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大却不死心:“俗话说二十五鼓一鼓,七十三还蹿一蹿呢,我真觉得出这一趟差长个儿了。”

    彭远大这一趟出差到南方,南方人个头儿普遍比北方人的个头儿矮,他这种个头儿到了南方就并不显得十分矮了,接触的人也不像在银州四周都是膀大腰圆的大汉,所以他便有了自己长个儿的幻觉。董晓兰鼓励他:“好了,就算你长了,我可要睡觉了,明天要起大早监督儿子吃补脑汁呢。”

    彭远大这才想起来,在外面出差的时候日思夜想的夫妻功课还没做,便三把两把扒掉了

    董晓兰的睡袍,扎扎实实地把董晓兰抱在怀里,一边上下乱动一边嘴上乱说:“我觉得你的肉肉比过去光了。”

    董晓兰嘘了一声:“小声点,别让我妈和儿子听见了,嘻嘻,臭流氓。”

    于是两个人滚到床上开始温习功课,功课做完了,彭远大心满意足地昏昏欲睡,董晓兰却来了精神,俯身过来,两只丰满的大乳吊在彭远大脑袋上晃晃悠悠活像暖棚里的大菜瓜,一只手温柔地擦拭着彭远大脑门上渗出来的汗水,开始跟他探讨问题:“老彭,你刚才说你知道网上的文章是谁写的,是谁啊?那么缺德,包子说得有道理,既然你知道是谁写的,就该告他诽谤罪。”

    彭远大说:“那还用得着费脑筋猜吗?是我们局里的人干的,而且是非常了解情况的人干的,外面的人写不出这种东西来。我判断出不了我那三个同事,也有可能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授意别人干的。”

    董晓兰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办?”

    彭远大说:“我能怎么办?文章是骂我的,我怎么查?人家可能就盼着我查呢,一查不是反而显得我做贼心虚吗?再说了,即便查到是哪个IP地址发的,也不见得能查到具体人,查到具体人了人家死不认账也还是没办法,这种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理他,不就是想败坏我让我当不上局长吗?其实这也是多余,即便不写这篇诬蔑我的文章我也肯定当不了局长。”

    董晓兰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你肯定当不上局长?”

    彭远大说:“组织部那个狗日的王处长在常委会上给我打电话,征求我的意见,谁当局长比较合适。当时我也不知道他们正在开常委会,就跟王处长说我当最合适,常委们当时怎么说的我不知道,可是听王处长的意思,我造成的印象坏透了,你说我还能有戏吗?”

    董晓兰听了这话大惊失色:“你对常委会那么说了?真有你的。”沉思了一阵有些失望地说,“那就这么算了?”

    彭远大说:“不算怎么办?再说了,我出差期间,正好赶上组织部考核局领导班子,人家在家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肯定谁也没闲着。你家老彭一没靠山二没关系,人又不在,怎么能跟人家比?算了,认命吧,不就是个局长吗?即便争取上了也不过才提了半级,能有多大甜头。”

    董晓兰说:“他们能活动咱们就不能活动了?再说了,你这一次案子办得这么好,新闻舆论都在替你敲鼓打锣,市领导不会看不到的。”

    彭远大哼了一声说:“你好赖也是市政府的干部,这么多年难道白混了?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人怕出名猪怕壮,当政府官员最怕的就是不是领导却比领导的名头还响,古时候就说功高盖主,必遭祸患。说实话,要不是报纸电台瞎叫唤,网上的那篇文章可能还出不来呢。”

    董晓兰叹息了一声,想来想去彭远大说得也对,就安慰他:“你说得对,咱们原来不就是普通老百姓吗?好赖你现在也熬成了副局长,我也熬成了公务员,我妈也有自己的退休金,钱够花了。再说了,你这一辈子不就喜欢破案吗?当了局长就不能亲自破案了,那咱就还当管刑警队能破案的副局长。”

    彭远大抬头在脑袋上面悬着的那两个白生生的大菜瓜上吮了一口:“胡说呢,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第二喜欢的是儿子,破案充其量只能排到第三位。”

    董晓兰嘻嘻笑着把他的脑袋按到了自己的菜瓜上:“虽然言不由衷,可是我也爱听。”说着,两个人又滚成了一团。

    彭远大送完包子就到公安局上班,虽然案子破了,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工作要做:对犯罪嫌疑人吴水库进行预审、正式向检察院报送案卷材料申请逮捕、补充完善案件侦破证据材料、撰写结案报告等等,这都是将案子移送检察院对吴水库提起公诉所必须完整提供的资料。当时去办案的时候,没想到这个案子会办得这么顺利,只是作试探性的调查,所以他就只带

    了大李子和黄小龙。这两个人干实际工作可以,写结案报告这种事情就很困难。现在不像过去了,检察院受理公诉案件审查得非常严谨,稍有疏漏就会被退卷要求补充调查。彭远大亲自带队办的案子,如果遭到检察院的退卷,那就会非常没有面子,所以彭远大不敢疏忽大意,这种本来用不着他亲自去办的事情也得他亲自去办,他要把这个案子办得有始有终、板上钉钉、漂漂亮亮。

