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怀疑自己得了妄想症,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这让他无法安眠与休息。他知道这种感觉一定是精神疾患,但是,他又不想去找什么心理医生。

他与妻子分居已经有几年了,他知道她有情人,但是,他并没有捅破,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或者说,他们之间也没有多深的感情。

他们两人当初是怎么走在一起的,不过是互相要一种家的慰藉,所以,婚后,叶枫一心扑进了事业,而现在,女儿是他的最爱,当然,外甥女叶苇也是他的牵挂。虽然,叶苇刚出生的那段时间,他曾是那么讨厌这个孩子。

所以,在女儿面前他们总装做很恩爱的样子,但是,女儿叶蕾逐渐长大与懂事,她也看出了这种貌合神离,而对于父母这种微妙的关系,她保持着沉默与尊重,却以另一种方式发泄着自己的感情。

这些叶枫并不知道,但是叶蕾,一直令他很头痛,又溺爱着,因为她特别喜欢闹事,喜欢跟人打架,像男孩子一样地会一下子爬到树上,甚至在学校里以老大自居,谁不服就大胆出手,有一次还把一个同学打得骨折。那些男同学也怕她几分,所以,拥护她的有之,痛恨她的人更多,那些老师与被欺负的孩子家长常常会找上门,令叶枫烦不胜烦。自己与妻子都是性情平和之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嚣张乖戾、到处惹是生非的孩子。

叶枫关了灯,躺下来的时候想起自己忘了吃药,他现在已经依赖药片所带给他的镇静,于是重新起来开了灯,却感觉空气中有一个未散去的影子,那个影子是那么的硕大与怪异,他感觉浑身在颤抖。

他想一定是又产生了幻觉,他抓了几颗药就吞下,再看房间里,那影子已经消失。他松了口气,此时,目光落在桌子上的几个相框,除了他跟妻子女儿的合照外,还有一张是他跟妹妹叶枚的合照,是他十岁的时候拍的,而叶枚那时只有八岁,齐耳的短发,刘海用粉红色的发夹别着,在阳光下,他们笑得都很灿烂。

他想凭借自己的双手让妹妹过上幸福的生活,为此,他早早地辍学,开始负担起这个家,因为也只有他们相依为命了。他期望靠自己一双手,找一个安歇之地,因为他害怕这个老房子,它太邪气。

而叶枚因为一次失败的恋爱之后,变得越来越古怪,他知道,那个男人带给她太大的伤害,不但抛弃了她,而且把她从楼梯上推了下来,当时她有三个月的身孕,差点要了她的命,孩子自然没有了,那次后,她整整三个月没出过门。事后,叶枫叫了一帮人,把那男人暴打了一顿。

但是此后,叶枚就变得古怪了,不出门的三个月,精神恍惚,神情有点怪异,有时候她的房间会传来一些很奇怪的语言,叶枫一度以为她精神出了问题,要带她去医院检查,但她死活不去。

那段时间她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叶枚的工作也丢了,但叶枫并没有怪她,他已经习惯承担着两个人的生活费。而三个月后的某个清晨,叶枫刚要出去做事,叶枚却探出了头,向他甜甜地笑,哥,早去早回。

那一天,叶枫感到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给叶枚带回了最爱吃的嘉兴肉粽,还买了束花。但是,当他回家的时候,叫了句“枚子,我回来啦”,却不见回应。然后他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走到她的房间口,泛滥的呻吟声越来越响,这种声音对叶枫来说并不陌生。他很气愤,想踹开那门,却看见门上有一条纸条:哥,请别打扰我,算我求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

他忍住了,靠在过道的墙壁上抽着烟,里面还传来了男人的尖叫声,然后那尖叫声渐渐变得沉闷,他感觉很怪,但是,他还是没闯进去。

一个多小时后,门开了,叶枚衣衫不整,头发上、手上沾满了鲜血,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叶枫,叶枫推开她冲进了房间,只见那个伤害过她的男人倒在床上,身上满是鲜血。他已经死了。

叶枫甩手给了叶枚一个巴掌,然后呆呆地看着那具破碎不堪的尸体,眼神里纠结着深深的痛苦。沉默了几分钟后,他向叶枚吼道,“愣着干啥,把他给处理了。”于是他们把他埋进了那个小树林。后来,他们再也没提这件事,他以为,叶枚也就此收了心,好好生活了。但是,他错了。

此后,叶枫回来的时候,常常发现叶枚不在家,而房间里却多了很多各种性感的衣服与漂亮的鞋子,还有不少首饰。在夜深的时候,他常常被开门声与他们的欢爱声吵醒,因为这里太安静了,任何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有时候,她干脆就不回家了。他骂过她,打过她,她从来没有反抗,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捂着脸,安静地离开。

