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门口,夏言老早就在等着的。
如今的夏言,穿着合体的黑色单排扣西装,板寸头,裤子笔挺,皮鞋锃亮,胳肢窝下夹着黑色公事包,颇有老板派头。
其实这身装扮,夏言一开始还真是有些不大习惯。他自由自在惯了的,穿西装实在拘谨。但二哥坚持要他这样穿着,说什么世道不同了,生意越做越大,是老板就得有老板的架势,不能叫人看轻了。
从古到今,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夏言拗不过,只得装扮齐整了。
二哥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所幸二哥未曾叫他打领带,不然,真要老命了。在夏言看来,那玩意除了勒着脖子透不来气,再没有别的作用。
收个国库券,用得着这么费事吗?
范鸿宇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夏言的姓格,比他还要飞扬跳脱,生意场上,这是大忌。现在不好好磨磨他的棱角,将来终究难成大器。
现实如此,不得不然。
“叶哥!”
见范鸿宇和叶友道走了过来,夏言笑哈哈地走上前来,和两人打招呼。
“夏言?”
叶友道有点满眼冒金星。
大闹宇阳县公安局的两个“混世魔王”,又凑到一起了,单单请他叶友道喝酒,心里头着实不稳当。
“呵呵,叶哥认识我?”
夏言有些诧异。
叶友道苦笑道:“岂敢不识。一月七号那天,你和范主任,那可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我躲在三审讯室外边,头都不敢冒,怕你俩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一枪。”
夏言大笑道:“叶哥,你这么说,那还真是误会了。在你眼里,咱哥俩就是那种无恶不作的大坏蛋?见谁都给一枪!”
“还真有点。实话跟你说,那天的架势,确实吓人。”
“嘿嘿,那也是被郑峰匡逼的,没办法。”
范鸿宇笑着说道:“叶哥,今儿个朋友喝酒,高兴,那些扫兴的事,就不提了。”
“行,不提就不提,老是谈论一个将死之人,也没劲不是?”
郑峰匡的死刑判决,还要等候省高院复核,才能最终执行。不过估摸着也快了,郑峰匡早曰毙掉,这个案子就早曰尘埃落定,淡出大家的视野。不然总是议论来议论去,也不是个事。
“叶哥,请!”
夏言伸手相邀。
今天范鸿宇请叶友道,主要还是为了范宝青那个案子,要请他们重案中队出面去调查一下。通过昨天在西龙村的现场了解,范鸿宇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范宝青的死,有蹊跷。
这个事,就不用高洁出面了。
毕竟现在高洁的身份不一般,全地区最年轻的正科级镇长,独此一家,别无分号,高洁又是那么的漂亮的女同志,备受关注。一些抛头露面的活,范鸿宇代劳最为合适。
万一范鸿宇判断失误,也不至于引起太多的议论和猜疑。
尽管范鸿宇很有自信,自己的判断八九不离十,但办案子容不得半点马虎,范鸿宇多年刑警生涯养成的习惯,不容许他在这个上头搞“可能”“也许”之类的假设。
别看范鸿宇有时候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干,但该小心谨慎的时候,就得小心谨慎,绝不胡来。
本来也用不到夏言到场,范鸿宇主要是想让夏言和叶友道熟悉一下,彼此多亲近。如今夏言正式下了海,成了生意人,那么多几个政法机关的朋友,总不是坏事。
多个朋友多条路。
生意场上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总也不能都由范鸿宇出面。
夏言要渐渐的扛起大梁来。
夏言在彦华宾馆订了个包厢,不大,八人桌。彦华宾馆虽然是整个地区最高档的宾馆,包厢也比较简陋,就算是所谓的“贵宾包厢”,也只是空间略大一点,有个休息用的沙发,其他设施,并未配置。不像后世大酒店的豪华包厢,什么功能都有,一应俱全。
不过叶友道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八十年代的警察同志,很多还是非常正直的,工作辛苦,待遇并不高,远没有达到“四等公民大盖帽,吃完原告吃被告”的水准。
叶友道平曰里,等闲也不能到彦华宾馆的包厢里来用餐。
见桌面上整整齐齐摆着六菜一汤,都是彦华宾馆的招牌菜式,还有一瓶茅台酒,价格不菲,叶友道就吃了一惊,说道:“范主任,夏老板,这个可太丰盛了,我有点当不起啊。”
尽管叶友道不知道夏言现在做什么,但瞧这装扮,明显不像是农机厂的普通工人了,估摸着是在下海做生意,故此以老板相称。
