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那是你的关系,和我没啥关系,这钱……”

“咱们仨可是黄金搭档,你有赚钱的路子想着我,我当然不能把你撇了。赶紧来,下午卖了货我们就分钱,一人至少三十万。”

三十万元对马长珏来说不算啥,但对我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说心里一点都不激动那是假的,客气了两句赶紧打车去了上次交易时见面的茶馆。

这次汪海没来,包厢里只有刘大发一人,见到我们三人,他堆起一脸假笑道:“这么忙还把几位请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几位受累了。”

“都是这个圈子里玩儿的人,刘总别客气,这次又有什么好东西要出手?”马长珏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道。

“兄弟见笑了,在你们这些大家面前,我那点东西根本上不了台面。实不相瞒,这次来是因为上一笔买卖,那尊佛像,我……我想要回来。按理说,卖出去的东西就像泼出去的水,本不应该再往回要。可那尊佛像我听老父亲说是假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秦朝的古物,我觉得良心上过不去,所以这次联系几位就是想把东西要回来。钱我已经带来了,给马老板造成的不便还请多多谅解。”

说罢,他将放在脚边的一个黑色大包放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打开后,可以看到里面堆满了一沓沓的人民币。

这老东西也是真够贼的,居然想如此轻松地就把吐出来的肉吃回去,可惜他面对的也是一头狼。

马长珏立刻堆起一脸“非常遗憾”的表情道:“您要是早一天说这事儿都好办,就在昨天刚刚有人要了那样东西。”

“那好办,你实话告诉他这东西是假的不就结了。”

“三百万的生意哪!刘总有这份觉悟,宁可不要钱也得讲诚信,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可就不成了。而且古玩行的规矩您知道,只要东西出手,即便是假的也没有说理的地方,所以他情愿买,我愿意卖,倒手就赚两百万的差价,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刘总也别担心我会吃亏,恰恰相反,我还能赚大钱,说起来还得感谢您呢。”

马长珏也够黑的,上次还说赚一百万,今天又翻了一番,刘大发显然没想到事情能出现这样的变故,顿时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马总,这,骗人的生意可能不太好吧?”

“交易的人是个贪官,这种人的钱不赚,老天爷都不会答应。”马长珏回答得滴水不漏。

看得出刘大发暗中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僵持了片刻他道:“要不然……你把买家的联系方式给我……”

马长珏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连连摆手道:“刘总,您也是老江湖了,我能随意透露这种人的信息吗?除非我疯了。”

刘大发没说什么,起身出了屋子,马长珏得意扬扬地冲我们使了个眼色,小声道:“等着发财吧,兄弟们。”

事实证明,他的思想实在有些太乐观了。因为当刘大发再回到屋子里时,手里便握着一把枪。马长珏吃了一惊,刚刚要起身,那柄枪就顶在他的脑门上。

“刘总,您这么做可有点不地道了。”我们全都吓了一跳,有了马长珏这个大人质在他手里,大家投鼠忌器,也不敢轻举妄动。

刘大发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两眼珠布满了血丝,脸颊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抖动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紧张。我真害怕他情绪不稳定时扣着扳机的食指微微一使劲,马长珏就交代了,不过马长珏反而比我镇定,默不作声地看着刘大发。

“马总,要是你不把东西交出来,我……我就一枪打死你。”

“我和你说了,东西已经卖给别人,您打死我也没用。”马长珏表现出他强硬的一面,似乎算准了刘大发不敢开枪。

“你……你……”看刘大发的情绪似乎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连脖子上的皮肤都微微发红,握枪的手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这时,马如龙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话:“刘总,我说一个解决方案您看成吗?”

“你说。”刘大发的情绪立刻稳定了一些。

“这笔钱不是非赚不可,问题在于,东西已经到了中间人的手上,再想要回来确实比较困难,就算你把马长珏打死也无法解决问题,除非……”马如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除非什么?”刘大发急了。

“除非我们负担高额的违约金,取消这笔交易。”马如龙淡淡地说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三百万的金额只是为了提高违约金的额度。在古董行,反悔的买卖一般要付百分之三十的违约金,算起来总共是九十万,平均到每个人手里正好一人三十万。

马长珏还是很有“原则性”的,说了一人得三十万,绝不多贪一分钱。

从表情上很难看出刘大发是否愿意多出九十万,但至少他把枪放下了。他颓然地坐到沙发上道:“我就是一个浑蛋,怎么会把这东西拿出来卖钱?作孽,真是作孽啊。”

之后,在刘大发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们才知道这笔买卖的来龙去脉。这尊图獭神像确实不是他本人的东西,而是他们家族的祖产。

刘家一共兄弟六人,刘大发是老四,他老家是陕川省云湖市昭奇县若湖村的。这个村子在全国来说属于经济极其落后的小山村,全国范围内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力,却是陕川省最大的巫术文化输出地。

