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得到你需要的东西。”

“好极了!”梅杜莎里年纪最长的一个法国人喊道。多年以后,法国人在某个东方的野生动物保护区救了他的命。“你太棒了,小伙子!”他说得可真对。他也真死了。他叫当茹,是个曾留下许多传奇故事的人物。伯恩的思绪猛地被打断了,长毛攻击犬突然在路上转起圈来,叫声变响了,鼻子嗅到了人的气味。才几秒钟工夫那畜生就确定了攻击方向,然后就狂性大发。猎犬蹿过树丛,亮着獠牙,喉间发出要置人死地的低沉咆哮。伯恩向后一跳靠住铁丝网,右手从尼龙枪套里抽出气手枪;他的左臂弯曲着伸开来,准备做出至关重要的反击——要是反击的动作不对,今晚他就得把命搭在这里。发狂的畜生一跃而起,硕大的身躯气势汹汹地猛扑过来。伯恩开枪射出一枚飞镖,紧接着又是一枚。就在飞镖扎到狗身上的同时,他猛地用左臂圈住攻击犬的脑袋,使劲把狗头朝逆时针方向一拧,并抬起右膝用力顶住狗的身体,挡住那舞动的利爪。转瞬之间搏斗就结束了——这暴力的一瞬猛烈而又慌乱,最后让人几欲崩溃——狗没有发出可能会响彻将军宅院草坪的长嗥。被麻倒的长毛猎犬大睁着眼,软瘫在伯恩的怀里。他把狗放到地上,然后就在那儿等着。他不敢动,除非能确定那畜生没有向其他同伴发出聚拢的警报。

什么警报都没发出;惟一的声音来自那道让人望而却步的铁丝网之外,是林间不断的细微响动。伯恩把气手枪收进枪套,向前爬去,又回到那条沙砾路旁,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滚落,流进了眼睛里。他离开太久了。多年之前,这种让攻击犬不出声的本事对他来讲简直是轻而易举——按照传奇人物当茹的说法,也就是个普通练习——但如今它已不再普通。他整个人充满了恐惧。纯粹的、十足的恐惧。以前的那个他到哪里去了?玛莉和孩子们还在外头逃命;一定得把那个人召回来。把他召回来!

伯恩解下望远镜,又一次把目镜举到眼前。时隐时现的月光老是给低垂的浮云遮住,但那层昏黄的光线已经足够。他注视着外侧路边那排栅栏前方的灌木丛。分岔的土路上有一条黑色的多伯曼猎犬在来回走动,活像一头怒气冲冲、急不可耐的美洲豹。它时不时停下来撒尿,还把长长的鼻子伸进灌木丛中。狗来回走动的路线在巨大的环形车道上,处于相对的两扇紧闭铁门之间,这是有人设定好的。狗走到两边的检查点时都会停留片刻,吼几声,再转上几个圈子,仿佛对电击又是期待,又是讨厌——如果它无缘无故地跑出范围,就会被项圈里传来的电流狠狠地打一下。这又是当年越南常用的训练方法;士兵们借助这类遥控讯号设备,训练攻击犬在军火和物资仓库的周围巡逻。伯恩调整好望远镜的焦距,观察着房子前方宽阔草坪的远端。他的目光对准了第三条狗,这是条体型巨大的魏玛猎犬,看似性情温和,但发起攻击时能要人的命。这条异常活跃的狗窜来窜去,可能是因为看到灌木丛里有松鼠或兔子才这么兴奋,而不是因为闻到了人的气味;它并没有从喉间发出低沉的嗥叫,那是狗发起攻击的标志。

伯恩试图去分析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因为分析的结果将决定他的下一步行动。他必须先假定斯韦恩宅院的周围还有第四或第五条狗,说不定还有第六条狗在巡逻。但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不让这些狗成群结队地四处游荡,那种景象岂不是更可怕,更令人望而却步?东方农民所要考虑的开支问题在这个地方可不在话下……接着,他突然想到了答案;这答案太简单了,差不多就是明摆着的。他透过望远镜来回观察魏玛猎犬和多伯曼猎犬,而刚才那条长毛德国牧羊犬的形象还鲜明无比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些狗确实是经过训练的攻击犬,但除此之外它们还另有身份。它们都是最出色的良种狗,接受的训练就是要送你上西天——这帮恶狗在白天扮作名犬大展中的冠军,一到晚上就变成了凶残的捕食者。当然会是这样,诺曼·斯韦恩将军的“农场”既不是未经登记的物业,也不是深藏若虚的房产,而是坦然对外公开的;他的朋友、邻居和同事无疑会登门造访,也许心里头还颇为嫉妒。白天的时候,客人们会在驯狗者的陪同下欣赏一群温驯的获奖名犬,参观豪华的狗舍,根本就想不到那些油光发亮的皮毛之下隐藏着什么。身为五角大楼采办部负责人和前梅杜莎成员的诺曼·斯韦恩,其实只是一个狂热的名犬爱好者;他那些狗的优良血统足以证明这一点。他满可以通过出借种犬来收钱,军队的准则里并没有哪一条规定他不能这么干。

