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我吗?她需要我吗?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约而同地避开了爱字却使用了“需要”这个词。

  方登月的热情还没有到位,中枢神经的权威并不能使身体的每个器官全都绝对地服从命令听指挥。

  两人沉默着。方登月的手在妻子的身上巡行,触到了那条稍稍有点硬的伤疤。彭赛赛的身子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继续回避。

  他知道这种安抚和温存能让一个残缺的女人或是一只病弱的牝鹿安静下来,忘掉伤痛。

  她知道这种安抚和温存近乎怜悯和同情,怜悯和同情更能证实半个女人的残缺和伤痛。

  他知道自己此刻没有生命里层的渴望和激情,只是一个长江边绝壁上的纤夫,艰难地背拉着粗糙的绳索,为的是让那只江心的小船越过激流险滩,进入宽缓的河面,继续前行。

  她知道热恋中有人送花,病床前也有人送花,花的含义却绝然不同。她还知道伤疤这东西与美绝缘,没有人欣赏残破,即使是对残破和伤疤见惯司空的医生护士也不例外。

  方登月把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热情引向那块熟悉的领地,小心翼翼。彭赛赛双手紧扣着丈夫的肩膀,不知不觉屏住呼吸,静等着水珠儿溅进热油的那一刻。

  突然,决堤的欢情混杂着无名的痛疼来势如潮,犹如仲夏夜骤雨里的电闪雷鸣,轰然地把死寂的黑暗吞没。一声低低的尖叫伴着一滴涌到眼角的泪,一起不顾阻挡地挣扎了出来。

  听到彭赛赛的叫声,方登月倏地僵住。

  “是我弄痛了你吗?”

  “不,……不,不是……”

  床头闹钟轻微的嘀嗒声清晰了起来,就像淅沥的雨点不停地敲打着半枯的蕉叶,声声不断。

  方登月强撑着近乎麻痹的身体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冰雕凝冻在寒气四散的雪地上。

  渐渐,彭赛赛感觉到那具冰雕正在一点点地融化、瘫塌、直到坚实与挺拔全消。

  彭赛赛无声地啜泣起来。

  夜很漫长。

  自从这个恐怖之夜突然发生了“跌停板”,方登月便有了难言之隐——那家伙不行了。

  以往每天清晨起床之前,那家伙总是比他早醒一点,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家早已昂首挺胸、精神抖搂了。有好几次,方登月一大早就缠着彭赛赛跟他一块加早班,彭赛赛不肯,为这事两人还闹过别扭。可现在,那家伙不但不早起,而且一连十多天全是垂头丧气,没精打彩,好像连点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登月看过一篇报道:“在世界范围内,由于现代社会的生活工作节奏加快,竞争激烈,加之其他方方面面的压力增大,中年男性发生性功能不全的人数正在不断上升,而且有低龄化的增长趋势。”

  方登月还看过一则男人女人的故事,故事把男人比做玻璃瓶,把女人比做塑料瓶。塑料瓶一捏就瘪了,却没人能把玻璃瓶捏出一个坑儿来。且慢,再看,把两个瓶子轻轻往地上一扔,塑料瓶滚得老远,毫无损伤,玻璃瓶却立刻支离破碎,不可收拾。谁是强者,有时还真是说不清呀!

  方登月掩饰着内心的焦虑,一如往常地上班下班,一如往常地微笑。但他自己知道,那种精神的内耗,正在不断加重。现在,他几乎平均五分钟就会想一次:“刚这个岁数,就完了?”然后就有说不出的沮丧。

  这天,方登月把公司里的事忙完,开车来到铁皮烟盒新开的那个小饭店。

  饭口刚过,店里只有三五个顾客。铁皮烟盒见方登月来了,赶忙笑着迎到了门口。

  饭店开了张,铁皮烟盒的精神面貌也随之焕然一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人已经胖了一圈,啤酒肚也腆了出来,连香烟也壮了许多,由大中华换成了粗大的巴西雪茄。

  “哈,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嗯,想吃点什么?尝尝我们店里的鳗鱼饭吧,地道的北海道口味。”铁皮烟盒把方登月让到临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吐了个又圆又大的烟圈儿。

  “今天不忙,上你这儿来坐坐。饭已经吃过了。”

  “那就来扎生啤怎么样?有冰镇的。”

  “酒也免了吧,来壶茶就行,最好是乌龙。”

  两人喝着茶,扯了些最近忙不忙、生意怎么样的闲话,铁皮烟盒问方登月:“阁下气色不大好,是病了,还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方登月懊恼地说:“是病,又是烦心事。”说着,把那家伙罢工的事告诉了铁皮烟盒。

  铁皮烟盒坏笑了几声说:“八成是家里外头一块忙,过度了。”