刘家世代在若湖村生活,家族里出了不少名声在外的巫婆神汉。近些年陕川省旅游资源开始在全国推广,很多外省人愿意来这儿游玩儿,若湖村的巫术文化自然吸引了大批喜欢神秘文化的游客到访,所以刘家赚了不少钱。之后,刘大发便拿着家族产业挣到的钱来K市开了两所夜总会。

然而,这两年因为K市名气越来越大,所以对黄赌毒的清剿力度也随之增加,夜总会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生存便越发困难。刘大发也是鬼迷心窍,这次回家偷了一个祖传的古物,想卖一笔钱后转行投资别的生意,没想到家族里的人很快便找到他,让他把图獭神像拿回来,否则家法从事。

这哥们儿已经把卖东西的钱花了一小半,只好赶紧卖了一套房子,凑齐一百万想把东西赎回去,没想到我们又把东西“卖给了别人”。

刘大发“扑通”一声跪在我们面前,声泪俱下地说道:“马老板,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至于为这事儿丢人,求求你帮忙,把东西还给我吧!否则……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罢,他抬起手中的枪对准自己的脑袋。

马长珏赶紧道:“千万别冲动,有话咱们好好说。”

“马老板,大家都不是两三岁的小孩,这年头人人都为了一个‘利’字奔忙,没好处的事傻子也不会做,可……可你们几位真不知道我家里人的手段,别看他们都是我的手足同胞,如果真的被他们执行家法,我宁可被一枪打死。”

“如今是法治社会,还有私刑这种形式存在于世?”我惊讶地问道,又有些怀疑他是否在撒谎博取我们的同情,从而达到要回物品的目的。

“如果不是生死攸关的事情,我至于把自己作践成这副模样?我曾经也风光过,几十万、上百万的钱不是没见过,何必要把已经出手的东西死皮赖脸地往回要呢?您几位体谅体谅我,谢谢三位了。”说罢,他居然对我们磕起头来。

马长珏用力将他拉起,皱着眉头道:“刘总,没有把握的事情您何必要去做呢?”

“兄弟,不瞒你说,人活一世还不是为这张脸?我要是从来没风光过,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也就算了,可毕竟曾经也算是个人物,忽然没了财源我不甘心啊!总想着东山再起,偷了家族的东西卖确实是我混蛋,可我毕竟不是为了吃喝嫖赌,本以为兄弟姐妹能理解支持,没想到……”说到这儿他表情变得黯淡。

说谎人的语调和表情会出现不一致的状况,所以刘大发应该没说假话,而马长珏也不好再说什么。人,只要不是太邪恶,没几个能狠下心肠见死不救的。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刘总,这真是活生生从我身上割肉啊。”

“马老板,你把东西退给我,姓刘的一辈子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我暗中看马长珏的表情,估计这钱十有八九赚不了了,果不其然他起身道:“罢了,咱们回去取东西吧。”

“马老板,大恩不言谢,我……”刘大发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看来我们的霉运还在延续,这一次又是乘兴而来,空手而归。我忽然觉得赚钱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难道我们冲撞了灾星?

“兄弟,看来咱们得去义真法师的庙里拜拜菩萨,顺便看看灯娃,这段时间咱们过得太悲催了。”亲手送出那尊图獭神像后,马长珏无奈地说道。

“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灯娃也好。”

我们说动身就动身,第二天便驱车前往莲心寺,马如龙因为师承关系便没有一同随往。

到了莲心寺才知道,灯娃上山打草药,几天之内是不可能回来了,而义真法师正在坐禅诵经,不能打搅,我们便在佛堂内观音像前焚香祷告。之后随了点香火钱,又过了两三个小时才有知客僧道:“二位施主,义真法师有请。”

老法师的本领是我们亲眼所见,对他当然是五体投地地拜服,当下规规矩矩地跟着僧人进了法师的禅房。那是庙堂之后一座面积狭小的木屋,铺的枣红色地板,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小桌,桌子周围有几块布面洗得发黄的圆垫子,义真法师盘腿坐于其上,身体挺得笔直。一段时日没见,他似乎更加清瘦了。

“二位请坐,多日未见,一切安好否?”他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低声问道。

“有劳法师挂念了,我们都还好,只是忙着赚钱,怕自己一身铜臭味污染了庙堂圣洁,所以一直不敢贸然前来打搅。”

“在红尘中,自然就有俗事纷扰,便是僧人供奉佛祖也少不了日常挑费,‘铜臭’二字不过是那些从不缺钱之人假作清高发明的无用字词罢了。”

从义真法师口中居然能听到这样一句话,实在出乎我俩意料,但又不敢在他面前没上没下地乱说话,马长珏小心翼翼地说道:“法师所言极是。”

法师呵呵一笑道:“二位言语谦恭却略显勉强,双眉紧锁不松,看来又遇到难解之事,便说与老僧听听,看是否能为两位小友排解分忧。”

“法师明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难的事情,就是最近运道有些不顺,所以来您这儿拜拜菩萨,希望菩萨能保佑咱们尽快洗脱霉运。”马长珏赔着笑脸道。

义真法师听罢呵呵大笑道:“所谓‘临阵抱佛脚’也就是如此了,不过急难时能想起我佛,足见还是与佛有缘,老衲乃方外之人,不便插手世间之事,便说一个亲身经历与二位分享。”

