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脸带笑容,很是客气,目光中混合着惊讶与蔑视的神情。

惊讶于范鸿宇的年轻,却并未因为这种年轻而改变他对内地人的蔑视。军师毕竟不是体制内出身,很难理解范鸿宇这样年轻的县委书记,到底意味着什么。

没有足够的背景,那是绝对难以做到的。

当然,就算军师想到了这一点,也不以为意。范鸿宇在青山省再有背景,也管不到江口的事。

范鸿宇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位,在李天然的团伙里,应该是个摇鹅毛扇的角色,那种矫揉造作的奸诈,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在范鸿宇看来,这位军师档次也就一般,配不上李天然在江口地下王朝那偌大的名声和至高无上的地位。一方大枭,理应有一位上档次够份量的智囊。用这样一位普通军师,或许是李天然最大的疏忽。

这种疏忽,往往是致命的。

刘备得卧龙而据益州,争衡天下;孙权因周瑜陆逊而偏安江东,称孤道寡;曹操失郭嘉,终至赤壁大败,痛失一统天下的最佳机会。

“请教贵姓大名。”

范鸿宇也很客气地问道。

“不敢,免贵姓麦,大麦的麦。”

“麦先生。”

“范书记,请进!”

麦军师笑着相邀,并未追问叶友道和张胜利的身份。这两位粗粗一看,十有七八是警察。老麦给李天然做了那么多年的军师,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警察。话说麦军师虽然不大入得了范书记的法眼,却正儿八经是本科大学毕业,干的是律师的活。正因为这样,李天然才会留他在身边,出谋划策。

走进门去,这是一间很大的包厢,做卡拉OK厅设计,灯光明亮,一名四十余岁,形貌清癯的男子,身穿青色中山装,端坐在长沙发里,颇有气度。

范鸿宇一眼望过去,李天然脸上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两道浓眉,如同两柄起角的大刀一般,斜斜飞起。可惜范鸿宇不懂相术,如果他在相术上稍有涉猎,就能知道,长有这种大刀眉的人,办事有勇有谋,好胜心极强。

阚文清跟在一边,神情有点讪讪。

如果说,在老麦面前,他还能摆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架子,到了李天然这里,立即就变得老老实实的了。堂堂市局副局长,给人做了应门的门童,难怪李天然和老麦谈话的时候,说现在的官员并不金贵,不怎么值钱了。

范鸿宇缓步而前,来到包厢正中,停住了脚步,昂然挺立。

李天然这才慢慢起身,微笑着说道:“范书记,你好。”

“李先生,你好。”

说起来也很有趣,李天然身为江口地下王朝“教父”,又是什么代表,委员,理事长之类的官方荣誉头衔一大堆,真正列在他名下的产业,只有一间生产玩具的工厂,规模也不是很大,百十来个工人,再正规不过了。

天通物流公司,大富豪夜总会这些实体,很多人都知道,其实俱皆是李天然所有,他有着百分之百的控股权,明面上却谁也查不到他和这些产业之间的关系。

也就是说,范鸿宇其实可以称呼他为“李厂长”。

李天然手一伸,说道:“范书记,请坐。”

“谢谢。”

包厢里家具的摆布,略略和卡拉OK包厢不同,主要是沙发的位置有所变动,一排长沙发,正对着李天然的长沙发,摆出了对等谈判的架势。

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泡功夫茶的茶具。

电磁炉上的水壶壶嘴,冒着袅袅的热气。

范鸿宇缓步过去,在李天然对面站定。

李天然却不忙着就座,扭头对阚局长说道:“阚局长,谢谢。我和范书记聊会天,这里就不麻烦阚局长了,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话说得斯文客气,一派谦恭有礼的绅士风度。

阚文清暗暗舒了口气。

李天然最让人觉得“贴心”的就是这一点。说实在的,阚文清确实不想在这里多呆。不管怎么说,今儿谈判双方的身份都十分敏感,一方是江口最大的地下组织大佬,认真论起来,就像范鸿宇说的,这是个黑社会组织。另一方却正儿八经是县委书记,堂堂正正的领导干部。

这两种截然不同身份的人坐在一起谈判,他这个市公安局副局长却在一旁做旁证,怎么说都有点不大妥当。万一出个什么事,阚文清连半点腾挪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干了半辈子公安,阚文清很不喜欢将自己至于太危险的境地。

李天然正是顾及到了他心里的不安,便主动提出来,让他回避。

难怪那么多官员,都很乐意和李天然打交道。这种人,似乎天生就是枭雄。

“那好,那我就不打扰各位谈话了。李先生,范书记,两位慢慢聊。”

阚文清交代了这么一句场面话,便即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包厢,在外边轻轻带上了房门,掏出纸巾擦了一把额头上悄悄渗出来的冷汗。

“范书记,请坐;两位,请坐!”

