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那后来呢?

答:这时苏总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一看,有些惊慌地说:他回来了,你赶快进屋吧。海若姑娘才不紧不慢地抱起孩子,进屋去了。苏总坐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儿,院子里果然响起了汽车声,苏船长的声音传来:浚航,还在院里吗?苏总站起来,说:爸爸,我在这里。苏船长就进了后院,一边走一边说:今晚的月亮真圆啊。苏总说:是啊是啊,爸爸还不睡?苏船长说:浚航,到我的书房来吧,我想跟你谈谈公司的事。苏总便起来,跟着苏船长进屋去了。俺的心这个跳啊,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这要是在古代,偷听主人的秘密,是死罪啊!俺见没人了,才爬起来,悄悄地跑到院子外面,摘了好多狗尾巴草,回到厨房为洋洋编蝈蝈笼子。俺编蝈蝈笼子可好了……

(萧邦及时打断了她)

问:是不是到了第二天,苏船长才问你昨晚的事啊?

(徐妈瞪圆了双眼)

答:是啊。公安同志,你真是太神了,就是第二天。那天晚上,俺一夜都没睡好,心里怕啊,心想苏船长一定会找俺问话。可是等了一夜,苏船长也没叫俺,俺的心慢慢就放下了。可是,第二天一早,苏船长便叫醒俺,让俺陪他散步。到了海边,他突然停下来,就问俺昨晚的事。苏船长是俺大恩人啊,俺哪敢瞒他?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苏船长这人,真是有海量啊,听完也不生气,只是问俺:浚航真的说要杀我?俺当时腿都快抽筋了,赶忙说:俺想苏总这是气话,他哪敢哩!谁知苏船长哼了一声,说:虎毒不食子,蟹仔敢吃娘啊!他有什么不敢?孩子也有了,权力也有了……俺当时就吓得走不动,心想完了完了。苏船长突然转头看着俺,那眼神,刀子一样啊,俺就坐地上了。苏船长把俺扶起来,盯着俺说:秀英啊,俺对你咋样?俺马上给他跪下了,说:苏船长对俺,就是再生父母也比不上啊,比亲爹还亲!苏船长就说:秀英,你给我听好——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还有其他人知道,就是你说出去的,懂吗?俺不怕你笑话,当时俺就尿裤子了。苏船长见俺这样,便拍拍俺的肩膀,说:秀英啊,我知道你那口子死得早,孤儿寡母的,可怜啊。你放心,只要跟着我好好干,你们家信民,今年该考大学了。我保证,他今年一定能上大学……

(萧邦突然打断了她)

问:你们家信民考大学时,是不是差了点分数?

答:这个…这个……

(徐妈怯怯地瞥了一眼桌子那头的记录)

(萧邦连忙说:放心,这个我不会记录在这上面)

(徐妈才点点头)

问:差了几分?

答:8分。

问:是苏振海给办的吗?

答:是的。

问:关于苏浚航与林海若的这件事,你从来都没告诉过任何人?

答:是的。俺哪敢违背当初的誓言啊,今天,你是政府派来的,俺才讲实话。

(萧邦点点头,表示鼓励。他突然想起苏浚航临死前的话:锦帆……船舵……)

(他略一思忖,便又将那枚船舵亮了一下)

问:叶雁痕把这东西放在抽屉里,后来突然不见了,是不是你拿的?

答:是。是我拿走的。

问:是谁叫你拿走的?

答:是苏锦帆。

(萧邦心里咯噔一下:果然!)

问:她叫你拿这个干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答:俺不知道。半个多月前吧,俺正在做饭,电话响了,是苏锦帆。她说:徐妈,您别说话,我有一件事要您办。您到嫂子的卧室,找一个船舵,就是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她书桌上的那个东西。您拿了以后,赶快出来,我在门外等您。俺不知她要这个做啥,但俺知道这个千金小姐脾气很怪,苏船长很爱她,就按她说的办了。出了门,她让俺进了她的车,接过了东西,对俺说:徐妈,任何人问您,您都要装作不知道。这是爸爸要的东西,知道吗?我知道您不会说的,对吧?俺使劲点头。她就走了。

问:你在叶雁痕家干活,是苏振海安排的,名义上是叶雁痕的保姆,实际上是替苏船长监视叶雁痕的行动,对吗?

答:是的。其实苏船长舍不得俺。苏船长喜欢吃俺烧的饭菜。

问:是不是苏振海告诉你,你是他最信任的人,对吧?

