明天确实有一个考察团过来,但由于这个考察团的投资并不算大,所以已经决定了由白珊珊出面接待,一方面张劲松最近确实是太累了,另一方面,也是要培养白珊珊的能力。
汪秀琴很会找机会,知道这个项目不是张劲松特别在意的,觉得从这个项目开始插手进来,阻力应该不大。现在看到张劲松的反应,她就知道,自己的方案对了。还是姑父说得对啊,做事情要想办法,斗争不是靠嘴巴,多动动脑子,使巧力取得大效果,方能出奇制胜。
春雨滋万物,润物细无声呀。张劲松啊张劲松,开发区不同于团市委,可是,我可不是以前的汪秀琴了,别以为有徐倩罩着你我就怕了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你领导,现在更是你的分管领导,咱们走着瞧,以后的路,还长着呐。
尽管最近对于和投资商说话吃饭谈协议已经有点厌烦了,可张劲松第二天还是参加了那个他原本并不想出面的接待活动,毕竟分管副主任都出面了,他也不想表现得太不给面子。若非被逼得太甚,在官场中表面上的还是要维持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的。
接待活动中,汪秀琴都表现得很安分,该说的她说,可轮到业务上的问题,她就绝不多嘴,就在一旁任由张劲松和白珊珊发挥,明白的人,知道她这是在学习业务,不明白的,还以为这位副主任莫测高深,不屑于讨论各种细节问题呢。
晚上的时候,张劲松回到家,一个人吃了半只西瓜,和父母还只说了几句话,徐倩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语气很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惊慌:“你在哪儿?”
“我在家,怎么了?”张劲松很纳闷,在他眼中,徐倩一直都是那种每逢大事有静气,会发火但却不会面露焦急和慌张的人,今天是怎么了,她居然露出了这种焦急的语气。
“全盛世陶瓷公司厂房垮了。”徐倩语气急促,声音里都带着点颤抖。
张劲松一惊,马上说:“你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去,直接去陶瓷公司会合。”徐倩道,然后不等张劲松回答,她就挂断电话了。
张劲松赶紧风风火火地出门,在上车的一瞬间,他反应过来了,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啊,他只是个招商局长,处理这种突发事件,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啊。这种事情一出,不管处理得怎么样,那都是一身骚。也不知道厂房垮塌有没有人员伤亡,如果有人员伤亡,那就更麻烦了。不过又一想,徐倩在出事后能够想到他,要他前去,他也没办法不去,因为徐倩是他的领导,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徐倩也算是他的女人,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吧?
所以,明知道这一去可能会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但他也必须前往。
奥迪Q7早在他从内沪回来之前就已经被武云给换了套武警牌照挂着,而且新牌照也配了省委和省委五号院的通行证。开着这车,他就不担心什么超速不超速的问题了,一路上比平时都快了几分,连连超车,出了市区后,车速更快。
全盛世陶瓷公司他知道地方,但对陶瓷公司具体的情况他并不清楚,那是他到招商局之前就已经在开发区落户了的企业。他知道全盛陶瓷公司,还是因为在乐泉公司进驻随江开发区之前,全盛陶瓷是开发区内规模排在前三位的大企业。在路过管委会的时候,徐倩再次打来电话,一接通就直接相问:“到哪儿了?”
“到单位大楼了。”张劲松沉着回答,“你到了没有?现场情况怎么样了?”
“我快到了,在你前面。”徐倩的声音不像先前那般颤抖了,但却比先前更低沉了,“现在的情况很复杂,龚书记就在现场,我和龚书记刚通过电话,至少有十五个人受伤,120已经去了,可能,可能......”
开发区里没有设立专门的紧急情况处理机构,跟市里各职能部门一样,就仅仅弄了个综合治安领导小组,徐倩任组长,纪工委书记龚玉胜任副组长。除了治安方面的问题,遇到什么突发事件,也由这个综治小组来处理。而徐倩作为组长,如果处理不当,肯定是要担领导责任的,龚玉胜虽然是副主任,可负的责任比徐倩只会大不会小,所以他去得最快。
徐倩一连两个可能,却都没将可能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张劲松明白了,事故现场,可能出人命了。这突发事件别的不怕,就怕出人命。随江这地方不是资源大市,虽然下面县里也有几个小矿,但都不成气候,也没听到有什么矿难的消息传出来,而开发区这边就更是没人在意这种情况了。
突发事件本来就是个大麻烦,出了人命的突发事件那麻烦就更大了。开发区这边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张劲松自然更不可能遇到这种情况,他听出了徐倩话里的惊慌,但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安慰道:“你别急,我马上到,别急。”
“我能不急吗?”徐倩声音一下提高了,“现在家属都过去了,围着闹事呢!”
