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人生此时此刻已经全然崩溃了,走在回去的路上脚下如踩棉絮。东倒西歪的样子像个醉汉,脸带泪痕完全不能自已。

他停在那张巨幅海报下面,深深愧疚着,那张传真,那样定是深苦万分的求救为什么自己却只是无能为力。

恍恍惚惚踏进门槛就听见“滴”、“滴”、“滴”样的声音,传真机上的提示灯正在微弱闪烁,顾不上开灯,龚人生一个箭步窜过去。

热乎乎的纸从机器里吐出来,借着窗外的灯火,龚人生清楚地看见丽缘的双臂已经在消失,眉角拖着一抹长长的,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哀伤。

刷地,他的泪滑下来,直接漫进嘴里。浑身颤动。哈雷呜呜地靠过来蹭着主人的腿,仿佛就此可以分享他的悲哀,如果悲哀也可以通过导体传送分散。

忽地,龚人生明白,必须要在海报上丽缘的双臂被扯去之前找到她,于是他顾不上锁门就奔了出去。

他攥着传真再次来到警察局,亟亟地讲完所有的情况,在场的警察都只当他痴线了,明星出事本就多人趁此生事,这样无来源的传真除了用恶作剧来解释之外,完全没有令人信服的合理理由。

龚人生在警察局嘶喊着:“求你们了!!救救丽缘吧!!她正在痛,那么痛!”被赶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抓伤了好几个警察。

“别这样,没用的,他们不会信你。就像当初的我一样。”龚人生猛地回头,最早那个接待过他的警察站在阴影下,声音同情而平静,哈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过来,现在正卧在他脚下。

龚人生摇摇头从他身边擦过:“哈雷,我们回去了。”哈雷却一反常态咬住他的裤脚不动。

那个警察开口了:“我叫王硕。如果信得过我,我帮你一起找吧。你还有一条这么通晓人情的老狗。好帮手。”说完蹲下,哈雷跳过来舔着他的手掌,满是信任。

龚人生看情景也只得叹口气,不然还能如何。

他们一同来到龚人生的家中,翻出之前的那张传真,两张并排,摆在桌子上,用白炽灯泡打着光细细研究。

图案清晰明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字迹。纸张是早就放在传真机里的普通白纸,并无特异。两人有些沮丧。哈雷也有些蔫巴地趴在原地。

龚人生崩溃地低下头,喉头干涩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突然王硕一个激灵,“不一样”。

当然,龚人生口中的不一样是指这些传真诡异和别的普通画不一样。但是,这倒是提醒了王硕,两张图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巨幅海报的翻版,只是一个没了双臂一个没了双腿。当做是找碴游戏来玩的话,缺胳膊少腿暂且算是一个大的差别。

那其他不一样的地方呢?

王硕想到这里立马打住,急忙把脸凑到传真前面再看,一边拉着龚人生:“你赶紧和我一起看看,这两张上的丽缘分别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龚人生吸溜下鼻子,揉揉模糊的双眼,虽然不大明白他要干吗,但也低下头来寻找。哈雷腾地翻起身,很有灵性地抖了抖尾巴,随时待命的样子。

两人在灯光下仔细地进行着对比,誓要看穿端倪。

看到两人眼都要花掉的时候,忽然龚人生指着丽缘身上的紧身背心:“这里!这里,我找到了!”王硕看过去,果真,第一幅图的背心上面印着“天后”的字样,另一幅则印着“天山”,两个词都印在背心上接近肩胛的位置,因为身形的起伏,字体微微有些扭曲,且字样很小,把这两个词放进嘴里琢磨一番。

莫不是。

双日后山。

双日后山游。

后山是当地一个门票便宜但档次并不算低的景区,坐落在南郊接近山脉的地方,山水环绕,是城市的人们在周末可以选择的最佳消闲胜地。因此,当地人多数喜欢去那里度周末。

龚人生仿佛看见了丽缘被困山中委屈难堪的双眼,求救之念格外蓬盛。叫上哈雷就要往外冲,却被王硕一把拉住:“你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是后山。”龚人生急不可耐。