    进公安局大院的时候,彭远大觉得奇怪,大院的样子好像变了,却一时半会儿又确定不了到底什么地方有变化。他让司机停下车,下车后围着大门上下端详了一阵才发现,过去的门柱是水泥的,现在变成了花岗岩的,过去的门柱矮矮的,现在的门柱像两根旗杆,高出了围墙一大截。看惯了过去的门柱,再看这两根新门柱觉得特别别扭。这种事情按照分工归庄扬这位管后勤的副局长负责,彭远大嘲弄地想:看样子这位正牌大学毕业的庄副局长审美水平也不怎么样,难怪他娶了一个连董晓兰脚后跟都比不上的丑老婆。娶到一个长得漂亮的女人做老婆,绝对是一个男人值得夸耀的资本,像彭远大这种先天不足的男人娶到一个漂亮老婆,就更是让他增加自信产生成就感的本钱。每当彭远大面对那些比他高一头阔一圈的同僚们时,心里往往会拿董晓兰给自己长志气:有什么了不起,别看我比你矮一头,我老婆可比你老婆漂亮得多,说明我老彭还是比你有本事。长此以往渐渐成了一种成瘾性心理,所以今天一看到庄扬主持改建的公安局大门墩很不顺眼,就自然而然地拿人家老婆长得难看说事儿。

    老牛几十年来保持了早来为大家打开水、收拾卫生的优良传统,正提了好几个暖瓶路过,看到彭远大盯着大门嘿嘿冷笑,凑过来惊讶地问道:“这么快你就知道了?”

    彭远大奇怪地问他:“什么事这么快我就知道了?”

    老牛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一旁悄声说:“大门墩的事啊,谁告诉你的?”

    彭远大不屑地说:“这东西还用得着谁告诉?摆在这儿又不是看不见,真难看,不如过去的好。”

    老牛说:“我说的是你是不是知道了私处他们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改建这个大门墩?”

    彭远大说:“这我倒不知道,有什么说道吗?”

    老牛说:“咳,说出来都是笑话。”接着便把郭半仙如何评论公安局的风水,庄扬和司光荣偷听到后如何立刻改建门柱子当作笑话给彭远大讲了一遍。彭远大听了之后哈哈大笑,笑过了却又感到心寒彻骨,暗想,庄扬这家伙好赖也是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人,为了升官竟然连这种无聊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背着人还不知道干了多少卑劣的事情。由此想到网上发的那篇攻击污蔑他的文章,便开始怀疑是庄扬或者司光荣干的。

    老牛又说:“即便郭半仙说的都是真的,他们这么做也是白搭工,没用。”

    彭远大问:“怎么白搭工、没用?”

    老牛嘻嘻笑着说:“他们偷听了一半,还有一半没听着,郭半仙当时说,还必须从半截峰上搬两块大石头垫在门墩下头才有效果,结果他们偷听的时候让姚开放给冲了,没听完整,光是把门柱重修了,却没到半截山上搬石头垫地基,所以说即便郭半仙说得是真的,他们这么干也是白搭工,没用。该局长大人当局长就是局长大人当,排队买票也有个先来后到呢,就算轮也轮不到他庄扬啊。”

    彭远大心里憋着气,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声:“真是卑鄙小人。”至此,彭远大和庄扬之间裂开了一道大缝,这道大缝即便是最好的泥瓦匠用最好的腻子也难以抹平。

    老牛见彭远大动气,就开始劝慰他:“别跟这种人生气,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哪个不在为抢局长那个位置使尽了浑身解数?就是你,在这个关键时刻跑到外面出差,好机会都丧失了。你不知道,前几天咱们局里热闹透了,蒋卫生、庄扬、姚开放仨人轮着请我们吃饭,干吗?不就是因为组织部考核领导班子,要让大家民主评议打钩画圈吗?几个人表现那个好啊,过去见了我们从来没有先打招呼,眼珠子朝天上看,现在一见面先递烟后说话,递的还净是好烟。说话的时候满脸堆笑,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儿,比我老牛还难看。”

    彭远大说:“你说我是不是也该请请大伙?”

    老牛说:“大伙就别请了,考核班子已经完事了,该打的钩已经都打了,现在请客是马后屁,白花钱。你实在不请不忍心的话,就请请我算了。”

    彭远大看着老牛那张太监脸说:“老牛啊,我们俩也算是老交情了,你老小子这一辈子把我害得够苦了,还好意思让我请你?”

    老牛急了:“好我的局长大人,你这话我可担待不起,你说,我怎么害你了?”

    彭远大说:“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老牛说:“局长大人啊,叫了几十年,不才把你叫成副局长了吗?”