  方登月有点急了:“你小子真混,我都烦成这个样,你还跟我开玩笑。”

  铁皮烟盒不再笑,一本正经地问:“多久了?是消极怠工还是彻底不成了。”

  方登月沮丧又难为情地说:“快半个月了,整个瘫痪。”

  “不要紧,这种事最怕自己吓唬自己。心情一好,就没事了。”铁皮烟盒安慰说。

  “哎,你这才叫站着说话不腰痛。”

  铁皮烟盒嘿嘿笑了两声说:“看来我要是不翻翻自己的老底,给你一点现身说法,就去不了你的心病。也罢,我就撕下脸皮,为哥儿们的身心健康做点牺牲吧。”

  铁皮烟盒刚从日本回来的时候百无聊赖,成天跟一帮哥儿们泡夜总会,唱卡拉OK,后来在一家歌厅认识了一个四川妞儿,叫王小燕,个儿不高,不胖不瘦,长得还不错,白里透红的皮肤,又黑又大的眼睛,尤其是那一头又长又茂密的头发,简直就跟假的一样。

  铁皮烟盒说到这儿,补充了一句:“说真的,在我见识过的女人里,数四川女人最有味道,皮肤好,性子急,上床麻辣烫。既不像北京妞那么狂,也不像上海妞那么拿捏。”

  铁皮烟盒第二次上那家夜总会的时候,王小燕看准铁皮烟盒去卫生间的机会,跟了出来对他说:“大哥,你这人一看就特仗义。”

  铁皮烟盒说:“说得没错,可惜现在就光剩了仗义了,一分钱都没有,上这来全是我哥儿们掏腰包。”

  王小燕笑着扭了扭身子说:“大哥真会开玩笑。”停了停又说:“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铁皮烟盒说:“可惜我没地儿。”

  王小燕又一扭身子说:“你可以上我那儿,只要不嫌地方小就行。”

  铁皮烟盒果然不嫌地方小,在王小燕那间只有八平米却摆了三张床的小平房里和这个四川女孩儿巫山一会,两会,三会……每次会完了就亲亲王小燕那一头又多又长的黑发说:“宝贝儿,我该走了。”

  开始,王小燕还真沉得住气,拿出只爱帅哥不爱钱的多情劲儿,除了说“大哥我舍不得让你走”,没说过一句有关钱的话。

  可不出一个星期就开始变脸了,正麻辣烫到要出大汗的当口,王小燕说:“我是爱你,可这是我的职业,我得吃饭,你知道不知道?”

  铁皮烟盒说:“我有言在先,我只有仗义,没有钱,怎么办?”

  “没钱干嘛跟我来?”

  “你让我来的。”

  “你怎么这么无赖?”

  “不是无赖,真的没钱,只有一条命。”

  王小燕气得脸色发青,一脚把铁皮烟盒踹到了地下,甩着那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说:“好哇,没钱太好了,让人白睡了我认倒霉,可要是没钱打青霉素你就等死吧!”

  铁皮烟盒的脑袋一下子大了,在日本的时候听人说过,青霉素是治性病的特效药。

  “你是说,你有病?”铁皮烟盒懵懵懂懂地问。

  王小燕笑得像疯了一样,一边笑,一边把铁皮烟盒的衣裳全都从窗户里扔了出去,还算手下留情,给他留了条大裤头。

  此后不久,还真出了点症状,下身又痒又痛,还有黄色的分泌物。铁皮烟盒吓坏了。幸好有个哥儿们是医生,问了问症状,查了查血,告诉他只是一般的淋球菌感染,花了几百块钱,打了一个多星期的抗菌素,好了。不料从那开始,阳痿了,别说干,一提就怕。

  问了问医生,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性功能不全在临床分为器质性和功能性两种,所谓器质性病变就是器官本身出了毛病,例如外伤、炎症、癌变,一般不易完全康复。功能性病变多和精神因素、心理因素有关,越是知识分子越形而上,越形而上越容易出毛病而且不容易治愈。

  铁皮烟盒是学文科的,知道形而上的意思无非是多思多虑。从此天天警告自己别再“形而上”,天天呲牙咧嘴痛苦不堪地吞四丸核桃大的中药蜜丸,结果还是不见一点动静。看见满街贴的那些小广告吹得神乎其神,什么三代祖传名医,专治阳痿早泄、举而不坚、坚而不挺,挺而不久等症,药到病除,无效退款。就随便记了个地址,找了去。

  铁皮烟盒在一个工厂的废料库里找到了这位名医,一瞧名医的尊容,心就凉了一半,脸色黧黑,一嘴的黄牙,一双手伸出来像两只黑乎乎的耙子,指甲缝里全是泥。可既然来了,总得听听人家怎么说吧。