这是假象。如果将军“农场”里的这一部分是个假象,那么整个房产自然也是假象,正如那笔让他能买下农场的所谓“遗产”。是梅杜莎。

那两辆古怪的三轮小车中有一辆出现在了草坪对面。它从房子的阴影中驶出,沿着环形车道向外的那条路开了过来。伯恩把望远镜对准小车,果然看到那条魏玛猎犬轻轻蹿了出来,蹦蹦跳跳地跟在车子旁边。它边跑边叫,想得到驾驶员的夸奖。驾驶员。这两个驾驶员就是驯狗的!他们身上熟悉的体味能让狗平静下来,让它们安心。观察产生了分析,分析则决定了他下一步的策略。他必须动起来,至少得比现在跑得多一些,得在将军的宅院里四下活动。要想做到这一点,他必须让一名驯狗者陪在自己身边。他必须抓住一个开车四处巡逻的人;他快步奔进隐蔽的松树间,返回到他进入农场的地点。

装着发动机的防弹小车在狭窄的路面上停了下来,正处于两扇前门之间的中点,几乎全被灌木丛遮住了;伯恩调整了一下望远镜。黑色的多伯曼猎犬显然更受宠一些;驾驶员一打开车右边的玻璃面板那条狗就蹦了起来,把巨大的前爪搭在座位上。开车的男子把一块不知是饼干还是肉的东西扔进猎犬满怀期待咧得老大的嘴,然后伸出手去揉它的脖子。

伯恩立刻意识到,他只有很短暂的一点时间来实施自己那没多少把握的策略。他必须让车子停下来,迫使司机走出车外,同时还不能惊动他,不能给他任何拿起无线电喊人帮忙的理由。那条狗?让它横在路上?不行,司机也许会以为有人从铁丝网外面打死了它,会向房里的人示警。他该怎么办?他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四下张望,因为犹豫不决而惊慌起来;他的双眼扫视着周围,心里越来越着急。随后,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个明摆着的办法。大片低矮的草坪剪得齐刷刷的,灌木丛修得整整齐齐,环形车道也扫得一干二净——整洁就是将军地盘上的规矩。伯恩几乎能听见斯韦恩对管理农场的人下令:“把这地方打扫干净!”

伯恩瞟了一眼停在多伯曼猎犬旁边的小车;司机闹着玩地把狗推开,正要关上防弹玻璃面板。只有几秒钟了!用什么?怎么办?

他隐约看到地上有一根树枝;那是从他头顶的松树上掉落的烂枝。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从泥土和碎屑之中拽出树枝,然后把它朝柏油路面拖去。将树枝横放在车道中间会太显眼,一看就是个陷阱;但如果让它半露在路面上——破坏农场里无所不在的整洁面貌——别人一看见就会觉得很不舒服,宁肯马上把它弄走,免得乘车出去的将军在返回时发现。斯韦恩大院里的人要么是军人,要么就曾经当过兵,现在还得服从军事指挥;他们会尽可能避免长官的申斥,尤其不愿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挨骂。局面对伯恩有利,他抓住树枝的根部把它甩过来,然后往车道上推了大约一两米远。他听见小车的面板砰的一声关上了;车子向前开去,速度越来越快,伯恩急步奔回松树下的暗影之中。

驾驶员开着车拐过土路的弯道,上了车道。像刚才突然加速一样,他猛地又放慢了车速,单车头灯的光束照亮了路上新冒出来的障碍物。他小心地把车向前开,速度降到最慢,仿佛拿不准那是什么东西;接着他看清了,于是就疾驶而前。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侧门,高高的普列克斯有机玻璃板摇晃着向前一摆。他踏上车道,朝车子前方走去。

“大个雷克斯,伙计,你真是条烂狗。”驾驶员的嗓门不算太大,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蠢东西,你把什么玩意儿拖出来了?那个扛金星的混蛋要是发现你搞乱了他的地盘,会叫人扒了你的皮!……雷克斯?雷克斯,快给我过来,你这死狗!”男子抓住树枝拖出路面,一直把它拽到了松树下的阴影之中。“雷克斯,听见没?!是不是在对着树洞乱搞啊,你这条发情的种狗!”