答:是的。苏船长曾对俺这样讲过。俺感觉苏船长实际上并不信任叶总,还专门给俺配了一部手机,要俺每天都向他汇报。这个手机平时不开,用的时候才开……

(萧邦连忙打断了她)

问:那第二次这个船舵出现,也就是叶雁痕家门厅突然发生爆炸那天,你在干什么?

(徐妈一惊,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答:公安同志,既然那件事都跟你讲了,俺就全告诉你吧。那天,俺正在搞卫生,电话就响了,是苏锦帆打来的,说她在门口,让俺出去。俺出去后,她又将那个船舵给了俺,让俺放回客厅里的金鱼缸下面,然后假装出去买菜,至少要过两个小时才能回来。俺就照着做了……

(萧邦突然打断了她)

问:她还给了你一个东西,你为什么不说?

(徐妈的瞳孔突然收缩,汗就下来了)

答:没……没什么东西啊……

(萧邦沉声喝道:徐妈,你想推卸责任吗?我这里有小区的保安证明,说苏锦帆当时给了你一个包,你拿着就进屋去了。后来查明,那是一个炸药包,是苏锦帆让你放在门厅里的,你还想不承认吗?)

(徐妈瑟瑟发抖,颤声说:俺真的不知道那是炸药,苏锦帆让俺放在门厅,俺只管放,真的不知道那是啥东西,俺哪懂那些东西……)

(萧邦怕将她吓破了胆,便说:既然你不知道,可以免你的罪。但你是从犯,差点把叶雁痕炸死,你好好反省吧!)

(徐妈擦了一把汗,拼命点头)

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叶雁痕的?

答:自从苏总和叶总结婚之后,我就一直跟着,有十年了吧。

问:据苏浚航招认,他曾经用了一种药,让叶雁痕不能生育,是真的吗?

答:俺不知道是啥药,但那药是俺端给叶总喝的。

问:什么时候的事?说得详细点。

答:具体日期记不清楚了。俺想,大概是五年前吧。那是一个风很大的夜晚,俺都快睡着了,就听见楼上动静很大。接着就听到苏总的大骂声。这是俺第一次见到他们两口子打架。俺吓得赶忙起了床,想打电话告诉苏船长。正在这时,苏总下楼来,撞见了俺。苏总站在客厅里抽烟,俺就倒水伺候他。过了一会儿,苏总进了厨房,捣腾了一会儿,然后叫俺进去。他说:徐妈,您将这碗参汤给雁痕端上去。俺一想不对劲啊,怎么刚吵完架,苏总就给叶总做参汤?苏总似乎看出了俺的怀疑,便小声说:徐妈,您别紧张,俺与雁痕是闹了点别扭,但也不至于给她喝什么有毒的东西,我是怕她伤了身子,才弄点补品给她喝。俺便端起参汤上去了。叶总见是俺,就哭,说苏浚航没有良心。俺安慰她几句,她就喝了参汤,睡了。俺下楼,苏总还在厅里,问喝了没有?我说喝了。苏总才很放心似的,也睡了。俺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过了两天吧,叶总深夜喝了酒回来,在洗手间呕吐。俺心疼,就送她上楼。这时叶总清醒了许多,说要想喝点东西。俺就去厨房,却见苏总已将参汤弄好,吩咐俺端上去。俺照办了。就这样,从第一个晚上开始,俺一共端了四次参汤给叶总喝。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大约一个月过后,叶总有一天突然找俺,问俺:徐妈,您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苏浚航叫您给我下了药?俺大吃一惊,心想没有这事啊。叶总就流了泪,说:徐妈,您知道一个女人最大的苦是什么吗?俺本想说是死了男人,但叶总却说:是不能生育!我这段时间月经不调,去医院检查,结果是中了毒,不能生育了。俺吓得魂飞魂散,突然想起那几次参汤的事。经不住叶总反复盘问,俺只得告诉了她,求她千万别让苏总知道。叶总听完,脸如死灰,那样子好像死过去了一般。俺吓得不敢吱声,俺听见叶总的牙咬得格格响。不过叶总这人倒是说话算数,从那以后绝口不提这事,也没再与苏总吵过架。

问:这件事,你告诉过苏振海吗?

答:告诉过。

问:苏振海怎么说?

