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鸿宇依旧骑着他那台铮亮的自行车,优哉游哉向书香茗第而去。

    省府一秘骑自行车的“奇景”,在省政斧大院也算是“一绝”。不是没有人私下里劝过范鸿宇,不必如此标新立异。范处长以前在基层当镇委书记,天高皇帝远,标新立异没关系。在基层,一把手的权威是毋庸置疑的,范书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只要不出格就行。然而现在到了省政斧上班,那还是低调一点好。

    越是大机关,越是讲究和光同尘。

    你省长的大秘书都骑自行车,让其他副省长的秘书怎么办?

    当然,几乎所有副省长的秘书,俱皆比范鸿宇年长,资历老得多,职务也比范鸿宇高,全都是正处级干部,可以享受应得的待遇。

    但这不是关键。

    在省政斧大院,级别从来都不是特别受人关注的焦点。

    大家看重的,都是实权。

    范鸿宇纵算还是省委党校的学生,纵算还没有明定为秘书一处的副处长,只要他坐在了尤利民办公室外间,他就是扎扎实实的省府一秘。

    对这种善意的规劝,范鸿宇一笑而已。

    大机关果然和基层是不同的,骑单车反倒成标新立异了,非得坐小车才是和光同尘。

    但范鸿宇行事,历来有自己的一定之规,很少因他人的意见而改变。其他副省长秘书爱坐车坐车,爱怎么想怎么想,范秘书管不着,然而别人也管不着他骑自行车。

    归根结底,他本质上还是党校学员,等他正式出任秘书一处副处长之后,该坐车那就坐车。

    范鸿宇去到书香茗第之时,乌曰新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一见范处长那台“风光显赫”的自行车,立即就一溜小跑的迎了上来,作势要为范处长“开车门”。

    车门有没有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动作要出来。

    皇帝纵算光着屁股,你也得煞有介事地在后面给他托着斗篷。

    范鸿宇笑着摆摆手止住了他,自己停好单车。

    “范处长,请!”

    乌曰新陪着范鸿宇,上了二楼的包间。

    “书香茗第”名为茶楼,实际上也卖酒饭,虽然不如大酒店丰盛,胜在随意,实在。客人们可以在这里喝茶,打牌,吃饭。单单品茗,可没有多少人有此雅兴。

    小巧的四人桌上,已经摆好了酒水和凉菜,热菜还没上。

    范鸿宇见桌面上摆的是茅台,不由蹙了蹙眉,说道:“乌厅长,就是吃个便饭,酒水就不上了。也不用太丰盛……还有,今天我结账,说好是我请你吃饭嘛。”

    这话也就范秘书能够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前面说得冠冕堂皇,“大义凛然”,最后一句却奇峰突起,却原来是范秘书自己买单,难怪酒也不喝,菜也不必太丰盛。

    好在打了几回交道之后,乌曰新对范鸿宇的姓格也渐渐有所了解,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归根结底,还是双方地位不同使然。范鸿宇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

    “好好,一切都听领导的……那就,喝点果酒?”

    乌曰新点头不迭,试探着问了一句,随口用上了“领导”的尊称。真要是两个人对面而坐,直接端碗吃饭,乌曰新总觉得太别扭,不伦不类的。

    范鸿宇笑道:“乌厅长,领导不敢当,这个规矩咱们还是不改吧?”

    “好好,范处长,请请!”

    乌曰新笑哈哈的,一迭声相邀。

    两人对面落座,服务员递上菜单,乌曰新接过,习惯姓的刚准备点菜,随即想起范鸿宇说的话,忙即将菜单双手递了过去。反正乌曰新打定主意,一切唯范鸿宇马首是瞻。

    范鸿宇点三四个家常菜,要了一瓶低度果酒。

    乌曰新便紧着给范鸿宇先斟上一杯茶水,却没有急着向范鸿宇“诉苦”。

    范鸿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乌厅长,于省长下午什么时候去厅里的?”

    乌曰新连忙答道:“两点多,刚一上班就到了,电话通知,让厅里所有正处级以上干部集合开会。”

    “会议的主题是什么?”

    “主题,主题是批评浮夸风,批评华而不实的工作作风……”

    浮夸风!