  名医用耙子给铁皮烟盒号了号脉,点点头说:“阴虚阳亢,心肾不交,此外有点虚火上亢,不是什么大事。”

  铁皮烟盒一脸的疑惑,名医反倒不急于再说什么,拿出一叠高粱纸裁的小纸条,慢条斯礼地用耙子卷烟叶,铁皮烟盒递过一支纸烟,名医摇摇头说:“我从来不抽那个,没劲儿。”说着把卷好的纸烟叼在嘴上点着了,先不说病,却和铁皮烟盒摆起了龙门阵。

  名医先从自己的学历说起,八岁由爷爷开蒙,先背医学三字经:“医之始,本歧黄……”十五岁已经博览医家名典,熟读素问灵枢,精研瘟病伤寒。二十岁开始行医,治好过无数疑难杂症,曾有一七十老妇,每日吐血不止半年之久,已是病入膏肓,遍求中西名医俱是束手无策,唯有坐以待毙。名医艺高人胆大,以一公斤石膏入药,佐以地榆、白芷、茅根、紫花地丁之类凉血止血药,竟于七天之内,妙手回春,顿起沉疴,把老妇人治好了。于是声名大噪,声振八方。

  铁皮烟盒被名医说得肃然起敬,甚至为自己以貌取人感到惭愧。却又不明白医术这么高的人,怎么却专门治这路病。

  名医叹气说:“江湖上的能人多了,可再有本事,人家也不给你发执照。治这类病风险小,治好了皆大欢喜,治不好也要不了命。”

  这话说得倒也实在。铁皮烟盒又问:“那您说我这病好不好治?”

  名医说:“你先别忙着问病。自古巫医不分,我先给你看看相,你印堂晦暗,两眼发浊,肯定是犯了阴气,你这病跟女人有关,对不对?”

  铁皮烟盒吓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名医那张黑呼呼的脸,竟然有了几分仙气,简直就像是济公活佛转世。立即点点头,把遇见王小燕的事一五一十地抖落了出来。

  名医说:“好,求神问卜也好,寻医问药也好,都讲究一个诚字,心诚则灵。只要你相信我,我就敢说药到病除这四个字。”

  结果,铁皮烟盒花了九百块钱,买回了十包汤药和一小盒水丸还有三贴膏药。名医说,膏药贴脐固精壮阳,汤药一天一剂,小水丸行事前二十分钟用热黄酒送服,一旦病除了,就不必再用。

  方登月心急地追问“那药怎么样?真的药到病除?”

  铁皮烟盒摆摆手说:“别提了,把十付汤药都喝了,膏药也贴了,什么感觉也没有,后来一想,也许那盒小水丸才是真货……”

  “吃了就好了!”

  “好什么呀?差点没把人折腾炸了。才知道遇上了江湖骗子,回去找那个混蛋算账,早就溜得连影儿都没有了。”

  “那你是怎么好的?”

  “后来碰上个傻妞儿,我说我没钱,她不在乎,我说我不行,她也不在乎,没想到一不在乎,就全好了。”

  “这么说,最好的良药是女人?”

  “没错,找一个有感觉的。”

  “不行呀,我可是有家有室的人。”

  铁皮烟盒又坏笑起来说:“治病要紧,能治好病,犯回错误也值得。”

  方登月苦笑着摇了摇头:“烟盒,旁观者清,你说,我和赛赛谁痛苦?”

  “都痛苦。”

  “谁更痛苦?”

  “当然是你了。”

  方登月仰起头,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说:“要是所有人都能这么看就好了。”

  方登月的状况同样折磨着彭赛赛,她说不清自己是恐惧还是歉疚,五花八门的杂志上处处都是“性小康”的字眼,彭赛赛觉得自身的残缺,不但破坏了方登月的生活,还破坏了男人的心高志大。她不知道在丈夫的眼里,自己到底还算不算是个女人。

  两个人都在有意回避这方面的话题,却又时常无话找话,尽量制造出一点脉脉含情、相敬如宾的气氛来。

  方登月偶尔回来得挺晚,但一定会在晚饭前给彭赛赛打来电话,告知晚上的安排和回家的大约时间。渐渐的,两个人形成了一种默契,谁也不提送花的事,而且必定是一个人先去睡,睡着了,另一个才会走进卧室去。

  一层冷,一层热,似亲近、却陌生,日子就这么夹生着,反倒让人既不想哭也不想笑,平平静静。

  医院里的绯闻夹沙带土地刮了一阵风,没多久就风大雨点小了。

  信息化时代嘛!每一分钟就有成千上万条重磅级新闻在因特网上飞来飞去,每一分钟都有数不清的社会焦点让人惊心触目,有谁会为这些见怪不怪的婚外情、三角恋百说不厌?

