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邦在三人惊诧的目光里走向叶雁痕,并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给她披上。“女人为什么只懂得爱美,而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呢?”他叹了口气,似乎在埋怨自己的妻子。
叶雁痕的泪溢出眼眶。
她真想扎进萧邦的怀里。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这个男人是那么可爱。
“孟总,想抽根烟吗?”萧邦从衣服里掏出一盒红河,“如果不嫌弃,我倒可以敬你一支,就是烟次了点。”
孟中华居然笑了笑:“红河也不错。当年,在老排手下当兵,能赏根哈德门抽就不错了。”他伸过手来,接了一支。
萧邦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银联卡和一套车钥匙,递给孟中华:“孟总,五万元一分未动。车和那些行头,都在外面。我们的戏,也该演完了。”
“怪不得你来得这么快!”孟中华平静地说,“老排想辞职了?”
“既然你叫我一声老排,我也实话告诉你。”萧邦收起笑容,“部队的那套东西,你只学了个皮毛就拿到社会上张扬,注定要失败!但是,你还是有了一些新的发明,所以才让我周旋了一阵。至于辞职,你也知道,一开始我就不是真想干地下侦探。”
孟中华接过物件,打了个哈哈:“小庙留不住大神。既然老排已被叶总挖走,那也好。不过,叶总目前好像也不是太顺,不知老排在蓝鲸能不能干得长?”
萧邦哼了一声,说:“孟老板,咱们别扯远了。今晚,咱们的事,也该告一段落了吧?”
孟中华弹了弹烟灰,说:“的确该告一段落了。萧大记者,当年您在部队连写封情书都要找我,想不到今天握起了笔杆子,呵呵,世界变化真快啊。”
“不要谈部队了!”萧邦沉下脸,“我军培养出你这样的败类,实在是一种悲哀!刚才,叶总从三个方面识破你并非靳副局长,而我却能从至少十个方面识破你就是孟中华!”
“愿闻其详。”孟中华将烟扔在地上,踩了一下。看来,抽惯了中华的人,这红河烟根本无法和嗓子亲密接触。
“你的这个面具,在处理上还是可以打90分的。但你用的是第四代产品。这种产品有一种缺点:虽然看起来很熨帖,但由于厚了一些,无法很好地传达面部表情。我看,你还是将它撕了吧。”萧邦说。
孟中华说:“是,老排。”便以手遮面,将面具撕了下来。
要不是亲眼所见,叶雁痕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真有如此精妙的易容技术。她不由得想起几天前在公园见到“洪文光”的场景。看来,“洪文光”就是萧邦。这些人,真是可怕!
“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萧邦吸尽最后一口烟,将烟头踩灭,“要不然你先问吧,我来回答。”
“好吧。”孟中华微笑着说,“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们会在这里的?而且那么快就跟踪了过来。”
“这得问孟欣小姐。”萧邦淡淡地说,“你派遣孟欣小姐一路跟踪我到云台,趁我上洗手间时,在我衣服里安装了微型卫星定位器。而我也趁她不注意,在她的身上安装了更先进的微型卫星定位器。她给我安装,我出洗手间时就已知道;我给她安装,她至今也不知道。”
孟欣怔住。她不自觉地在身上乱摸,好像衣服里爬进了个虫子。
“可是,你怎么知道今晚我一定会在这里?难道你也在我身上安装了东西?”孟中华还是笑眯眯的。
“以孟总的精明,在你身上下手不是那么容易,但我在你家里安装了东西。”萧邦也笑眯眯的。
“我家?”孟中华说,“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没请你到我家做过客吧?”
