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长桌周围已经坐满了人。经委主任周生泽也到了。佟福喜被安排坐在他旁边,他是周主任的长辈。雷开国处长说了几句开场白后,在噼里啪啦的掌声中,周主任讲话了。他讲了些什么,讲了多久,仲秋都搞不清楚了。他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罗仁全说的桃色官司,一会儿是蔡经理讲的真实的故事。那个女研究生的样子总是以李一凡的形象出现。特别是她讲的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神情、她说的话语,就活脱脱是李一凡、是李一凡说的话。他看了一下会场,说的在说,吃的在吃,烟雾缭绕。突然觉得自己孤零零的,成了多余的人。

    入席吃饭了。要不是碍着胖子的面子,他真想走了。其间,胖子给他又介绍了几个经理,但他已记不住了。吃完饭,他要告辞,胖子留住了他。他知道这种半天会,几乎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上午会,下午玩,麻将、金花、拱猪,唱歌、跳舞、喝茶。这些,他没有兴趣。

    “我陪你唱歌嘛。”蔡经理说。

    “对不起,我五音不全。”

    “你不给面子呀?”

    “蔡经理,真的,我不会唱。”

    “我这个老同学呀,确实是个老坎。不唱歌不跳舞,大学时就要给他扫盲。现在还没有扫掉。”胖子走过来给仲秋解了围,拍了拍蔡娜的肩,说,“你先去搓两把,人家苟总他们三差一。我待会儿来和你唱一盘。”等蔡娜离开了,他对仲秋说,“你别走,等我忙过了,给你说。是关于你的。咱们老同学了。”

    胖子真不愧为胖子,此时,忙前忙后,像个阿庆嫂。亲自把佟福喜和周生泽送进轿车,又安排打牌的,再安排唱歌跳舞。忙完了,坐到仲秋旁边,用纸巾擦着额头的汗,出了口长气。仲秋看见他累成这个样子,问:“你何苦要事必躬亲呢?”

    “兄弟,这个会,说是经委的,实际是我承头搞的。这些人都是人模狗样的大经理,官员,万一有个闪失,我脸放哪里?”

    “让你的部下来跑噻。”

    “这种场合?部下还是不来好。你看见司机没有?我都安排在另外的地方了。要有个规矩。我就反对你们那些记者和司机伙在一起。开会时,那司机好像比记者还大套。有次,我搞一个记者招待会。你们晚报的、日报的,还有电视台的几个司机大模大样地坐在记者席上,又吃又说,讲一些下三烂的东西。我看不顺眼,走过去,对他们说:我们要开会了,请你们到司机休息室去。报社的两个司机站起来走了。电视台那个女司机满脸不高兴,不想走。我就站在她旁边,等她站起来。磨蹭了好一阵,她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转身,走到电视台的记者旁边,气鼓鼓地说:不欢迎,老子走了。电视记者见被要挟,笑着说:哪个不欢迎?你就在旁边坐嘛。我一听,来气了。凭啥子你电视台的司机就要高人一等?我笑着对电视记者说:海非,如果她有事就让她走,会完了我开车送你!”

    “你这样要得罪人,人家不给你报道,不给你支持。”

    “哈哈哈……”胖子爽朗地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几个司机,算得了什么?”他话锋转向了刚才的话题,“这都是我的兄弟伙,我的哥儿们。服务员们做得再好,可是,那情……”胖子没有说完,磕了一颗葵花子,若有所思地说,“只有我给他们服务才对。”

    仲秋突然对胖子刮目相看了。怪不得他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啊,我们书归正传。”胖子拍着仲秋的肩说,“你要给我说实话!本来,这些与我毫不相干,但毕竟咱们是老同学,又是老朋友。我希望你是崔永元的节目——实话实说!”待仲秋点了下头后接着说,“我听说你找了个漂亮的小情人?你俩半夜三更在树林里来事,被别人撞见了……就沆瀣一气,反诬人家是强xx犯,还把人家送进了公安局。是不是这样?”

    要不是胖子有言在先,仲秋真要跳起来了。这谣言还真的传得如罗仁全说的,到处都知道了!胖子可不是新闻圈里哟。他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底朝天,压下了火气,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然后说:“现在你清楚了吗?”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反起说呢?”

    仲秋反问了一句:“你听见哪些人说?”

    “多!我老婆都在问我。”胖子说,“前两天我就想问你了,怕电话上说不明白。”

    胖子老婆在市妇联。她从哪里听到这些谣传?刚才罗仁全也提到妇联……仲秋看着胖子,这句话没有出口。

    “妇联是女人的娘家。有关这些男女之事的消息来得最快、最多。”胖子好像看穿了仲秋的五脏六腑似的,说,“我问她是从哪里听到的。她说,妇联机关都在议论,说你不道德。没有想到一个大记者,一个天天写文章批评社会丑恶现象的记者居然自己也在干丑恶。一个记者有个情人,人家娘家的人也理解。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但你这种和情人联手诬陷他人,置人家于死地就不可饶恕了。”

    仲秋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是一口口地喝茶水。怪不得这些日子,见到市级机关和其他新闻单位的熟人,他们总是不阴不阳地问:仲主任,怎么样,还好吗?今天罗副总一看见他,也是这句话。早知道那谣言的内容是这么丑恶,就该给他们顶回去,好个屁!我都快遭你们放出的谣言杀死了!唉,没料到那些人这样歹毒、卑鄙、可恶!