“站着别动,把胳膊伸到前面来。”杰森·伯恩走出来说道。

“天哪!你是什么人?”

“一个不在乎你是死是活的人。”闯入者平静地答道。

“你有枪!我看见了!”

“你也有。你的枪插在枪套里。我的枪可拿在手里,指着你的脑袋。”

“那条狗!狗在哪里?”

“它身体欠佳。”

“什么?”

“那狗看着挺乖的。驯狗的人想让它怎么样,它就能怎么样。你不能怪狗,得怪驯狗的人。”

“你在说什么啊?”

“我估计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我宁愿杀人,也不愿杀狗。清楚了没有?”

“我啥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想被人宰掉。”

“那咱们就谈谈,怎么样?”

“先生,我的话可多得很,但命只有一条。”

“放下右胳膊,把你的枪拿出来——用手指拿,先生。”守卫听从吩咐,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了手枪,“请把枪扔过来。”那人乖乖照办。伯恩捡起了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守卫恳求道。

“我想了解点情况,是别人派我到这儿来搞情况的。”

“你要是放我离开这儿,我就把知道的事通通告诉你。我再也不想待在这鬼地方了!我总觉得有一天会出事。我跟芭比·约就是这么说的,你问她好了!我告诉她,总有一天人家会跑到这儿来问这问那。不过我可没想到会是这样,像你这样!没想到有人会拿枪指着我们的脑袋。”

“我估计芭比·约是你老婆吧。”

“差不多吧。”

“那咱们就先从‘人家’为什么要跑过来问这问那开始。我的上级想知道原因。别担心,不会把你扯进去,没人对你感兴趣。你只是个保安人员。”

“我真的就是个保安啊,先生!”吓坏了的守卫插嘴说。

“那你怎么会跟芭比·约说那种话?说人家有一天会跑到这儿来问这问那。”

“见鬼,我不是很清楚……大概也就是因为古怪的事儿太多了,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比如说?”

“就比如那个扛着金星、吵吵嚷嚷的家伙,那个将军。他是个大人物,对吧?五角大楼给他配车、配司机,就算他想要直升机也没问题,对吧?这地方就是他的,对吧?”

“那又怎么样?”

“那个大胖子爱尔兰军士——只是个差劲的军士长——把将军呼来唤去,就好像他连自己大小便都不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将军那个大奶子的老婆跟大胖子有一腿,那女人根本就不在乎别人会不会知道。这些事全都莫名其妙,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看这只是乱七八糟的家务事,但它和别人好像没什么关系吧?人家干吗要跑到这儿来问这问那?”

“老兄,你干吗要跑到这儿来?你以为今天晚上要开会,对吧?”

“开会?”

“那些豪华轿车、专门的司机,还有那么多大人物,对吧?唉,你今晚来可选错时间了。狗现在都放出来了,开会的时候从来不放狗。”

伯恩停顿了一下,然后走到守卫身边说,“我们到车上接着谈,”他的声音透着威严,“我要伏下身,你得完全照我说的做。”

“你刚才保证我能离开这儿的!”

“你能离开,也会离开的。你和另一个巡逻的人都可以走。那边的两扇门,它们有没有设警报?”

“放狗的时候不设警报。这些猎狗要是看见外头的路上有什么东西就会兴奋得乱蹦,会把警报碰响。”

“警报的控制台在哪里?”

“有两个。一个在军士长的房里,另一个在大屋的前厅。只要大门是关着的,你就可以把警报打开。”

“快,咱们走。”

“上哪儿去?”

“我想去见见这地方的每一条狗。”二十一分钟以后,其余的五条攻击犬也被麻翻,全部拖进了狗舍里。伯恩拨开入口处大门的门闩,把两个守卫放了出去。他给了他俩一人三百美元,“这钱应该能补偿你们损失的薪水了。”他说。

“嗨,我的车怎么办?”第二个守卫问道,“虽然不算什么好车,但好歹还能载着我到处跑。我跟威利是开车过来的。”

“你拿着钥匙么?”

“对,在我口袋里。车停在后头,狗舍边上。”

“明天再来拿。”

“我现在开走不行么?”

