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货舱真的发生了爆炸!”萧邦说,“苏先生那时刚从三等舱出来?”

“是的。”苏浚航仍然端坐着,目光深沉,“实际上,这是第一次爆炸。货舱先后发生了四次爆炸。最后一次爆炸时,船已开始下沉。”

萧邦一惊,随即问道:“你说的这几次爆炸,是由于汽车发生碰撞后溢油起火,还是有人故意引爆?”

苏浚航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还真不好回答你。但有一个细节,让我一直怀疑有人设了圈套。”

萧邦眼睛一亮,问苏浚航:“什么细节?”

苏浚航便又开始讲述。


苏浚航没有理会那些乘客的闲言,带着叶雁鸣离开了三等舱。

一声巨响从脚底下的货舱深层传来,震得船身剧烈颤抖。叶雁鸣站立不稳,摔倒在走道上。苏浚航连忙扶起了他。

苏浚航一把抓住一个服务员,大声说:“赶快报告船长,全船进入紧急状态,不许任何乘客离开船舱!”

那服务人员点点头,紧张地跑了出去。

爆炸过后,“巨鲸”号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船体暂时恢复了稳定,仍然向前行驶。苏浚航来到甲板上,见船尾隐约冒起了浓烟,内心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他强打精神,压住这种情绪,返身穿过走道,来到服务台前,对傻站在那里的服务员说:“马上接通驾驶台,我要跟船长通话。”

服务员把电话接通了。苏浚航听见了邵剑雄喘息的声音。

“剑雄,怎么回事?”苏浚航问。

“一层货舱有一辆车爆炸起火,消防人员正在灭火。”邵剑雄声音微颤,显然非常紧张。

“不要慌张。”苏浚航安慰他,“你在那里全权指挥,通知大副到三等舱服务台来,我找他有事。”

“是!”邵剑雄应道。

一会儿,大副来了。苏浚航见这个大副三十出头,身板结实,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带车的司机都在哪里?”

“多数在散席,二三等舱也有个别的。”大副说。

“赶紧召集他们到甲板上来。”苏浚航命令,“要快!”

大约过了六七分钟,几十名司机都来了,在船的后部甲板聚集。

“我是这家船公司的董事长。”苏浚航不待大副介绍,就急切地说,“兄弟们,今天情况有点特殊。刚才大家也听到了爆炸声,有一辆车着火了,现在正在扑救。风浪很大,兄弟们别大意,要团结。”

人群里的一个尖声尖气的汉子说:“航程都快到一半了,估计没事吧?”

苏浚航沉声说:“大伙别心存侥幸,我当过几年船长,海上的事情,不好说。我把你们找来,就是要大家说实话。我知道你们的货,其实都没有经过仔细的检查。现在,大家摸着良心说,到底谁的车里装了易燃易爆的东西。说出来,我决不怪你,大家想办法处理。这船上有几百号人,人命关天,万一出了差借,没法向他们的亲人交代,大伙听明白没有?”

没有人说话。

“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不说,我们马上组织人检查,查出来一个,就处理一个;查出来两个,就处理一双。兄弟们哪,这不比平时。你们看看这风浪,车子稍微一错位,就有可能溢油,再碰撞起火,不仅殃及大伙,自己也没有好处。”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谁都没有说话。

苏浚航十分恼怒。据他所知,这些汽车司机,全都超载,安全意识十分淡薄。他正要用更严厉的言辞来震慑他们,突然,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朝前走了一步,小声问:“我有情况要向您汇报。”

苏浚航赶紧将身子凑过去,问:“什么情况?”

“我们老板在车里装了一些酒,不知算不算危险物品?”小伙子用手捋了一下中分头,说。

“多少酒?什么酒?”苏浚航警觉起来,“车停在哪儿?”

“两箱白酒。”小伙子说,“车停在C舱。”

苏浚航想也没想,立即对大副及叶雁鸣说:“走,去看看。”又转头对小伙子说,“赶紧叫上你的老板,一起去看看。”

他刚走两步,又回头对呆在那里的司机们说:“有谁装了危险品的,不好意思说,可以私下告诉船员。要想办法控制。情况紧急,你们不要瞒着不报,要有点良心!”

