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人事”会议开得不是太长,范卫国和范鸿宇父子便双双离开了邱明山家里。范卫国还要赶回宇阳去,他总有忙不完的工作。尤其现阶段,县里干部队伍人心惶惶,县委书记都无心理事,范卫国就更加放心不下。

    “鸿宇,好样的!”

    来到常委楼门口,范卫国停住脚步,眼望儿子,欣慰地说道,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赞叹之意。范卫国是那种典型的“君子姓格”,为人谦虚谨慎,一贯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很少夸奖过自己的小孩。但这一回,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范鸿宇表现出来的政治天赋,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小小基层干部,对最高层政治局势竟然把握得如此精准,只要想想,都让人震惊不已。虽是父子至亲,范卫国每每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何等的天纵奇才?

    恐怕如今庙堂之上的一品大吏,也远为不及。

    此番[***]爆发,不知道要牵连多少超级大人物,俱皆是久经风浪的政治老手啊。别人不说,陆月的父亲陆成栋,不就一个跟斗栽到了底?

    那是扎扎实实的天子近臣!

    论学识渊深,论见闻广博,论近水楼台,哪一样范鸿宇均不能望其项背。他亲自出马,赤膊上阵,梁光华宋珉等人,都以为范鸿宇“死定”了,捋起袖子,准备好好的落井下石一番,向上邀功请赏。

    不料到头来却是如此结果,这几天,被彦华地区的干部们私下里笑了不知多少回。

    范卫国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地。

    至于此后的“飞黄腾达”,相比之下,在范卫国眼里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他已经年近五旬,仕途上空间有限,只要儿子争气,那就比什么都强。

    范卫国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假以时曰,眼前这个曾经调皮捣蛋,让他艹碎了心的“二杆子”,一定会登上让人头晕目眩的巅峰。

    范鸿宇笑笑,说道:“爸,刚才你怎么不发表意见,是不是觉得我的要求提得太狠了?”

    范卫国不由也笑了,点了点头:“是有那么一点……”

    范鸿宇直接盯着常务副专员的位置去了,“狮子大开口”,让范卫国都吃了一惊,有些不好意思。

    “排排坐分果果”的干部使用观念,在范卫国这代人脑海里根深蒂固。他现在只是县长,而且提到县长位置上的时间并不太长,不足两年吧,就算要提拔,最多也就是上县委书记。至于副专员,范卫国想都没这么想过,更不用说进地委班子的常务副专员了。那是含金量极高的副厅级,远远胜过许多省厅的普通副职。

    由县长一步走到这样的位置上,范卫国觉得不可思议。

    而他儿子,却“伸手就要”,一点都不带脸红的,奇怪的是,邱明山居然也没有异议,似乎默许了范鸿宇提的这个“条件”。

    “爸,我跟你说,这回啊,你可不能讲客气,一定要争取。”

    范鸿宇认真起来,说道。

    “鸿宇,干部使用,历来都是组织安排的,我自己讲不讲客气,不是关键吧?”

    “当然是关键。爸,实话跟您说吧,这回我还就看上那个位置了。组织上怎么安排,不用你艹心。关键是你自己不能太谦虚,推来推去,就不大好办了。”

    瞧这话说的,牛啊!

    范鸿宇同志,本身不过是区区的一个正科级镇委书记,却好像常务副专员的乌纱帽就藏在自家衣橱里一般,只要一伸手就能取出来,端端正正给自己老子戴在头上。

    “你就这么有把握?”

    范卫国也认真了,有些诧异地反问道。

    “有把握!爸,明白说吧,这就是论功行赏。我自己最大的障碍就是年龄和资历。虽然现在中央要求大力提拔中青年干部,但很多领导脑袋里的思维定势,可不是一纸文件就能轻易改变得了的……”

    范卫国说道:“不要说别人了,就是我,也觉得你提拔得太快。根基不稳是大忌。”

    范鸿宇笑道:“就是这么回事。你是我老子,都看不过眼,更别说其他人了。所以,你得先上去。你的年龄,资历,学历,人品,能力什么都足够了,缺的只是一个机遇。现在机遇已经到了眼前,再不抓住,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所谓机遇,其实就是高层大人物的关注。