只是,有一次,他才明白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那是一个深夜,暴风雨的深夜,叶枚的声音穿透了风雨声,透过他的耳内,是那么尖锐与痛苦,他记得她今天没出过门,也没有人找她,然后起床去她的房间。

他打开虚掩着的门,惊呆了,只见一团水柱一样的东西穿过了她的身体,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水柱光影,他无法说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黑蓝黑蓝的,带着灰,却有着透明的光泽,有点像晶莹的果冻。她双腿张开着,全身蠕动着,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痛苦却又是那样地兴奋。他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大喊了一声,“叶枚,你醒醒,醒醒啊。”

这时,那水柱倏地消失了,叶枚醒了后很上去很疲惫,全身都是汗,头发黏在一起,一绺一绺的,像是虚脱般的软弱。她看到叶枫便扑在他的怀里哭,却不说发生了什么事。叶枫叹了口气,“以后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去城里租间房子,开家面店,好好做事,好好生活好不好?”

叶枚哭着拚命地点头。

只是,他们在城里住了不到半个月,叶枚就消失了。他在老房子里找到她的时候,她在房间里跳着印度舞,裙子上沾满了血,那台破旧的收音机里响着模糊不清而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地上躺着一个圆睁着眼睛的男人,还有一把尖锐的沾着血迹的刀子。他感到内心从未有过的寒冷与恐惧。

处理好尸体后他把她锁进了老房子,他偶尔会听到她喉咙里发出一些很奇怪的声音,似乎在跟某人对话,他觉得很害怕,他想她彻底疯了。直至某一天,他看到叶枚的肚子毫无预兆地凸了起来,那一刻,他才知道问题的严重。他要把孩子打掉,她死活不肯,每次把她拖到私人诊所,她又逃掉了。

叶苇出生的时候,手指含在嘴里,不哭也不闹,而是安静地看着他,那晶亮的眼睛透着深蓝,像是会看透他的内心,他感觉很不舒服,他感觉她是邪恶的,跟这老房子跟这个疯女人一样的邪恶。

他感觉在这里多呆一刻他也会跟着疯掉,他留下了所有的积蓄,离开了老房子。让她们自生自灭去吧,这些该死的应该进地狱的怪物。

几年后,他慢慢有点起色了,并赚了些钱,他开始想念老房子与叶枚,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去了老房子,叶枚依然花枝招展地坐在老房子的门口,还是那样美丽如初,一点都不见老,仿佛不知道时间是何物,而且没有一点劳累的痕迹。而他的外甥女却满地爬,身上全是黑糊糊的泥巴与污垢,抓起掉在地上的半颗糖往嘴巴里塞,他感觉心酸,在那一刻,他决心好好待这个孩子。其实只有她才是最不幸的。

他叫她吐掉那颗糖,然后剥了一颗牛奶糖给她,她用她深灰蓝的眼睛看着他,却没有接。叶枚懒洋洋地说,“小苇,他是你舅舅,什么叫舅舅知道吗?就是你母亲我的哥哥。”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说了句令叶枫瞠目结舌的话,“舅舅,我认识你。”

叶枫瞪着眼睛看看这孩子又看看叶枚,叶枚却漫不经心地说,“她记得所有见过的人。因为,她见过的人实在太少了,哈哈。”

叶枫给她洗了澡,然后带回自己的家,叶枚并没有反对,但是那小女孩很奇怪,在他家的时候,表现得出奇的内向与木讷。但他又不忍心妹妹那样对她不闻不问,所以,他常常会带叶苇回去住一段时间。

叶枚死了以后,他承担了她所有的生活费与学费,他希望她能跟他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但是叶苇的心里只有老房子,所以一毕业就坚决回去了。

一想起叶枚那样凄惨地死去,他的心就撕裂般疼了起来,但是,他觉得是报应,是的,她杀害了那么多男人。

而时光是如此残酷,转眼叶苇与叶蕾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而自己却老了,头发也白了一半,靠去理发店染色打理。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

正想关灯睡觉,他听到一声尖叫,那是从女儿的房间里传来的,他突然就想到那个影子,疯了般地冲了出去,只见女儿的房间门是紧闭着的,他叫道,“叶蕾叶蕾你没事吧?”却不见任何响应。

他停了下来,他感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稀薄得令人窒息,而那扇门却突然缓缓地开了,无声无息地开了,他感到自己的神经紧紧地绷在一起,随时都会因为绷得过紧而突然断裂。此时,他仿佛看到了女儿那双乞求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冲了进去,只见房间里空无一人,墙壁上却有着几个触目惊心的血淋淋的大字,从最高处一滴一滴往下渗着:

取你女儿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