答:苏船长听完后,啥也没说,只是吩咐俺不要往外说。

问:你刚才说苏振海的司机老张,是一直跟着苏振海吗?

答:老张师傅比俺还来得早,好像一直跟着苏船长。

问:你了解老张这个人吗?

答:老张这个人平时从来不多话,跟木头似的,不太了解。

(萧邦想了想,觉得对徐妈的问话,也只能到这里了。毕竟她只是一个下人,不可能知道太多的秘密,便准备收场)

问:你还有什么情况要向公安机关反映?

答:没有了。

(萧邦翻了一页)

问:被询问人徐秀英,你保证你说的句句属实吗?

答:我保证。


询问到此结束。萧邦让徐妈签字。徐妈便在刚翻的页面上郑重地签了自己的名字。徐妈写得很慢,一笔一画都很用力。萧邦拿过来一看,那字就像用火柴棍棒拼成的。

萧邦喝了一口水,对徐妈说:“徐秀英同志,今天你的表现还可以,政府对你的坦白行为比较满意。就先到这里吧。你回去后,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徐妈使劲点头。

“要是你胆敢向苏船长打电话讲今天的事,你今天的良好表现就会一笔勾销,而且还会连累到信民。你自己想清楚。”萧邦冷冷地说,“你回去吧。”

徐妈连忙站起来,不停地道谢,然后急匆匆地出了门。

萧邦待徐妈走后,迅速出了房间,结完账,步行穿过一个胡同,招手打了辆出租车,疾驰而去。


大港市原副市长郭凤潮躺在自家阳台的躺椅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自从他被罢官之后,家里就冷清了。当年,他在位的时候,他总是怕回家。因为每次回家,都有人在等他,找他办事;而现在,就连住在楼下的老部下,见了他都躲。

所以,他也懒得出门。电视节目没得看,就看闲书,或听京剧。现在是清闲了,可无边的失落让他觉得这种生活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女儿嫁人了,正坐月子,老婆便去照顾女儿了。他每天三四点就醒了,起来瞎折腾;然而一到下午就开始困,便在躺椅上眯瞪。

门铃声突然响起,吓得他头皮一麻。如果老婆回家,通常都是自己开门。今天,肯定来了客人。

他赶紧起来,用手指梳了梳稀稀疏疏的头发,说声“来了”,便打开了门。

一个穿着带帽羽绒服的人站在门口,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郭凤潮吃了一惊。但见那人将帽子摘下来,露出了胖胖的脸。

“原来是小靳。”郭凤潮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两年了,终于来了一个干部!

靳峰带着一身寒气,鞋也不脱,就闯了进去。他直接走向阳台,拿出一个半尺长、长筒状的东西四下观看。末了,才对郭凤潮说:“老领导,今天我来,是有要事汇报。”

“哟,靳局长开什么玩笑?”郭凤潮自嘲地笑了,并给靳峰倒水,“我嘛,是戴罪之人,现在大家都躲我,你能来看我一眼,就很感谢了,还‘汇报’什么?我早就被罢免了。再说,以前在位的时候,也管不了你呀。”

靳峰微微喘了几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说道:“老领导,我也被罢免了。”

“什么?”郭凤潮吃了一惊,“大港又出大事了?”

“风起云涌。”靳峰一脸严肃地说,“已经到了不得不最后作决定的时候了。”

郭凤潮这才感到事态的严重性,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难道那起案子,又起大波澜了么?”

“郭市长,我知道您虽然呆在家里,但一直在默默关注这起案子。”靳峰有些焦急地说,“您被撤职,就是有人设计的圈套啊!”

郭凤潮摇摇头,淡淡地说:“靳局长,如果你认为我被撤职,我会有什么想法,你就错了。每当想起那二百多名死难者,我就寝食难安!组织对我的处理,太轻了。当官是为了什么?如果当官不解决老百姓的问题,反而让老百姓受难,人民还需要这样的官吗?这样的官,应该受到严肃处理!组织上对我的处理,我认为不是重了,而是轻了。”

靳峰着急地搓了搓肥手,恳切地说:“郭市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靳峰以前是不归您管,但您也多少了解我的为人吧?今天我来找您,说明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不仅关系到这起冤案能不能破,也关系到您的人身安全!”

郭凤潮微微一震,哼了一声:“难道,他们还真想杀我灭口不成?”

“现在没有过多的时间向您汇报。”靳峰着急地站了起来,“如果您相信靳峰,请马上跟我下楼!”