“你开着车出去动静太大,而且我的上级一会儿就到。最好别让他们看见你们。相信我。”

“天哪!吉姆,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就和我跟芭比·约说的一样。伙计,这地方太古怪了!”

“三百美元可不古怪,威利。快点,咱们到路上去搭车。这会儿时间还不算晚,路上应该还有些哥们儿在跑……嗨,先生,那几只猎狗醒过来以后有谁去照看?早上换班之前那些狗要带出去遛,还得喂食。要是哪个陌生人靠近它们,准会给撕得粉碎。”

“斯韦恩将军的军士长怎么样?他能应付那帮狗,对吧?”

“它们不是很喜欢他,”叫威利的守卫说道,“但还听他的命令。它们和将军的老婆处得更好,这帮淫狗。”

“那将军呢?”伯恩问道。

“一见那帮狗他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吉姆回答说。

“感谢你们提供的情况。快走吧,朝路那边走远一点再搭车。我的上级会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你知道吗,”第二个警卫在月光下冲着伯恩挤挤眼,“我可没料到会碰着这么古怪的一个晚上。你跑到这儿来,穿得像个天杀的恐怖分子,可你说话办事的样儿就像个狠巴巴的军官。你老是说起你的那些‘上级’;你麻倒了狗,还一人付了三百块让我俩走人。我可是一点都搞不明白!”

“你也不应该明白。话说回来,如果我真是个恐怖分子,你们俩现在恐怕已经没命了,对不对?”

“他说得没错,吉姆。咱们快走吧!”

“我们该他妈怎么跟别人说?”

“不管谁问起,你们都实话实说。把今晚发生的事描述一番。你们还可以补充一句,说代号是‘眼镜蛇’。”

“我的老天!”威利喊了一句,两个人沿路逃走了。

伯恩关好大门走回巡逻车旁,心里很清楚: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无论发生什么,梅杜莎的一个下属组织都会变得愈发焦虑不安。有人会心急火燎地提出问题,却得不到解答。什么也没有。完全是一个谜。

他爬上车,换了挡,沿着那条从一尘不染的环形车道上岔出来的沙砾路,朝尽头处的小屋驶去。

他站在窗户旁向屋里窥探,脸靠着玻璃的边缘。大胖子军士长坐在一把宽大的皮扶手椅里头,双脚跷在脚凳上,正看着电视。从透过窗户传出的动静来判断,特别是解说员那快速而高亢的讲解声,将军的副官正在全神贯注地欣赏棒球比赛。伯恩尽可能扫视了一下屋子里面,陈设是典型的乡村风格,从深色的家具到格子窗帘,屋里的东西大都是棕、红两色,显得既舒服惬意又有阳刚之气,一看就是乡村汉子住的那种小屋。但是,屋里却看不见武器,连常搁在壁炉上方的那种古董来复枪也没有;标配的点四五手枪既不在军士身上,也没有放在椅子旁边的桌上。这位副官根本不担心自己眼下的安全问题,他又何必去担心呢?诺曼·斯韦恩将军的房产绝对安全——围栏、铁门、巡逻兵,每一个入口都有经过训练的攻击犬在巡视。伯恩透过玻璃,盯着军士长那张嘟噜着肥肉的强悍面孔。那颗大脑袋里装着什么秘密?他要查出来。即便要把那个脑壳切开,梅杜莎的三角洲一号也得查出秘密。伯恩从窗户边上退开,绕过小屋向前门走去。他举起左手,用指节敲了两下;他的右手里握着那把无法追查的自动手枪——秘密行动之王亚历山大·康克林提供的武器。

“瑞切尔,门开着呢!”屋里那个粗嘎的声音喊道。

伯恩转动把手,把门往里一推;上着铰链的门慢慢打开,碰在了墙上。他走了进去。

“我的天!”军士长大吼一声,猛地撤下搁在脚凳上的那双胖腿,扭动着肥硕的身躯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你他妈是个鬼魂!你已经死了!”

“再猜一下看看,”梅杜莎的三角洲说,“你叫弗拉纳根,是吧?我想是这个名字。”

“你已经死了!”将军的副官又喊了一句,惊惶的眼睛瞪得老大,“你在香港上钩了!你在香港被干掉了……四五年之前!”

“你记的还真清楚——”

“我们知道……我知道!”

“这么说来,你还是挺有门路的,消息很灵通。”

“你是伯恩!”

“伯恩伯恩,死而复生。你可以这么说。”

“我不信!”

