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冰最后停在了妻子前些日子出事死亡的那个路口。那里业已有一些人在地上用粉笔画圈,在圈圈里烧冥纸,用以祭奠。

他也蹲下,捡起路边别人用剩下的一小截粉笔。不偏不倚画了个正圆。

然后一点一点把元宝冥纸散开来燃着丢进圆圈。灰黑色的灰烬开始腾起,伴随热气一同扑伤了他的双眼。他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夹杂着干呕的呜咽声从喉咙中开始是一点点挤出来的,后来干脆变成了号啕大哭。同时也在烧纸的其他路人虽然觉得这有点夸张,但是这个时间段来烧纸的大都是祭奠至亲之人,哭成这个样子也都可以理解。

直到所有的元宝冥纸都烧尽了,韩冰用双手把脸捂起来。拭干泪水缓缓站起来。

他走到旁边烧纸的人身边:“你好。我叫韩冰。你能大声叫几遍我的名字吗?”

那个人显然很惊恐。民间知道一些不良习俗的人都清楚,在七月半这天直呼别人的姓名是很避讳的。这样会招致那些游荡在人间的“好兄弟”来找这个被叫的人,严重的,甚至还可能会被带走其三魂七魄。

“你不要命啦?!神经。”然后这个人就速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路口,剩下他还站在原地。

韩冰明白让这些人来叫自己的名字不太可能。恰好有几个刚从游戏厅里玩完晚归家的孩子。他上前去拦下一个孩子,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所有钱塞到那个孩子的手里,把刚才交代那个成人的话重新对这个孩子交代了一遍。

贪玩不归家的孩子哪懂得这些道道。看见钱就意味着可以在游戏厅多鏖战几个回合。于是便毫无顾忌地大喊了几声“韩冰!韩冰!韩冰!”然后撒丫子一溜烟跑回了游戏厅。

这时候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了,近乎没人了。刚刚听见孩子大叫韩冰姓名的人都纷纷离去,怕真的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辈子乃至下辈子都会倒霉。

韩冰返回身去,站在那个圆圈旁边。街灯昏暗,投下冷冷的光。

突然“啪”的一声响,不远处的那盏街灯不知为何爆裂了,碎玻璃落了一地。街道盛满了阴翳。连影子在月光下都不甚明晰。

他张了张嘴,呼唤着妻子的名字:“艾瑶。艾瑶。艾瑶。”他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召唤。

然而,那些终究都不过是些没来由的俗话。很长时间过去了,世界依旧平静,暗夜依旧如水,什么都没发生。那些快要被烧尽的纸渐渐成灰,卷在风里,在灯光下成雪,混沌的雪。它们飘进韩冰的眼中,牵引出炽热的泪水。

韩冰沉溺在一个人的绝望里。直到街道清冷得连一只夜猫也无。

他的悲伤如水般漫延,肆意流淌。

作为一个棋痴的他以前从来也来不及为妻子做任何事情,如今也只能结束这场闹剧。

他迟钝地站起来,背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着那个粉笔画的圆圈垂泪,嘴角蠕动:“等我。不管多少年。等我。”

刚走了几步,拐角处突然转出来一辆巨大的卡车,飞速掠过。

韩冰倒在地上。

这些天,他终于由衷地笑了。是欣慰的。


邱暧暧反复咀嚼着这个故事,依旧不解:“那个韩冰为何要郑重其事地去参加一个无聊的棋艺会?有什么必要非得把情感隐藏得那么深?”

仇慕名笑了,像在笑她罕有的无知:“你还不够了解男人吧。男人女人终究是不同的,女人可以把爱情当做生命一样,失去了爱就失去了天,可是男人不能,充其量只会把爱情和事业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而且,再夸张再张扬的男人对待和某些人的感情,总会有其含蓄的一面,太过直白的爱,不够厚重。”

“可是直接的爱才够利落干脆。不拖人,不熬人,合则来不合则去,再见亦是朋友,相忘于江湖。”邱暧暧性直豪爽,在和仇慕名相处的日子里,她变得越来越正常。

这是爱。

一个人甘愿为另外一个人发生一些在别人眼睛里很显著,但自己却浑然不觉的变化,这就叫爱。

邱暧暧不大确定。但是仇慕名已然知道。他得意地笑了。

邱暧暧推推他:“你笑什么。快说。”

他只是摇头:“没什么。睡吧。”

关灯的一刹那,邱暧暧看见了那种叫永恒的东西,存在自己的心底,正闪闪发光,她有了爱一个人一生的冲动,她为自己感到战栗,她竟然还可以重新爱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