郭凤潮见靳峰眼里充满了焦急,也重视起来,说道:“小靳,你真的被免了?”

“我怎么敢跟我的老领导开这种玩笑?”靳峰说,“就在昨晚,张书记叫上田局长,当场就让我回家等通知,收了我的枪和手机,并派便衣看着我。我也是逃出来的。”

郭凤潮这才意识到事情非常严重。他说了声“稍等”,便进了书房。一分钟后,他已穿好大衣,戴上茶色眼镜,跟着靳峰出了家门。

一辆出租车停在楼下。靳峰让郭凤潮坐在后座,他就坐在了驾驶座上,然后迅速地启动了车。

当车穿过小区时,郭凤潮通过车窗看见两辆黑色的小车驶进了院子,在刚才靳峰停车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六七条汉子迅速上了楼……

“来得好快!”靳峰说道,“再晚两分钟,我们就走不脱了。”

郭凤潮脑袋突然有点懵。他问:“小靳,他们是来抓我的么?”

“抓您倒不至于,不过一定会请你去某个地方,问您一些您不愿说的事。”靳峰边开车,边说,“老领导啊,您可能还不知道,这两年来,一直有人想暗算您,都是我派人挡了回去。但我派的人,今天早上就被解除了,因为我已无指挥权。”

郭凤潮这才算是听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小靳,谢谢你。”

“老领导客气了。”靳峰说,“实际上,应该说谢谢的是我。说实话,在当前形势下,您是我的惟一救星。”

郭凤潮没听懂。

“我需要您打个电话。”靳峰将四个车窗摇死,反手递给郭凤潮一部手机,“我知道您连自己被罢了官,都没打这个电话。但我今天求您一次。因为,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挽回局面!”

郭凤潮接过电话,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小靳,是不是这起案子已被那人完全控制了?”

靳凤潮说:“是。我有一个情况还没向您汇报。昨晚,我已派出警力,连各分局和派出所的警力都组织好了,眼看马上就要成功了,我却突然被控制了,功亏一篑啊,我是无能为力了!所以我就想到了您。也许,只有您,才能影响高层,从而扳回这一局。”

郭凤潮捏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在做思想斗争。良久,他才说:“小靳啊,不是我不打这个电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啊。你搞侦察出身,自然知道说话要讲凭据的,我不能按我的想法乱说啊。”

靳峰似乎早有准备,马上接口说:“老领导,对那人的手段,您是一清二楚。不过您为人正直,不愿为自己辩解。但请老领导以大局为重,请您想想这起案子造成了多少孤儿寡母!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那些死难者的家属想想啊!”

郭凤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靳峰见火候已到,便降低嗓门,继续说道:“我这些年破了那么多案子,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头的名堂?因此,请老领导放心,不会让您为难的。这两年,我几乎天天都在暗中调查这起案子,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只是我现在无法使用它们。您也知道,在当前的机制下,往往权大于法,让我们办案人员费老劲了。我忍了两年,眼看就可以收网了,却被人突然捆住了手脚,您能体会我的苦衷吗?”他说着,回头看了郭凤潮一眼。

郭凤潮点点头,但似乎仍在犹豫。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您也许就放心了。”靳峰说。

郭凤潮侧耳在听。

“前一段时间,从北京来了个人,叫萧邦,是来调查这起案子的。”靳峰顿了顿,“这是个神秘的人物,其侦察能力远在我靳峰之上。他来了不到一个月,掌握的情况或许比我两年来的积累还要多。昨天,他去了一趟青岛,找苏振海去了,现在很可能已经回到大港。”

“他是什么身份?”郭凤潮眼睛闪了一下。

“公开的身份是记者。”靳峰说,“真实身份不清楚。不过从他来大港的种种表现来看,不像是一个记者,或者是一个地下侦探,背后好像有非常强大的力量。”

郭凤潮转了一下眼珠。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说:“小靳,我明白了。这个电话,我打!”

此时靳峰开的出租车已到了滨海路。路上车辆不多。靳峰一提速,将车开到了海滩上,然后灭了火,独自下了车,将车门关死。

他要给郭凤潮留下一个打电话的私人空间。

郭凤潮微微点头,拿出手机,做了一个深呼吸,才慢慢地拨着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

“喂,是刘书记吗?”他突然坐直了身子,嘴咧得很大,“您好您好,我是大港的凤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