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处长的女儿生病了,没来上班。李一凡做完办公室清洁,打开电脑,取下旁边的毛巾拭了拭额头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开先,她想做完清洁趁去洗抹布的时候顺便在盥洗间洗脸,但临时忘了带毛巾,回到办公室,她又不愿再去一次盥洗间。看见那一叠庞总交过来的待处理文件,她就着急,巴心不得快点处理完。刚把一分文件弄好,正要放进卷宗,有人不敲门就进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暗红色白花上衣,果绿色格子尼龙裙,齐肩的直发,黑而不亮,鸭梨似的脸,除了微微有点翘的蒜瓣鼻外,整个五官没有特色。她右手挎着一个藏青色的大牛津包,里面涨鼓鼓的,左手举着一幅塑料画,径直走到李一凡面前。

    李一凡不认识她,问道:“请问你找谁?”

    “啊……”她把画递到李一凡眼前,上面画着五只虾三条鱼,右上角龙飞凤舞地写着:嬉戏。

    一副拙劣的东西。

    “啊、啊……”女人用右手比划着,脸上现出丰富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懂画。”李一凡对她说完,不再理会,就看着电脑屏幕,双手在键盘上滴答滴答地敲打起来。

    女人没有走的意思。不但不走,而且把那塑料画搁在她面前的文件上,双手又比又划,嘴里不停地“啊啊”着。

    猛不丁地,她想起在金石公司下班时,同事们讲的哑巴卖东西的事。糟了,今天自己遇到了。这可是一颗牛皮糖,粘到了就很难甩掉。干脆不理她,做自己的事。没趣,你总会走。可是,你不理她,她却不断地理你。她就在耳边“啊啊”,然后把那画放到了李一凡面前,还不时地用手来拉李一凡的衣袖。李一凡干脆不打了,抱着双手看着她,也不行。她又比又划又说,弄得你不愉快不安宁。给她五元钱算了,这画在地摊上两元钱就可买到。

    “啊、啊……”她一面摇手一面说。

    李一凡又加了五元。

    她还是摇手。

    李一凡没辙了,只好给财务的同事打电话。她刚拿起电话耳机,还没有敲号码,哑女就“啊啊”着伸手把话机的叉簧按下了。她不准李一凡打电话。

    “我、给同事、打电话,”李一凡拿着电话耳机,也像哑女那样比划着,“我没有、钱——了!”

    “啊啊。”她还是不松手,不让她打。也许,她是怕她给公安打电话。

    “叮铃铃……”电话机突然叫了,那声音好像比平时要响亮些。哑女吓了一跳,压叉簧的手缩了回来,铃声断了。李一凡急忙把电话耳机放在耳边,说:“请讲。”

    “我是……”不等对方说下去,哑女又压下了叉簧,电话断了。

    “丁铃铃……”电话机又叫了,哑女不松手。

    “你放开!人家在工作。”李一凡急得不行,伸手去拉她压叉簧的手。

    哑女死死地压着。李一凡站起来拉。铃声还在响。这样相持了几秒钟,“嘭”的一声,那叠文件和电话机掉到了地板上。

    “砰、砰!”又是谁在敲门。

    李一凡一面收拾着掉下去的电话机和文件,一面气咻咻地说:“请进。”

    庞总推门进来了:“怎么了,我老打不进来?”

    “我、她……”李一凡不知说什么好,显得有点狼狈。

    胖子看见二人这个样子,又见到桌子上一派零乱,狐疑了,看着哑女问李一凡:“她是谁?”

    “我不认识。”李一凡指着电脑前那幅《嬉戏》说,“她,可能是卖画的,强迫我买。”

    “市场经济嘛,买卖公平,怎么能强迫呢?”胖子问哑女。

    “啊、啊……”哑女又恢复了原状,比划起来。

    胖子刚才已猜到了几分,不给她钱,她是不走的。有的还拿着真假难辩的残联开的证明,说是残疾人生产的艺术品,说这是义卖,给某某治病集资,云云。这无异于活抢人。还好的是,这一帮人不“抢”老百姓,专门到机关单位磨你的钱。蚀钱消灾,花点钱把她打发走。免得她在这里影响工作。胖子伸手掏钱,李一凡说:“庞总,我给她十元,她还嫌少了。”

    “十元,她当然不走啊。”胖子苦笑了一下,“你要多少?”

    “啊。”哑女伸出右手食指,两个瞳仁泛着光,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好。”胖子抽出一张新版的“老人头”递给哑女。

    李一凡大吃一惊:“庞总……”

    胖子没有理会。哑女伸手拿钱。胖子手中的钱没有松手,看着她说:“你告诉你同伙,我这里只准来这一次。再来取闹,我就不客气了。你听懂没有?”

    “你这是、这是对……”李一凡突然觉得不该说对牛弹琴这句成语,赶快换了一句,“她听不见。”

    胖子笑了笑,继续说:“你再来闹,我就叫公安来。”

    哑女“啊、啊”着,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她从胖子手里接过一百元,笑眯眯地向他鞠了一躬,背起挎包,走了。

    “庞总,她听懂了?”李一凡看着哑女的背影问。

    “她怎么听不懂?现在,打着残疾人出来的非残疾人多。他们要利用国家、社会、人们对残疾人的关照、关心和同情来渔利。你没有看见街上要钱的残疾人,十之八九不是残疾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有钱,才能把他们打发走。”胖子沉思了瞬间,突然说,“今后,要是鲲鹏垮了,我就去卖画,保证比她卖得多。”

    “庞总,你太舍得了。”李一凡还是觉得给得有点冤,“一张破画,地摊上也就一二元钱。”

    “那是地摊。”

    “打电话找派出所的人来,他们有义务保护我们。”

    “这是理论上的。来,会白来吗?”胖子叹了口气,“到时,就不是一百了……”

    “她这是来讹诈我们呀!”李一凡还是没想通,“这种哑巴卖东西的风气不可涨呀。”

    “讹诈我们的多!”庞总语重心长地说,“这只是一百元。他们只是小混混……”

    李一凡没再吭气。庞总经历的事情多,也许他是对的。胖子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了什么,返回身来,站在一凡旁边指着那叠刚理顺的文件,问:“还有多少?”

    “嗯,”李一凡有点窘,就是那卖画的哑女耽误了时间,不然,至少处理了两个。她头也没抬,十个指头不停地敲击着键盘,“马上要,庞总?”

    “这个,不着急。”他在一凡右肩处勾着头,看着电脑屏幕说,“你先把、把那份传真,就是要发给上海公司的那份,打出来,我急着用……”

    “砰”的一声,门又被推开了,接着是一个中年女人急冲冲的声音:“好哇,我终于撞上了!”

    胖子回过头,吃惊地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