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全庆说道:“邱书记,所谓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并不是完全矛盾的,不是非此即彼。很多时候,它们彼此之间有很深刻的关联。要走市场经济的道路,政斧不能包办一切,但不是说,政斧完全放手不管,一切都推向市场。尤其在刚刚开始转型的时候,很多民众对市场规律还是一知半解,更加必须有政斧的管理和引导。纵算在西方那些市场经济特别发达特别完善的国家,关系到大部分民众切身利益的产业,政斧还是会严密监管的。农业和渔业,是云湖县目前的基础产业,涉及到了全县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民众。这个事要办好,政斧绝对不能置身事外。因为农户和渔民,单个力量都很弱小,没办法独力完成产业的升级换代,更加不可能去了解外边市场的信息。政斧统一销售,统一收集信息,统一管理完成升级换代,就很有必要。”
邱明山点了点头,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尤利民沉吟着说道:“董教授,范鸿宇,要全面协调全县的农副产品和渔业产品的升级换代和销售,单单在县里成立一个销售公司,恐怕不够吧?”
范鸿宇答道:“肯定不够。每个区每个乡镇,都必须成立相应的合作社机构,直接和基层群众打交道。”
尤利民说道:“这样的机构,我们本来就有。比如供销社。”
范鸿宇微微摇头,说道:“职能不一样。供销社基本是单向的,从上往下,主要是产品销售。农产品收购这个环节,很僵硬。定价单一,方法也单一,收购的品类更加单一,很难起到应有的作用。”
“那这样一来,岂不是又要增加一个机构,增加许多脱产干部?”
尤利民很认真地问道。
干部队伍超标,机构臃肿,一直是尤利民很关注的问题。而这个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范鸿宇说道:“省长,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过的,加机构,不加人。新机构的干部职工,都从其他部门抽调。比如供销社,经贸委,农业局,渔业局这些单位,都可以抽调人员去新的机构工作。政斧现有编制人数已经超标,再加人,公家负担会越来越重。”
尤利民缓缓点头。
邱明山说道:“范县长,在云湖,也许能够按照你说的那样,加机构,不加人。但在其他县,恐怕就不一定能做得到了。”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邱书记,我相信,至少在彦华,肯定能做到。”
这个事,关键就在于主事者本身的态度是否坚决。只要邱明山还在彦华地委书记的任上,整个彦华地区要推行他这个模式,就能做得到。
尤利民说道:“你们先试,如果事实证明行之有效,到时候再考虑进一步推广。相应的文件和监督措施,肯定也必须要到位的。”
从尤利民这个态度来看,他已经完全认可了范鸿宇在云湖的“标新立异”,不管是什么样的新招数,都毫不犹豫地同意让范鸿宇先试。
所谓试点县,确实就应该有这样的特权。
“董教授,请你谈谈第三点吧。社保机制的健全。”
可见对董全庆的话,尤利民听得十分认真,董全庆说的三个大方面,尤利民都记得一清二楚。
董全庆却没有急着开口,沉吟起来,片刻之后,说道:“尤省长,这是纯粹的学术探讨,我就事论事,并没有别的意思……”
此言一出,在座诸人的脸色顿时都变得比较严肃起来。
看样子,董全庆也意识到他即将谈到的话题,可能会“犯禁”,不得不有言在先。
稍顷,尤利民微微颔首,说道:“董教授,我早就已经说过了,这是纯粹的朋友聚会,私人聊天,请董教授畅所欲言。”
董全庆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的,有关社保措施健全这个话题,是我们在探讨云湖县公有制企业改制的时候提出来的。听范县长说,云湖县是省里明文规定的四个国企改制试点县之一。具体到每个企业改制的方式,范县长早就已经胸有成竹。范县长大才,要让这些亏损的国营企业扭亏为盈,并不太难……”
“是吗?这么有把握?”
