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安和傅冲的渔船驶离驳船大约二十丈后停下来,宁霜的船紧随在不远处。薛怀安朝宁霜做了个手势表示一切都还好,做完才想起这手势意思只有初荷才能懂,于是冲那边大声说:“东西没见到,不过我们已经都照信中做好,再等等吧。”

驶离二十丈以外——信中的要求到此为止,似乎意味着,做完这件事之后,无论德茂的人想做什么都无所谓。这样的暗示隐隐透出自负的态度,仿佛在说:“无论之后你们做什么,钱已经都是我的了。”

薛怀安站在船头极目远望,一艘纵帆船正快速地从西北面码头的方向驶来。

会是他们吗?像那些喜欢使用快速纵帆船的海盗一样,利用船速突然扑上来,带走整船的银子?

不可能。

如果他们想把银子搬运到自己船上,那么搬运所耗费的时间足够我们驶过去将他们抓获。

如果他们只是用绳索将载有银子的驳船拖走,会大大影响帆船的速度和灵活性,那样则会太容易被我们追上。况且,这里是港口海域,船只往来频繁,海上状况复杂,再有经验的船长也不敢拖着一艘驳船全速航行。必要时候,我们还可以大声呼喊,要求周围的船只帮忙堵截。更不用说,要提防这一招太过容易。

如果对手只到这个程度,未免会令人失望。

薛怀安想到此处,回头去看另一艘渔船上的宁霜。宁霜像是明白他的意思一样,向东北的海岸方向指了指。

那里有一艘多桨的小型福船正在全速驶来,即使离得很远,也可以看见船桨击入水面时跃起的白浪,薛怀安知道这应该就是宁霜安排好的快船。

方才还在德茂银号做准备的时候,薛怀安和宁霜商议,要防备抢匪给他们安排的是慢船,而到时候抢匪自己以快船来取银子。两人一合计,便安排一个精明且熟悉海事的武师先跟着他们到了渔港,再派他快马速去商港带领一艘快船赶到渔船出发的位置,此时虽然载银子的渔船已经出发,但是宁霜会在海上留下记号,让他们凭借记号可以追踪而来。

至于如何在水面留下记号倒是难不住薛怀安,他让宁霜差人火速去染坊买了红色染料,新的人造化学染料提炼自煤焦油,在水中不会很快消散。宁霜只需边行船边将颜料一点点倾倒入海里,后面的快船就会顺着海水中红色的痕迹一路追寻而来。

“薛兄,那艘福船是你们安排的?”一旁拿着单筒望远镜四下观望的傅冲也顺着宁霜所指方向看见了快速驶来的福船。

“正是。”

“那船如何能在海里追踪而来?”傅冲颇为不解。

薛怀安不在意地说:“小把戏而已。”

傅冲见他不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别过脸去继续观察海上的状况,突然,他低低叫了一声:“薛兄快看,刚才东南边那船上有反光一闪,会不会是有人在用望远镜看这里?”

薛怀安连忙顺着傅冲双目所望之处看去,只见那个方向有一艘最常见的轻便艇在海面上缓缓游弋。

这样的小艇在海港很是常见,可以一人双桨或者四人八桨划行,有一个可装卸的小帆,一般会放在大船上做登陆工具。此时帆虽然张开,但是没有水手在划桨,因为几乎无风,船的行进速度极慢。

薛怀安接过傅冲递来的望远镜细看那小艇,不觉蹙眉,说:“那船肯定有古怪,这样看连水手也没有,人去哪里了,莫非藏了起来?”

傅冲一听,忙对渔夫父子说:“快向那条船划过去,快。”

渔夫调整一下风帆的角度和船舵,同儿子开始划动渔船,旁边船上的宁霜见到忙大声喊:“出了什么事?你们去哪里?”

“那艘船上有人在监视我们,你们留在这里,我们过去捉那人。”傅冲答道。

透过望远镜,薛怀安看见那边看似空无一人的船上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接着便是整个人站了起来,那人大约知道已经被发觉,慌张地坐到划桨的位置上,开始奋力地划桨。

这种小艇的设计轻便灵活,航行速度很快,然而今日无风,仅靠人力的话对方一人到底拼不过渔夫父子两人,眼瞧着渔船一点点拉近了和小艇的距离。

突然之间,小艇上那人松了桨,身子埋入船舷,只露出半张面孔,将一把火枪架在了船舷上。

薛怀安一看此时两船距离已经进入火枪射程,忙大喊一声:“大家趴下。”

话落,“砰”的一声响,对方开了第一枪。

薛怀安和傅冲几乎是应声卧倒在船内,只听一声惨叫,再看时渔夫已经肩膀中弹。他儿子是二十来岁的壮小伙子,见此情形,也忘了卧倒,一把抱住渔夫大叫:“爹,爹你怎样了?”

薛怀安扑上去将小伙子按倒,吼道:“趴下,不要命了!”

这一下子将渔夫也给带倒,他呻吟一声,肩膀撞在船板上,顿时血流如注。

好在对方暂时没了动静,傅冲露头看去,见那人正在往枪管里面塞弹丸,便低声对薛怀安说:“我去把他捉来。”

说完,不等薛怀安答话,拿起一支船桨,向海里一扔,大约抛出一丈远。接着,他站起身,提一口气,纵身跃向那浮在海面的船桨。

傅冲轻巧地落在船桨上,并未站稳,蜻蜓点水一般一触木桨就借力而起,再次跃向前去。恰在此时,小艇上那人已经装好弹丸,举枪朝仍然身在空中的傅冲瞄准。

薛怀安看到暗叫不好,此时傅冲人在空中避无可避,只有白白挨打的份儿。然而傅冲临危不乱,使出一个千斤坠的功夫,刹那间改变了跳跃的轨迹,直直坠落入海。

“砰”的一声,对方的枪放了空。

那人见状,忙再去装弹,看他往枪管里倒弹丸再用通条塞紧的忙乱样子,显然也是有些慌了手脚。

傅冲落水后离小艇已经不远,他憋了一口气,潜入水中向小艇游去。待他游到小艇边,艇上人正好装了第三弹,那人扒着船舷往海水里一看,抬手就向水中射击。

傅冲水性好,身手也敏捷,一个猛子扎入水下。“噗噗”,弹丸击射入水便没了力道。

艇上之人见又放了空枪,匆忙再去装弹。傅冲瞅准这个机会,从水里一跃而起。

他的身体如出水的海鸥,带起无数晶莹的水滴,在越过船舷的一瞬骤然前扑,抽剑刺向还在装弹的对手。

几乎是在同时,对手塞紧了弹丸,丢掉通条,冲着半空落下的凛冽剑光扣动扳机。

剑与枪,刹那对决。

持剑者的身子在半空不可思议地倒向一侧,那倾倒的身姿潇洒异常,宛如空中飞絮被忽然而起的风吹离了飘落的轨迹。

“砰”一声枪响。

硝烟迷蒙,散去时,有人站立,有人倒下。

站立的是神色冷峻的剑客,倒下的是被一剑封喉的枪手。

然而不等所有的观者为胜利雀跃欢呼,“轰”的一声巨响在海面上响起,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装载着两万银币的驳船已经被笼罩在爆炸引起的火光里。

在众人错愕讶异的目光中,白银之船缓缓沉向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