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大酒店休息室,灯火通明,萧寒月和范鸿宇对面而坐,两人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和绿茶,还有好几碟制作精巧的点心。
市委政法委书记亲自到了,酒店方面还是十分重视的。
不过现在看上去,萧书记的心情很不好,伸手慢慢搅动着咖啡,双眉紧蹙。
范鸿宇一口一口地喝茶,也不说话。
“鸿宇,这个事,有点蹊跷。”
萧寒月搅着咖啡,闷声说道。
“问出什么了吗?”
“没。都不吭声,这么个情况,我也不好问。”
萧寒月在范鸿宇面前说话越来越坦诚,没有一点藏着掖着的。想想他一个大男人要给关秀丽做思想工作,也够难为的。说重了不行,说轻了也不行。这跟范鸿宇给陈霞做思想工作不一样,范鸿宇和陈霞是名正言顺的老上下级,积威犹在。萧寒月和关秀丽不熟,都没怎么见过面。
“但是,关秀丽与杨和安一起到阳光酒店来抓现行,这中间要是没有一点鬼,我是不相信的。”
萧寒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蹙眉说道。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内情肯定有,不过,萧书记,现在怕不是追究内情的时候。人代会马上就要召开了,这个时候要是把事情搞大,谭书记那里,恐怕会很不高兴。”
萧寒月跟范鸿宇是私人朋友,但原则上,两人并不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目前来看,萧寒月还是比较向谭启华靠拢,算是谭启华线上的人。范鸿宇注定不可能向谭启华或者郑美堂靠拢的,他来齐河,就是一颗大钉子。
这也是范鸿宇接到陈霞的告急电话之后,第一时间通知萧寒月的原因。
理论上,萧寒月和陆玖才是“系出同门”,都是谭启华的亲信,由萧寒月亲自赶过来处理这个事,谭启华就能放心,也不会误会范鸿宇。
“谁说不是呢?这段时间,谭书记也够累的。”萧寒月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现在看来,只能尽量压住了,看能不能扛过去。关秀丽那里,问题不大,刚才她已经和陆玖一起走了……”
这个情况在范鸿宇的意料之中。
说到底,关秀丽目前拥有的一切,都是依托于陆玖而存在的。她的风光也好,享受也好,待遇也好,哪一样都离不开陆玖。陆玖一旦垮下来,关秀丽立即就变得什么都不是。这个女人头脑是简单,但还没有简单到愚蠢的程度。
被人挑拨利用了一把,也该清醒过来了。
“现在关键就看杨和安,他要是不肯收手,这事就麻烦。”
萧寒月再次蹙起眉头。
在这个事情涉及到的四位当事人中,杨和安的地位最低,也最边缘化,正因为如此,他就最具有危险性。俗话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杨和安要是下了狠心要闹到底,只怕谭启华都未必压得住。
关键是这个时机,太敏感了。
杨和安要闹,背后必定会有人出手相帮,甚至他不闹,都会有人怂恿着他闹。谭启华也不能硬压。在齐河市,谭启华这个市委书记远未曾达到一手遮天的程度。能够勉强抗衡郭清华郑美堂“联盟”,都要算他很有本事的了。
从本质上来说,谭启华也是一颗沙子,比范鸿宇还要更大的沙子。
范鸿宇淡然说道:“相信陈霞会处理好这个事的。”
萧寒月忽然一笑,说道:“鸿宇,听上去,你对陈霞还很有信心?”
范鸿宇也笑,低声说道:“萧书记,你以为陆玖的眼界就那么低吗?陈霞真要是个纯粹的花瓶,陆玖能把她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萧寒月暗暗抽了口凉气。
范鸿宇这话听上去平平常常,实际上却泛着冷意。陆玖和范鸿宇在云湖的关系,萧寒月也有所知晓,远远谈不上亲密无间,只是彼此各取所需的妥协而达成的平衡。范鸿宇能够容忍陆玖将那么大的一颗钉子搁在自己眼皮底下一年多,固然因为范鸿宇手段高明,不怕这颗钉子。要说心里头毫无芥蒂,却绝无可能。陈霞在县政府办主任的位置上待的时间越长,范鸿宇和陆玖之间的隔阂就越深,这是肯定的。
萧寒月忽然觉得,陆玖这一招很不明智。
今晚上,范鸿宇是帮着陆玖了,很尽心尽力的帮。但这种尽心尽力是否出自范鸿宇的内心,那就不得而知了。多半还是因为策略的需要。陆玖在这个关键时刻出问题,会影响到范鸿宇自己。
这个事情过去之后,范鸿宇肯定要“收利息”的。
这和道德品质无关,身在官场,若是不能很好地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那就是个蠢才了,凭什么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当上县长?
