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港市国际机场位于海滩之上,离市区25公里。

上午11:30,几辆豪华轿车停在机场前的停车场。

叶雁痕、孟中华、苏锦帆、王啸岩像约好了似的,前后相差不到十分钟,都赶到了机场。而让他们惊诧的是,牌照为市委、市政府的两辆奥迪早早地停在了那里。市委副书记张连勤、市政府秘书长江枫站在机场出口处聊着天。见叶雁痕他们走进来,便亲切地与他们一一握手。显然,市领导对叶、苏、王三人都是熟识的。轮到孟中华时,张、江二人皱了一下眉,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张连勤说:“对不起,这位好面熟,但不知尊姓大名?”

叶雁痕连忙介绍:“张书记主管政法,所以与商界人士很少往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真相集团的总裁孟中华孟总,本市著名的企业家。”

张连勤使劲地握住孟中华的手,哈哈大笑:“原来是孟总,久闻大名。说起来,咱们也算一条战线上的。我今年才到政法口,没直接接触过孟总,但孟总可不是一般人噢。我听公安系统的同志们讲,孟总是大港的信息平台,外号‘孟神通’,有这事吗?”

孟中华油光锃亮的脸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张书记过奖了!小孟哪有什么‘神通’?不过是配合公安机关做点实事,为人民服务罢了。我经常看电视上播出的张书记的讲话,您的指示精神,我每次都要安排公司的员工们学习的。”

“好啊,好啊。”张连勤也是个胖子,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一说话脖子上的肉直抖,“其实一个民营企业,也应该学习党的方针政策,才会有长足的发展嘛。喂,你那个公司,有支部没有啊?”

“向张书记汇报一下,有。”孟中华笑呵呵地回答,“小孟当过兵,以前在省公安厅干过,18岁就入党,现在已快有20年的党龄了。因此,自从我创办企业的那天起,就成立了党支部。当时公司只有三个党员,刚刚符合成立党支部的条件。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真相集团全国有九家分公司,共有党员98人,而且都是业务骨干。”

“好啊,好啊。”张连勤脖子上的肉抖得更欢了,“等我在下次换届后退休了,我到你们公司打工。”孟中华还准备说两句,但张连勤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叶雁痕,他便生生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张连勤向叶雁痕招了招手,叶雁痕就跟着他向候机厅走去。王啸岩盯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冷笑了一下。

苏锦帆这时才感到萧邦的厉害。原来,父亲真是那么神秘,来大港一趟,居然让市委、市政府兴师动众。而自己作为她的女儿,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孟中华突然一拉王啸岩,也走到一边说话去了。

苏锦帆孤零零地站在机场出口。她下定决心,这次,父亲来大港,一定找个机会,单独问他一些事情。她知道父亲是爱她的,这种爱显然与父亲爱哥哥有所不同。父亲对哥哥的爱是望子成龙,而对自己的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苏锦帆清楚地知道,虽然今天来接父亲的人都有身份地位,但惟有自己,才是父亲的心头肉。其他的人,不过是曾经受过父亲的恩惠或是有求于父亲罢了。

想到这些,苏锦帆心头敞亮了。她抬起头,万里无云的天空,出现了一道细线般的航迹。一架飞机拖着这条线,由小变大,转眼便听到了轰隆隆的声响。飞机终于要降落了。

所有的接站人员都围在出口。苏锦帆想像着父亲苍老但精神矍铄的面容。再有几分钟,她就可以见到久别的父亲了!


出口的不锈钢栅栏被打开。旅客们鱼贯而出。叶雁痕等人伸长了脖子张望。但人都几乎走完了,还是没有看见苏振海老先生的身影。

大家面面相觑。苏锦帆正要掏出手机打电话,突然,滚梯上出现了一位风华绝代的少妇,正微笑着向他们招手。

这位少妇穿着一件雪白的裘皮大衣,一头秀发如墨泼一般,垂在双肩。她的脸型和身材简直无可挑剔,如同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让人无法判断她的实际年龄。她的脸略显苍白,眼里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楚楚动人,让人怜惜。她左手拉着一个精致的真皮行李箱,右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小男孩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灯火通明的机场。

少妇下了电梯,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苏锦帆张嘴叫道:“林姨,我爸爸呢?”