“可是我同孟欣小姐去过。”萧邦说,“你故意让孟欣制造你失踪的消息,然后安排人演戏给我看,让我陷入谜团,造成混乱,而你则一心一意地进行你的计划。”
“可是,那对夫妻明明是在过性生活,而且,他们拿出了房产证。”孟欣突然插嘴。
“这种低级的障眼法也能瞒过我?”萧邦哼了一声,“这根本是违反常识的事。你动脑子想一想,如果你在过性生活,有人敲门,你会光着上身出来开门?而且,那个女的满脸害羞装得也太拙劣了。她完全可以在卧室里不出来,可为何一定要装成‘此地无银’的样子?而更漏馅的是,那个男的居然拿出房产证来证明那套房子是他的。试问,对一个身份不明的来访者,为什么要急于证明那房子是他的?如果是普通人家,肯定关门不理。那个男的在第一次关门时,眼神明显带着一种期盼,好像害怕我不再敲门似的。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疑点,都可以证明那房子不是他的。至于房产证,孟总制造假证件的手段已出神入化,就不必说了。而让我确定那房子是孟总的至少有三点:第一,孟欣小姐进门时装出了惊讶,好像在证明这个房间她根本没有来过。可是,孟欣小姐的身体语言告诉我,这里她非常熟悉。因为当时我在前,她在后。进门后,她习惯性地将门关上了,而且连瞧都没瞧,就熟练地抓住了门把手。如果不是经常这样关门,她怎么能如此熟悉?又有谁会在一个陌生人家里那么熟练地关门?第二,那个所谓的张大彪根本不是搞航海的。虽说现在远洋船员条件好了,但皮肤一般都经过日光照射,会显得黝黑些,而那个男人虽然长了一脸胡子,但上身白得像面团一样,根本没晒过太阳。更主要的是,一个海员的房间,总会摆设点跟船舶有关的东西,可那个房间一看就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人的装饰。第三,还得说说抽烟。我一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烟味,而那位老兄与我说话时,我已经断定他不会抽烟。但茶几上,居然摆了个大烟缸。当然,家里摆个烟缸招待客人没什么,可没见着烟,却在烟缸里发现了一根三四寸长的火柴棍。孟总,我刚进真相公司的第一天,您就使用这种火柴抽烟。这种火柴并不常见,一般都是抽雪茄的大老板用的。当然,疑点还有,就先讲这几点。”
孟中华在听,但他的表情好像是在听萧邦说别人的故事。
“那……那孟总的手机又是怎么回事?”孟欣似乎不死心,接着问。
“房子都是真的,手机自然也是真的。”萧邦有些不屑地说。
“老排的精细不减当年,是我大意了。”孟中华收起了笑,“不提这个了。我想问老排,那我为什么要装成失踪?”
“刚才已经讲过了,因为你想躲在暗处,更有利于你的操作。”萧邦说,“当然,你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叶总。但你只要让我相信你失踪了,我就会很快将这个消息传到叶总的耳朵里。所以,我不过是个导体,叶总才是目标。”
“那我究竟对叶总有什么企图?”孟中华掏出一盒中华,自顾自点上,“叶总与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有什么理由打她的主意?”
“美国民众与拉登有什么仇?不是照样用飞机撞楼吗?”萧邦冷笑了一声,“对于某些人而言,金钱、权力、美色都是最好的理由。”
孟中华哼了一声:“这三样,我好像并不缺!老排没钱,也不要以穷人之心度富人之腹。”
“我是没钱,但我抽红河抽得舒坦;有的人有钱,但抽中华也心里不安!”萧邦冷冷地说,“天地再大,也没有人的心大。孟总虽然执掌中国最大的地下调查集团,但并不满足,想染指蓝鲸这艘巨舰。而蓝鲸的掌门又的确有些把柄掌握在你手里,因此你要将文章做足。”
“你一个小小的记者,不就是想写‘12·21’海难出名吗?”孟中华也冷笑了一声,“我不明白,蓝鲸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
“我是管不着。”萧邦盯着孟中华,“但是如果有人想遮蔽‘12·21’海难的真相,混淆视听,我就决不答应!”
叶雁痕和孟欣觉得萧邦的声音如金属般撞击着墙壁,二人不由得吓了一跳。
“好吧。”孟中华口气突然缓和了许多,“既然你想蹚一蹚这池浑水,随你的便。我现在只想知道,对这件事,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不多,也不少。”萧邦模糊应答,“我只知道一个非职业演员光靠演戏,是没有好结果的。比如今天晚上在国际海员俱乐部酒店演的那场戏,就只能蒙蒙苏锦帆。如果我猜有没错,苏锦帆回家后,发现自己的丈夫就在家里,对吧?”
孟欣突然笑了:“说得对极了!其实,今晚的那场戏不光是演给苏锦帆看,还演给你看。你看完了,觉得水平还可以吧?”
“只能算三流烂片!”萧邦说,“因为这场戏有两个目的:一是要让苏锦帆发疯,二是要让我陷入又一个谜团。所以,孟总利用在公安系统的关系,故意通知了我演戏的时间地点。你们算准苏锦帆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孟小姐‘亲热’一定会大发雷霆,便马上收场。而我当然知道你们在哪个房间演戏,只是不想让苏锦帆真的跟你们面对面。孟小姐身上的微型定位器告诉我,你和王啸岩是乘二号电梯下楼的。而苏锦帆因为我的‘误导’,走错了房间,给你们创造了时间。接着,苏锦帆与我遇到了保安纠缠,又碰到了项平经理,再找到真正的房间,又参观酒店的中控室。这个时间不短,你们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当然,酒店的一切都是王总的精心安排。他原本就不爱苏锦帆,只是碍于苏老船长的面子,才假装对苏锦帆好。你们这样密切配合,其敬业精神真让人感动啊!”