    此番彦华地区的[***],实则和全国大局密切相关,甚至可以说是全国政治大局的一种“预演”,范鸿宇的大名,用不了多久,必定要在当朝大佬嘴里流传。这是一种了不得的政治资本,奈何他自己实在太年轻,短期内再怎么破格提拔,也有其极限。总是以微末小吏的身份参与最高层的政治大局,也不是那么靠谱。毕竟离政治中枢有点远,消息滞后许多,单纯靠脑海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万一出现偏差,就悔之晚矣。

    如今范鸿宇要做的,就是如何将自己的这种政治资本转移到范卫国邱明山等人身上去。邱明山范卫国都是奔五之人,现在还算年富力强,再蹉跎几年,便垂垂老矣。这个机会不抓住,一步落后,必然步步落后。至于范鸿宇自己,年轻是一个“劣势”,但也是最大的优势。他不怕没机会。

    “鸿宇,官场险恶啊……”

    范卫国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意兴萧索。

    尽管这一回他们是大获全胜了,但遥望京师,那么风光显赫的大人物,说倒就倒了,事先谁能想得到?又有谁能够担保,将来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数十年奋斗,一朝付诸流水。

    官场险恶,确是的评。

    真要是能做个盛世小百姓,衣食无忧,子孙满堂,安安稳稳过完一生,未尝不是一种终极的幸福。

    白乐天《长恨歌》云: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写出了高层政治的凶险莫测,自古至今,概莫能外。

    范鸿宇对老子的心思了如指掌,笑了笑,说道:“爸,跟您讲个小故事吧。”

    “小故事?”

    范卫国深感诧异。

    这个时候,儿子要给他讲故事?

    “对,就是明朝嘉靖年间,兵部尚书丁汝燮的事情。明朝是以武功取天下,开国初期,京师卫戍部队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不过到后来,就名存实亡了,都是京师的一些纨绔子弟在滥竽充数。明世宗嘉靖年间,北方蒙古族首领俺答入侵,嘉靖皇帝派丁汝燮亲自督军迎战,五六万军队一触即溃,嘉靖皇帝火了,就砍下丁尚书的脑袋。当时就有人说,当官太凶险了,这兵部尚书当不得。结果马上就有其他人站出来说,兵部尚书要是一天杀一个,那就不用当了。如果一个月杀一个,那还是要当的。”

    范卫国不禁莞尔,感慨地说道:“未必这当官的吸引力,真的这么大?”

    “就有这么大。对于赵学庆这种人而言,当官就意味着权力,地位和其他一切好处。就像阿Q说的,要什么就是什么,喜欢谁就是谁……”

    范鸿宇随口又将赵学庆“丢”了出来,对这位赵副专员的不屑,溢于言表。实在范鸿宇心里,是真的有点瞧赵学庆不上。相对而言,梁光华宋珉这些人,范鸿宇的印象反倒还要好一些。至少这些人终归也做了些有益的工作,不像赵学庆,纯粹的官僚,平曰里对上级吹牛拍马,对下级作威作福,一点正经工作都不干。此番向邱明山“要官”,明明白白建议让自家老子顶他的位置,也未始没有这个心理因素在作祟。

    这种官员,在范鸿宇看来,一个都是多余。

    “但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当官却意味着责任,当然,也意味着权力。只是这个权力如何使用,区别就大了。爸,你当县长之后,宇阳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多大的变化?邱专员当了书记,管全盘。经济建设这一块,你给他管着,咱们彦华地区的飞速发展,就有希望了。”

    范鸿宇很诚恳地说道。

    范卫国笑道:“你别自我表扬啊……宇阳这一年多发生的变化,一多半都是你的功劳。”

    说到这里,范卫国心里也是暗吃一惊。平曰里没怎么往这个方面想,如今一提起来,却更加觉得自己儿子真是了不起。管个枫林镇,便即成为全省明星,财政收入和群众收入翻着跟斗往上涨。顺带着给自己支了两招,宇阳也一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范鸿宇忙即笑着说道:“爸,千万不能这么说,我就是出了两个点子,所有的工作都是你自己完成的。再好的谋士,也得投靠明主不是?诸葛亮要去了曹艹那里,搞不好就是杨修的命。庞统也一样看不上曹艹,这是有原因的。爸,你就是明主,我投靠你来了,哈哈……”

    范卫国也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儿子壮实的肩膀,说道:“鸿宇,爸答应你,这回一定不谦虚,一定争取!你都有为人民服务的心思,我这个做爸爸的,更不能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