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他们走失在茫茫的雪山。这里终年白雪皑皑,就像是乌云盖顶一样的千里之雪漫下来,压抑在人接近冰冷的胸口。

抬头向上望去,有时候是一望无际万里无云的蓝天,蓝丝绒一般的光泽,不能触碰的美和悠远,却又似乎有随时跟随冰山一样崩塌的可能。

这样的美如果分崩离析,那也是一种壮观吧。

她双腿被埋在雪堆里,僵硬着,不能前行。背上那装备足够的背囊成为负担,手指深深陷在背带里,隔着羊皮手套依旧被勒出轻微的紫痕。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已经在眼眶周遭结冰,模糊一片,冻结希望。

她索性跪下来,摘掉手套呵着气,热气蒸腾起来,融化掉发梢的冰雪,手指渐红僵硬。她无助地抬起头,看向即将变幻的天空,来这里攀山准备已久,却棋差一着,断想不到气候变化如此之剧烈。

几个钟头前,他从山腰滚下,浑身滚上白雪被埋在雪堆里,她看不见,下不去,救不得。她匍身探头,热泪在呵气的保护下滚烫涌出。

她什么都看不见。冰霜打下来,眼前更是一片迷茫。雪沙打在脸上,冷冷地疼,又仿佛灼伤一般炽烈。

她多么渴望。渴望,能从这里看见他橄榄石色泽一样的双眼嵌在白雪中冥冥分明,那好歹也算是一个讯号。

她渐渐像是一个雪人一样跪在原地,不得动弹。就这么去了吧,或许此行也不枉此生。如果还能相见。那便是奈何桥上的永恒。

她想着,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像是在郑重其事地等待一场盛宴。

忽然,她感觉到有人在耸动她的肩膀,她慢慢睁开眼睛,一个眼睛圆大的孩童围着厚厚的围巾,正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短发浓眉,嘴角轻抿,忽闪的鼻翼脆弱灵动。

他用小小的手牵起她冰冻的手指:“枚远,走。”他眨眨眼睛。

她惊愕得说不出话,双膝却突然灵动一般立了起来。

他们来到崖边盘膝坐下,围了个小小的圈子,男孩儿笑笑抹了一把早已冻结成冰的鼻涕,帮助她从肩上艰难地卸下背囊,打开来,翻出尚且干燥的衣物和其他的一些零散的东西,那里面还有一小把以备不时之需的干柴,随后他又从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递给她。

她愣了愣接过来。他用小小的手做掩护划燃第一根火柴点在干柴上,然而,因为风势还有些大,火焰很快就熄灭了。

她又抽出一根嚓地点燃,如此反复,终于两人用去了半盒火柴才点着干柴,淋一点点油上去,火势很快变大,他们开始把一件件什物丢上去,木柴刺刺冒烟。

男孩儿突然按住她划火柴的手:“下面可以许愿了。”

她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刺啦划着一根火柴,心中默默念道:“让这暴风雪变小吧。”果真不消一会儿,雪势弱了很多,摇曳的火苗也稳定了许多。

他笑笑:“继续呀。你运气好,不要停。”

她看到自己达成所愿,于是兴冲冲继续划燃火柴:“有些食物充饥就好了。”不多时,面前果然摆出很多东西,她伸手过去拿,才知那些并不是实体,自己却莫名的饱肚了。

她一时兴奋接着一根一根划起来:“一座帐篷。取暖的被褥。天快些亮起来。温暖的阳光。信号烟雾……”

当报以信号的烟雾腾腾升起的时候,第一道曙光划破天空,刺出些许殷红的亮色。

她摸摸火柴盒,那里面只剩一根了。她想了想递给男孩儿:“为自己划一根火柴吧。”

男孩儿并不动,只是托着脸看着她,笑笑不语,目光灼灼。

她愣在那里说不出的讶异,把拿着火柴的手又递过去:“快些,机会难得。”

男孩儿这才接过火柴和盒子刺啦一声点燃:“赐予她永久的幸福。”

忽然间帐篷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才想起,自己竟糊涂到没有为摔下山的情人划一根火柴?!来不及反应许多时候。头上嗡嗡的直升机正在轰隆地响。她抬头望去,那上面缓缓降下云梯。她急急忙忙站起来,牢牢抓住那条生命线。她升在半空俯瞰,寻找着赐予她幸福的男孩儿。

但是那里只有一片又一片的茫白。

数日后,她随搜寻队再次出现在山里,剥开重重雪层,爱人冰冻的脸颊依旧带着微笑。拳头紧攥,暖化了以后被人掰开,里面只剩小小一把灰烬。

小小的男孩儿带着女孩儿去山上玩,迷路了。他们只好找了个破房子爬上去,坐在屋顶房檐边。冷冷的风灌进领口,男孩儿取下脖子上厚重的围巾胡乱系在女孩儿的脖子上,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火柴递过去:“枚远,拿着,点了。它们能帮你实现愿望哦。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女孩儿抹抹鼻涕接过来:“我一个人遇险的时候你也会在吗?”

男孩儿笑笑:“当然了。我永远会给你带来希望的火柴。”

女孩儿伸过去小手:“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嗯!”小男孩儿短发浓眉,目光灼灼。


“你相信吗?这是一个譬喻。并且是一个暗喻。”仇慕名神秘地凑过头来,附在邱暧暧的耳边,她觉得不适,窸窣的温暖却像是做了什么令人不安的事情。

“什么譬喻。不过是一个贪婪的女人。负心的蠢女人。”邱暧暧不置可否,只是断断续续咀嚼着一些腥臭的鱼骨,那些鱼刺有的断裂,卡在她的喉咙,有些疼痛,血腥气在口腔弥漫,混着鱼腥有别样的兴奋。这是她最中意的零食。

仇慕名看见她张着嘴有些哽咽,自觉地递过来一杯水:“慢些吃。没人同你抢。”接着说,“那个女人不蠢,只是,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只有人性的自私会无限扩大。如同一团阴影,独独在这种生死关头忽地散开来,占据着人的脑子和心。于是人就变得麻木,心里只有了自己。”

“那,如果你快饿死的时候呢?会不会吃掉我?”邱暧暧有心为难。

仇慕名伸过手来覆在她的眼睛上:“我相信你会为我寻找食物。所以甘愿等死。”他的声音太过甜蜜,所以不够诚实。邱暧暧感到一丝丝悲哀。

继而,她坐起来:“如果像你曾经说的一样,我的淡定会出卖我。那么,你的自信也一样会出卖你。”眼含笑意,是得胜的讯号。

仇慕名怔了怔,他没想过她会反将一军。并且这么准确地扎中他的红心。

这是一场心理战,两个人正在风头上张开羽翼,拼搏过后,希望羽毛不会散落一地,如同寥落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