司机们便散了。


C舱较小,是由第三层甲板改装成的货舱,专门为停泊小车之用。

苏浚航带着大副和叶雁鸣开灯进舱后,发现里面停着11辆小骄车,还富余几个车位。

这11辆小轿车除了有3辆还在原位未动,其余的都已位移。有4台车因为船身的震荡而撞在左舱壁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小车多数根本没有被捆扎,只是在前后四轮下放了四个垫木塞,现在连那些垫木塞都位移了。只有那三辆原位不动的小车,是经过比较细致的固定的。

“妈的——”极少说脏话的苏浚航忍不住骂了一句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和叶雁鸣上船后花了一个小时检查,发现到处都是死角,特别是满载加重车的货舱,他是严厉命令要重新加固的。没想到C舱的小车泊位,固定还是这么差劲!

这时,那个小伙子领着他肥胖的老板来了。

“你贵姓?”苏浚航问。

“我姓杜。”老板说。

“车在哪?”苏浚航问。

老板四下看了看,指着靠左舷的一辆帕萨特说:“在那。”

苏浚航便:“打开看看。”

老板对司机一努嘴,那司机便拿出钥匙,领着苏浚航走近车辆,打开了后备箱。

司机打开后,后退了几步,让苏浚航查看。

苏浚航躬下身去,见后备箱里放了两个密封好的纸箱子。他正要司机将它打开,突然,“轰”的一声,后备箱突然爆炸,汽车屁股被掀得老高,苏浚航本能地向后一闪,但仍感到一股气浪直冲向自己。他顿时昏了过去……

萧邦又一惊,忙问:“你是说,当你正准备查看后备箱里究竟装了什么时,汽车就突然爆炸了?”

“是的。”苏浚航平静地说,“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这分明是有人设下的陷阱,引我上钩,目的就是想炸死或弄残我。”

萧邦心下骇然。阴谋者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手,这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你刚才所提到的细节,难道就是这个细节?”萧邦问。

“是的。”苏浚航说,“那司机打开后备箱后,迅速向后撤了几步,将我一人留在那里;而叶雁鸣、大副和那个杜老板,离汽车大约有八九步远。后来,我仔细地回忆过,当时他们的表情都很怪异,只是我急于知道车里到底是什么危险品,没有分心注意到这些。”

“难道说,车里装的不是酒?”萧邦又问。

“肯定不是。”苏浚航说,“我后来曾买过两个装酒的纸箱,将酒瓶子放了进去,情形根本不同。所以,当那个司机在甲板上站出来说车里装了白酒时,就已经对我撒了谎。”

萧邦想了想,说道:“看来那个司机只是受人指使,并非主谋。那么,另外三个人是大副、叶雁鸣和胖老板,你现在搞清楚他们中是谁在指使司机这么干了吗?”

“萧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看呢?”苏浚航反问道。

“我看就是那个胖老板。”萧邦说。

“为什么?”苏浚航问。

“我是用的排除法。”萧邦回答,“那个大副最没有可能。因为在此之前,他可能见过你,但并不熟悉,而且是你主动打电话给邵船长,让他派大副来的。也就是说,你要不点他,他几乎没有机会跟你一起进入C舱;其次是叶雁鸣。叶是你的部下,对你的指挥言听计从。依你讲述的情况来看,当时船上已经有些混乱,他根本不知道你下一步会做什么。就算他早就跟那名司机串通好了,你要是不去C舱,他也没有这个机会。况且,他想害你,并不一定要通过这种手段。我注意到你前面讲过的一个情节:当你出了驾驶舱,趴在栏杆上查看海面情况时,船身突然歪斜。那时你毫无防备,而这时叶雁鸣抱住了你的腿。那时并没有其他人在场,他只要一用力,你就会掉进波涛汹涌的海里。或者,他在你背后来一刀,再将你扔进海里,存活的几率就很小。所以,我认为叶雁鸣也可以排除。”

苏浚航目光闪烁。等萧邦说完,他才叹息道:“萧先生果然高明!事实正如你所说,自然是那个杜老板所为。他与我素不相识,当然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而指使他的这个人,自然对我的性格相当了解。我这个人,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就心急如焚,要赶紧把它处理了。所以,杜老板安排他的司机站出来说车上有白酒,引我去看。而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就能赶到,说明他早有准备。”

萧邦点点头,说:“看来是杜老板在后备箱里安装了爆炸能力并不是很强的装置,等你凑过去时,便启动了遥控设备,引爆了汽车。”

苏浚航点点头,说道:“你说得一点不错。我记得当时我问他‘贵姓’时,他的脸色就很阴沉,而且右手始终揣在大衣兜里。看来,他手里捏着一个遥控器。”

萧邦说:“那后来呢?后来是不是发生了更为可怖的事?”