“当年老僧南来化缘,欲修建佛庙,弘扬我佛法大义,度世人脱离苦海,师父知晓我所愿却并未对此加以赞赏,只是道: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所谓运道命理不过是人生一时之境罢了,归根结底,眼前所有才是一人之根本。所以,修庙也罢,弘扬佛法也罢,对世人而言,大多欲望遮眼,便是跪于佛祖面前,所为也只是达成自己心愿,一旦许愿未了,笃信佛法之心便会大打折扣,连佛祖也无法点化这些人,何况你我?所以‘近善道,遂缘法’,方是上上策。老僧遂绝了普度众生的宏愿,一生所为只是这六字箴言。今日转赠二位,望共勉之。”

说完,义真法师就像入定了一般,垂眉闭眼再无声音。我俩听得一头雾水,也只能退出禅房。

马长珏道:“老法师所言,得是身具慧根之人方能领悟,像我们这种贪心不足的商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所以他在念经,而咱们出来了。”我笑道。

走到小庙天井处,发现那名知客僧正在用泥巴雕塑,从外形来看,塑的应该是一个盘膝而坐和真人体积差不多大小的泥像。这和尚还真有闲情逸致,我心里暗想。

一念未毕,马长珏手机响了,从接通到结束通话,他只说了一句“喂”,但表情变得极度惊讶,我情知有大事发生,等着他开口。

马长珏木然地将手机放进口袋,低着头出了一会儿神,才对我道:“刘大发死了,昨天夜里被人给杀死了。公安局通过他拨打的电话查到我的号码,让我去配合调查。”

想到昨天刘大发那副极力求生的模样,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忽然一阵难过,连我们这些外人都不忍心将他推上绝路,他的手足同胞却在得到神像之后还是将他杀死,这心肠得狠毒到何等地步?

想归想,我和马长珏还是立刻赶往了公安局。

很快见到了刘欢,此时我们之间已经比较熟稔,他给我们看了在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和视频。

刘大发的死状十分奇怪,他赤身裸体,浑身毛发被剃得干干净净,双手被一根红绳反绑着吊在屋子中央,浑身皮肤呈现出青紫色,我不解地道:“难道他被人下毒了?”

“中毒死亡的人,皮肤呈现微微泛绿的土黄色,呈紫色是因为缺氧。你看死者的鼻子、嘴巴被人用银针封了起来,甚至连肛门都是如此。”刘欢说道。

他要不说,我还真没发现。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他鼻翼两端和嘴巴上插满了带钩子的银针,将身体能出气的部位全部封死。

刘欢继续说道:“死者的四肢被外力打断,之后吊起来封住所有出气窍门将之活活憋死,这种杀人方式极不寻常。”

“你说得没错,刘大发的死不是普通人所为,凶手是他的兄弟姐妹。”马长珏恨恨地说道。

“什么?你确定?”刘欢的表情似乎十分意外。

“确定,刘大发出事前曾约我们喝过茶,当时他说自己家人有可能会对他使用私刑,而他的死亡状态完全证明,就是受到了私刑处罚。”马长珏肯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得到和案件高度关联的线索,刘欢却没有立刻做出判断,他反而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才用平静的语调道:“刘大发死亡之后,因为要通知亲人来认尸,我们调查过他的家庭背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刘大发是一个孤儿。他从小在兰江市福利院长大,所以没有任何亲人,更不用说老家还有兄弟姐妹了,刘大发是在骗你。”

“这……可是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骗人。”马长珏惊呆了,他做古董行这么多年从来没被人骗过,这也是他多年来最得意的一个谈资,没想到被刘大发破了“金刚不坏体”。

“如果你能发现他说的是假话,那这场骗局早就不存在了,不过我们搜索了现场,并没有发现你所说的那尊青铜雕像。”

马长珏无话可说了,彻底陷入了沉思中。对他而言,最不能接受的是被骗得如此彻底。这叫一个老江湖颜面何存?

刘欢却无法在这个时候体谅他的心境,继续追问道:“这尊铜像到底能起到何种作用?难道真像你所说的那么邪门?”

“刘队,邪门的事你也亲眼见了几次,不需要我另作说明吧?”

刘欢摆了摆手道:“当然不需要,我就是想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杀人,一刀毙命岂不干净利落?”

我道:“这种情况是不是邪魔作祟?或许真的有兄弟姐妹在刘大发身边,只不过那些不是人,全是鬼呢?”

马长珏笑道:“哥们儿,咱们虽然在这行里见了不少怪事,但分析一个状况还是得脚踏实地,太玄幻的推论基本上是很难成立的。”

“有想法说出来大家讨论,也是正确的,但前提是推论必须合情合理。”刘欢对我道。

马长珏表情忽然有了变化,就像刚想到了什么事情,他迟疑地对刘队说道:“有一点,我觉得太奇怪了,如果刘大发根本没有兄弟姐妹,那么图獭神像他是从哪儿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