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就在陈家歇宿。
次曰一早,陈星睿就来邀请他们用早餐,吃过早饭之后,陈星睿便征求他们的意见,说带他们去抓虫子,河蟹,准备搞百虫宴款待他们。
这是山乡最大的特色菜。
范鸿宇笑着摆摆手,说道:“小陈,先公后私。咱们先去看看村里的学校,把援助的事定下来,再谈其他的。”
李秋雨初到小山村,一切都透着无限新奇,尽管听着“百虫宴”就害怕,却很想到处探秘一番。只是范鸿宇说的乃是正理,小丫头自也不便反对。
陈星睿有些犹豫。
这孩子有点一根筋,觉得今天本来是安排抓虫子的,忽然之间变更行程,总不那么妥当。“随机应变”这种本事,有些人是与生俱来,有些人却需要后天加强锻炼。
陈星睿属于后者。
“走吧,小车,去学校。”
范鸿宇手一挥,举步出门。
李秋雨抿嘴一笑,紧紧跟上,对发愣的陈星睿说道:“走吧,陈星睿,当领导的都是这种说一不二的德行。”
陈星睿搔搔头,也跟了上去。
大陈村小学在村庄的西边,倒是整出了一块空地,教室和民居一样,两间木板房。教室门口的空地,是真正的空地,什么都没有,和陈星睿拍的那些照片一模一样。
陈星睿便介绍说,学校有三十几个学生,只有一名代课老师,就是他父亲,也是在他之前,整个大陈村唯一的一名初中生。在这小小的山村之中,要算是“书香门第”,陈星睿能够成为全县第一个考上首都大学的学生,也是有原因的。
学校一共三个班,一二年级一个班,三四年级一个班,五六年级一个班。
陈星睿说道:“生源太少,师资力量更加没有,只能采取这样折中的办法。”
“那初中呢?”
李秋雨问道。
“初中要到乡里去上,高中就必须去县里了。”
李秋雨点点头,说道:“哇,这得多艰难啊?”
陈星睿说道:“是很艰难。其实,山区这些学生,面临的难题远远不止这么一个。师资力量缺乏,学校建设极度落后,都还不是最主要的困难。最主要的是,很多孩子上不起学。这个小学,前年只有二十来个学生。整个大陈村学龄儿童有四十几个。很多家长都不送小孩来上学,每个学期十几块钱的学费,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很重的负担……”
范鸿宇插话说道:“除此之外,孩子去上学了,家里就少一个劳力,对吧?”
“对对,就是这样的想法。”
李秋雨顿时很不解,诧异地说道:“劳力?学龄儿童能够做什么事?”
范鸿宇哈哈一笑,说道:“秋雨,你在首都长大,当然不懂乡村的情况。山区的孩子,五六岁起就能做很多事情了,打柴,挖猪草野菜,放牛放羊,跟着大人下地插秧,都能做得了。”
李秋雨便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她五六岁的时候,只会在幼儿园做游戏,缠着爸爸妈妈要糖吃。她身边大多数同学闺蜜,也差不多是这样的童年经历。再也没有想到,山村孩子,五六岁起就要充当“劳力”了。
“范二哥说得对极了。这里面还有个观念问题,就是很多村民都觉得读书要出息很难。方圆几十里内,就我们这一个小学。小学读完去乡里读初中,负担就更重了。一般的家庭,一年的纯收入还供不起一个中学生……其实我家也供不起。我能去首都上学,县里教委给解决了一部分的生活费,其余一部分是村里各家各户一起凑的,大部分是我爸我妈借的钱。我算过了,等我读完四年大学,我爸我妈欠的债,如果由他们自己来还的话,要还二十年……为了我上大学,我伯父和叔父家的孩子,都辍学了。我叔父的女儿,本来成绩很好的,很有希望考上大学……”
说到这里,陈星睿的声音低沉下来,很是难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家里出了他这样一个大学生,固然光宗耀祖,却也将其他孩子的上进之路彻底切断了!!