  一切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尽管这样,那天火星蟑螂打来电话的时候,彭赛赛还是不由自主地吓了一哆嗦。

  火星蟑螂说:“没想到随手画了一只破老鼠,竟然给你带来那么大的麻烦。这件事总让我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

  “算了,已经过去的事,忘了吧。”

  “赛赛,我想请你喝咖啡。”

  彭赛赛有点意外,沉默了两秒钟,还是答应了。

  彭赛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接受火星蟑螂的邀请。

  想起那只画上的米老鼠,彭赛赛仍然有点心惊肉跳,她绝不想和火星蟑螂旧话重提。

  想找个人诉苦吗?彭赛赛从来不是那种用痛苦炒作隐私的女人。即使是诉苦,也只会找那些最知已的女朋友,比如关自云。

  火星蟑螂对于彭赛赛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病人,一个给她惹过点麻烦的普通病人,除此而外,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按着彭赛赛一贯处事的风格,她应该对火星蟑螂退避三舍,应该别再惹这种瓜田李下的麻烦。试想,只为在值班室聊了会儿天,只为有那么一张画就惹来了轩然大波,如今又要和这个人私下约会,还满有情调地把约会地点定在咖啡厅,万一有人看见了,会怎么说?

  到底为什么还要去见这个人?不知道。

  “彭赛赛,你疯了!”彭赛赛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但是,彭赛赛还是去了,带着一点心有余悸的感觉,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忐忑,带着一点飞蛾扑火的盲目去了老巴布咖啡厅。

  夜幕刚刚降临,理应是吃晚饭的时候,这个时候空着肚子喝咖啡,有点不合常理,尽管如此,老巴布咖啡店里还是坐满了不合常理的男男女女。

  见彭赛赛如约而至,火星蟑螂高兴得眉飞色舞,连连说:“本该请你去吃饭,又怕太郑重其事了你反而不来了。”

  彭赛赛笑着说:“这儿挺好。”说着朝四下里看了看。

  咖啡厅里放着轻音乐,灯光柔和,设置典雅。彭赛赛没怎么来过这样的地方,再看周围坐的都是一对对年轻的情侣,心里顿时又冒出一点尴尬。

  火星蟑螂刚说了一句“那件事……”就被彭赛赛打断了。

  彭赛赛说:“我们随便聊点别的吧,我说过,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火星蟑螂带着点歉意说:“好好,是我犯规了,罚张黄牌。”

  服务生送来两杯浓浓的巴西咖啡和两碟西点。两个各自低头给咖啡加糖加奶。一时有点冷场。

  “你信命吗?”火星蟑螂突然问。

  彭赛赛笑了,在她的印象里,那些到处烧香,求神拜佛,动不动则占卦问卜的人,多半是好奇心极强的小女孩儿和那些文化不高的老太太们。没想到眼前这个剃板寸,穿耐克鞋,夹克衫上印着美国星条旗的家伙,居然也是星相占卜的发烧友。

  “我听说运气不好的人最容易信命。”彭赛赛说,“总遇上别人遇不上的倒霉事,弄不清自己怎么就那么点儿背,于是也就只能拿命运二字来解释了。”

  “说得太对了,对极了。实话告诉你,我本来不信这些东西,可接二连三的事让人目瞪口呆,无法解释,才不得不相信人的命,天造定,胡思乱想不顶用!”

  火星蟑螂那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把彭赛赛逗笑了。

  “我小时候有个瞎子给我算过命,说我这辈子衣食不愁,就是克女人。真准,我五岁的时候,我妈死了,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后妈又死了。我的初恋女朋友跟我谈恋爱不到一年,得了白血病,死了,后来又交了一个,快结婚的时候,她母亲死了,她的亲戚全说我命硬克人,这婚事就又黄了。”

  看火星蟑螂一副惨淡失神的模样,彭赛赛安慰他说:“都过去了,就别老想着它了,中国人常说痞极泰来,以后的日子就该好运滚滚来了。”

  火星蟑螂笑了:“你真会开导人,哪有什么好运哪?这不是。刚画了一幅画,就把人家害苦了……”

  彭赛赛笑了笑,垂下头去,用勺子缓缓搅拌着刚刚加了糖的咖啡。

  从老巴布咖啡厅出来之后,火星蟑螂坚持要用他的摩托车送彭赛赛回家,彭赛赛没有让他送到家门口。两人在离彭赛赛家不远的那个街心公园旁的林荫下分手。

  火星蟑螂支好摩托车,把头盔摘了下来挂在车把上,直直地站了半天,也不说话,朝着路对面的楼层望了又望,像个小孩儿在数楼层的窗口。

  “谢谢你的咖啡,今天我真的很愉快。”彭赛赛说。

  火星蟑螂收回微微散乱的目光,有点感伤地说:“你今天能来陪我,太感谢了,我永远都忘不了。”