“别急,查清楚再说。”龚人生有些愠燥,只见王硕吧吧吧按下几个号码,反复打了几个电话。

王硕终于扭过头:“走。咱们去海天旅行社。”顾不上解释,便拉上龚人生,带着哈雷出门,跳上吉普车一路狂奔。

坐在车上王硕才道出内情:“我打去查询丽缘失踪前几日之内有无在什么旅行社预订了双日后山游的行程,果真有收获。就在她失踪的前一日,她一个人在海天旅行社定下了这周末的双日后山游。由此路也许可以追寻到些许踪迹。”

龚人生不禁叹自己的冲动和短虑。

两人将车子刚开到街头一个位置,赤辣辣入目的就是那巨幅海报。丽缘的双臂,已经没有了,扯掉的海报后面,金属光刺疼了龚人生的眼睛。

王硕不语,静默地瞄着身边这个被打击折磨得沧桑无比的中年男人,纯粹的沉默和空白,已是安慰。

一路难挨,好不容易到了海天旅行社,龚人生垂着头跟在王硕后面,哈雷不明所以地跟在两个人后面,呜呜地表示忠诚。

旅行社给出的解释是当日丽缘的确来这里订下过一套双日后山游。并提前付清所有的钱款然后就高高兴兴地走了,他们并无见到任何异样的人或事物。

龚人生不肯相信,于是反复问了许多遍,依旧未果。

龚人生不甘地被王硕拽走的时候,正好一个邮递员从外面走进来,说有信到。接待小姐接过信感到莫名其妙,因为收信人他们这里并没有。再说,在公司的大厅这里一般是没有人收私人信件的,这都是规定。

“龚……人生?谁啊?”接待小姐拿着信件蹙眉。

此时走到门口的王硕二人本能地站住,龚人生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去:“我,我就是龚人生,这信是给我的!”

旅行社的人抱以了应有的质疑,查清身份之后这才把信交付与他,之后仍在叹奇,何以寄信的人会知道收信人这日到临。

信封是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落款姓名和邮编,收信人的名字地址邮编一概是打印式的。

王硕催促着讶异的龚人生赶紧把信拆开来看,说不定有意外收获,龚人生小心翼翼地揭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片。丽缘的字迹。王硕不经意侧目也多多少少看一些。

人生:

提笔哽咽。未知可以用何种情绪来继续这封信。

忘不了,初遇时你的立领衬衣,领口有淡漠咖啡渍。那时的你可给我无边依赖,手掌厚实,连趼摸起来都有暖感。我不说你未可知我有多少眷恋与感激,若不是你暗暗中目光的守护,我也未必有今日。

自你一年前生意急转开始,被合伙人坑骗,嗜酒,赌博,挪用款项,借高利,拆东墙补西墙,直至落败,我看见你脸颊逐日下陷,眼眶发黑,浑噩不堪,心痛不已,我都没能帮上你实质的忙,唯有缄默守候,或你觉得我有所冷落?

实在对不起,我并不是会表达的女人。前些时日,又一拨追债的人打来电话,你正好熟睡,于是我代你下了应允,况且今时今日我也有了一定能力,先还一部分多少心安。

终与之约了地方交款,这之前,我将去旅行社为我们定下周末的双日后山游,我早已为你在后山藏下一份礼物届时给你惊喜,希望两人借此到时心扉大开,你我本没有芥蒂不是?

你的温存,我的温柔。本不该磨灭。缘来人生,心不该冷。牵一时之手,必要守一辈子情。

我不能为你多做些什么,唯有如此了。

分分秒秒念安。

爱:缘

×年×月×日于桌前

好一句缘来人生。你自我中来,我自你中去。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抛头露面的艳丽女子如此重情钟情衷情。

龚人生禁不住泪水恣意。一个做事冲动内心喜逃避又爱哭的男人,此时此刻就溃败在最爱的女人一纸信笺前,无比的羞愧难当。

王硕即刻通知警局的同事以高利分子为查向,忙不迭地深入调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