    彭远大说:“噢,我这个副局长是你叫出来的?你害我就是这件事儿。当初谁给我起的外号?不就是你老牛吗?就是你这么叫我半辈子,把我的那点福气叫薄了,这是你自己的原话,还好意思让我请你。”

    俗话说人要旧,物要新,彭远大跟老牛是几十年的交情,这几十年谁也没少吃谁的,现在这么推来要去的不过就是毫无利害关系的老朋友在一起斗斗嘴而已。老牛果然说:“我也不指望你请我,我指望的就是你既然回来了,就把手头的公事放一放,抓紧时间该跑的跑,该活动就活动,时间还来得及。”

    彭远大惊讶地说:“想不到我们老牛现在也与时俱进了,过去你不是天天骂不正之风,对人家跑官成功气得要死吗?怎么现在也鼓励我跑了?对了,我要是跑成了对你肯定有好处,起码你可以继续在刑警队……呆着。”彭远大差点说出“混”字,话到嘴边想到这样对老牛的感情有伤害,就临时改成了“呆”。

    老牛难得摆出了一本正经的脸谱说:“我今天恭恭敬敬叫你一声彭局,你以为我会因为那么点破事寻死觅活吗?实话说,我不在刑警队呆着更清闲,在这儿还得伺候人,看看,天天我打水打扫卫生。你说说,现在公安局像我这样的老人还有几个?有谁能比我更了解公安局、更了解公安局历任历届局长的秉性为人?说实话,我是怕那几个人中的哪一个真的当上了公安局局长。人啊,不管做什么,当官也罢,经商也好,首要的是做人,人品是做人之本、立业之本啊。你自己想一下,就凭他们的人品,不管他们中间谁当了局长,能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办事吗?公安局到了他们手里就该倒灶了。所以啊,你得争,公安局长是要破案的,是要保一方平安的,是要让老百姓能够安安宁宁过日子的,绝对不能轻轻松松把局长这把交椅让给他们。”

    彭远大听他在大院里这样放肆地发表不利于团结的言论,恨不得动手捂住他那张臭嘴:“别说了,你怎么这么嚣张?这种话是在这里说的吗?赶紧给人家送水去,别把你那帮刑警队的哥们儿姐们儿渴坏了。”

    老牛意犹未尽,还要喋喋不休地做思想工作,彭远大从他手里接过两把水壶说:“好了,我请你吃一顿,今天晚上到我家,刚好我老岳母昨天备给我接风的东西没顾上吃,今天晚上你帮我吃,刚才那些话千万不能乱说,比方你说人家买官,人家要是让你拿出证据你怎么办?”

    老牛梗着脖子说:“这还用什么证据?明摆着的事儿,现在都是这样,空着手跑能有什么效果?这是常理嘛。”

    彭远大损他:“你老牛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就是凭常理办案啊?难怪你破案率低。”

    破案率低是老牛的短处,一提这个话头老牛就不吱声了。彭远大帮着老牛把开水送到刑警队,可能是因为彭远大回来了,刑警队不像往日那么多人有事没事聚在一起瞎扯,队长副队长还有几个骨干都不在,一问都跑出去办事了,呆在队里的几个人也老老实实守着办公桌做出忙忙碌碌的样子。彭远大来到郭半仙跟前,似笑非笑地请教:“半仙,听说你还会看风水,你再看看刑警队的风水,算一算下一步会不会让你下岗?”

    郭半仙吓坏了,跳起来辩解:“彭局,我可没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你是不是知道那件事情了?我当时也就是开玩笑那么一说,谁知道他们那么当真。”

    彭远大嘿嘿笑着说:“你真行,开玩笑那么一说,局里就多花了几万块,修了那么一个破门楼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个过错我给你记到笔记本上了,你再在队里宣扬封建迷信那一套,我就把你调到……”说到这儿征求郭半仙的意见,“除了刑警队,你还想上哪儿?”

    郭半仙说:“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在刑警队。”

    彭远大说:“既然想在刑警队,就别当算命先生,办案子靠的是上下两头,这是当年蒋副局长教导我的话,多年的实践证明他说得很对,今天我再转送给你:上头靠的是大脑,下头靠的是腿脚,案子的证据靠嘴勤腿勤去搜集、证据要靠逻辑推理来论证,结论要靠科学精神来检验,案子是侦破的,不是算卦算破的。”

    郭半仙唯唯诺诺,连连应承,彭远大说:“好了,今后没事别聚在一起胡扯八道,多干点正事,实在没事就学业务,多分析几个案例比啥都有用。”说完问内勤警花,“大李子和黄小龙来了没有?”

    警花连忙起立报告:“他们俩都没来,可能刚刚出差回来休息呢。”

    彭远大吩咐道:“通知你们队长和副队长半个小时以后到我办公室来。”

    警花连忙拨打电话召唤王远志和大钱,彭远大转身出了刑警队,郭半仙跟在后面追了出来,彭远大问他:“还有事吗?”

    郭半仙吞吞吐吐地问:“彭局,你还没说如果我再犯错误,你准备把我发配到哪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