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光华对宋珉大光其火时,华沙小车风尘仆仆地驶进了洪州市委大院。
高洁和范鸿宇是下午动身的,二号省道线的部分路段正在翻修,车行速度比平时还慢,整整走了七八个小时,老牛拉破车一般,颠得人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哎呀……”
高洁的小皮鞋刚一接触到地面,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连忙扶住了车门。
“怎么啦怎么啦?”
范鸿宇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手就搀住了高洁的胳膊,一迭声动问。
“腿都麻了……”
高洁哼哼着说道,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
这车坐的,跟受刑差不多。
“我给你揉揉……”
范鸿宇脱口而出。
“又胡说!”
高洁瞬间羞红了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范鸿宇讪讪的。
这地方不对,要是换一个地方,范书记说不定已经动手了,真给高市长好好揉揉。不过范书记也不曾放手,扶着高洁,慢慢走了几步,活动一下经脉。
“行了,我自己走!”
眼见到就到家门口了,高洁挣脱开去,低声说道。
范鸿宇自也不敢勉强,屁颠屁颠地跟在后边,随时准备着,一旦高洁站立不稳,立即就上前去搀住。
可惜高市长不曾再给他这样的机会,范书记不免深感失望。
高家依旧灯光明亮。
出发之前,高洁给家里打过电话,高兴汉和爱人知道她要回家,等着的呢。但高洁在电话里打了埋伏,没有说范鸿宇跟着一起来。
范鸿宇发表在《群众曰报》上的那篇文章,高兴汉肯定看过了的。以高兴汉的政治智慧,自然清楚此时此刻,彦华市正在经历着怎样的风波。
作为市招商引资办公室主任,高洁很难置身事外。高兴汉估摸着女儿这么急着回家,必然是“问计”来了。
《群众曰报》上发表的文章,往往可以被看做是某种政治信号。
“妈……”
高洁只叫了一声,房门立即就打开了,高妈妈出现在门口。
“小洁,回来了……小范?”
高妈妈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怎么又是他?
“阿姨好!”
范鸿宇忙不迭地给高妈妈鞠躬请安。
高妈妈脸色刹那阴沉下来,很勉强地答应一声,转身就回去了客厅,直接将高洁和范鸿宇晾在门外。
不怪高妈妈生气,这回范鸿宇确实玩得过了火,连高洁都扫进去了。亏得高洁还一直不住口地夸他,自己也将这小子当好人。
却不料这般阴险狡诈。
还有脸上门来?
高洁就冲范鸿宇挤了挤眼睛,做个鬼脸。实在高洁也搞不明白,这当儿范鸿宇为什么非得跟她一块儿来洪州,这不纯粹找虐么?
且看他如何应对。
范鸿宇毫不在意,昂首挺胸,进了高家大门,径直向待客沙发走去。
高兴汉端坐在长沙发里,神色平静,面前茶几上,就搁着那份《群众曰报》,高妈妈则扭过头去,脸色阴沉,连正眼都不愿意瞧范鸿宇一眼。
“高伯伯好!”
范鸿宇规规矩矩给高兴汉鞠躬问好。
“范书记,不敢当!”
高兴汉淡淡说道,锐利的眼神在范鸿宇脸上一扫而过。
“爸!”
高洁立马不高兴了,撅起了嘴。
平曰里,高市长尽可以调侃范书记,一旦别人如此对待范鸿宇,高洁马上就不爽了。哪怕是对方是自己的父母都不行。
对女儿的抗议,高兴汉恍若未见,只是盯住了范鸿宇,冷淡地说道:“范书记,写得一手好文章。”
范鸿宇忙即答道:“高伯伯谬赞了,不敢当。”
“当得起的。真是好手段,一手策划了公有制企业改革的方案,一手炮制这么一篇锦绣文章,古来大歼者不能及。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高兴汉声音依旧平淡,语气中的讥讽之意,却是再明白也没有了。
彦华市推行的这个改革和引资方案,在全省都引起了很广泛的关注,尤其陆月在《青山曰报》上发表那篇文章之后,更是掀起了一股热议。高兴汉身为省城市长,自然更加关注,和高洁在电话里详细沟通过此事。高洁不无得意地告诉自家老子,这是出自范鸿宇的创意。
高洁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推销”范鸿宇的机会。
当时高兴汉还夸奖了范鸿宇几句,这家伙搞经济建设就是有一手,连高兴汉都觉得眼界大开。
却原来在这等着呢。
眼见高洁俏脸涨得通红,就要跟父母“置气”,范鸿宇轻轻一摆手,止住了高洁,微笑说道:“高伯伯,这篇文章写得也就一般,省地市三级宣传部的领导同志,事先都不曾审核把关,直接就发了。”
“嗯?”
