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处的一号贵宾房内,尤利民坐在沙发之中抽烟,双眉微蹙。

    青山省驻京办事处整体来说并不奢华,但布置了几间条件很不错的贵宾房,专门为省里的主要领导准备的。一般来说,省里的大头头,不会“一窝蜂”的跑到首都来开会。如果是召开中央全会或者全国人代会政协会,主办方会统一安排食宿,无须办事处艹心。

    有四五间贵宾房,足够使用了。

    和彦华百货公司五名下岗职工的座谈已经结束,尤利民亲口承诺,会给他们解决困难。五名下岗职工便欢天喜地的,连声感谢。省长亲口说的,肯定错不了。

    尤利民快刀斩乱麻,没有在五名下岗职工的问题上耗费太多的时间。

    不管彦华百货公司的改制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既然黄大姐等五人告到了国家体改委,直接惊动薛益民副主任,尤利民就必须要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再说这五名职工只是被优化组合下岗,本身并没有犯错误,自然谈不到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范鸿宇静静地坐在一侧的沙发里,也在抽烟。

    贵宾房内,就是他们两人,办事处的同志都没有进来。

    首都到洪州的飞机,每天只有一个航班,其中三天还只是以洪州机场为中转。实在**年那会,能够坐得起飞机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人真的不多,航空公司也得考虑成本问题。

    尤利民今天肯定不会回青山了,得再住一个晚上。

    “彦华那边,为什么还没有处理好这些下岗职工的问题?”

    抽了几口烟,尤利民忽然开口问道。

    早在韦春晖召见高洁和范卫国之时,尤利民就已经让范鸿宇转达过他的指示,要彦华地区妥善处理国企改制中存在的问题,尤其要重视下岗职工的重新安置。这是最关键的一条,安置好了下岗职工,大家有班上,有工资拿,自然就不会闹了。

    其后荣启高安排他的大秘书曹成亲自去彦华搞调研,一搞就是十来天,实际上也是在为彦华争取时间。不管荣启高对彦华的国企改制持何种态度,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荣启高想把此事的范围控制在青山省内。就算荣启高不认同彦华的国企改制方式,也不愿意高层插手来抓典型。

    那样对他荣启高也没有好处。

    毕竟彦华的国企改制,已经搞了一年多,荣启高当初没有反对,现在因为高层关注了,突然转变观点,省委书记的威严不免要大打折扣。荣启高绝不愿意背负不佳的名声。

    到了荣启高这样的身份地位,相当爱惜自己的羽毛。

    已经有了比较充足的时间,彦华却依旧没有处理好下岗职工的问题,让黄大姐这几个人直接跑到国家体改委去告状,尤利民有点生气了。

    说得好听一点,彦华地区这是迟钝,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愚蠢!

    不过尤利民也有些奇怪,照理说,无论邱明山范卫国还是高洁,都不是笨人啊,工作能力挺不错的。更何况还有个范鸿宇就呆在省长的身边,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处理不好呢?

    范鸿宇说道:“其他下岗职工基本都安置好了,这五个人是例外。”

    “他们为什么是例外?”

    “因为他们很早就离开了彦华,差不多有半个月左右了吧。市里已经给他们重新安排了工作,转告了他们的家人,但联系不上他们。结果今天直接就在国家体改委冒出来了。”

    范鸿宇淡然说道,嘴角闪过一抹讥讽之意。

    尤利民轻轻“哼”了一声,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范鸿宇这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这五个人之所以会直接在国家体改委冒出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去其他信访机关申诉。如果他们在其他信访机关露过面,信访机关的工作人员一定会通知青山省驻京办事处。

    这是必然的流程。

    五个人,离开彦华半个月,连家里人都联系不上,在尤利民赴京开会时,去国家体改委“闹事”,这一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巧合!

    “毫无底线,无所不用其极!”

    尤利民冷冷说道,眼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身为省长,尤利民能走到今天的高位,政治斗争于他而言,不说是家常便饭,起码也是司空见惯。但作为一位正直的政治家,尤利民认为,任何政治斗争都应该有底线。政治博弈的目的,不应该是无原则的“打倒谁”,出发点应该是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或者说维护自己的执政理念。

    像这样纯粹为斗争而斗争,尤利民非常反感。

    范鸿宇轻轻叹了口气。

    他完全认同尤利民的愤怒。“回来”三年,范鸿宇斗了三年,“凶名远扬”。但那是不得不斗,不斗,连自己都保不住,谈何施展抱负造福一方?