尤利民瞥了范鸿宇一眼,淡然问道。
范鸿宇笑道:“省长,现阶段,公有制企业扭亏为盈,难度确实并不大。整个全国的市场经济都还处在摸索阶段,谁抢得了先机,谁就能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真正的困难在于,公有制企业改制之后,被淘汰下来的富余的干部职工,怎么安置。这个问题,在彦华改制的时候,就碰到过。到目前为止,尚未找到很完善的对策。将下岗的干部职工,一股脑推到社会上去,不见得是最佳的方式。”
尤利民沉声说道:“企业消化不了,又不能推上社会,那应该怎么办?政斧包干?”
邱明山和范卫国都露出十分关注的神情。
如同范鸿宇所言,彦华地区的国企改制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取得了十分良好的经济效益。真正的难题,就是下岗职工的安置。
确实很棘手!
不待范鸿宇回答,董全庆便开口说道:“原则上是这样的,尤省长,对于失业的工人,确实应该由政斧包干!”
大伙的眼神又都落到了他的脸上。
董全庆冷静地说道:“尤省长,邱书记,范专员,失业是一个全球姓的问题。不管经济多么发达的国家,失业都是不可避免的问题,也是政斧必须要妥善解决好的问题。这就涉及到了社保体系的完善与否。西方国家的失业工人,至少有三个方面的保障。第一个方面的保障,来自于原先供职的企业。公司裁员,必须根据职工在企业的工作年限,付给一定的补偿金。这笔补偿金,一般来说,至少可以保障失业工人三个月以上的生活不成问题。第二个方面的保障,来源于政斧的失业救助金。工人失业期间,可以申请失业救助,保障基本生活。第三个方面的保障,就是全社会健全的再就业培训。这些培训机构,少数是政斧开办的,多数是民间开办的。参加这样的培训之后,可以让失业工人尽快找到新的工作,结束失业的状态。”
“目前,在云湖县,这三个方面的保障,都不健全。在毫无保障的情况下,仅仅发放一笔补偿金,就将企业富余的职工解雇,直接推到社会上去,从此撒手不管。我个人认为,这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一旦补偿金用完,他们没有找到新的工作,没有新的生活来源,政斧又没有失业救助金发放,生存立即就成为大问题。如果失业工人的数目不大,或许还不会造成太大的社会影响,一旦数目大了,就会引发很严重的社会问题,对于政斧的声誉,是个很大的影响。”
我国第一部《劳动法》,尚未颁布,工人下岗失业,应该得到的补偿,没有明确规定。
尤利民双眉微蹙,问道:“董教授,你的建议是,要在云湖县先完善社会保障制度,才能推行国企改制工作?”
董全庆沉吟着说道:“尤省长,按照先后顺序来说,应该是这样的。不过,根据云湖的实际情况来看,要建立完善的社保制度,并非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至少也得一两年时间。云湖那些公有制企业,普遍亏损严重,不要说一两年,就算是几个月,都很难熬下去。所以,我们跟范县长商议,认为可以齐头并进,一边进行企业改制,一边完善社保制度。而且也不必要一上来就贪大求全,想要将所有的社保制度都完善,可以先建立下岗职工的社保制度。把这一块单列出来,先搞好,解决了下岗职工的后顾之忧,整个公有制企业的改革工作,就能放心推行了。”
尤利民立即紧盯着问道:“社保资金怎么解决?谁来管理?”
董全庆又望向范鸿宇,范鸿宇点点头,说道:“省长,我们是这么考虑的,社保资金企业出一部分,政斧筹集一部分,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先向银行借贷一点,救急。管理暂时归口在劳动局。只要国企改制之后能够取得很好的效益,保障下岗职工最低生活标准的资金来源,就能得到妥善的解决。所以,改制势在必行,不改的话,都要饿死。改了,也许还会碰到很多问题,但总比不改要好。”
尤利民沉吟说道:“这个事,必须要慎重,实施之前,要把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进去,搞细致一点,完善一点。你们先把可行姓报告搞出来,给我看看。”
“是,省长。”
范鸿宇恭谨地答道。
尤利民对他的关怀,当真是无微不至,这是准备亲自出面为他挡箭了。
毕竟这已经不仅仅是经济领域的问题,涉及到了基本体制,比较敏感,范鸿宇人微言轻,未必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