家属在闹事?张劲松心一下就提起来了,开发区内有不少落地企业都是就近招工,开发区内的原有居民有就业的优势。看来这个陶瓷厂的员工就是招的就是开发区,或者随江市内的人,要不然的话,家属来得不会这么快。
徐倩只比张劲松早了不到半分钟,等她在司机的保护下来到看着危险其实相对安全的现场时,张劲松也到了她身边。
张劲松知道了有人闹事,可没料到现场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甚至开发区纪工委书记龚玉胜头上都流血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打的。而现场已经来了许多警察和治安联防队员在维持秩序,带队的竟然是武仙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石三勇。
先问候了一下龚玉胜,张劲松便问石三勇道:“三哥,情况怎么样?”
“伤者都送医院了,死了三个。厂方负责人已经控制起来了,这事儿麻烦不小,你跑过来干什么?”或许跟工作性质有关,石三勇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没有太多波动,然后往人声嘈杂的方向指了指,道,“家属都在那边,你们龚书记跟他们交涉,还没几句话,就被打了。”
张劲松就拍了拍额头,很想问问在龚玉胜受伤之后徐倩没到之前,他这个公司分局副局长应该是现场级别最高的领导,怎么没跟家属谈判呢?
不过想想这个问题太唐突,怕问得石三勇不舒服,他也就没问了,眼见徐倩要走过去跟死者家属交涉,他便朝石三勇道:“三哥,我先过去一下。”
“去吧,小心点。”石三勇点点头。
张劲松几步蹿到徐倩身边,轻声说:“主任,现在他们情绪很激动,要不,你先别过去了。”
“我是管委会主任,我不过去谁过去?”徐倩横了他一眼,一脸严肃地往前直走。
张劲松看了她一眼,没答这句话,不过心里对徐倩又多了一份认识。这个徐倩,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可看她这股子勇气,却是比龚玉胜强多了,能够坐到管委会主任这个位子上,果然是有与众不同之处的。
同样是女人,如果白珊珊遇到了这种情况,别说敢主动往家属那边过去,恐怕在听到消息之后就能够马上找到借口来都不会来。
徐倩的司机也跟在一旁走了过来,不过脸上的神色却是强作镇定,一双眼睛四处瞄着,不知道是在防备着被人打呢,还是在考虑着万一冲突起来从哪儿逃跑比较方便。
哭泣声和吵闹声一阵接一阵,此起彼伏没有停歇,张劲松听得也有些悲意,三条人命啊,说没,就这么没了。他突然理解了徐倩为什么要坚持前往,对他们这些干部来说,这件事情仅仅只是一个麻烦,但是对于死者来说,那就是跟亲人阴阳相隔的绝望与悲痛。跟这份绝望和悲痛相比,麻烦又算什么呢?将心比心,谁没有亲人?是的,出事的地方是工厂,可是这工厂是在开发区里,徐倩是开发区的父母官,她不去谁去?!
这在一刻,张劲松不再觉得自己是为了保护徐倩而来,他觉得不管如何,自己应该过来看看,看看能不能为这些悲痛的人做点什么,能不能帮帮忙——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能够帮上什么忙。
年轻的副科级招商局长心里,一直存着一份悲悯之心。
走过去的空档,张劲松匆匆也往周围瞄了一眼,虽然现在是晚上,但由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灯光还是很充足的,视线可及处,只见一个长方形盖着蓝色铁皮顶蓬的厂房除了一个角还支撑着,其余的已经大部分坍塌,还有不少地方的铁皮被损毁,不知道是塌下来的时候就成了这样,还是救人的时候弄的。从那个还支撑着的角落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厂房应该就是用浇灌的钢筋混凝土为支撑点,然后周围用铁皮钉成墙面,上面直接盖顶蓬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之类。这玩意儿应该是空空旷旷的才对,上面也没啥重量,怎么会垮塌成了这样呢?张劲松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他解不解,现在的情况都容不得他百思,因为他已经随着徐倩的脚步来到了哭闹声的源头。张劲松的目光首先就落在了几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女人身上,然后便看到了地上有三处地方盖着白布,从形状上看,他就知道那应该是意外惨死的工人了。
生命太脆弱啊!他听着遇难者家属的哭声,心里挺难受,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徐倩,发现她身子在微微发抖,就连双腿,似乎也在颤抖。他明白,她肯定是看到地上的遇难者了,心理承受能力受到了极大的考验。
而这时候,在离这悲痛的哭泣者不远处,另有几人正在情绪激动地叫喊着,怒骂着,边上有好几个警察站着,还有两个管委会的人也站在那儿,偶尔解释几句,大部分时间就任由那几人唾沫横飞地发泄着。
其中一个管委会的工作人员扭头,刚好看到徐倩和张劲松过来,顿时喊了一声:“徐主任、张局长。”
他这一喊不要紧,情绪正激动着的工厂员工和家属都把目光集中了过来,随后脚步便往这边移动。
张劲松一看这架式,赶紧一步挡在徐倩身前,开口道:“大家冷静一点,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说。”
“还说个卵,把周疤子喊出来......”
