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扬暗想,这帮人也真他妈有本事,不知道这种道道是谁发明的,既高明又卑鄙。不管怎么说,事情算是办妥了,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也就用不着管那么多了,想到这儿,又问:“你说还有下一个节目,什么节目?”

    司光荣说:“张主任我已经约好了,九点钟到梦巴黎歌舞厅,现在已经八点多了,赶紧走吧。”

    两个人便开了车朝梦巴黎歌舞厅赶去。路上庄扬忍不住问:“你估计这笔账你刘哥能得多少?”

    司光荣说:“你估计那一桌酒菜能值多少钱?”

    庄扬说:“在我们银州市也就是二三百块钱了不得了,在省城费用高一些也超不过四百块。”

    司光荣说:“剩下的估计就是他的提成。”

    庄扬失望了:“才那么五千来块钱,人家能给你办什么事?这不是瞎胡闹吗?”

    司光荣说:“你对这里面的情况太不了解了,第一,这件事情他并不是说了算的绝对角色,他也只能递递话,靠人家给他的面子才能办。如果他一句话就能办这么大的事,别说五千,五万、十五万也值,这一点他自己也明白,你给他多了他也不敢要,怕到时候办不成找后账。第二,这种事情还有个人情在里面,你也别觉得人家就是见钱眼开,换个人把钱堆到他面前他还得装廉政呢,我们一请他就到,还是有一份交情在里面。说实话,即便不给他钱,这种说话不用弯腰的事情,该说他也会说,这么点钱只不过是一点小意思而已。第三,像他那种人,求他办事的多了,俗话说积沙成塔,沙粒单独看多小?多了不也能堆成一座山吗?即便万一出了什么娄子,放到一个人身上也不过就是三五千块钱的事儿,不可能大家同时都去揭发检举他,这也等于多了一层保险。反正里面的道道多了,跟你一下也说不透彻,实践出真知,这都是我多年摸索出来的。”

    庄扬说:“真难为你了,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丰富的官场知识,这么高明的经营手段,到现在还仅仅混了个处长,还是副职级处长。”

    司光荣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算什么?要文凭没文凭,要专业没专业,能混到这个份上也不错了。前面的路还长,慢慢奋斗吧。再说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该努力的就努力,成了算是命中注定,不成就是命中没有,你说是不是?”

    庄扬点点头:“你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对你我还真得刮目相看啊。”

    司光荣没说话,呵呵一笑。庄扬如果知道了刘副部长回家之后的情形,肯定会更加佩服司光荣。刘副部长回家后老婆问他干吗去了,刘副部长说到老重庆川菜馆吃饭去了,老婆马上问:“又有人求你办事了?”

    刘副部长说:“你明天过去清清账,大概应该有个四五千块钱吧。记住,不能超过五千块钱,就按四千五百块清。”

    老婆问:“让你办什么事?”

    刘副部长说:“银州市一个公安局副局长想当局长。”

    老婆说:“办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才那么几个钱?你也太便宜了。”

    刘副部长说:“求我的是一个朋友,跟省上很多领导都有关系,纯粹是面子。再说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说了能定的,充其量碰上机会了帮他说说话,没机会话都用不着说,这种事情你到底帮没帮忙他根本不会知道,人家二话不说掏了五六千块钱,够意思了。”

    老婆说:“你就这样收礼,算不算受贿啊?”

    刘副部长说:“受贿的立案标准是五千块钱以上,你说够不够?再说了,这都是朋友来找我帮忙的一点小意思,你如果不收他就下不来台,即便你帮了他也不相信。我们中国人就这个样儿,你不收他的东西他不会说你好,反而会说你这个人没人情味儿,不通情理,这样就把他得罪了。我们有什么事求别人帮忙不照样也得这样?你哥住院动手术,我们给医生包了几千块钱的红包,人家不要,你妈硬说人家医生肯定不会尽心尽力给你哥开刀,晚上连觉都睡不着。我也觉得心里不踏实,硬逼着医生把钱收了你妈才放心了,我的心里也才踏实了。我们中国人就这个德性,谁也没办法。你放心拿着,过后我再找机会给他们意思一下,想办法还个人情算了。”

