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在追击战中充份发挥了它的长处,朱棣像一贴狗皮膏药似的,紧贴在李景隆屁股后边,从白沟河一路追杀下来,不断扩大战果。一路下来,明军死伤又逾十多万人,李景隆六十万大军,只因这一战,便折去了三分之一。
燕军连续作战,同样疲惫不堪,但是此时作战,已不仅仅是体力问题,朱棣深知自己较之朝廷最差的就是实力的巨大差距,眼下有便宜可捡,他哪会轻易放过,这一路追下来,所有的骑兵都派到了最前边,只管一路追杀下去,步卒垫行于后,沿途搜罗明军弃置各处的甲胄器帐、辎重粮草。
李景隆马不停蹄地败回德州,朝廷大败的消息立即便传了开来,明军第一次以五十万大军对燕军五万,大败;第二次以六十万大军对燕军十万,还是大败;在军民心中,燕军俨然已是不可战胜的天兵天将。由来成败论英雄,谁还理会白沟河畔燕王朱棣几欲战死、狼狈不堪的情形?
百姓们听说燕军正沿途南下,指挥大军杀向德州,一时间德州城内好似沸水开了锅,百姓们深恐兵荒马乱殃及自身,但凡有能力逃走的都携家带口,纷纷逃离德州,各自投亲访友去了,一时间难民络绎于途,一片乱世景象。
“相公,朝廷大败啦,六十万大军呐,就是六十万头猪,也能把燕军拱个人仰马翻吧,怎么就败了?咱们怎么办呐,要不要赶紧收拾收拾回阳谷县呀?”
一个青帕包头、皓齿明眸,俊俏的不像话的小姑娘,急匆匆地跑进帐蓬,对她的男人道。
她的男人刚刚放下药匣,筋疲力尽地跌坐在睡榻上,听见这女孩儿说话,他高枕双臂,苦笑摇头道:“飞飞呀,怎么尽说些孩子话,我是被召来德州服役的,官府中都有备案,哪能说走就走。德州是兵城,城高墙厚、兵马众多,外边又有十二连城。野战和城战是两码事,燕军再厉害,也不可能一攻即克,真要是守不住了,咱们再走也不为难呐,先让为夫歇歇,今天医治了不下百余伤兵,哎哟,可累死我了……”
这对夫妻,正是西门庆和南飞飞,西门庆是郎中,德州兵营中许多士兵都得了冻疮和风寒,李景隆下令把山东府各地所有挂牌行医的郎中全都弄到了德州,为兵卒医治疾患,西门庆也在应召之列。本来,他带个药童学徒也就罢了,奈何南飞飞以前东奔西走惯了,如今突然过起了家居的小妇人生活,时间久了枯躁乏味的很,一听丈夫要出行,登时兴高采烈非要跟来。
于是西门庆就让夫人小东守着家业,带着南飞飞到了德州,他在德州已经快一个月了,主要是诊治伤风、冻疮等疾患,今天突然全变成了缺胳膊少腿儿的外伤科病患,军营中这方面备用的药物竟不敷使用,西门庆又是个在妇科上有独到之处的医生,手忙脚乱的,可把他累的够呛。
南飞飞跑过去,双膝一屈,跪坐在榻上,攥起一双粉拳一边给他捶着大腿,一边嘟起小嘴儿,不满地道:“哼!等燕军打到德州,,兵荒马乱的,就你媳妇这般千娇百媚的女人家,要是被人家抢去做了押寨夫人,你不心疼呀?哭不死你!”
西门庆有气无力地***道:“拉倒吧你,你还真相信他们说的呀?燕军又不是山贼,往哪座山上抢啊……”
南飞飞窒了窒,在他腿上使劲捶了一下,娇嗔道:“不是山贼就规矩了么?你不在乎是吧?成,那就让人给你戴绿帽子,一戴戴个十七八顶,绿油油的,好不风光!”
西门庆哼哼唧唧的,没把她的气话当回事儿。南飞飞瞟了他一眼,赌气道:“就你懂规矩,我告诉你,刚才我可是看见肥城来的那个郎中老张带着他的小徒弟已经换了衣裳逃跑了,偏你不走。”
“已经有人逃了?”