苏浚航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又继续讲述。


苏浚航苏醒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一名船医正向他脸上抹药。

叶雁鸣就在身边,一脸焦急,都快哭出来了。

船长邵剑雄也站在那里,显得非常慌乱。

苏浚航强撑着坐起来。他感觉眼里像进了一把沙子一样难受,还不住地淌眼泪。船医嘱他别动,给他滴了一种透明的眼药水。

清凉的眼药水刺激着他的神经。他除了脸部被灼伤外,身体其他部位并无大碍。他问邵剑雄:“船上的火,扑灭了没有?”

“报告总裁,火势已得到控制。”邵剑雄说,“请总裁不要担心,现在风力有所减退,船在正常航行。”

苏浚航坐直身子,对邵剑雄说:“请回岗位吧。我最后提醒你一次,一定要想办法稳定旅客的情绪,将所有的消防设备都拿出来,组织人员对车辆继续检查,及时补救。”

“是,总裁。”邵剑雄躬身答道。

“其实,我是越俎代庖,不该使用行政手段来指挥你。”苏浚航叹了口气,“你是船长,凡是船上的人,都应该听你指挥。你很实在,干完这一班,你交了差,我决定调你到集团来做管理,别再提心吊胆了。只是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我急躁了点,在这里向你检讨。”

邵剑雄感动得快要流下泪来,他颤着嗓子说:“总裁,你对我恩重如山,别说指挥我,就是让我去做任何事,我都会毫不犹豫!”

“剑雄啊,现在不是动感情的时候。”苏浚航缓缓地说,“当前,是要保证船舶航行顺利,要以大局为重,不要管我,我会配合好你的。去吧,坚守岗位,该下决断就下决断。我保证,从现在起,我不再命令你做什么。我和叶总以及这一船人的命,都交给你了,明白吗?”

“是!”邵剑雄眼圈通红,“请总裁保重!”

他整了整衣服,转身出了房间。


“看来这个邵船长,倒也是个性情中人。”萧邦插嘴。

“是的。”苏浚航说,“他是苦命的人,年近四十,还未娶亲,对公司忠心耿耿。‘巨鲸’号虽然在管理上有很多问题,可也不能全怪他。王建勋当这个总经理,很不称职,在排航次上给‘巨鲸’号排得很满,往往进港不到两个小时,就要返航,邵剑雄也是无力抗衡。当我从叶雁鸣那里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决定调他到总部,让他休整一段。可惜,他竟未能活过那个晚上……”

“苏先生没有立即追查,到底是谁致使你严重受伤么?”萧邦问。

“当时根本没有时间。”苏浚航说,“那时我虽然产生了怀疑,但还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所为。我只想等船安全靠港,再查清此事。没想到,随之而来的变化让我始料未及!”


苏浚航那时已开始怀疑叶雁鸣。

他联想起早上叶雁痕的反常表现,还破天荒地同自己云雨了一回,并在饭桌上力劝他同弟弟一起随船巡查。而到了船上,他总隐隐地感到叶雁鸣心事重重,而且在他俯视海面查看海况时抱住了自己的大腿……联想到这一切,苏浚航暗骂了一声“他妈的”,此时他对叶雁痕产生了深深的恨意,也对身边的叶雁鸣加强了提防。

他想,必须将叶雁鸣调开,决不能再给他伺机下手的机会。等到了岸上,立马收拾这小子!

于是他对叶雁鸣说:“雁鸣啊,邵船长正安排人清查车辆捆扎状况,底舱的情况怎么样,我们不知道。我看这样吧,你是安全专家,还得你亲自出马,到下面去指挥船员们把活干好。”

“可是……你的伤?”叶雁鸣露出了关切的表情,“我有责任保护总裁的安全。”

这孙子真他妈会装!苏浚航心里骂道。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说:“这里有船医嘛,你就不用管了。有你在,我的安全就有保证吗?恐怕不见得吧?”

叶雁鸣的脸一下就成了白纸。苏浚航看在眼里,心想也不能让他感觉出自己的疑心,便说:“船上几百号人的命重要,还是我一个人的命重要?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怎么没有大局意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现在我以总裁的名义命令你:马上参加船上的安全补救工作,直到轮船安全靠港,你再来见我!”