那少妇轻启朱唇,却是先跟张连勤和江枫打了声招呼,歉意地说:“让你们久等了!我家先生临时有急事,暂时不能来,特意要我向各位道歉。”

张连勤和江枫打了个哈哈,各自伸出手去摸那个漂亮小男孩的头。那少妇便弯腰在小男孩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小男孩就扬起脸,用脆生生的声音叫道:“张叔叔好,江叔叔好。”

张、江二人就笑了。

“我爸爸有什么事?”苏锦帆还在问。

那少妇微笑着看着她,低声说:“他没有告诉我,只是让我先来大港。在快上飞机前,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就匆匆赶回去了。”

一行人接着又寒暄了几句。显然,大家都很失望。但苏老船长既然有事不能来,他的夫人前来,也还是要招待的。于是,大家纷纷上车。那少妇没有坐家里人的车,而是上了张连勤的奥迪。

几辆车缓缓驶出机场,绝尘而去。


苏锦帆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今天的事有些蹊跷。在她的记忆中,父亲从不失约。既然市委市政府都已出动,父亲这次来大港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至少此行与哥哥的死因有关。可是父亲临时取消行程,让林姨带着小弟弟前来,是何用意?苏锦帆猜不透。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拿起电话,她就听到了父亲低沉的声音。“孩子,接到你林姨了吗?”父亲在那话那头说。

“接到了。”苏锦帆说,“不过她坐上市委张书记的车走了。爸爸,您怎么没来?”

“我要接待一位远方来的客人。”老头子说,“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见面了。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位住在爱琴岛的康斯坦丁船长。我好像跟你讲过他传奇的一生。”

“知道了,爸爸。”苏锦帆小时候就听过康斯坦丁船长的故事。这是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船王,是父亲最敬重的人物,“可是爸爸,您就不来了吗?”

“一时半会来不了了。”老头子说,“就请你照顾好你林姨和洋洋吧。我会随时跟你联系。”

苏锦帆还要说些什么,老头子挂了电话。


叶雁痕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她想不通老头子的用意。刚才,张连勤单独找她谈了,说老头子的确有让她休息一段的意思,但他及时在老头子那里为她说了好话,认为从大局出发,还是应该相信她,掌门人突然变动对蓝鲸的稳定不利。老头子采纳了他的意见。

叶雁痕知道,虽然老头子一直让他们这一辈管张连勤叫叔叔,但实际上,张连勤每次见了老头子,所有的表现都像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尊重。没有人知道老头子与张连勤的关系到底有多深,但有一点叶雁痕可以肯定:只要老头子发句话,张连勤可以马上放弃被他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乌纱帽……

手机突然响了。她腾出一只手,打开手机。是萧邦打来的。

“老船长没来,对吧?”萧邦不等她开口,就急切地说,“你把船长夫人送到宾馆,马上到雨露轩茶楼305房间来见我。”

“好。”叶雁痕没有问为什么,就爽快地答应了。


孟中华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跟着车队向前疾驰。当车队驶上机场高速时,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靳峰的电话:“靳局长,您在哪里?”

“是不是老头子没来呀?”靳峰在电话那头说。

“您怎么知道?”孟中华说,“但是林海若带着儿子来了,在张书记的车上。”

“林海若一下飞机,我就知道了。”靳峰说,“老头子没来,你也不必跟了。马上动用你的力量,密切注意老头子的行动。半个小时后,咱们老地方见。”

孟中华说了声“是”,挂了电话。然后,他用肥大的手指灵巧地拨着一个电话号码。

车队终于在大港市香格里拉饭店停下来。

一个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已等候在旋转门前,很准确地拉开了张连勤乘坐的那辆车的后门。一个服务生熟练地打开后备箱,将林海若的皮箱提了出来。

苏锦帆、叶雁痕、王啸岩、张连勤和江枫陪着林海若和小男孩进了大堂,上了电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孟中华没有跟来。

“我看,还是住雁痕或是锦帆家吧。”林海若的声音柔美而略带磁性。

“到了大港,就得听我们安排。”江枫笑道,“如果那样,叫我们如何向苏老船长交代?”