高兴汉的眉毛,悠忽扬了起来,眼里闪过一抹浓浓的诧异之色。
这个情况,他倒还不清楚。
范鸿宇点了点头。
“坐吧!”
高兴汉终于微微颔首,严峻的脸色略略有所缓和。
“是,谢谢高伯伯。”
范鸿宇益发的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高洁犹豫一下,转身给范鸿宇倒水去了,嘴里还嘀咕着:“七八个小时,水都没喝一口……”
高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站起身来,跟了上去,快步“追”上高洁,低声问道:“吃过饭了没?”
“吃了。”
高妈妈就瞪了闺女一眼。
瞧这谎撒的,都不带脸红,还水都没喝一口呢。
高洁连忙解释道:“时间紧,就在路边小店对付了一口,难吃死了……”
“你呀!”
高妈妈恨恨地说道,抢在女儿前边泡了两杯茶水,示意高洁给范鸿宇端过去。
高洁就嬉笑道:“妈,坐了一天的车,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你就让我歇口气呗……好不好嘛……”
高妈妈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再次狠狠瞪高洁一眼,亲自端了茶水,给范鸿宇送过去,依旧沉着脸,不咸不淡地说道:“小范,喝水。”
“哎哎,谢谢阿姨。”
范鸿宇忙即起身,欠了欠身子,礼数相当周到。
稍顷,高洁双手端着茶杯,悠悠地走了过来,挨着高妈妈这边的沙发落座,和范鸿宇面对面,一双乌亮的大眼睛,只在父亲和范鸿宇脸上打转,察看着他俩的神情。
“范书记,你夤夜来访,是想给我一个解释吗?”
高兴汉仍然一本正经,客气中透着冷淡。
原以为陆月才城府深沉,谁知这个以“二杆子”天下扬名的范二哥,居然更加狠辣,“两面派”手段玩得溜溜转。如果不是范鸿宇刚才那句话,说不定高兴汉直接就下逐客令了。
身在官场,高兴汉不是看不惯权谋手段,官场上的阴谋阳谋,比比皆是。高兴汉只是看不惯范鸿宇使这种招数。在高兴汉心里,范鸿宇压根就是个小屁孩,头脑聪明,阳光十足,在经济建设领域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因此高兴汉对范鸿宇一贯比较欣赏。
连高洁拒绝陆月的理由都是陆月太过阴沉,看不透。情愿和范鸿宇这种愣头青在一起共事,心里头没多大压力。
忽然之间,原先的认知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高兴汉顿时觉得自己完全看走了眼,被人愚弄了,心中自然愤愤难平。
而且,范鸿宇明着“坑”自己的宝贝闺女,高兴汉定也要范鸿宇给一个交代。若是交代不过去,有你范鸿宇好看的。
“高伯伯一定要这么理解,那也可以。”
“哦,听你这意思,你并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了?”
“需要。但不仅仅是解释那么简单。”
范鸿宇很笃定地答道。
“好,我洗耳恭听。”
高兴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身子微微往后,靠在沙发里。
高妈妈则目光炯炯,紧紧盯住了范鸿宇,神色大为“不善”——小范同志,你要是不给解释清楚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敢坑我闺女!
高洁也目光闪闪,带着十分的好奇之色。
这家伙,神神秘秘的,看他揭开的,到底是怎样一个谜底。
范鸿宇挺直了胸膛,说道:“高伯伯,阿姨,事情是因彦华市的公有制企业改革和招商引资工作而起,那我们就从这两个事情谈起吧,其实,就是一个事情,一而二二而一。”
高兴汉不置可否。
范鸿宇简单叙述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知道这事高洁肯定跟高兴汉汇报过,所以讲得相当的简明扼要。
“这么说,这个事情确实是你策划的?”
“是这样。一开始,招商办提出这个方案时,小洁跟我说,陆月并不赞同。”
范鸿宇随口说道,“小洁”叫得异常顺溜,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高妈妈便望了高洁一眼。
高洁刚刚恢复正常的俏脸一下子又变得通红,轻轻咬了咬嘴唇,不敢望向老妈那一边。
见了这般小儿女的娇羞神态,高妈妈心中更是疑云大起,腾起一股相当“不祥”之感,难道……只是当此之时,高兴汉正在“讯问”范鸿宇,高妈妈只能强自按捺,不好随意插口。总之今晚上,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审一审”高洁。
这事不弄明白了,高妈妈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
这个傻蛋,就知道满嘴跑火车,说话一点不过脑子。
高洁心中又羞又恼,浑身都不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