叶雁鸣只得领命。在蓝鲸,谁都知道苏浚航令出如山,拒不执行者的下场,就是下岗。

叶雁鸣离开房间的时候,船身又开始剧烈晃动,狂风劲猛,鬼哭狼嚎一般,使船舱里充满了凄凉。

“总裁,请保重!”这是叶雁鸣对苏浚航说的最后一句话。说这句话时,叶雁鸣流了眼泪。

从那以后,苏浚航再也没见过叶雁鸣。


“叶雁鸣没想到你会将他支走?”萧邦问。

“他没想到。他更没想到的是,我没死,他却死了。”苏浚航眼含恨意,“但无论如何,他的姐姐指使他干掉我,是不争的事实。”

萧邦说:“你为何那么肯定?”

苏浚航眼里恨意更深。良久,他才淡淡地说:“这事,如果追根溯源,也怨我。萧先生,你曾找过锦帆,和她谈过我同叶雁痕的事。叶雁痕在青岛和我度假时,的确曾雇了杀手,想在水里弄死我,我心里是非常清楚的。但我并没有揭穿她,因为我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苏浚航顿了顿,他没说自己为什么“对不起她”,而萧邦也不便追问。

苏浚航接着说:“从那以后,我就提防着她。过了这么久,她一直没有新的行动,渐渐地我就放松了警惕。这次行动,她可能已与弟弟密谋了好多次,才决定在船上动手。可是她千算万算,没注意到最根本的问题。”

“最根本的问题?”萧邦没听明白。

“根本问题是叶雁鸣的性格。”苏浚航说,“叶雁鸣这个人,性格比较懦弱,从小对姐姐言听计从,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他偏偏又是个善良的人,经常收养一些流浪猫狗,平时连杀一只鸡都不敢下手。在蓝鲸,他是出名的好人,居然将自己的年终奖分给手下的兄弟姐妹,一分不剩。其实,他那天有几次机会可以杀掉我而不露痕迹,但他都放弃了。因此,他在走出房间时流了泪,我估计有几层意思:一是他仿佛解脱了;二是他真的很担心我的安全,因为他也感觉出另外有人打我的主意了;三是他担心这次回去会受到姐姐的责骂。我感到他当时精神有些恍惚,脚步都有些不稳了。当然,这是我在逃生后通过回忆慢慢分析的,而在当时的情况下,来不及多想。”

“是不是在叶雁鸣离开后,船上又发生了变化?”萧邦问。

“是的。”苏浚航沉声说,“而且不是一般的变化!”


苏浚航等叶雁鸣一走,马上就让船医离开。

船医对高高在上的老板很是敬畏,便提着药箱子走了。

船还在剧烈晃动,而苏浚航则盘算着今日如何脱险。

但那时的他,思维仍局限在叶雁痕想害他这一点上。他认为自己只要将叶雁鸣弄走,再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这条该死的船顺利靠了港,他就有办法查出真相。

于是,他将围巾往头脸上一缠,遮住正火辣作痛的伤,出了舱门,向最便宜的散席舱走去。

进了舱,他看见几十个衣着朴素的人表情惊恐地扶住座椅,显然是被这罕见的风浪吓呆了。

空位还有不少。他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迅速脱掉大衣,熟练地从座下取出救生衣,穿在身上。

当他结好绳子时,船体猛然翻转了一下。他赶紧双手抓牢座椅靠背。舱内的灯突然灭了,旅客顿时乱成一团,好几个乘客从座椅上滑倒,哭爹喊娘地叫了起来。

紧接着,苏浚航听见下面的船舱中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身旁的玻璃突然碎裂,冷风像千万把刀子一样射进船舱……

“救命啊……救命啊……”一声声惨烈的呼喊此起彼伏,但在狂风中显得那么微弱。

苏浚航努力控制住心神,死命地抓紧座椅。这时,船体又慢慢回落,随即向反方向翻转。一个巨浪扑来,冰冷的海水疯狂地灌进船舱……

“大家快穿救生衣!”苏浚航放开嗓门大叫起来。但他的嗓子很快就被一口咸而冷的海水封住了。他只得迅速屏住呼吸。

这时的他,大脑里只有逃生的欲望。一切爱恨情仇、功名利禄,对现在的他而言,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