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苇随手翻开一本书,立即被这段话所吸引:“事实上,在每个精致的符号下面,人们都掩藏了事物中最可怕、最神秘的力量。在这些力量面前,人的灵魂必定会凋谢、死亡、变得焦黑,就像他们的肉体遭受电击之后被烧焦一样。除非在一个符号的掩盖之下,这样一些力量无法命名,无法说清,无法想象。对于我们多数人来说,一个符号表示着一种离奇而富有诗意的想象;对于有些人,却是一个愚蠢的传说。”

叶苇翻回到目录,是亚瑟•马晨写的《大神潘》,便完整地看完了,这是一篇与森林有关的小说,孤僻的小女孩海伦成天在森林里玩,只是与她一起玩的伙伴们最后都在恐怖中暴毙,海伦的养父母也不能幸免。而海伦长大后成了一个极美又极令人厌恶的女子,她仿佛是魔鬼的化身,腐蚀了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身体与灵魂……

森林……叶苇沉思了一会儿,而小说中,却没有很明确地写到那森林里到底藏着哪种可怕的东西,因为,它是无形的,又可以有着很多形状,它可以潜伏在人体内,令海伦变成了魔鬼,致使同她一起去过森林的伙伴回来后,都恐怖地死去。在那里,他们看到那个没有形状的东西的面目,它可以变幻与扭曲,或者是“奇异的裸体男人”。而这个叫大神潘的神,或魔鬼,无疑是可怕的、邪恶的与扭曲的。

叶苇突然想起自己梦里的那些“丧比”男人,也是裸着身体的,还有——舅舅。想到舅舅,她感到心里很不安,舅舅怎么可能出现在那个地方,而且还以那种奇异的状态出现,虽然是梦,但是叶苇却并不以为那些梦是完全子乌虚有的。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就有点坐立不安。

她把书放回到书架上,从包里掏出手机,给舅舅家里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传来一个睡意蒙胧的声音,她听出来是表妹叶蕾的声音。她说,“我是叶苇,你今天没课吗?”

“现在都快七月了,早就放暑假了。”叶蕾的声音有点冷。叶苇知道除了舅舅外,他们一家人都不喜欢她。

“噢,对不起,我真的忘记了还有暑假呢,舅舅在吗?我找他有点事噢。”

“在的,在吃饭呢,我叫他好了。”

然后叶苇听到叶蕾在旁边嘀咕,不会又是缺钱了吧。叶苇感觉心里有点愤怒,但是压抑住了,在她母亲死之后,在她没工作之前,她确实是靠舅舅资助的,包括所有的学费与生活费。可以说,没有舅舅,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当她听到舅舅的声音,实实在在的舅舅的声音,她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平稳地放了下来,但是,她却有点找不到话题,不知该说什么了,总不能说舅舅我昨晚梦到你光着身子,在森林里被些女人驱赶着呢。她应该想好了再打电话的。

倒是舅舅在不停地说话了,“阿苇,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在图书馆上班感觉还好吧,你住在那里夏天热不,要不要给你装一台空调?”

叶苇心想,装了空调还要付昂贵的电费呢,况且老房子夏天也很阴凉,虽然冬天冷了点,可能是舅舅离开那里太久了,都忘了对那里的感觉了。

她说,“我很好呢,这边上班也轻松,过得也算好。”叶苇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舅舅,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说实在,叶苇很犹豫自己是不是该真的问出口,但是,这个疑问一直折腾了她很久,从那个梦开始,本来叶苇从没想到过舅舅与母亲之间会有什么秘密。

叶枫说,“什么问题啊小丫头,这么吞吞吐吐的?”

叶苇咽下了喉里的口水,然后用一种自己听起来也怪怪的声音说,“您跟妈妈是亲兄妹吗?”

电话那头突然就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叶枫匆匆地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了,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谈吧,几时有空,我去找你。”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

叶苇却对着话筒发了好大一会儿呆,这么说,他们并非是亲兄妹,如果是,他一定会一口肯定,而他却表现得很急躁,好像很不喜欢她提起这个问题,那一定有隐情,难道梦里母亲对她说的话是真的?如果不是亲的,舅舅又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不,叶苇摇了摇头,她总感觉母亲与舅舅在面貌上有着相似之处,如果没有血缘关系,是不会如此相似的。但是,如果是的话,舅舅为什么又如此表现?她完全被弄糊涂了,或者像他说的那样,他会找她谈谈,会跟她说那些陈旧的故事。在叶苇的心里,舅舅的地位,有时候远远超过了母亲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她很小的时候,总是能记住所有的事情,那时,舅舅常常把她抛在空中玩,然后稳稳地接住。开始,她怕得要哭,几次后,她喜欢上这种飞的感觉,虽然很短,她却喜欢上这种眩晕与腾空。而一次母亲看见后,脸色变得极为苍白与严厉,从舅舅怀里把她夺了下来,然后丢进了坐篮。那一次,她不停地哭着,而舅舅无可奈何地搓着手。那时,她多么希望舅舅再让她“飞”一次。

后来,稍大一点,舅舅常常偷偷地带她出去玩,有时是去那片小树林,而那片小树林于她来说永远有点春夏两季的味道,蛙的声音,蝉的尖叫,混合着那么多花香,有白色的野栀子,淡紫色的雏菊,还有大朵大朵的红色美人蕉。早上的时候,还有蓝色的牵牛花爬满了一棵又一棵的大桉树与棕楝树,在清晨的阳光里,那些浓绿或淡绿的叶,与各种颜色的花饱满地挺立着。

想到这里,叶苇感觉自己像是闻到了树林里那种花香与泥土,还有夏天浓烈的味道,在肆意地弥漫着。她的记忆慢慢苏醒于九岁之前,本早已遗忘的记忆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确切地说,六七岁时的某个夏天的夜晚,她独自跑进小树林,她想捕捉几只蜻蜓或蝴蝶玩玩,因为这个时候,那些大的小的红的蓝的蜻蜓就会像倾窝的蜜蜂一样地到处飞着,飞满了整个森林的天空。

她在一个暗绿色的草垛里,看到两个雪白的身体分外地醒目,女人依附在男人的身体之上,那个女人是她所未见过的,但是,却令她感觉到害怕。因为那个女人发现她的时候,用一种很奇异的笑容看着她。她慌忙地逃走了。

而那个男人,便是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