孟中华没有说话。倒是孟欣似乎在意这场戏的质量,接着又问:“你说是烂片,烂在哪里?”
萧邦哈哈大笑:“你既然非问不可,我就随便告诉你几处穿帮的细节吧。当那场戏开演后,孟欣小姐提到了靳峰副局长。我记得王啸岩的那句台词是:‘你是说靳局长?当然知道,他是本城著名的警探,大港市公安局副局长。’这就有点漏馅。如果是正常情况,这句话应该这么说:‘你是说靳局长?知道。’因为后面那句话是此地无银,画蛇添足,蒙白痴还可以,这是一个细节;第二,由孟总假扮的靳局长固然神似,但一个堂堂的市公安局副局长,断不会当着外人向一个女人奴颜婢膝。也许你们的创作灵感来自一篇题为《副市长下跪》的新闻报道,那是另一码事,因为在场的只有两个人。固然,近年来公安系统出了一些败类,甘愿为一些有权势的人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但作为一名高级警官,即使想做坏事,面子还是要的。因此,这一段节外生枝虽然演得惟妙惟肖,但因为没有漏洞才是最大的漏洞,主要是不合情理;第三,王啸岩再好色,也不至于在那种场合下就欲火难耐。而且,孟小姐历数王啸岩的好色劣迹,无非是想气苏锦帆而已。据我所知,王啸岩在上大学时并不富裕,怎么能拿得出一万块钱来赔人家的青春损失费?因此,这个片子从策划到执行,都在穿帮,主要是剧本没整好。要说演员,倒也可以打个及格分数。”
孟欣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孟中华扔掉烟头,瞪了孟欣一眼,说:“小欣,要斗嘴,你哪是萧大记者的对手?”他转头面向萧邦,叹了口气说,“老萧啊,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作对?俗话说得好,好钢用在刀刃上。你在《华夏新闻周刊》,一个月几千块钱,还累得要死。你看,你刚来,我就腾出真相集团第一副总裁的位置请你干,要什么配什么,不比你干那个破记者强?刚才多有得罪,你是老领导,担待着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多,我就明白地告诉你,我老孟是做大事的人,我要干得比蓝鲸更大!因此,我可以对天发誓,只要你老萧对真相无二心,我老孟绝对对你无二心。你是否可以考虑收回成命,咱们老哥俩一起打拼?真的,我可以把总裁的位子让出来,退居二线当董事长,怎么样?”
萧邦哈哈一笑:“难为孟总了。不敢当啊!我的心没你黑,干不了这个。我还是做我的破记者吧。”
孟中华把脸一沉:“既然如此,别怪我先君子后小人。你以为你今晚来到这里,还能走得出去吗?”
萧邦将手抱在胸前,微微一笑:“既然我敢来,就不怕你。你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吧!要不要我来预测一下即将发生的事?”
孟中华装作很糊涂的样子:“即将发生什么事,连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萧邦接着说:“无非是你布下了重兵嘛!隔壁房间里有五个人,手里都有家伙。这五个人,其中三个是练家子,其余两个是在逃犯。最厉害的那位现在蹲在墙边抽烟。这个人有很好的下盘功夫,力气奇大,大约一米八五,重约170斤;排名第二的这位老兄,体重不足一百斤,手里正捏着柄匕首,因为等得不耐烦,正在用刀尖轻轻地划着墙;排名第三的这位老兄最沉得住气,这么冷的天也没忘记压腿。这会儿他正将左腿贴在墙上,已经有十分钟了,居然一动不动,就是我十年前也不一定能熬得过他。其余那两个渣滓不值一提,虽然亡命,却沉不住气,老是弄出响动。孟总啊,这两个人身上背着命案,而你却每月花两万元请他们,真不值当!”
叶雁痕和孟欣面露惊诧,而孟中华的瞳孔突然收缩。
只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特种军人才知道这种听觉判断是多么可怕!
孟中华拼命恢复镇定,并做好了下达命令的准备。
突然,楼梯上一个声音说:“孟总沉迷酒色,已经丧失了野性。不然,今晚他又怎么会栽在萧先生的手里?”
四人抬起头。视线里,身着警服的靳峰拍着胖嘟嘟的手,正微笑着朝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