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美堂丢下话筒,毫不停留就离开了省委一号办公楼。
直到这个时候,秘书二处办公室内才忽然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大伙一个个神情古怪,既紧张又兴龘奋,纷纷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内情如何,但今儿这个事,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在省委机关大院传开的。
范鸿宇忽然跑来见袁留彦,又和郑美堂公然干架,随便想想都充满着刺激感啊。
郑美堂刚刚登上小车离开省委,传呼机又剧烈地震响起来,一看,还是市公龘安局的电话号码。郑美堂满腹怒火,不过依旧吩咐司机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附近停车,走过去给任威回了电话。
“任局长,什么事?”
这一回,郑美堂的语气略略平和了些。毕竟任威是市公龘安局的常务副局长,公龘安局实际掌舵人,还是要好好争取的。尽管郑副书龘记在齐河市威风凛凛,暂时还做不到一手遮天。谭启华也不是省油的灯。
“郑书龘记,这个……杜双鱼不肯走啊……”
任威在电话里期期艾艾地说道,颇有些惭愧之意。
郑美堂顿时就被搞糊涂了:“什么不肯走?不是说放了他吗?”
“是啊是啊,我们放了他,他不肯走。一定要我们给他个说法!”
郑美堂一张脸就拉了下来,怒道:“说法?给什么说法?”
“是这样的,郑书龘记,杜双鱼说,我们说抓他就抓他,没个令人信服的理由;现在说放就放,也没个理由,他不走。他要我们解释清楚……”
“岂有此理!”
郑美堂不由勃然大怒。
“放他还不肯走?他真那么想坐牢啊?”
任威苦笑一声,说道:“还有啊,郑书龘记,朝阳农场那十几个人,也还呆在公龘安局,都不肯走……郑书龘记,这个情况,到底怎么办?“
说起来,任威也是憋着一肚子火。
搞了一辈子公龘安,没碰到过这样的怪事,十几个人,哭着喊着要坐牢。
他妈的!
一句粗话差点脱口而出。
郑美堂强压心中的愤懑,咬着牙说道:“任局长,你马上给范鸿宇打个传呼,让他去处理。”
解铃还须系铃人。
郑美堂可也不是完全的草包,官场上一些惯常的小手法还是很精通的。说到政治大智慧,那就有所欠缺了。不过在现有这个层级上,还能够应付得过来。
“给范鸿宇打传呼?”
任威牙疼似的说道。
这不是送上去给人打脸吗?就两天前,自己还牛皮哄哄的,将范鸿宇的通讯员给逮了起来,范鸿宇亲自上门,自己避而不见,将人家范县长晾在一边。如今却巴巴的打电话去求援,叫任局长一张老脸往哪搁?
“老任,这个事啊,起了变化,袁书龘记亲自下了命令,我们必须要执行……找范鸿宇吧。”
郑美堂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不管怎么样,郑书龘记得给自己的出尔反尔,朝令夕改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不然,这脸丢大发了,对郑副书龘记的威信是个很大的打击。
自己搞不定,就把靠山搬出来,倒也是官场上通用的手法。
果然,一听是袁书龘记亲自下的命令,任威便倒抽一口凉气,连声说道:“好的好的,郑书龘记,我坚决服从命令……”
接到任威的传呼,尼桑车已经在赶回齐河市的路上。
范鸿宇拿起传呼机一看,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随手丢在副驾驶座上,也不理会。
一路上,传呼机响个不停。
任威像头困兽似的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脸色铁青。
这个范鸿宇,还真拿捏上了!
任威恨不得一道命令下去,把朝阳农场那些混蛋都给抓起来,弄到号子里好好“招呼”一顿。收审所里,好多牢头狱霸,保管让那些“混蛋”一辈子都后悔今天的做法。
不过任威终究没敢下这样的命令。
后果太严重了。
能够让袁书龘记亲自给郑美堂下命令放人,范鸿宇肯定惊动了尤省长。
任威未曾目睹范鸿宇直闯袁留彦办公室,这是自然而然的想法。要让一个庞然大物改变主意,必须是另一庞然大物。
郑美堂有靠山,人家范鸿宇也一样有啊。
想到范鸿宇身后站着的尤利民,任威再有满腔怒火,也只能化作冷汗汨汨淌出。
任威在办公室里宛如困兽一般,公龘安局接待室,又是另一番景象。
朝阳农场十几名干部职工,围坐在一起,一个个神情严肃,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几名陪坐的警龘察,则是满脸苦涩,好不无奈。
劝说的好话讲了几箩筐,政策法律解释了无数遍,愣是油盐不进。
这些人铁了心要“坐牢”。
警龘察无奈之中,也感到暗暗好笑。
没见过这样的。
尤其坐在正中间那个杜双鱼,好几个警龘察一齐动手,才把他从号子里拖到这里来,打死也不肯再走了,非得要个说法,问为什么要放了他。
奇葩!