“你是谁啊,小后生喊你们领导来......”
“我们很冷静,喊周疤子出来谈......”
一声声吼叫夹杂着愤怒从人群中喊出,震耳欲聋让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在他们都的愤怒都只是在嘴上,并没有人动手。
张劲松深吸一口气,然后丹田发音道:“大家静一静,我是开发区招商局局长张劲松,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个一个谈,不要这么吵好不好?”
“招商局局长?你说的不作数,我们要见管委会主任。”
“对,要见管委会主任。”
“喊徐倩主任过来,我们要见徐主任......”
“徐主任不来,我们就去市政府,找高市长。”
叫喊声此起彼伏,张劲松心里虽然很紧张,可也还没有太大的担心,这些人能够说出这种话,能够叫出徐倩的名字,看来是真的只是想谈一谈,应该不会有动手打架的意思。到这时候,他有点明白龚玉胜为什么会受伤了,想必是这些人要见徐倩,可他龚大书记自认也是管委会的领导,摆了点官威,然后这些人当时的怒火比现在要猛烈一点,所以就挨了打吧。
忍住回头去看徐倩的冲动,张劲松想通了徐倩为什么要马上赶过来的原因了,这种事情,如果在开发区一个处理不好,闹到市里去了,那她这个管委会主任可是要挨板子的,而且最后事情还会回到开发区来处理。所以她尽管害怕,却也只能前来。坐到了这个位子上,享受权力的同时,也要担起相应的责任。
徐倩也听到了众人的声音,在走过来的路上,她心里其实很慌乱,尤其是看到那三块盖着遇难者的白布上那些血迹时,几乎控制不住吐出来,可是在听到这些人强烈要见她的愿望,她居然出奇的镇定了,伸手拍了拍张劲松的肩,然后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我就是管委会主任徐倩。”
这句话一出来,吵闹声顿时停止,场面出现了一个短时间的寂静,然后,便又七嘴八舌地吵开了,一个个争着向徐主任诉说着。
“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徐倩举起一只手道,然而这些人不听她的,依旧高声自顾自地说着。
这时候,石三勇走了过来,他身边一个穿着警服的人脸一黑,喝道:“吵什么吵?你们是来吵架的还是和徐主任说话的?你们要见徐主任,现在徐主任来了,见着了,是不是要让徐主任走啊?吵,你们继续吵,看你们能吵到什么时候,吵清白了再和徐主任说。”
他这一嗓子,倒是镇住了众人,然后人群中又出来个中年人说话了:“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了。一个个跟徐主任说。”
这中年人貌似还有点威信,众人都还比较听他的话,都没再吵,偶有不满者,只是轻声嘀咕了两声。张劲松本想提议到陶瓷公司会议室里去谈事,但徐倩却没那个意思,就站在那儿和众人说话。
这一说,事情的简单经过就明白了。陶瓷公司由于效益好,晚上也要加班。而工厂一侧由于堆放原料过多,也有可能是混凝土支柱或者上面的铁架铁皮墙质量上有问题,总之,一侧发生了倾斜,然后扯动了顶蓬,再然后,就那么垮了。当场砸死三个人,伤十五人。
在陶瓷公司做工的工人大部分都是放牛坪村的人,放牛坪村现在叫随江开发区放牛坪居委会,和陶瓷公司隔得不是很远,有幸没受伤的人边通知公司领导边打120急救边给亲友打电话,等急救车赶过来的时候,伤者家属早已经来了大半,还有没受伤工人的家属也跑了过来了解情况。
这一下,就聚集了不少人了,而公司总经理周运昌,也就是众人口中的周疤子,也是在120急救车之前赶到了现场,可是被这么多人一吵一问,他就有点心虚,然后就慌了神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清点人数没有组织救援,只知道打110和120。
由于各自都受到了惊慌,再加上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幸运的人都只顾着幸庆自己没被砸着,伤了的人都忙着喊救命,直到后来110民警和开发区治安室的人都过来了,大家才清点人数,然后一起想办法救压在了下面的人,但是等救出来之后,只有一个被送往医院抢救,另三个已经没了生命特征。
这一下,遇难者的亲友不干了,说是周运昌没有第一时间救人,所以他们三人才死的。周运昌见势不妙就要跑,被警察控制了,当然,这个控制也有保护的意思在里面——谁知道遇难者的亲友在愤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举动呢?
眼见周运昌被警察保护起来了,这些人顿时吵着一定要面见开发区的最高官员徐倩。
听明白了这些情况,张劲松就对那个周疤子暗恨不已,而这时候,石三勇却又在他耳边以几不可闻地声音说:“周疤子是粟市长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