李天然客客气气地对范鸿宇叶友道和张胜利说道,自己率先坐了下来。

麦军师坐在他的身边,给大家泡茶。

从进门到现在,李天然都没有问过叶友道和张胜利的身份职务,这间包厢里,也只有他和麦军师两人,没有安排“打手”之类的跟班小弟。

和香港警匪片拍摄的“老大谈判”,一堆小弟持刀舞枪伺立一旁的情形颇有差异,彰显出李天然极度的自信。

我的地盘我做主,不怕你们出幺蛾子。

李天然坐下之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范鸿宇,目光在范鸿宇脸上缓缓移动,丝毫也不掩饰,脸色渐渐严肃起来,轻轻“咦”了一声,十分惊奇的样子。

叶友道和张胜利暗暗提高了警惕,不知李天然要搞什么名堂。

“范书记,我观你面相,耳厚而垂,日月角隆起,双颊丰盈,鼻直口正,神韵内敛,这是极贵之相啊……”

稍顷,李天然啧啧赞叹着说道。

范鸿宇就笑,说道:“谢谢李先生夸奖,我是无神论者,党员干部,不相信这些东西的。”

在另一个世界,貌似范鸿宇同志也是这种“极贵之相”,四十多岁了,还只是个小警察,难道四十几岁后还能一飞冲天,位极人臣甚至南面而坐?

李天然连连摇头,说道:“不然不然,相术是有科学依据的,算得是我们的祖宗之学,流传了几千年,如果全是怪力乱神,无稽之谈,岂能流传那么久远?范书记,这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确实存在……范书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借你的双手看一看吗?”

范鸿宇略感讶异。

原以为李天然是个凶狠横蛮的流氓头子,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谁知刚一见面,就跟他谈起了相术。范鸿宇没有研究过这个,然而单是李天然讲出这些“专业术语”,也足够让人吃惊了,看来此人还自诩“文武双全”。

也许正因为李天然对自己的各个方面都极度自信,所以才并不介意让老麦这样一位不怎么出色的军师留在自己身边。如同曹操,自身太强,睿智无双,又深通兵法,这才导致郭嘉之后,曹魏再没有十分出类拔萃的谋士出现。妖孽如司马宣王,还被老曹家像防贼一样防着。

麦军师一边泡茶一边插口说道:“范书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现象是不能被科学精确解释的,却不意味着不存在。李先生的相人之术,特别精准。凡是他点评过的人,几乎就没有一次失口的。范书记,这个东西,信者有,不信者也未必没有。”

李天然便微笑着朝范鸿宇示意了一下。

范鸿宇笑了笑,果然朝他伸出了手掌。

“不好意思……”

李天然笑着道了声歉,便拿起范鸿宇的手掌,仔细观察起来,还加上揉捏的动作,令得范书记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天然的手掌十分柔软,远不如范鸿宇的手掌那么粗糙。

江湖传闻,李天然是一等一的“刀客”,杀人无数,只怕有些不大靠谱。这么一双柔软的手掌,怎么看都不像是握惯了刀子的人。

“范书记,你的手相和你的面相十分相配。成大事者多断掌,何况范先生还是双手断掌,左手掌兵,右手掌财,尤其难得。当今天子,也是断掌,非常明显,我在电视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天然微笑说道,收回手,坐了回去。

范鸿宇笑而不语,叶友道却“哼”了一声,颇为不满。在叶友道眼里,李天然算什么东西,竟敢随口谈论天子之相?

“不过,请恕我直言,范书记虽然是极贵之相,却也并非没有隐忧。范书记,双手断掌主刚毅,然而刚毅太过,容易冲煞。范书记是领导干部,官场上的事,我懂得不多。但是,我也知道,领导们最讲究个顺势而为,妥协和平衡之术是必不可少的。”

对叶友道的不悦,李天然视而不见,轻轻端起一杯茶水,放到范鸿宇面前。

“范书记,我说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