绝对奇葩!
抓他时要问个理由还说得过去,现在放了他,居然还要问个理由,不说清楚还不走。
不走就不走吧,就这么耗着,反正局领龘导会有安排的。这些基层小警龘察的职责就是看住他们,不让他们闹事。
久久不见范鸿宇回电话,任威无奈,只好再次来到接待室,硬挤出几丝笑容,说道:“同志们,大家还是先回去吧。我们请示了领龘导,就是个误会,哈哈……”
“误会?任局长,不是这样的吧?”
任威话音未落,杜双鱼便“嚯”地站起身来,冷着脸说道。
“你们抓我的时候,如狼似虎,半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现在一句误会,就完事了?任局长,我们是人,不是任宰任割的猪羊。”
“对对对,我们朝阳农场也不是后娘养的,凭什么就欺负我们?”
“今天非得给个说法……”
一大堆人便纷纷鼓噪,随声附和,群情汹涌。
任威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阴沉,不过随即又转回来,勉强打着哈哈,说道:“杜主任,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是吧?不管是谁,工作中都有失误的时候,有误会的时候,解释清楚就行了嘛……大家都是同志,有必要这样揪住不放吗?杜主任,你可是党员,又是领龘导干部……”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要带个好头,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任局长,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们没有揪住不放。好,任局长,你说这是个误会,那就请你解释一下,这是个什么样的误会?只要你们解释得通,我就接受。”
“对啊对啊,你们公龘安局解释一下啊……”
一些急性子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向任威跟前挤,七嘴八舌的叫嚷。
任威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脸色又惊又怒,几名警龘察也纷纷起身,围拢到任威身边,警惕万分地盯住了杜双鱼等人,生怕他们动粗。
朝阳农场的家伙,“闹事”早就上了瘾,连市委市政府都敢围攻,任局长若是在这里被他们趁乱捶一顿,脸皮那是半点都不剩下了。
任威的右手移到腰间,隔着衣服握住了枪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不是怕,是气的。
任威干了一辈子公龘安,威风凛凛,还从未被人逼到这个份上。
便在这时,接待室的房门被人推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四十几岁年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清癯,警服齐整,正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龘记兼公龘安局长萧寒月。他身边则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年轻帅哥,自然就是云湖县代县长范鸿宇同志了。范鸿宇身边站着朝阳农场场长黄子轩,紧随在他们身后的则是萧寒月的秘书和司机。
“范书龘记,黄场长……”
猛地见到范鸿宇,杜双鱼和朝阳农场的职工都大吃一惊,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老任,怎么回事啊?”
萧寒月阴沉着脸,沉声问道。
任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脑门,四方脸涨得通红。
妈的,今儿丢人丢大发了!
没想到萧寒月恰恰在这个时候来到,将他任威的狼狈样子尽收眼底。任局长从今往后,还怎么在萧书龘记面前牛逼哄哄的?
只是当此之时,任威却不得不向萧寒月举手敬礼,憋着气说道:“萧书龘记……”
不管他任威如何跋扈,大面上的规矩还得讲,不然就给萧寒月抓到把柄了。
萧寒月举手还礼,依旧板着脸,不咸不淡地问道:“老任,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怎么回事?
我不是老早就向你汇报过了?
你装什么蒜啊!
当时向你汇报,你哼哼哈哈的打官腔,故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赶过来,看我任威的笑话!
只不过今儿这个脸,确确实实是任威自己丢的,再有满腹怨气一腔怒火,也发作不得,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萧书龘记,这就是个误会……朝阳农场的同志,对我们市局误会了。我正在给他们做解释工作……请萧书龘记指示!”
不管怎么说,萧寒月范鸿宇黄子轩都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总算能够丢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