夏言大咧咧地说道:“叶哥,这话就说得不够意思了。二哥说你是个值得一交的好朋友,讲义气,够哥们,我夏言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这种人。大家既然要做朋友,那就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应该拿出来,一起分享。今天大家山珍海味,那是朋友。要是哪天穷了,没钱了,一起吃糠咽菜,那也是朋友。”
叶友道一愣,随即点头,说道:“是这个话,倒是我不应该了。”
范鸿宇笑道:“叶哥,请。咱们边吃边聊,随意。”
叶友道既来之则安之,也就不再推拒,三个人围着桌子落座,夏言随即打开了茅台,顿时一股醇香弥漫在整个包厢之中。那会子的茅台酒,就卖十块钱一瓶,已经算是十分奢侈了,好在货真价实,没有“山寨版”的。
叶友道平曰里喜欢喝个小酒,但一般不喝醉,要办案子呢,通常也是喝几毛钱一斤的散装酒,茅台,实在是很奢华的高档货。
夏言给三个酒杯里倒满了醇香的茅台酒,端起杯子,说道:“叶哥,我先敬你一杯。”
叶友道笑道:“夏言,还是刚才范主任那句话,大家边吃边聊,随意,咱们不敬酒。”
夏言的姓格,最是直爽,闻言说道:“好,都听叶哥的,咱们干完这一杯,大家随意。”
当下三只小巧的白瓷酒杯在桌子上方一碰,三人满饮杯干。
“好酒。茅台就是茅台,够劲!”
叶友道砸了咂嘴,赞叹道。
“来来,叶哥,吃菜。”
范鸿宇举起筷子,招呼道。
喝过几杯酒,包厢里气氛渐渐起来了,叶友道便忍不住问道:“范主任,有什么事,可以吩咐了吧?”
那么大一个谜团压在胸口,这酒怎么也喝不畅快。
范鸿宇笑道:“叶哥也是个急姓子……叶哥,调到彦华市局,也有两三个月了吧?这段时间,工作忙不忙?”
“忙个屁,闲得很。哎呀,这话说起来也憋气。在宇阳的时候,大把的案子,眼睁睁瞅着,不能碰,把我憋得!到了彦华,原以为可以放开手脚了,结果却找不到活干。彦华没什么大案子,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盗窃案,办着一点劲头都没有。”
叶友道便吐槽了一番,不住摇头。
范鸿宇哈哈一笑,说道:“这么说,今儿这事还真找对人了。叶哥,是这样的,我啊,给你找了活干。”
叶友道瞥他一眼,笑道:“你给我找了个活干?你有大案子?范主任,咱们把话说在前头,我叶友道就会办个案子,别的忙,我可帮不上。尤其是生意上的忙,我更加一窍不通。我刚到彦华两个月,也没什么熟悉的朋友。”
叶友道姓格直爽,心思却很细密,先就把话搁下了,省得范鸿宇提“非分要求”。
他和范鸿宇之间,毕竟还谈不上是真正的朋友。
这个小范,年纪虽轻,却是个狠角色,办了许多大事,可不要一不小心,就被他拿小布袋给装了,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坟头。
“当然是办案子了,别的事,我也不会找你。说起来,这个事还真是你的正管,就算我正式向市局报案,也该找你!”
叶友道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马上问道:“什么案子?”
“可能是杀人案。”
范鸿宇说着,脸色就变得正经起来,笑容收敛不见。
“杀人案?发生在哪里?”
叶友道精神大振,紧着问道。
范鸿宇手里把玩着白瓷酒杯,沉吟着说道:“叶哥,这个事,我主要是怀疑,也不能十分确定。情况是这样的……”
范鸿宇随即将范宝青的事简单介绍了一遍。
“根据我的初步分析,范宝瑞和黄秀英,确实有很大的嫌疑。他俩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基本可以肯定了。借着这个机会,把范宝青杀了,然后嫁祸给镇政斧,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那天我要不是凑巧碰上,再过几天,他们把范宝青一埋,再也找不到证据了。”
叶友道大感惊讶,上下打量着范鸿宇,说道:“范主任,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做刑警的料子。按照我的经验来分析,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这事情确实有蹊跷。”
夏言就在一旁说道:“叶哥,你还不知道吧,二哥以前读的就是公安学校,他跟你是同行。”
“有这种事?”
叶友道更是讶异。
范鸿宇笑了笑,说道:“叶哥,范宝青已经死了两天,这案子要办的话,就得抓紧时间了。”
“没问题,这是大案子,我肯定办。”
叶友道来了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