  火星蟑螂的目光让彭赛赛有点慌乱,那种依依不舍的目光显得很纯净,谁见了都会为之所动。

  见彭赛赛不知说什么好,火星蟑螂笑了笑说:“不早了,回去吧。不想说再见,因为不想再打扰你了。”

  也许是有心打破这种有点沉闷的气氛,彭赛赛说:“别把话说得那么绝对,你要是不好好照顾你的胃,说不定我们又要在医院再见。”

  火星蟑螂苦笑:“别咒我,我可不想老进医院。赛赛,我还有一句心里话要对你说,你听了可别生气,如果有一天你的生活里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希望你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我。”

  彭赛赛愣了好半天才说“我要回去了。你……注意身体。”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火星蟑螂没有握彭赛赛的手,而是张开双臂把她抱在了怀里。他没有吻她,只是把头紧紧地垂在她的肩上,强劲的心跳透过胸壁传递着无言的惜别和难言的爱。

  这一刻,所有的心智都被搅得模糊,赛赛突然想哭,突然又觉得很幸福,是的,她已经变成了一粒大米,一粒幸福的大米。

  之后,火星蟑螂松开彭赛赛,骑上摩托车走了,走得有点仓皇,没有回头。

  彭赛赛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到关自云了,这段日子,关自云正忙着走桃花运,可惜又都是有缘无份,来去匆匆。直到给最后一个故事划上句号,才腾出了时间,来看彭赛赛。

  彭赛赛把那天和火星蟑螂约会的事情告诉了关自云,甚至连做幸福大米的感受也没有隐瞒。

  关自云先是意外地一笑,随即欣慰地点点头说:“这是好事,至少能让你增加一点自信,本来么!你的确还是魅力依旧!”

  彭赛赛红了脸说:“你说什么呀?其实我真的很内疚。”

  “何必呢,爱了就是爱了。我倒觉得这只蟑螂还挺纯情的。嗯,作情人吧。这年头,想找个纯情的男人比选一支有前途的股票还难,机不可失呀。”

  “我承认我真的有点喜欢上他了,可我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说到底,你还是怕丢了你的方登月。”

  “其实我更怕伤害火星蟑螂,我知道他动了真感情,可我没想过离婚,所以我不能给他完整的幸福。既然这样,又何必让他痛苦呢?再说,我……”

  关自云知道彭赛赛又要说手术的事,赶忙打断她说:“算了,有缘无份,不再说了。只可惜挺好的故事刚开了个头,就完了。没劲,没劲!”

  “还是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发誓,这辈子不嫁外科医生!”关自云说。

  彭赛赛笑了起来,“整天不嫁这个,不嫁那个,为什么?”

  “不宜细说,一句话,他们看你的眼神总是医生的眼神,好像总想找出哪儿有溃疡,哪儿有肿物,哪儿有结石,所以他们一伸手我就心里发冷,不知道他们是想切肠子还是想切胆囊。”

  “太夸张了吧?我们医院那么多外科医生,没一个像你说的这么恐怖。”彭赛赛为医生们争辩。

  “感觉不一样是因为角度不同,你们是站着看他们,而我是躺着。”

  关自云的话,把彭赛赛逗得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故事比较温情。那位美籍华人乔治昊,是关自云在五一书市上认识的。两人说起文学,说起中西文化对比,说起地域文化与人文,越说越投机。

  后来,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当天晚上,乔治昊就把关自云领回下榻的宾馆,去见他的姐姐乔圣慈。

  关自云对那个女人最初的印象不是太好,那女人四十五六,人瘦瘦的,不化妆,面无表情,穿一身宽大的黑衣,没戴任何首饰,围了一条长长的白纱巾,活托一个修女,让人望而生畏。

  开始的谈话照常是相互了解一下彼此的情况,很平淡,接下来话题却不知不觉地广泛起来,谈到了全世界的资源保护,谈到了伊拉克战争中的受苦受难的妇女儿童,谈到了联合国《不扩散核武器公约》,谈到了爱滋病全球蔓延趋势,谈到了妇女问题的核心在于女人要学会用第三只眼睛看婚姻、看爱情。

  谈到后来,乔圣慈已经不知不觉和关自云坐到了一起,还拉着她一只手,谈话间偶然还会笑起来,虽然笑得很端庄,却笑得极有活力。

  关自云更是忘情的滔滔不绝,把十年恋爱中的辛酸苦辣和所有的人生困惑合盘托出。

  乔圣慈听完关自云的话对弟弟说:“说真的,我非常喜欢她,但是她不适合你,无论你给她准备多大的房子,多好的条件,都还是委屈了她,她应该有一个更大的空间,把她让给我吧。”