    老婆说:“既然这样那你就真帮人家办一办。”

    刘副部长说:“你以为的事情就那么好办?那得看情况,得便了才能帮忙说说话,不方便就不能说,硬说反而引起人家猜疑。你别管了,我能掌握。”说完,三下五除二扒了衣裳一头拱进被窝,很快就拉响了火车进站一样震耳欲聋的鼾声。

    吴修治越来越感到公安局局长的任命已经远远不是一个单纯的领导干部选拔任命问题,也越来越感到了这个问题的紧迫性,上下左右、方方面面、明明暗暗,各种方式的干预、影响、说服、压力让他不胜其扰,再拖延下去他真有些抵挡不住了。从政多年,过去选拔任命干部的时候多多少少也遇到过走后门、托人情、拉关系的,但是像现如今这样明目张胆、不择手段、公然把选拔干部当作一场交易的现象让他不寒而栗。多年的政治历练加上本人性格中的正直因素让他还不至于像某些干部那样,把干部选拔任命权搭上自己的党性人格一起出卖给买家,但是他不敢保证别人也能做到这一点,甚至相信很可能已经有人在利用这件事情大牟其利了。这件事情再拖下去还会上演什么丑剧他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于是紧急召见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关原,催促他抓紧结束公安局领导班子的考核工作,尽快向市委常委汇报资格审查结果。因为,即便是组织部提出推荐人选,还要征求省公安厅的意见,跟人大那边也要做一些事先的沟通,征求市人大对于推荐人选的意见,如果市委常委通过了的人选,经由市长提名了之后,市人大不通过,那就煮成了夹生饭,成了大笑话。这种情况是任何一级组织都要极力避免的。还是那句话,正式会议往往是履行程序的形式,会前的沟通工作才是大量的、复杂的、实质性的。考虑到复杂的任命过程,吴修治不能不催促组织部抓紧。

    关原其实对这项工作抓得很紧,群众评议、个别谈话征求意见、找市委、市政府有关部门查询候选对象有无违法违纪,比如有没有违反计划生育超生超育,有没有违章驾驶车辆,有没有群众举报,虽然没有正式立案却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等等问题,这些都是必须履行的考核内容和程序性工作。忙乎了半个多月,基本项目都已经完成,唯一没有进行的就是和副局长彭远大的个人谈话,这种谈话非常重要,基本内容就是对公安局整体工作的看法,对其他领导成员的评价,对担任局长职务人选的推荐意见等等。关原把情况给吴修治汇报了之后,吴修治说:“如果彭远大出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不等他了,不能因为一个人耽误整个工作的进程,你们提出一个意见到常委会上议议,反正还有很多沟通工作需要做,这也得有一个过程,这期间彭远大如果有什么关键性的意见供我们参考也来得及。”

    关原说:“这也可以,吴书记您看是由我们直接提出具体人选还是把整个考核情况向常委会汇报一下?”

    组织部给常委会汇报干部推荐人选的时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直接提出具体人来,这一般都是不太重要的职务,或者级别不高但是又需要常委会讨论的岗位。另一种就是直接汇报考核情况,而不直接提出具体人选,具体人员由常委会根据组织部考核情况在会上集体讨论决定。现在第一种方式越来越少了,基本上是由组织部向常委会汇报考核情况,由常委会集体讨论具体人选,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能够让常委们比较全面地了解拟任职单位干部的总体情况,发挥常委们的集体智慧,也能尽可能地避免组织部门可能出现的偏袒或者选人用人上的职权扩大化倾向。