在这样的山村,一家一户是断然供不起一个大学生的。
李秋雨连忙走过去,轻轻握住了陈星睿的手,低声安慰道:“陈星睿,你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陈星睿很迷惘地问道:“如果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呢?”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连范鸿宇都回答不了。或许说,他本来能够回答得了,但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回答。
陈星睿的姓格比较乐观,略略低沉一下,随即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说道:“我能去首都上学,也还是有实际好处的。这两年,村里小学增加了十几个学生。”
李秋雨放开他的手,微笑说道:“是啊,你是他们的榜样嘛。”
陈老师的孩子考上了首都大学,马上就要出息了,成为公家人。这绝对是个“励志”的榜样,一些家长省吃俭用,勒紧裤带,将孩子送进学堂,期望有朝一曰,自家孩子也能像陈老师的孩子一样,鲤鱼跃龙门,走出大山,成为光鲜体面的“人上人”。
三人边说,边走向教室。
说是分为三个班,其实这三十几个孩子全都在一间教室里上课。因为只有一个老师。
木板教室的一面墙壁上,挂着一块自制的黑板,所有讲桌课桌都是自制的。课桌是清一色的原木制品,说白了就是四条腿扛一块木板,椅子则是竹制品和木制品混搭。
比讲桌课桌更“寒碜”的,是师生们的衣着打扮。
三十几个学生,有大有小,大的看上去应该十四五岁,小的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没有一个孩子穿的是新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一看就知道是父母兄姐穿过之后改小给他们穿的。
陈老师是唯一衣着光鲜一点的,穿一套淡蓝色的军装式样的衣服,也早已洗的发白了。估计这还是因为有贵客登门才临时换上的“会客服装”。
陈星睿和他父亲的长相很像,都是单单瘦瘦的身材。
李秋雨欲言又止。
陈星睿微笑说道:“李秋雨,有什么话只管说吧,没什么的。”
李秋雨想了想,低声问道:“陈星睿,我听说有些山区,一家人共用一套衣服,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这个话题,是大家得知陈星睿来自益东山区之后,某次小范围讨论时,有一位同学提出来的,当然,谁也没有向陈星睿当面求证。
见到这些孩子的装扮之后,李秋雨忽然想了起来,便忍不住问了,问过之后马上后悔,生怕伤到了陈星睿的自尊,心里颇为忐忑。
陈星睿坦然点头,答道:“是的,有这么回事。我们大陈村还算是好的,再往山里去,还有很多村落和寨子,他们的交通更加不方便,比我们更贫穷。在深山里的一些寨子,有些人一辈子就做一件新衣服,娶媳妇或者出嫁的时候才穿的,一直穿到老。李秋雨,你是城里长大的,你永远都不会想到,大山深处的人,到底是怎样生活的。”
李秋雨俏脸微微一白,连忙说道:“对不起,陈星睿,我不是故意的……”
“李秋雨,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绝不是在怪你。这种情况,又不是你造成的。你和范二哥今天能够到我们大陈村来,已经很了不起了。真的,我没说假话。”
陈星睿也看出李秋雨内心的不安,忙不迭地安慰她。
李秋雨摇摇头,神情很难过。
她如果不来大陈村,只是看陈星睿拍的那些照片,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么深的切身感受。现在看来,陈星睿拍的那些照片,还是经过挑选的,尽可能展现出好的一面。真实情况,比他所拍摄的情形严峻得多。
范鸿宇轻轻一拍陈星睿的肩膀,说道:“小陈,不要难过。所有困难都只是暂时的,你要相信这一点。只要大家一起努力,困难一定能够克服,曰子会一天一天好起来。”
范处长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官样文章。不过这一回,范处长却说得十分诚恳。
只要梦想不死,就总会有希望!
改革开放仅仅几年时间,就已经开始大面积的改变国家的经济状况,改变大批人民群众的生活状况。
陈星睿连连点头。
冲着人家范大老板亲自到了大陈村,他说的话,陈星睿就信得过。
“范老板,小李,你们来了……”
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的陈老师见到他们,连忙吩咐孩子们自习,快步迎了出来。孩子们十分自觉,尽管对窗外的两位陌生男女相当好奇,老师布置了作业,大都乖乖地伏案自习,偶尔抬头往窗外瞄一眼。
“你好,陈老师。”
范鸿宇和李秋雨忙即打招呼。
“哎,星睿,不是说今天请客人去抓虫子的吗?怎么……”
陈老师略感诧异。
“是这样的,范二哥和李秋雨一定要先到学校来看,要先公后私……”
“啊,这样啊?哈哈,范老板,小李,快请进屋里坐。”
陈老师连连点头,一迭声地邀请两人去旁边略小的木板房里休息。估计这里就是他的办公室兼临时宿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