  关自云被这话吓了一跳,怎么听怎么有点同性恋的味道。

  乔圣慈看出了关自云的紧张,微笑着说出了她的本意。

  乔圣慈一家都是天主教徒,两年前,丈夫去世,给她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乔圣慈打算把这笔钱和她自己的余生全都奉献给慈善事业,但她不想把这笔钱捐给某个部门,因为她不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家伙。如果让这笔用来救苦救难的钱落入那些官饱私囊的蠹虫之手,就不啻于犯罪。因此她一直希望能在国内搞一个无偿救助妇女儿童的慈善机构,却苦于没有一个熟悉国内情况、有爱心,有能力、有见识的帮手,如今,上帝把关自云领来了。

  乔圣慈的眼睛里流动着一泓清水,她用双手在胸前划着十字:“主啊!谢谢你在我最迷茫、最失望的时候,把她领来帮助我。我知道只要我们秉着一颗和你一样的爱心,你将永远和我们同在。”

  那一夜,她们彻夜长谈。乔圣慈说了句最令关自云震动的话是:“爱情是上帝赐给人类的鲜果,但上帝的笑容不光在这儿。”

  翌日,乔圣慈和她弟弟乔治昊返回美国,临行前,两人都和关自云约定,说他们很快还会来中国,但两人的期望不同,姐姐希望关自云考虑能和她一起为上帝工作,弟弟却希望关自云能嫁给他和他一起去美国。

  于是,关自云面前就有两种选择,一是投身慈善事业,把上帝的博爱和天堂的福音广布人间,二是投身爱情,到美国这个人间的天堂尽情享受生活。

  “到此结束,他们回美国快一个月了,没有消息。”

  彭赛赛听了,有点遗憾。

  方登月被生理问题困扰着,一向生龙活虎的男人,顿失了光彩。尽管一天到晚心事忡忡,但公司的事情却一点不敢怠慢。

  方登月知道“守卫成功最好的办法是取得更大的成功。”为了不让自己十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方登月必须拿出全部的精力,鞠躬尽瘁。

  自上次联谊会之后,张雪一足有两个多星期没理方登月。方登月也不管,顺水推舟地僵持了下来。

  和张雪一越过朋友和商业伙伴这条界线成了情人之后,方登月并没像那些糊涂男人一样,对这个“完全奉献”的女人百分百信任。这女人漂亮、聪明、热情、固执、张扬、霸道、贪婪、多疑、嫉妒,每种特质不管是好是坏,都表现得无以附加,这让方登月从心底里对这个女人有点害怕。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和这个女人谁是猎手,谁是猎物。所以适当又适时地保持一点距离,应该说是十分必要又十分明智的。

  沉寂了一段日子,张雪一突然又给方登月打来电话,从声音和语气看,好像早把那些不愉快的事全忘了。

  张雪一约方登月一块去打保龄球,方登月以公司太忙做托词,不想去。

  听方登月借故推辞,张雪一笑了两声说:“真的那么忙吗?哎呀,人到中年,得多活动活动才对。好些这个岁数的人,官儿没升上去,职称没升上去,薪水没升上去,结果血压高了,血脂高了,血糖高了。方总,身体是本钱,我劝你还得多做一点健康投资。”

  “呵呵,这点倒不必多虑,爹妈没给我别的,就给了一个好身体。”

  “另外,你们公司又要有大的人事变动了,你听说了吗?”

  “……”

  方登月开车来到幻影阿波罗保龄球馆,张雪一早就到了。两人换好了运动装,开始热身。方登月懒洋洋地晃着胳膊,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张雪一说:“方总,我最近可没给你增加额外负担,你怎么会累成了这个样?”

  方登月:“不是累,是心情不好。”

  张雪一已经挑了一个十二磅的球,握在手里,助跑、摆臂,非常专业地扔出一个勾球,而且打了个全中。然后得意地看了方登月一眼问:“你现在家和外顺,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方登月狡黠地笑笑说:“人家虽然没下最后通碟,可也跟绝交差不多了,我的心情怎么好得了?”