    这个时候关原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是有他的道理的。公安局长的人选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干部任命事项,按照现今的社会风气,很可能候选人各显神通,纷纷找各种关系做自己的后台靠山,这样一来常委会上就难以形成统一意见,势必要拖延这项工作的进展步骤。如果由组织部门直接提出具体人选,只要没有特别明显的瑕疵,常委们一般不愿意再提出自己心目中的人选,避免别人猜忌他和心目中的人员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另外,关原也有一点私心,不管怎么说,蒋卫生终究给他送了一本极为珍贵的邮票,如果能对他有个圆满的交待何乐不为呢?通过考察,关原也更加了解蒋卫生其人,这个人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也没有什么能让别人抓住当把柄的问题,按照资历和现在在几个副局长中的排名,提出他作为重点人选,话比较好说,常委们也不会过于敏感,不过就是一个论资排队,按排名递进的正常过程而已。

    吴修治和关原谈工作的时候,没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坐在关原对面的沙发上,这样更显得平等,能营造出一种平等讨论问题的气氛。吴修治听了关原的意见之后,沉吟片刻,以商量的口气否定了关原的建议:“现在中央一再强调在选人用人方面要尽可能的公正、公平、公开,并且鼓励各级组织在干部任命、人事管理方面进行一些有益于充分体现集体决策、落实民主集中制原则的探索和尝试,我们过去已经改变了只给常委提供单项选择的干部任命方式,常委们对此非常支持,反映很好,没有特殊情况最好还是不要走回头路,还是要坚持让常委们有多项选择的机会,坚持让常委们有更加充分了解整体情况的机会,你看是不是还是把你们的考核情况拿到会上提供给常委们讨论,不要直接提出具体人选更好一些?”

    关原马上推翻了自己的建议:“那好,吴书记站得高,考虑问题全面,我们就按吴书记的意见办,坚持走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路子,把考核情况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提供给常委,由常委们经过充分的讨论来决定人选,这样更好一些。”

    吴修治微微一笑说:“这件事情还得拜托关部长抓紧一些,公安局的工作的重要性就用不着我说了,范局长去世已经快一个月了,新局长还迟迟不能到位,外界难免要产生各种各样的猜测和疑虑,上级领导也一再催促我们要抓紧,不然就要给我们派人进来了。压力大啊,所以你要跟下面工作的同志说一下,作作思想动员,辛苦一些,尽快给常委会提交一份详尽的公安局干部考核情况的整体资料,供常委会研究。”

    关原起身表态:“吴书记您放心,我们会抓紧的,一定做到紧张有序,详尽严密,争取三天以内上会,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关原刚走,吴修治那部红色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这部电话是不对外公开的,直接跟手机连线,可以把对方呼叫转移到手机上,即便吴修治在外面,如果把电话打到这部红色分机上,也能正常接听。这是一部直接跟省委、省政府领导连通的防窃听保密电话。吴修治拿起话筒,对方非常客气地询问:“你好,请问您是吴书记吗?”

    吴修治一听就知道是省委宋书记秘书的声音,连忙回答:“您好,我是吴修治。”

    对方说:“宋书记找您,您现在说话方便吗?”

    吴修治连忙说:“方便,方便。”

    那边省委宋书记便开始跟吴修治通话:“老吴啊,最近在忙什么啊?”

    吴修治连忙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正常的工作而已,宋书记有事吗?”

    宋书记说:“没事就不能跟你通通电话了?”

    吴修治凑趣:“能啊,我是怕耽误宋书记宝贵的时间,只要宋书记有时间,天天来电话我还求之不得呢。”

    宋书记说:“听声音你的情绪不错啊,心情很好吗?”

    吴修治说:“我挺好的,谢谢宋书记的关怀。”

    省委宋书记:“你的心情很好,我替你高兴,可是我的心情就未必会有你那么好了。”

    吴修治连忙关怀慰问:“宋书记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全力以赴。”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一下就想到了赵银印和跟党走两个老人家在省上斗法的事儿,想到这件事情,心不由就悬了起来。

    宋书记说:“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希望你也能让我有一份好心情啊。”

    吴修治说:“这没问题,只要能让宋书记有一份好心情,我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用江湖上的话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哈哈哈哈。”

    宋书记说:“那好啊,你如果想让我心情也跟你一样好起来,那就马上到省里来一趟好不好?”

