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秀和丈夫红城一起去了生殖医院。

结婚六载,不曾梦熊有兆。

医生原来是思秀大学时期的男友何立,老情人见面,在这种场合,分外尴尬,说明来由,何立倒是先很宽心地笑了:“这不是非常严重的问题,现在可以生试管婴儿。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交给我。我们医院在这方面的技术很好,成功的例子很多。”

思秀从来也没接触过这种高科技,唯恐有差:“不要紧吗?孩子不会有后遗症吗?”

何立笑笑:“有我在你还不放心?”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想当年,花前月下,彼此深爱,多么恐慌的夜里都有他这句“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只可惜他给的太多关怀,近乎畸变,所以再无法承受,只好逃开。现在再听这句旧言,倒衍生出无限的情愫来。

思秀想起往事脸红了,红城不明就里。只当是屋里太热。

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开展,医院取了思秀的卵子和红城的精子,开始进行试管培养。所有的事情都由何立亲自执掌,思秀相当心安。

受精卵在48小时之内被安全移植到思秀的体内,全部的环节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过了不多时日,思秀成功怀孕,举家欢腾,傻呵呵的红城老实吧唧地拎着很多大袋的水果送到何立的办公室。

何立笑脸相迎,待到红城踏出门口,他便将所有的水果悉数扔进垃圾桶。

何立的眼镜片总是反射着光,让人看不清那背后的眼眸,里面藏着深深几许仇怨也说不定。

可以看B超了,啊,健康的女孩儿,看到自己的孩子,思秀心中一片春意,这个女儿会被她和丈夫好好养育,穿缎子纱裙,圆头皮鞋,再美丽可人不过。

就在临盆前两个月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思秀突然暴毙,下体血如泉涌,腹中绞痛无比,还没来得及检查胎儿异样她就匆匆离世,医院做了最快的抢救,救不了大人只能救孩子了。

当何立剖开思秀的腹部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吐了。

思秀的腹中一片血肉模糊,内脏被啃噬得七零八落,片片残肉搅在一起,像是凶案现场。迷蒙的婴孩嘴里还叼着一块碎肉,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脸上尽是天真浪漫。

原来是基因突变,还未足月的女儿已经长了幼齿,并且是坚韧的。她亲自噬穿了母亲的子宫,对内脏来了个大扫荡。

红城受不了这种打击,从医院大楼一跃而下。脑浆迸得到处都是,死状一点都不比妻子差。

医院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婴孩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然而她的生身父母却都因她而毙。当真是妖孽了。谁都不知道这个孩子该如何处理。

何立主动来到院长办公室:“我独身,愿意领养这个孩子。”院长是再高兴不过了,这样一个大娄子正愁没人来补。事情是在何立手上出的,由他来接受自然合情合理,省心省意。

何立给她取了一个名字:何齿女。

因为这个怪异的名字,齿女被从小嘲笑到大,她前面的门牙和侧边的虎牙都相当尖利,有如细小刀锋,有人戏谑:“为何你爸不给你起名字叫虎女?”

齿女问何立:“我妈呢?”

“死了。”

“什么叫死?”

“就是不会呼吸,皮肤腐败发臭,继而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死了?”

“疼死的。”

“为什么疼死的?”

“她把自己做成了一道菜给别人吃掉了。”

“谁吃掉了?”

“吃掉她的人吃掉了。”

“爸爸,你耍赖。”

何立咯咯笑起来抱起齿女放在膝头,两人相依为命十余载。

何立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给思秀上香,从不带着齿女。齿女十六岁了,学会了跟踪,还学会了假装和说谎,她混在人群里跟随何立到了墓园。躲在不远处的墓碑之后偷看。

何立杵在一块墓碑前面,目光发滞,又狠狠现着凶光,继而,竟落下一些泪来。齿女从来也没有见过父亲流泪。等到他走了,齿女立刻跑上前去,墓碑上只有方寸大的照片里,女人的眉眼同自己甚像。

被吃掉的妈妈?齿女疑惑。

齿女搭公车回到家的时候何立还没有回来。她跑到父亲的房里一通乱翻。最终目光停留在柜子顶的一只木匣子上。抱下来,竟然上着锁。

齿女用尖尖的牙齿咬断锁链。连她自己都惊异自己有这样的力量。

暗黄的日记有些年岁了。字迹氤氲在发潮的本子里,涂抹开一段段往事。

“×年×月×日,今天,那个浪费我最好时光的女人,思秀,竟然和她老公来找我看不孕不育!”

……

“×年×月×日,今天是受精卵下培养液的日子。我……在培养液里做了手脚。”

……

“×年×月×日,思秀死了。是被基因变异的女儿咬死的。她吃了她。报应。”

……

“×年×月×日,思秀的老公也死了。我领养了他们的女儿。归根到底,这个女孩子都是我的杰作。我要在她长大之后告诉她真相。我要思秀的孩子一辈子活在痛苦里。我叫她,何齿女。”

日记到此终结。

看完之后齿女不动声色地吞泪回到自己的房中。滚在床单上佯装熟睡。

何立很晚才回家,一进门就疲惫地倒在床上呼呼入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牢牢捆在床上,整个人呈大字。

齿女鬼魅一样窝在床角等待他醒来。看着他睁开眼睛站起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说完在何立的视线里扑到他身上,对着喉管狠狠咬下去。新鲜殷红的液体喷得到处都是,屋里一片腥热的气息,多么温暖。

仇慕名还在打趣:“你说,你肚里的孩子会不会基因突变然后吃掉你?”

邱暧暧没有回头,她开始重新梳妆,仿佛要赴一个重要的宴会:“我心甘情愿。”

“哦?”

“哦。”

仇慕名没有再问。只是站在邱暧暧的背后看她一点一点上妆,黑色的眼影蔓延开,伏在眉脊之下,有如遥远青山。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终于准备走出这个大宅?”仇慕名摸摸她擦了粉的滑嫩脸庞。

“不,我是要领你走进大宅的最深处。”邱暧暧说得郑重其事。

仇慕名越来越感兴趣了:“那为什么非得严妆以待?”

邱暧暧微微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认真,像刺,剌剌地扎破隔在他们之间的那层无形的网,她盯着仇慕名的眼睛,仇慕名看见她把下眼线故意画成了红色,像泣血的凤凰。

“因为,那是我的过去。唯有尊重它我才可以得到原谅。并有资格希求未来的幸福。”

是的,那是过去。不堪回首的,无比繁盛的,尽管都不再盈润了,可是我们还是要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分拆开来虔诚地问候。以保证它们不会被遗忘,也保证它们将来终有一天可以毫无遗憾地遁入灰尘不再现。这样才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

对于邱暧暧来说爱情更是如此。她的爱情仿佛一张没来得及绣完的百鸟图。以往的鸟儿停在枝头并不会叫,但是时时刻刻都被一针针扎在那里,是神一样的存在。可是未来的鸟儿连毛羽都还没长齐。她不确信自己的未来是否可以飞扬起来。

这是仇慕名住进邱暧暧的大宅以来,第一次由邱暧暧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