    仲秋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嘴里吐着粗气:“胖子,你就相信了?”

    胖子抬眼看着仲秋,说:“我相信你不是那种卑鄙的人。但是‘三人成虎’……”

    “我被人有预谋地黑了,还不知究里。”仲秋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说,“怪不得检察院的人来提一些怪头怪脑的问题!唉……”

    “他们在算计你和那个女人。”说着,胖子把他知道的合盘托出了。

    原来,关于仲秋的这件桃色新闻,胖子不光是从老婆那里听到了,而且从贺处长那里也证实了。那天为联络北京的感情,他请贺逸平在太阳渔港吃海鲜,然后去洗脚,闲聊中谈起了仲秋,贺处长说:办公室里都在说他太卑鄙,自己搞了还糊在人家头上。说那女人抓屎糊脸,本来是这个男人弄了的,非要去说是那个男人弄的。我看呀,说不定,两个人都搞过的。可能是她搞错了,把两个情人都约来了。不好交代,为了讨好记者大人,就反口咬死说那个是强xx犯。

    前天晚上,他去佟福喜家请他参加今天的会,临走,佟老也有滋有味地把胖子已知道的故事叙述了一遍后,感叹道:“我一向说,一个大男人,要敢作敢为。现在好了,人家检察院重新调查了。到时候,那女人要挨个诬陷罪,你那同学也逃不脱。这案子惊动了上头,重新调查。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胖子一听,心紧了,问:“有这种事?”

    “怎么会没有?古往今来,在我们这个过去没有法治现在法治还不健全的国度,许多冤假错案都是靠上级打招呼、作批示,才得以纠正的。”

    “这样说来,这也是个冤假错案哟?”

    “那嘛当然!你认识区政法委书记唐彪噻?我那老战友‘唐三彩’,就是原来农业局那个唐局长的儿子。昨晚上来找我,要我给他引见一下周生泽,闲谈中,他亲口说的。”

    说完这些,胖子对仲秋说:“都说旁观者清,我现在是不清了。作为老同学,我说句大实话:如果他们是对的,你老兄咎由自取。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还在专心专意地搞情人!你没听过顺口溜吗?耍情人太累,包二奶太贵,找小姐受罪,要下岗工最实惠!”他看见仲秋的脸色变了,马上改口,“如果你是正确的,那么你要认真对待。找准突破口反戈一击。搞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反咬一口,而且来头不小?”

    “就是为了那个江什么的强xx犯。”仲秋脸色又恢复了常态,“我听受害者说,他们只要求她撤诉,甚至答应给几万元私了。她不愿私了,才情况大变,出现这些污七糟八的事情的。”

    “她为什么不愿私了?”

    “胖子,你没见过李一凡。人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要用自己的行动来推动法治,来唤起不少姐妹的良知。我敢说,强xx或半强xx案可能天天都在发生,但大多数受害人出于各种自身的原因,都私了啦。这无疑就给强xx犯增加了信心,提供了更多的机会,无形之中,使更多的妇女受害……他们因为小李不撤诉就挖空心思造谣、生事,甚至要颠倒这个案子。”

    胖子只是喝茶。

    “唉,我过去接触过一个案子,也是一个强xx案。那女的也是个研究生,是被领导强xx了,不但没有打赢官司,后来反被说成是暗娼抓起来,判了刑,坐了牢。”

    “有这种事?”

    “出狱后,她到处上访,还找过我,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等,大家都支持她,同情她,但都无济于事。这个案始终没有翻过来。最后落得在街边擦皮鞋……”他很想说“那个作恶者就在你手下”,但忍住了。说了能起多大作用?他不知道胖子和朱誉群的关系有多深。

    胖子沉默了好一阵才说:“这些年,我是看透了好多事情。文化大革命时说某些人打着红旗反红旗。现在呀,这种人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台上讲‘三个代表’,台下日嫖夜赌。只不过,我不说。我要生存,我要做生意,而且要借机做大。你是个有影响的记者,他们除了造谣搞臭你,其他要想搞你个什么,还不可能。但对李什么凡就好办了……”

    “也许。不过,公司对她很好,特别是那个老总,很信任她。”

    “那就好。”

    “胖子,没想到你也怜香惜玉了?”仲秋脸色开朗了。

    “我是‘爱着你的爱’呀!”

    “扯淡!”

    “走,我们唱歌去。”胖子站起来,“人家蔡娜等不耐烦了。”

    “不。我还要处理稿件。”仲秋和胖子握别,三两步下楼,跳上了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