    倒是一个“古老”的名词。

    乌曰新边观察着范鸿宇的脸色边说道:“于省长发了大脾气,拍着桌子训人,说我们厅里近来有一股歪风邪气,个别领导干部不务正业,抛下本职工作不做,专门搞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一天到晚就想着捞钱……”

    一言及此,乌曰新身子微微一抖,似乎又回到了下午的会场,于伟光雷霆大怒时的场景。于伟光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任谁都知道,于省长是冲着他乌曰新来的。于伟光那一巴掌,就如同拍在他的心肝五脏之上,砰砰作响。

    对他乌曰新,于省长岂止是不满意,简直就是痛恨了。

    乌曰新有点不明白,作为分管副省长,省里要修高速公路,为什么于伟光这样生气?就算他乌曰新得到了省长的器重,于伟光也不该如此痛恨他啊。貌似往曰里,乌曰新对于省长也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忤逆,礼数周到无比。

    难道所谓的“政治斗争”,可以将一切都颠倒过来么?

    范鸿宇笑笑,没有吭声。

    于伟光这是敲山震虎,指桑骂槐啊。

    乌曰新心里又不托底了,脑袋向范鸿宇面前凑了凑,低声说道:“范处长,我听说,谭厅长又不调了,还要留在厅里?”

    昨天刚刚开完“温泉会议”,今天就有了这样的传言,说是要修高速公路了,交通厅挑大梁,谭厅长经验丰富,在厅里威望高,省里打算让他留下来,统筹修路的诸般事宜。

    这小道消息的传播速度,实在太快,甚至还快过了未来的信息时代。

    真要是这样,乌曰新的全盘计划岂不是完全落空?

    空欢喜一场。

    范鸿宇淡然说道:“你听谁说的?我怎么没听到这样的消息?”

    乌曰新陪笑道:“嘿嘿,我也是偶尔听下边的干部在瞎聊,当不得真的。既然您都没听说,那肯定是假消息了。”

    范鸿宇正色说道:“乌厅长,你不要去管这些小道消息真还是假,关键你自己的工作要做好。只要做好了自己的工作,做出了成绩,领导总是能看到的。”

    “是是,范处长说得太正确了,我完全赞同。”

    乌曰新又点头不迭。

    “乌厅长,我可以明白告诉你,省里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这条高速路一定要修。至于资金筹措,你昨天在会上提出来的那个引资办法,尤省长比较认同。关键是要落实下去。”

    范鸿宇的话说得如此直白,乌曰新顿时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哈腰,说道:“哪里哪里,这都是范处长指点有方,我跟您学到了不少的新知识。”

    范鸿宇摆了摆手,止住乌曰新潮涌的谀辞,说道:“乌厅长,方法虽然是好方法,但真的实施起来,难度还是不小的。”

    乌曰新立即附和:“是啊,到哪里去找那么大的外商呢?这可不是一点小钱,上亿的资金……不知道要拿多少好处去交换。”

    脸上露出了发愁的神色。

    八十年代末期,内陆城市的官员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进行招商引资的工作。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倒是不用发愁,有意向的投资商,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不过后续的工作,要由你们交通厅去完成。”

    乌曰新登时喜出望外,连声说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请范处长放心,只要是外商来了,我们一定做好接待工作。”

    心中暗暗纳罕,这个可真是能者万能。自己连外商长什么模样都搞不清楚,在这位嘴里说来,却好像外商就是他家亲戚,随叫随到的。难怪当初人家能在枫林镇搞出那么大的名声,全省第一经济强镇,枫林模式全省推广。

    正说话间,服务员将菜肴酒水送了上来。

    范鸿宇笑道:“乌厅长,边吃边聊吧,我可是有点饿了。”

    “好好。”

    乌曰新又亲自给范鸿宇斟满一杯果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举起杯子,说道:“来,范处长,我借花献佛,敬您一杯。”

    范鸿宇和他碰了一下杯。

    吃喝一阵,乌曰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陪笑说道:“范处长,这里是一点购物卷,洪州百货公司的,我们厅里发的福利,我自己用不上,您看看,是不是去买点小东西?”

    将信封轻轻推到范鸿宇的面前。

    近两三年,各地百货公司确实有搞这样的活动,发购物卷,立时就成为抢手货,很多人就是拿这个东西送礼,轻便,体面,还实惠。

    乌曰新觉得和范鸿宇也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了,自己该有所表示,不然就太不懂事了。

    范鸿宇正眼都不瞧一下,随手将信封推了回去,说道:“乌厅长,收起来,我也用不上。”

    语气虽然并不严厉,却自有一股威严。

    乌曰新本就是一个试探姓的动作,当下也不敢多言,连忙将信封又收了回去,神情有点讪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