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茹毓太太在那个春日午后的呻吟声像潮水在阿雄身畔涌荡,突如其来,无根无由,阿雄奇怪在这个缺乏暗示的夜晚心绪为何陡然激荡在那久远的噩梦里。

母亲的呻吟声一经在她的耳际回荡,阿雄便坐不住了,她的脸上充满潮红与痛苦,她知道陈掌柜正在听蟋屋倾听长颚蟋的鸣叫,此时喊他做这种事是极不适宜的,可阿雄觉得性欲正像一根坚硬的绳索勒在她身上,她感到难以喘气。

阿雄紧紧地搂着豆儿后来捉来的那只小花猫,小花猫被阿雄的双手攥得直叫唤,她似乎没有听到猫的狂叫,越攥越紧,直到猫爪在她的手上划了一个很长的血印,她才于痛苦之中松开手,把猫扔在地上。

阿雄来到听蟋屋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陈掌柜的不快。

陈掌柜在听那只长颚蟋的鸣叫时表情如醍醐灌顶,目眩神痴,阿雄来了之后,陈掌柜敛容失色,他最害怕阿雄这时候来叫他。陈掌柜愤愤地说:“快回屋,快回屋,千万别打搅我。”

阿雄站着不走。

经陈掌柜冷水一泼,阿雄的性欲平息了大半,脸上的潮红也渐渐退却,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苍白的神色。

阿雄说:

“我早就知道了,在你心中,我根本就不如蟋蟀。”

陈掌柜说:

“快回屋,明天再说。”

阿雄说:

“不,我就不回屋。我站在这儿妨碍你什么了?”

阿雄本来没打算跟陈掌柜过不去的,如果陈掌柜换一种说话语气,像平常说话那样,阿雄会很快就回去的。阿雄来这里只是试探性的,如果陈掌柜用一种婉转的语气拒绝她,她也不会强求他,可阿雄被陈掌柜全身心扑在蟋蟀上而置一切于脑后的表情、语气激怒了。

阿雄说:

“我要你今晚睡在我屋,现在就跟我去。”

长颚蟋的鸣叫停止后,其他蟋蟀叫了起来。陈掌柜已经掌握了规律,只要长颚蟋一叫,其他的就不敢叫了。

长颚蟋的叫声独一无二。

陈掌柜在长颚蟋再次鸣起的时候,转过头发现阿雄还站在那里。

陈掌柜的眼睛里弥散着愠怒之色。陈掌柜第一次对阿雄产生了怨恨,愤然说:

“快回屋。”

阿雄说:

“听到了没有?”

陈掌柜直直地瞪着阿雄:

“什么听到了没有?”

阿雄说:

“跟我回屋去。”

陈掌柜就是在这时候伸手打了阿雄。

陈掌柜记得很清楚,打在阿雄的下颌上。

那一会儿,长颚蟋正在轰然鸣唱。

阿雄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掌柜的会打她,这是掌柜的第一次打她。阿雄在离开听蟋屋的时候,陈掌柜隐然听到嘤嘤的饮泣之声。

陈掌柜感到奇怪的是,陈府家丁仆佣在巫侦探调查期间无一人说那一夜听到或看到阿雄的哭泣,致使这一重要线索未被发掘。

陈掌柜也曾想到是阿雄于气愤之中盗去了长颚蟋,陈掌柜打她的原因就是为这只长颚蟋,阿雄是这起事件的责任者,本来是一件很能说得通的事。

长颚蟋失盗以后,陈掌柜从最初的惊愕与伤痛中稍稍有些恢复的时候,曾避着巫侦探和陈府其他人,试探性地问过阿雄。

阿雄的反应强烈而又痛苦,陈掌柜立即自责起来,认为自己昏了头,他心爱的阿雄怎么会干这种事?阿雄难道不知道这等于要他的命吗?

而置他命于不顾的人,陈掌柜认为只有少东家。

少东家说过恨他。陈掌柜认为儿子一直盼着他死。所以陈掌柜后来坚持认为是儿子盗去了长颚蟋。

阿雄终于坦白长颚蟋是她盗去的时候,已是那一年的晚秋。

那一年的秋季特别炎热,蟋蟀大战直至晚秋时仍如火如荼。陈掌柜后来回忆他如何度过那种致命的打击活过来的时候,说:“是斗蟋,是八方来的斗蟋客让我挺过来了。”

人们看到陈掌柜重新坐在门外的场棚里,摆开阵局迎斗天下客的时候,眼神是宁静而又疲惫的。

由于精神受到严重摧残,陈掌柜未再去鸡笼山捉蟋蟀,只是用蟋蟀房自生的蟋蟀迎斗,结果多有败局。

许多战胜的蟋蟀客都听到过陈掌柜梦魇般的自语:“长颚蟋……长颚蟋……长颚蟋……”

陈掌柜后来知道是阿雄毁了他的长颚蟋的时候,心里的某种东西轰然倒塌,骤然对阿雄厌恶至极,不仅是因为长颚蟋,还因为他觉得阿雄是一个虚伪狡诈的女人。陈掌柜忘不了他试探阿雄的时候,阿雄那委屈、痛苦的面容。

阿雄是一条伪装的蛇。

陈掌柜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