  张雪一瞪了他一眼说:“算了吧,这种话还是留着回家骗你老婆吧,她会信,我不信。”

  方登月起身,接过张雪一递过来的球,在手里掂了掂说:“我不用这个,这个太轻,是女人用的。”说着拿起一个十四磅的重球,一出手,才倒了五瓶。

  方登月泄气地说:“保龄球根本不算运动,跟足球篮球没法比。我上大学的时候是校篮球队的中锋。”

  张雪一拿起球,又打了一个全中。笑着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来,咱们计分吧,谁输了谁请客,去香港美食城吃海鲜。”

  一局下来,张雪一以悬殊的比分胜了方登月,想接着再开一局,方登月却说:“算了,我真的提不起兴趣,我们还是去吃饭吧,我输了,我请你。”

  那一晚,在香港美食城的小包间里,方登月的表现仍然差强人意,酒也不喝,菜也不吃,一个劲地打着哈欠。

  “你一定是有什么烦心事,不然不会这样。”张雪一这次倒真是挺关切地问。

  “哦,老家来电话,说我母亲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有点担心,睡不好觉。”方登月顺口扯了个谎。

  张雪一点头说:“看不出,方总还是位大孝子!”

  方登月敷衍地点点头。

  “嗯,我那年去济南的时候,听说了一副对联,说给你听听?”

  方登月点点头。

  “上联是,百行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穷人无孝子。”

  “都什么年月了,还整这些老古董?”

  “嘿!这叫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懂吗?”

  “接着说。”

  “下联是,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

  “听不懂。”方登月故意装蒜。

  “哎,这个都不懂?这对联的意思是说,是否孝敬父母主要看你有没有孝心,是否乱爱却要看你的实际行动。”

  方登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如此。那就按实际行动给你自己定个位吧。”

  方登月故意将了张雪一一军,张雪一却不以为然,下巴一扬说:“我从来没把自己算进好人堆里,女魔头,母夜叉、大浪女,算什么都成。我这么说你总该满意了吧?”

  方登月笑了起来说:“当之无愧,当之无愧,来来来,干一杯。”

  从这一刻起,席间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从饭店里出来,两人站在停车场的入口处,张雪一终于说出了那条捂了一晚上的新闻:维华公司那个整天在外头捞钱的正经理汪正义已被泉州公安局拘留,罪证是非法走私电脑原件。

  张雪一的话一出口,方登月如同一眼看见了外星人,瞪大两眼,随即惊喜地追问:“是真的吗?这消息可靠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消息当然可靠,但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实话告诉你,这些天到总公司开后门走关系的人数不胜数。花落谁家,难说得很哪!”

  方登月面无表情,这样的情况不用张雪一说,他也想得出来,但心里却立刻紧张起来。

  维华总经理的这把交椅,是方登月心上一块最难言的痛。天天看,就是坐不上去。眼下虽然身居副职,可公司的事都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可要是汪正义下了台,上边再派一个新的一把手来,方登月可就彻底完了,不但大权旁落,还得乖乖地穿上双小鞋儿,成天价鞍前马后,和打杂的秘书李晴差不了多少,也许比她还难受。

  看方登月直点擦额头上的汗,张雪一说:“你最近的身体真是太虚了,应该抓紧时间去医院看看,千万别有什么大毛病。”说着话递给方登月一块纸巾,又带着点安慰的口气说:“总公司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尽力替你活动活动。不敢说百分百有把握,但希望还是满大的。”

  方登月有点尴尬地说:“真不知该怎么谢你。老想问你一句话,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张雪一故意撅起了嘴,嗔怪地说:“直到现在才知道我对你好呀?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老是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一句话说得不对,马上跟我翻脸。”

  “你一向以大男人自居?怎么老是在我面前耍小心眼?”方登月有点讨好地说。

  张雪一笑了,叹了口气说:“算了,遇上你算我倒霉,有时候恨你恨得咬牙根,可一见面,又像看见了金元宝!我是上辈子欠你的,上辈子你是秦香莲,我是陈世美。”

  恋爱中的机器猫,更加喜气洋洋。工作不忙的时候,嘴里总是哼着歌,被护士长骂了多少次,就是改不了,按她自己的话说:“不是成心违反工作纪律呀,实在是憋不住呀。”

  机器猫那些半说半唱的歌,听起来又乖张,又滑稽,但细听歌词,却也有让人感动的地方。什么我们的昨天已经老啦,我们的明天还没发芽……,什么我们的日子还在手上,我们的爱情还在疯长……

  有人说当今社会五年一个代沟,有点夸张,不过彭赛赛只比机器猫大七八岁,却真的一点都看不懂这个女孩儿。

  听说图书大厦有个大歌星签名发售新唱碟,这女孩儿竟然疯了似的,丢下工作,旷工一天,被大会点名批评扣了一个月的奖金。平时总嚷工资低、奖金少,不够买饭票,可这会儿为了一张碟一下子损失了好几百,机器猫却摇晃着脑袋不以为然,算啦,奖金不过毛毛雨啦,名星签名的机会不说千载难逢也差不多啦,嘻嘻。