    吴修治愣住了:“是吗?那好,我马上动身。”

    宋书记说:“算了吧,我也就是说说,最近你们那里可不太平啊。”

    吴修治说:“不会吧?宋书记您听说什么了?”

    宋书记口气严肃起来:“不是我听说什么了,而是我直接接触到什么了,你吴修治还要继续跟我绕弯子、打哈哈吗?”

    吴修治有几分紧张,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瞬间把银州市最近一段时间有可能传到省城的事情捋了一遍,最终还是认定不外乎赵银印、跟党走两位老爷子在省城闹出事来了,便试探着问:“宋书记,是不是赵银印和跟党走找您了?”

    宋书记说:“赵银印倒没有直接找我,估计他也不好直接找我,可是他在银州市的遭遇我也听说了,我还正在纳闷,你吴修治不是那么不知道轻重,不懂得进退的人,怎么能对赵银印同志那么做呢?正想抽时间找你谈谈,问问情况,跟党走来找我了。”

    吴修治连忙说:“宋书记,跟党走老爷子是我们银州市唯一还活着的红军时期的老革命,我们都非常敬重他,他找您如果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您千万不要太在意,他现在回来了没有?如果没回来我马上派人去接他,或者我亲自去接他。”过去有的老同志因为对离退休待遇不满,尤其是一些过去在国有企业工作的老同志离退休以后,企业效益不好离退休工资得不到保障,就到省上上访,对省领导纠缠不休,省上就打电话下来,市领导就要跑到省城去做工作、接人。后来国家逐步提高了离退休老干部的生活待遇,在国有企业工作的老同志离休以后,如果企业效益不好,离休工资发放有困难,就由财政补贴,这种事情才逐渐少了。如果跟党走真的在省上把省领导缠住了,吴修治还想用老办法,亲自去做工作把他接回来。

    宋书记说:“那倒用不着,跟党走这样的红军时期的老同志全省也没有几个人了,我们应该很好的珍惜他们,照顾好他们。再说了,跟党走也不是那种会为个人的事情上访的人,这你应该了解。”

    吴修治差点直接问出来:跟党走是不是告赵银印的状去了?话到嘴边,醒悟到如果这么问,弄不好宋书记会误以为跟党走到省上找省委领导是他指使的,起码他事先知道,就没敢说,装糊涂问道:“那他到省上找您干吗?如果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找我们嘛,他老人家批评我们我们敢不虚心接受吗?”

    宋书记果然追问:“你真的不知道跟党走到省委找我干吗?”

    吴修治硬着头皮回答:“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我怎么会让他独自一个人跑到省上去呢?即便拦不住,我也会派个人陪他去,一路上也好有个人照顾啊。万一他在路上发生个什么事情,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宋书记说:“嗯,我想你可能也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也不会不阻拦他,更不会就让他一个人跑到省委大院外面跟人家武警战士干架。”

    吴修治惊问:“他怎么跑到省委大院和武警战士闹上了?这个老爷子,真不省事。”

    宋书记说:“算了,闹就闹了,不说这些了。跟党走老爷子来了之后,跟我说了一些你们那儿的情况,赵银印同志是不是到你们银州市让你们提拔他女婿当公安局长?”

    吴修治吞吞吐吐地说:“赵老爷子倒是来过我们银州市,可能是因为过去在银州市工作过,现在年龄大了有点念旧,回来看看,至于您说的那件事情我还不太清楚。”吴修治的从政经验告诉他,谁也说不准赵银印在省上担任领导职务那么多年,经营的关系有多深,这种人得罪他也没必要。加之吴修治本身就有些中庸,更加不愿意搅到赵银印和跟党走的是非当中,所以吭吭哧哧地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说他不清楚。

    宋书记说:“如果你确实不清楚这件事情,那就是跟党走同志反映问题有出入,如果那样,我就得找跟党走同志说说清楚,一个老同志,怎么能对组织上说假话呢?”