林海若也没再坚持。

电梯到了23层。早有服务生将2308房间打开。

这是一间套房。从明亮的落地窗往外看,可以看到半个港口和一望无际的大海。那个小男孩进屋后,跑到窗边向下张望,大声说:“妈妈,您看,这房子好高啊。”

大家都笑了。林海若摸了摸孩子的头,小声说:“洋洋,别跑到窗户那儿去,乖一点。待会妈妈带你去吃饭。”

“饭已经准备好了。”那个经理模样的人说,“就等着张书记和客人们用餐了。”

这时,叶雁痕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背过身去接了,嗯了几声,便对林海若说:“林姨,公司有急事,我得先走,完事后再来陪您!”

林海若微笑着说:“去吧。我带着洋洋来,就是散散心,你不用操心。工作要紧,你先去吧。”

叶雁痕刚刚离开房间,王啸岩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林海若笑道:“你们都走吧。反正我要呆几天,有空再聊。”

王啸岩歉意地说了声“对不起”,也告辞了。


萧邦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对叶雁痕说:“看来,苏老船长又有了新的计划。”

“什么计划?”叶雁痕不明白。她发现自己近段时间以来,头脑变得越来越迟钝。

“如果我猜得没错,苏老船长派你的林姨来,就是让她当先行官。”萧邦在摸烟。当他看到茶室的墙壁上贴着刺目的禁烟标志时,缩回了手。

“你说林姨?”叶雁痕笑了,“林姨连只蚂蚁都不敢碰,怎么会卷入这起案件当中?”

萧邦没有回答她。他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抬起头,问叶雁痕:“能不能将关于你林姨的情况讲讲?”

叶雁痕看了萧邦一眼,说:“你到底对我们家族知道多少?”

“并不太多。”萧邦也在看她,“不过你们家族真是一个不寻常的家族,有几件事情至今我都感到奇怪。第一,苏老船长在70岁那年宣布与林海若女士结婚,还大张旗鼓地办了喜事,至少有20家地方媒体作了报道。以苏老船长多年来低调的行事风格,为何要在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第二,苏老船长在婚后不到半年,就为你们添了一个小弟弟。古稀之年得子,本来是极其少见的喜事,但这件事苏老船长却讳莫如深,直到孩子都快两岁了,大家才知道这件事,这是为什么?第三,据媒体报道,林海若差不多算得上苏老船长的养女,跟了苏老船长30多年。苏老船长40岁丧偶,30年没有婚娶,为何偏偏在70岁这年娶了比他小42岁的林海若?第四,熟悉你们家族的人都知道林海若是广东番禺江连乡人,而据当地公安部门提供的证据,江连乡根本没有一个姓林的人家,这又是为什么?”

叶雁痕震了一下,但她马上恢复了镇静:“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多,还问我干什么?不过你讲的这四个问题,我还真回答不出。”

“其实,四个问题归结起来,只有一个问题。”萧邦说,“那就是:林海若是谁?”

叶雁痕被搞懵了。林海若是谁?当然是苏老船长的夫人,洋洋的妈妈,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后妈,自己刚刚才见过她,就住在大港的香格里拉饭店。不过叶雁痕知道萧邦并不是一个随便提问的人。那么,这个“谁”字一定有它的含义,似乎已超出了她的想像。

叶雁痕没有说话,她回答不出。自她第一次踏进苏家的门,这个林姨就已经在那里了。她总是柔柔弱弱的,不大爱讲话,走起路来像猫那样轻,似乎怕踩着了什么。而自己的公公,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但每当有林海若在场时,公公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公公的每一个眼神,都似乎在关注着林海若,甚至生怕一声咳嗽惊吓了林海若。以前,叶雁痕的心思没在这上面,没有留意太多。今天,经萧邦这么一提醒,她才猛然惊觉:自己身为苏氏家族的一员,但并不真正了解这个家族。