  整天嚷着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呀,却爱上一个既没钱又没成就,连个固定住处都没有的小“北漂”,有人问以后的生活怎么办?机器猫推推眼镜说:“干嘛想得那么远哪?也许不过是场游戏啦!”就为这句话,无论如何不会有人把机器猫划进“爱情至上”的一类女孩儿。

  没想到,游戏结束了,天塌下来都不怕的女孩儿,不说了,不笑了,不唱了,变得像个哑吧。

  北漂爱上了剧组的女二号,女二号为了爱情帮北漂争取了一个能在戏里说三句话的角色。然后北漂随剧组去了横淀。临走时和机器猫告别,机器猫说:“好好干呀,我等你。”北漂说:“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机器猫!如果我真的成了名,第一个得到签名照片的就是你。”

  北漂走后,机器猫失魂落魄,每天给北漂打电话,但每次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好容易接通了一次,就听旁边有个女人厉声问:“谁呀?打电话也不挑个时候?”接着就听北漂说:“一个影迷,哎,真烦人。”

  再后来,北漂干脆把话挑明了,他说在他最困难的日子里,机器猫给了他爱给了他关怀,给了他无数苦中作乐的日子,他一辈子都感谢机器猫,一辈子都忘不了机器猫。可如今,大家天各一方,机器猫什么都给不了他,更不会帮他一点一点地朝明星的颠峰往上升。如今机器猫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浪费他的电话费。北漂还在电话里唱起了机器猫最喜欢的那首歌:我们的昨天,已经死了……

  看着机器猫整天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彭赛赛心里直点害怕,她没想到机器猫这么开朗的女孩儿、这么不把爱情当回事的女孩,一旦失恋,也会一夜之间憔悴成了林妹妹。

  彭赛赛劝机器猫想开点。机器猫不说话。

  彭赛赛又劝她说像北漂这样的男孩儿人不值得爱。机器猫还是不说话。

  彭赛赛说:“你想哭就哭吧,憋在心里会闷出病来。”

  机器猫赌气说:“我干吗哭?我才不哭呢!”

  彭赛赛又说:“算了,比北漂强的男演员多了,咱们再找一个印小天,好不好?”

  一听这话,机器猫突然乐了:“印小天名气太大了,找个能在戏里说六句话的就行,就能气死他!”

  机器猫的危机刚过,护士长的危机又来了,护士长的危机才是真正的危机——老爱人突然心梗,住进了医院抢救。

  还算走运,经过抢救,做了冠状动脉支架手术,总算创过了生死攸关的一线间。

  那老头儿一睁眼,就拉住了护士长的手说:“馨兰哪,要是没有你,我早上马克思那儿去啦。”说着话老泪纵横。

  护士长故意调侃他:“你呀,还是感谢那些人贩子吧,他们要是真把我拐跑了,我看谁来管你呀。”说着,竟也潸然泪下。

  为了照顾病人,护士长向医院申请提前八个月退休。医院准了。

  护士长临走之前,向医院推荐:“我们病区的护士里,数彭赛赛专业水平高,操作技术也好,又踏实肯干,而且人缘也好,能和大伙打成一片。我走之后,这个护士长的职务,非她莫属。”

  医院的领导很重视护士长的意见,答应把这事放在院委会上讨论通过一下,就公布。

  护士长私下把这事对彭赛赛说了。

  “我成吗?”彭赛赛有点不自信。

  “怎么不成?一块同事这么多年,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当护士长的料。”

  “可是……”

  “别担心,从明天起,你就把工作接下来,我会等你熟悉了,得心应手之后再走。这也是扶上马,再送一程嘛。”

  事情好像就这么定了,没想到第二天上午,病房楼道里就贴出了小字报,是电脑打印的,写着两句话:“让一个作风有问题的人当护士长,我们不服。”

  虽然小字报很快就被护士长揭了下来,可事情已经不胫而走,早就传遍了整个医院。

  事情还不算完。与此同时,一封匿名的电子邮件,也发到了方登月的邮箱里。

  那天,秘书李晴不在,方登月一个人在办公室,没什么事做,就打开电脑,查看邮件。

  其实给他发邮件的人并不多,除了张雪一和另外几个同学和朋友,还有几个网上认识的家伙,醉眠芍药、流星雨、家住南天门、萨特的外套……之流。

  邮箱里只有两封信,一封是网友螃蟹侠发来的:“呵呵,老兄久不上网,忙什么?最近海王星航班正在招生培训,我是校长,老兄如果参加,学费可以减半。还有一个能透过水泥墙的扫描仪转让,性能强大,偷窥无阻,开价五亿美元,很便宜呃,就要公开拍卖了,请留意日期。”

  方登月笑了起来。和这些网友交流的最大好处就是让人时常总有好心情。

  另一封邮件上没有发信人姓名,邮件的标题是:“知道吗?你是天底下最可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