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红蔓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方恕招了招手,方恕奔过去紧紧握住她指头,汗涔涔,指缝间沁出的还有悲伤和一片黏腻的冰冷。

红蔓意识接近恍惚,断断续续在他耳畔费力地嘀咕了几句,继而被护士们催促着推了进去。

此刻,两人就像是被雷峰塔隔开的白娘子和许仙一般。

人间地狱,谁会料到此番竟为绝世痛彻。自此阴阳两相隔,再也不在一条平行线。

方恕看着手术室的灯暗淡下来,心里曾经有过闪亮希望的灯也渐渐熄灭。

医生从他旁边走过,声音是职业性的冰冷,并不带温情:“子宫穿孔。很大一个洞。送来也晚了。血流得太多。”

夜半惊醒必然是做了噩梦。

他从床上滚落下来,仿佛后退了一大截。脑袋上本就不多的头发全都被汗润透,凉阴阴地贴在脑门上。

他长吁一口气慢慢爬回床上去。一闭眼全是红蔓那个死丫头诡谲的笑脸。梦里,她一点点靠近着,袅娜地走着,如妖精一般,妖冶魅惑,他伸手去抓,红蔓却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钢炮一般的枪,咚的一声穿透云霄。

他低下头,身体正中央赫然现出一个大洞。看过去,还能看见身后的风景。洞口滋滋地冒着黑烟。

然后再醒来。一夜里反反复复醒了无数次。直到黎明时分才算安生一点沉沉睡去。正睡得香,门外有人嘣嘣嘣敲门,他一翻身看看表,原来业已中午,于是趿拉着拖鞋懒洋洋地移动到门口,打着哈欠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一张嘴对方就甩了一个血糊糊的东西在他的脸上。一把将他推进门,门被砰地关上。

他愣愣地摔在沙发上,低头去看刚才甩在自己脸上的东西,那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半个手掌般大小,一头大一头小,只是很恶心,也说不出是什么。

戴帽子的男人走过来:“不用看了。你的恶果你得自己食。”说完一杠子打下来,他头骨险些爆开,血潺潺流了下来,眼耳口鼻都是,大嘴张开呼呼喘气,那个鸭舌帽男人又捡起地上的东西,一把塞进他的嘴里拼命用力往里捅,浓郁的血腥气味煞是刺鼻。

随后,接踵而来的是雨点一般的打击。一杠子。两杠子。三杠子。拳头般粗的钢管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核桃脑袋。直到鼻骨翘出,嘴唇撕裂,眼球迸出。

戴帽子的男人一脚踏过来,踩爆他的眼球。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所有的钱,又慌张换了一身衣服,把刚才自己身上的手套鞋子衣服统统扔进浴缸点上一把火,匆匆离去。

中午的阳光不是那种冬日暖阳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辉。赤裸裸地投射下来,灼伤一片。方恕的泪恣意肆虐,脸上灼烫得被烧伤。他紧紧攥着拳头狂奔,口袋里的钱在热风里四散而去。

呼呼的风声里,方恕的耳畔始终在回荡着那些奄奄一息的话语:有人说过,对付贱男人要:一、把拿下的孩子狠狠扔在他的脸上逼他吞进去。自食恶果。二、掏光他所有的钱财,哪怕散在风里。

太阳很毒。方恕心里有个洞。怎么填都填不满。他每每伸头过去看,洞的那头都是红蔓的脸。她在笑。


邱暧暧觉得那个“红蔓理论”残酷非常:“这到底是谁说的?”

仇慕名几乎不屑回答:“这些故事都是我写的,那么你说那些话是谁说的?”

“不对,故事是你写的,那里面的某些话不一定是你的。”邱暧暧有意绕他。

仇慕名不想再开口,他觉得她可爱又带着一点点无聊。再说,再说下去,搞不好她又会绕到为什么他这么多故事,那个本子上究竟写了些什么这类的话题。

邱暧暧看见他背过去了,随着均匀的呼吸他开始微微起伏,自己心中不免恻然。孩子,这是一个关于孩子的故事,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却占了很重的分量。

如果,仇慕名是一个贱男人。

她该怎么做。还是,仇慕名讲这个故事根本就是在向她传达着什么?她在他的指引和诱惑下来到一片森林,他要她自己找到用来维持生存的果实,但又永远不会把它们摆在她眼前,他要她分辨不出哪些果实是有毒的,哪些果实是无毒的,然后生生将她饿死。她自己饿死了自己。

待到回过头来,邱暧暧才会发现,其实自己一直都只是在沙漠里徘徊。他连一滴水都不曾给她,只是用一个有一个故事为她构筑了一座海市蜃楼。

邱暧暧突然有些明白自己是掉进了一个陷阱。

从一开始两个人的心理战斗,到后来他占上风的骄傲,再到现在她跌入深谷的彷徨。他差那么一点就完胜了。

可是为什么,在邱暧暧眼中的日光就快散尽,黑夜就快永远都醒不来的时候,他却迟迟不肯迎接那手到擒来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