西门庆精神大振,呼地一下坐了起来:“有人带头就好办了,你让我歇歇,把东西收拾一下,等晚上咱们也溜他娘的。”
西门庆话音刚落,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响,有个粗犷的声音大声吼道:“散开散开,把这一片儿都给老子看紧了,这一片儿住的都是郎中,军中那么多受伤的兄弟,可不能让他们跑喽,都看紧些,从现在开始,没有咱们的人带着,不许一人自由出入。”
帐中,西门庆和南飞飞互相看了看,西门庆讪讪地道:“呃……,把我的衣服拿一套出来,裁剪裁剪,你先换上,再去灶下弄点炉灰把脸抹黑了,且扮个丑男人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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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庄。
服役的民工们正干得热火朝天,监工和士兵们来回奔走,吆喝连天:“快点快点,抓紧挖掘战壕,我告诉你们,燕军***掳掠,无恶不做,他们最喜欢把人剁吧剁吧炖大锅肉吃的,你们现在不卖力气,等燕军一到,你们全都要倒大霉。”
“呸!”
有人低声咒骂:“六十万人打不过人家十万人,还腼着个脸说,一群吃干饭的废物。”
唐姚举踱着步子,在一个监工身边站定,低声道:“罗历,这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那人也压低了嗓音道:“只我这边,串连了百十来人,林掌柜的那边至少有数千人吧。”
唐姚举微微一笑,说道:“足够了,事先知道底细的,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乱象已生,黄天当立,弥勒主天下,我等揭竿而起,正是时候,你这里提高警觉,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唐姚举便向另一片工地绕去。
林羽七和唐姚举本来并无反意,但是朝廷打压白莲教徒时,他们也蒙受了不小的损失,如今眼见皇叔和皇侄打成了一锅粥,山东府开始动荡不安,这心境就发生了变化,野心开始滋生。这就是他们有众多的教徒基础,一旦“气候”合适,就能迅速转变为不安定因素的结果了。如果只是普通百姓,除非走投无路,很难会滋生这种想法。
他们的打算还算谨慎,准备效仿当年被征民工挖黄河的韩山童、刘福通等人造反成功的先例,在征召来德州的民夫当中发展教徒,以他们原本的忠心信徒为骨干,带动更多的信徒,再裹挟发展一部分信教的士兵,从而竖起造反的大旗。
如果他们能迅速站稳脚跟,那就于南军和北军之外独树一帜,与他们分庭抗礼,这一点他们认为希望很大,因为朝廷兵马的大敌是燕王的人马,不可能分重兵来围剿他们。当然,如果万一失败,那就率军去投燕王,燕王现在势力薄弱,对他们的投靠必定倒履欢迎,到时候他们可以托庇在燕王羽翼之下,再暗暗发展自己的力量。
正月初一是弥勒佛圣诞,本来最具意义,可惜这个日子时机不合适,那时他们还没有被征召到德州服役,他们本来计划在四月初八释迦牟尼佛圣诞之日起事,可是因为燕王南下,李景隆率大军迎敌,带走了他们在军中发展的,要在起事之日开军械库,给他们发放武器的信徒,只得把起事时间再次押后。
不过,现在燕军大胜,气势汹汹直奔德州而来,明军新败,如惊弓之鸟,他们觉得此时起事,正是天时地利人合,因此决定,俟燕军攻进德州当天,率众起事,自立白莲义军。
论英雄,谁是英雄。
夏浔曾对宁王侧妃说过,英雄,是不得已而为之,行人所不能之事,才成了英雄。用一句耳熟能详的话来概括,其实就是“时势造英雄。”
不过,也有人相信“英雄造时势”的,比如教义乃是“入世”的白莲教:“拥有这么多的徒众,但有机会,我们为什么不能做指斥挥遒、傲笑江山的一世英雄?”
林羽七、唐姚举之辈正做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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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雨霏的风寒已经养好了。
两个人从借宿的农家启程继续南行,沿途是经过青州的。彭梓祺暗中潜回彭府,去见过了自己的父兄。很幸运,她与夏浔虽然成就婚姻,但是朱允炆因为夏浔的叛逃大怒之下要诛他满门的时候,只知道他已携家小逃走,却未寻索到她的娘家。
唯一知道夏浔妻子彭氏底细的,只有那位锦衣卫指挥使罗克敌,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皇帝,或许……是因为他不愿做些无用功的原因吧。
彭梓祺悄悄见过父兄之后,谢绝了他们的挽留,与谢雨霏继续往北走,所行路线正是章丘、济南、禹城而至德州,这一天到了平原县,想起当初去北平时,在此地戏弄关外参商古舟,却因误以为夏浔也是个登徒子,想要色诱袭击于他,反被夏浔戏弄的往事,谢雨霏心中酸酸甜甜,说不出的滋味。
随口说与彭梓祺听时,却换来彭梓祺一番取笑,两位姑娘打打闹闹间,似乎冲淡了思念之情,却又似乎加重了思念之情,袅袅一缕情丝,谁说的清呢。
只是,她们可万万没有料到,她们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此刻就在她们旅途的下一站:德州。
而李景隆与燕王,挥军数十万,正像赛跑似的,向那里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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