    吴修治知道这是宋书记在将他的军,不由暗暗埋怨跟党走老爷子,把赵银印如何在吴修治面前替自己的女婿要官也告诉宋书记了。他继续否认,宋书记不会真的去找跟党走老爷子的麻烦,但是却等于他把跟党走的声誉给败坏了,做这种事情对于吴修治而言,那是太不道德了,也太对不起跟党走老爷子了。吴修治只好说:“确实有这回事,不过赵银印书记年纪大了,做事情有些把握不住也是难免的,我们市委市政府绝对不会因为他说说话就违反党的干部政策,在用人问题上我们一定会严格按照《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条例》办事,请宋书记放心。”

    宋书记说:“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也相信你们不会因为赵银印同志的几句话就对他那个女婿格外关照。我想的是,在提拔公安局局长的问题上,不会仅仅有一个赵银印老爷子出面说情做工作吧?现在在干部任命、人事管理上确实有不正之风啊,这是我们无法回避的问题,也是我们应该着力解决的问题,如果我们公仆们的政治舞台真的成了封建官僚体制下的官场,那就是危及到我们党执政地位的腐败啊。”

    吴修治说:“是的,宋书记说的问题我们已经有所警觉,我们尽快解决公安局长的人选问题,请省委领导相信我们有能力处理好这些问题。”

    宋书记沉吟片刻说:“我看你们没必要那么急着任命一个公安局长,任命一个公安局长很容易,关键是我们对干部选拔任用中存在的腐败问题应该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你们银州市这一次公安局长的任命过程再一次警示我们,在选人用人问题上,我们目前的干部管理体制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我希望你们不要过多地把目光集中在任命谁这个具体的、微观的问题上,能不能把眼光放得更远一些,更开阔一些,尝试在干部管理的体制创新上进行一些有益的尝试。比如说,能不能在干部管理、选人用人的方式方法上、程序上,立足公开、透明、公正、公平,探索一种更加开放、更加具有活力、更加富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民主精神的机制。如果你们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那可比任命一个公安局长更加重要,更加具有开拓性意义。所以啊,我不要求你们勉勉强强、匆匆忙忙地任命一个公安局长,宁缺毋滥,不要操之过急。何尝不能就把这次公安局局长的任命当作一次试验,不要老是按照组织部考核、常委会讨论、市长提名、人大举手这个老套子走,能不能考虑加大公示力度和范围,扩展任命考核干部的民主范围和层次,形成对干部任命过程更加有效、民主的监督机制,逐步打破干部管理上的神秘主义和一把手效应。当然,具体怎么做,你们可以放手地试验,改革嘛,本身就是一个试验的过程,既然是试验,就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成功了更好,失败了也不可怕。这算是我给你们出的一道题目,既然是我出的题目,失败了就由我承担责任。省委也正在认真研究这个问题,如果你们能先行一步,在这方面写出一篇好文章,能给省委正在推进的干部管理和人事任命体制改革提供一些新鲜材料,那可比你们选出一个公安局长更有价值啊。”

    吴修治让宋书记说得心头怦怦直跳,他对此根本就没有任何心理的、思想的准备。过去长期受干部管理、人事任命传统模式思维的惯性引导,很少认真思考干部管理方面体制上的问题,对干部任命、人事管理神秘化已经习以为常,加之长期以来习惯了上级发文件,自己照着办的工作方式,即便是改革,也要等上级下了文件然后再加以推行,几乎失去了独立创新的意识。特别是近两年经常想着自己很快就要退下来,把明哲保身、平安降落当成了画好人生句号的起笔,所以尽管这一次公安局长的任命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却从来就没有从体制、革新方面去思考研究过。今天宋书记话说得客气,其实是下达了政治任务,吴修治连忙说:“我们一定认真落实宋书记的指示精神,大胆改革,大胆试验,做到积极稳妥,我们不敢保证取得多么大的成果,但是可以保证不出现严重的失误,请省委放心。”