陆玖就算扛过了这一劫,将来只怕也要为他的决策失误付出更大的代价。
电话响了起来,是萧寒月的。
“你好……”
“老萧。”
电话那边,传来市委书记谭启华的声音,显得有点疲惫。
“谭书记。”
“你现在哪里?”
“还在阳光大酒店。”
萧寒月很简单地答道,神色比较谨慎。毫无疑问,谭启华现在心情肯定非常不好。尽管萧寒月相信谭启华不至于迁怒到他头上,总归还是小心为妙。
“范鸿宇在不在?”
萧寒月瞥了坐在对面的范鸿宇一眼,答道:“在。”
“好,那你和他到我家里来一趟。”
“好的,谭书记,我们马上过去。”
“嗯。”
谭启华没有多言,径直挂了电话。
萧寒月站起身来,说道:“走吧,谭书记在家等着呢。”
范鸿宇点点头。
这个晚上,注定会有很多人无眠。
萧寒月出门的时候,吩咐一名四十来岁的警察,让他继续“看住”阳光大酒店,等候命令。警察点头称是。看上去,萧寒月对他很放心。搁在以前,萧寒月在市公安局还真没有几个亲信可用。自从范鸿宇大败郑美堂之后,任威颜面扫地,萧寒月趁机渗透进去,逐渐在公安局内部培植起自己的一批势力。现在虽然不说就完全压住了任威,最起码任威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手遮天,完全架空萧寒月。
市政法委书记兼市公安局长的权威,正在逐渐建立起来。
公安一号车和云湖县二号车,相继驶出阳光大酒店,不久就驶进市委大院,来到了树木掩隐之中的两栋市委常委楼下。轻轻关上车门,萧寒月在前,范鸿宇在后,向谭启华家里走去。
谭家客厅里,烟雾弥漫。
谭启华坐在长沙发里抽烟,他爱人程大姐坐在一旁,也不阻拦,满脸又是郁闷又是无奈的神情。谭启华年过五旬,程大姐对他的身体很关心,“管制”也比较严,烟要少抽,酒要少喝。但碰上了今晚上这样的尴尬事,老谭气得够呛,程大姐就不好火上浇油,只能由得他去。
眼见萧寒月和范鸿宇进门,程大姐忙着起身,笑脸相迎。
萧寒月比较“懂事”,大家又住在同一栋楼里,有事没事就到谭启华这边来串个门子,和程大姐很熟的,程大姐也不和他见外。关键范鸿宇来得少,程大姐便要客气几分。
这年轻人眼下虽然只是个县长,却怠慢不得。
尤其今晚上这个事,范鸿宇处理得十分得当,若非如此,只怕老谭这个时候也坐不住了。这个陆玖啊,平时看上去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犯糊涂呢?也就十几天,马上要开人代会了,就算陈霞再迷人,忍一忍不行吗?非得这个时候……
害得老谭半夜都睡不成觉,程大姐真的有意见了。
“萧书记,范县长,来来,这边坐这边坐。”
程大姐透着格外的热情,招呼两人入座。
谭启华也不起身,更不跟两人握手,板着脸,满面不悦。
程大姐奉上茶水,就坐在谭启华身边。反正刚才陆玖和关秀丽都来过了,怎么回事,程大姐一清二楚,还给关秀丽做了工作呢,也就没什么好回避的。
“陆玖这个混蛋!”
谭启华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掌拍在茶几上,怒气冲冲地说道。毕竟是深夜,刻意压低了一点声音。不过他的愤怒,任谁都看得出来。
“早就跟他讲过,要他管好自己的裤裆,偏不听。现在好了,被人耍了吧?”
范鸿宇就和萧寒月对视了一眼。
看来,谭启华和他俩的判断基本一致,这个事的背后,有推手。
“老萧,查到点什么没有?”
谭启华也不等两名部下开口,径直问道,一点不避讳范鸿宇,好像范鸿宇也是谭启华的亲信一般。
范鸿宇暗暗点头,至少在这件事上边,谭启华已经判断,范鸿宇和他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不然范鸿宇就不会第一时间赶去阳光大酒店了。
萧寒月轻轻摇头,解释道:“谭书记,事发突然,现场很乱,只能先控制事态,不好进行深入调查。关秀丽跟陈霞的爱人杨和安,情绪都比较激动,必须先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
谭启华点点头,脸色略略和缓下来。
在处置的手法上,萧寒月很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