    但毫无原则,纯粹为了斗争而斗争,范鸿宇从未做过。但凡有一段“清静”的时间,范鸿宇便竭尽全力发展地方经济,不但发展枫林镇的经济,还为邱明山范卫国出谋划策,发展全地区的经济。

    成效显著。

    斗争,只是手段,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

    也算是一种无奈吧。

    “省长,前天晚上,我见到陆月了。”

    稍顷,范鸿宇低声说道。

    “嗯?”

    尤利民的眉毛微微一扬。

    范鸿宇缓缓说道:“陆月现在依旧回中组部去上班,还是在干部管理局,副处长。不是原来那个处。”

    尤利民没有打断他,知道还有下文。

    “我和他是在一个朋友的生曰宴会上碰到的,我那个朋友是某某同志的孙子。”

    从范鸿宇嘴里说出来的这位某某同志,就是杨青山家老爷子,一位和葆老爷子齐名,战功赫赫的开国元勋。对于自己这些私人关系,范鸿宇也没打算瞒着尤利民。一方面是因为尤利民对他的器重,一方面也是做秘书的技巧。

    做秘书如果做到连自己的大领导都看不透了,绝对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

    试想哪位领导愿意在自己身边埋一颗“威力未知”的定时炸弹?

    “陆月不是一个人去的,还有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

    尤利民有点诧异。

    他很清楚,范鸿宇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提到陆月,不过却也没有想到范鸿宇还会提到陆月的未婚妻,貌似在彦华的时候,范鸿宇,高洁和陆月之间,是曾经发生过某种感情纠葛。当时知道的人不多,随着陆月黯然离开彦华,范鸿宇和高洁正式确定恋爱关系,这个感情纠葛也有部分浮出了水面。

    “嗯,陆月的未婚妻叫张冰,是张家的嫡孙女。”

    范鸿宇没有解释是哪个张家,但尤利民已经完全明白了。能够让范鸿宇郑重其事地在他面前提起来的“张家”,独一无二,不可能是其他姓张的人家。

    难怪陆月又能回到中组部上班,官复原职。

    范鸿宇对陆月和张冰的“介绍”到此为止,有关张冰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却是没有必要再向尤利民复述一次。

    未免太幼稚了!

    “据说,薛益**任和张部长关系很好,好像还有点沾亲带故。”

    又是点到为止。

    尤利民轻轻颔首。

    京师的世家豪门相互联姻结亲的情况,尤利民焉能不清楚。官场上,由上至下,都是这种习惯,姻亲,老乡,同学,战友,同事等等,都是编织人脉关系网的大好理由。任何一个当权者,都避不开这种关系网。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地影响着国家大事。

    至此,整件事情的脉络,已经相当清楚了。

    彦华市的国企改制工作,原本就是陆月一手挑头搞的,这其中当然有范鸿宇给他“出谋划策”,但站在台前的,一直都是陆月。对彦华国企改制存在的各种问题,陆月几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黄大姐这五位下岗职工,最初就是找陆月反映的情况。

    “看来,又是你惹的祸!”

    慢慢将烟蒂熄灭在烟灰缸里,尤利民忽然淡淡一笑,调侃了一句。

    范鸿宇苦笑一声,说道:“我知道,这笔账他肯定要算在我的头上。对于陆月而言,这已经是意气之争了。不把我打倒,他自己心里面那道坎,永远都迈不过去。”

    尤利民点点头,淡然说道:“所以,这也是他失败的原因。”

    格局不高,胸怀不广,眼界不长远,始终难成大器。

    “应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借力打力,陆月还是很在行的。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范鸿宇很客观地分析道,并没有轻视他的对手。

    尽管陆月曾经被他打败过!

    尤利民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缓缓说道:“黄口孺子,不足为患!关键是老一辈的……”

    范鸿宇忽然就笑了,微笑着说道:“省长,要说老同志,彦华的老同志也不少啊。”

    “嗯?”

    “彦华是全国红色教育基地,当年的老赤卫队员,老支前模范,如今健在的还为数不少。这些老同志,为革命事业做出过巨大的贡献,党和政斧,理所当然要更加关心他们的晚年生活。”

    范鸿宇微笑说道,眼睛里闪耀着亮晶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