    宋书记说:“好,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一句话,积极稳妥,小步快跑,解放思想,着眼于提高我们党执政能力这个大课题,我相信你们会有收获的。”

    吴修治想半开玩笑地提醒宋书记他这可不是一句话,让谈话的气氛轻松一下,却没敢说,也没心情说,他感到了压力,甚至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跟党走来找吴修治比找省委宋书记轻松得多,因为市委的门卫认识他,知道他是市里唯一一个还活着的老红军,所以二话不说,也不敢说二话就让他直接冲到了吴修治的办公室。省委看大门的武警却不认识他,所以让他差点当场动手教训那个“小兵崽子”。他那天到省委并没有打算找省委书记,只是想找一个负责任的省上的领导揭发检举赵银印跑到银州市替自己的女婿要官的事儿,同时也替吴修治开脱一下,证明他去威吓赵银印并没有吴修治的指使,“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跟党走这一辈子还没有让别人替我背过黑锅,别说吴修治没有指使我,就是他想指使我,能指使得动吗?”这是他事先想好了的说辞。

    到了省委大院外面,站岗的武警把他拦住了,让他出示证件,然后再去登记。他摸摸口袋,才想起来,儿子儿媳前两天给他介绍老伴,要去相亲,把他原来经常穿的涤卡中山装扒下来,给他换了一件老鼠皮颜色的西装,红军证、国务院颁发的老干部离休证还有身份证都在中山装里头,今天走得匆忙,啥证也没带。没有证件武警就不让他进大门,他说我是银州市的离休老干部,要找主管干部的省上领导反映重大问题。武警战士根本就不听他这一套,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满脸都是诧异和警惕。也难怪,在正常人看起来,他的打扮确实太怪异了。儿媳妇给他穿了一身西装,脚上却又是一双布鞋,领带也没打,西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一个都不能少。特别让武警战士提高警惕的是,他还提了一根可以用来当武器的棍子。这样一来,无论他怎么解释,武警都只有两个字:不行。

    跟党走解释来解释去火就蹿升到了脑门子上,再加上路人经过纷纷驻足观望,更让他心里焦躁,忍不住就骂起人来:“小兵崽子,老子当红军的时候鸡鸡上还没长毛呢,扛那么一根烧火棍在老子面前装什么洋蒜?你再敢拦我,我就敲断你的狗腿,你信不信?”说着就挥舞着那根用来怀旧的打狗棍作势要敲人家的脚孤拐。武警战士专门训练来就是对付暴徒的,哪里会把他这样一个不土不洋、不工不农、不仕不商,有点像叫花子,又有点不像叫花子的疯癫老头放在话下?嘻嘻哈哈边劝说边就想动手解除他的武装。也怪武警战士太大意,没把眼前这个老头子跟久经沙场的老战士联系起来,更怪跟党走习惯了缴别人的械从来不让别人缴自己的械,看到武警战士要动手抢自己的打狗棍,本能地就虚晃一枪,把打狗棍在武警战士面前晃了两晃,做了个左突刺的刺杀动作,武警战士刚一闪躲,跟党走扭身转到了人家身后,把打狗棍当成了枪,一下子捅在了武警战士的腰眼上:“缴枪不杀!”随着喊声,伸出一只手就把人家的枪从肩膀上摘了下来。

    腰眼是人类的神经敏感部位,棍子捅上去又痒又酸,武警战士让跟党走一棍子捅得半边身子都发麻,随即觉得肩膀头一轻,那支挎在肩膀上的半自动步枪就到了跟党走的手里。武警战士大惊,既羞又恼,作为一名战士,让人家缴了械就是奇耻大辱,小战士几乎要气哭了,忘了战斗要领,扑上来有如顽童争抢食品玩具一样要抢回自己的佩枪,跟党走却拿着他的枪就要往大院里冲,站在大门另一边的武警战士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情也急了,冲过来帮着失去武装的战友拦截跟党走。跟党走知道这帮武警战士站岗拿的都是空枪,也就是做做样子给政府机关装威风用的,所以根本不怕武警战士真的动武,把刚刚缴获的半自动步枪挎到自己肩膀上,两只手把自己的打狗棍当成了三八大盖,做出刺杀动作:“突刺刺……防左右突刺……防右左突刺……”自己给自己喊着刺杀口令,就像在练兵场上一样跟人家武警战士对峙起来。武警战士和旁观的人们都认为,这是一个从神经病院里流窜出来的疯老头在瞎胡闹,既不能跟他动真格的,又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的枪抢走,又急又气又无奈,两个战士围着他转圈子,却没办法下手。省委大院外面就是通衢大道,过往行人如过江之鲫,见到省委大院门口正在上演这么一出武打戏,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还有好事的人跟着他喊:“突刺刺,防左右突刺……”