两个按摩小姐轻轻地退出了房间。关门声很轻,细微的锁舌撞击声短促而有力,像利器划过皮肤。

靳峰这才将闭着的眼睛睁开。躺在他左侧床上的孟中华迅速地递上一支烟,帮他点上。

靳峰深深地吸了一口,眼里露出了精芒。这是他与秘密客人约会的地方——大港市龙泉洗浴中心。

“老孟,你认为老头子中途改变主意,先让林海若打前站,是什么用意?”靳峰乜着眼,问孟中华。

“据青岛那边的消息,老头子确实已经回家,正张罗着要接待一个来自希腊的大鼻子船长。”孟中华将肘部支起,侧过身对靳峰说,“我看,老头子一定会暗中潜入大港。林海若来,是在明处;而老头子来,是在暗处。明暗结合,奇正互动,志在必得!”

靳峰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孟中华,缓缓地说:“老孟,你还真是个人才。如果当初不离开省厅,说不定职务已在我之上。你干嘛要放弃呢?”

“放弃是为了选择。”孟中华见靳峰夸他,有些激动了,“当初在省厅,穷得连请朋友吃饭的钱都没有。现在,在经济问题上,至少可以自由支配了。”

靳峰的目光闪了一下,突然严肃地说:“别扯远了。老孟,实话告诉你,你想跟老船长斗,还得十分小心。弄不好,你我连小命都得搭进去,懂吗?”

孟中华赶紧收起了刚刚冒出来的激动,小声说:“是。我也想听听靳局长的高见?”

“我也不知道老头子葫芦里卖的是啥药。”靳峰叹了口气,“但我敢肯定,林海若的出现,必将发生新的波折,因此才找你商量对策。”

“林海若?”孟中华有些纳闷,“这个女人,不过是老头子的贴身丫鬟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靳峰霍地坐了起来,盯着孟中华,一字一句地说:“老孟啊,你知道你为何差点栽在萧邦的手里?就是你太轻视对手!干我们这行的,这是大忌!”

孟中华正要说什么,突然,靳峰的手机尖叫起来。靳峰看了一眼显示,接通了电话。在嗯了几声后,一把掀开盖在肚子上的浴巾,大声说:“你说什么?怎么可能?赶紧派人追查!”

孟中华愣在那。在他的印象里,沉稳的靳峰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良久,靳峰才对孟中华说:“老头子的宝贝儿子洋洋,失踪了!”

“什么?”孟中华的嘴张得能塞进去一只蛤蟆,“这才多大会儿?怎么就出事了?”

萧邦又敲了一下桌子,叶雁痕才回过神来。

“想出一点眉目了吗?”萧邦说,“林海若在苏家一住就是30年,上完大学也没参加任何工作,继续陪着你公公,几乎足不出户。对于一个研究《海商法》的高材生,看来是可惜了。但我敢肯定,苏老船长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号召力,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功劳属于林海若。”

叶雁痕突然说:“既然你想知道林姨到底是谁,为何不去饭店问她?她就住在香格里拉饭店2308房间。”

“女人的秘密,怎么能够问得出?”萧邦叹了口气,“也许,女人本来就是一个秘密,而有非常秘密的女人,就更加深不可测……”

萧邦还在往下说。突然,叶雁痕手包里响起了刺耳的电话铃声。

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你是叶雁痕吗?”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我是。”叶雁痕回答。

“你认识一个叫洋洋的小男孩吗?”对方的语气很平静。

“认识,他是我弟弟。”叶雁痕说,“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他现在在我手里!”对方不等叶雁痕有任何反应,挂断了电话。

叶雁痕一激灵,脸色变得苍白。

“洋洋被绑架了!”她说。

她看见一向沉稳的萧邦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