    省委大院的门房看到外面出了事,武警的枪都让人家缴了,连忙打电话通知武警省委警卫班,警卫班的战士全副武装紧急出动,来到门口看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正在跟自己的两个战友相持不下,也以为这是一个从精神病院流窜出来的疯子,便一起围拢上来众人打狼一样要把跟党走控制住。跟党走见到这种阵势,也知道自己把事情闹大了,人家人多势众,又都是身强力壮经过强化训练的士兵,如果跟自己玩真的,自己一个老头子当然不是对手。就这样让他们抓住又不甘心,于是就运用毛泽东游击战术十六字方针中的第一条:敌进我退,开始准备撤退。他却忘了,他肩膀上还扛着缴获人家的步枪,人家怎么可能让他逃跑呢?他用尽了几十年战场上积累的各种战斗经验,左冲右突,累得呼呼直喘,大汗淋漓,动作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灵便了。这时候武警战士开始运用我军的政治攻势,班长喊停,大家都不再冲锋,班长便开始做工作:“老同志,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奉劝你马上缴械投降,不然你就会走上犯罪道路。悬崖勒马,立刻把枪还给我们。”

    跟党走当然不是不讲道理的神经病,刚才也是一股火蹿上来,话赶话手赶手结果把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听到武警战士这么说,就把枪扔还给武警说:“破枪我要它也没用,我来省委反映问题他不让我进去,你们这些小兵崽子怎么这么不明事理?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的省委机关,不是国民党的衙门,更不是封建社会的开封府大堂,凭什么不让老百姓进去?现在不是讲三个代表,讲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吗?连门都不让进,你们代表谁?能代表老百姓吗?像什么样子,当个官就怕了老百姓,我来反映那么重要的问题你们硬是不让我进,什么意思嘛?”

    他在这里跟人家讲道理,人家却已经作好了战斗准备,终究他把武警战士的枪给缴了,虽然最终退还给了武警战士,但问题的性质已经变得非常严重,起码人家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于是趁他正在慷慨激昂的时候,警卫班长一声口令,十几个战士蜂拥而上,想把跟党走老爷子一举擒获。跟党走久经沙场,什么样的险恶场面没有经历过?他心里明白人家不可能丢这么个大脸让他轻易走脱,再说了,他要办的事情还没办成,如果就这样让人家抓了,耽误事儿。于是趁这十几个战士一窝蜂扑上来的混乱时机,给冲在最前面的战士使了个绊子,人家一个趔趄,他就从漏出的人缝里蹿了出去。说实话,这些武警战士根本不会对他这么一个老人动真格的,不然对付他这一个老头子,一个人足够了,根本用不着这么多战士,人家还是想用那种大网捕鱼不伤鱼的方式来解除他的武装而已。

    跟党走冲出包围圈就朝省委办公大楼跑,武警战士跟在后面追,年轻人腿快,很快就又把他包围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省委办公厅主任出现在大家面前,喝止住了武警战士,对跟党走说:“跟老爷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武警战士自然都认识省委办公厅主任,见到他认识跟党走,就停了下来不再抓他,但是也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他随随便便缴获人家的枪支,让武警战士耿耿于怀,武警战士仍然保持着对他的包围态势。跟党走说:“我来找省委领导反映重要问题,他们不让我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