“相信吧,弗拉纳根。咱们得谈谈这个‘我们’。准确地说,是蛇发女。”

“你就是那个人——斯韦恩叫做‘眼镜蛇’的那个人!”

“‘眼镜蛇’是蛇的一种。”

“我不明白——”

“是有点让人糊涂。”

“你和我们是一伙的!”

“曾经是,我还给撇开了。可以说,我又‘钻’了回来。”

军士惊惶不已地看看门,又瞧了瞧窗户,“你是怎么进来的?守卫呢?狗呢?天啊!他们在哪里?”

“狗在狗舍里睡觉,所以今晚我就让守卫下班了。”

“你让……狗都在外头!”

“已经不在了,我劝它们休息去了。”

“守卫——那两个天杀的守卫!”

“我劝他们离开了。在他们看来,今晚发生的事更叫人糊涂。”

“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这是想干什么?”

“我想我刚才说过了。我们得谈一谈,弗拉纳根军士。我想和几位老伙计叙叙旧。”

惊慌失措的军士笨拙地从椅子旁边退开了,“你就是被他们叫做三角洲的那个疯子,后来你变节了,开始自己单干!”他粗着嗓子低声吼道,“有张图片,一张照片——你躺在停尸床上,床单上到处都是从枪眼里流出的血;你的脸露在外面,眼睛大睁着,前额和脖子上的弹孔还在冒血……他们问我你是什么人,我就说:‘他是三角洲。杂牌军里的三角洲一号。’他们说:‘不对,他不是。他叫杰森·伯恩,是个杀手,是刺客。’于是我说:‘那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因为这家伙就是三角洲——我认识他。’他们谢过我,就让我回去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他们’是谁?”

“是一帮从兰利来的人。始终负责说话的那个人是个跛子;他拿着根手杖。”

“那‘其他人’呢?他们让你回去一块儿待着的那些人?”

“是一帮在西贡干过的人,大约有二十五到三十个吧。”

“西贡司令部?”

“对。”

“他们和我们这帮人合作过,和我们这帮‘杂牌军’?”

“对,大部分都是。”

“这是在什么时候?”

“天哪,我已经告诉你了!”慌张的副官大吼,“四五年之前!我看到照片了——你都死了!”

“就那么一张照片,”伯恩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眼睛紧紧盯住这位军士长,“你的记性实在是太好了。”

“你用枪指过我的脑袋。我从军三十三年,打过两场大仗,出国参战十二次,从来都没有人拿枪指着我的头——除了你之外……没错。我的记性是挺好。”

“我想我明白了。”

“我不明白!我他妈一点儿都搞不明白!你都已经死了!”

“这话你说过了。可我并没有死,对吧?也说不定,我或许还真是个死人呢。或许这是一场噩梦,经过二十年的欺骗之后又找上了你。”

“你在胡扯什么啊?你他妈的——”

“别动!”

“我没动!”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是枪声!伯恩猛地转过身……紧接着,直觉命令他继续转身,转一整圈!大块头的将军副官朝他猛扑过来,硕大的双手像破门槌一样从伯恩的肩膀旁边擦过;三角洲一号凶狠地挥起右腿,一脚踢中军士的后腰,鞋底深深地陷进肉里,同时他那把自动手枪的枪管也狠狠地砸在了军士的脖根上。弗拉纳根摇摇晃晃地往前冲去,摊开手脚趴倒在地板上;伯恩抬起左脚往军士的脑袋上一踹,踢得他一声都没喊出来。屋里一片沉默。

沉默被一个女人连续不断、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打破了,她正从外面朝小屋敞开的门奔来。没过几秒钟,诺曼·斯韦恩将军的老婆就冲进了屋子。看到眼前的景象,她吓得直往后退,紧紧攥住身边那把椅子的椅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惊惶。

“他死了!”女人尖叫着瘫在地板上,一边把椅子扳到自己身旁,一边朝她的情人伸出手去,“他开枪自杀了,弗拉纳根!哦,我的天!他自杀了!”

蹲着的杰森·伯恩站起身,走向这座藏着许多秘密的古怪小屋的门口。他看着自己的两个俘虏,平静地关上了门。女人哭了起来,大声抽噎,浑身直发抖,但她流泪并不是因为悲伤,只是出于恐惧。军士眨眨眼,摆了摆硕大的脑袋,抬起头来。如果说从他的表情里能分辨出什么情绪,那就是交织在一起的愤怒与困惑。11

走在前头的埃迪·弗拉纳根和瑞切尔·斯韦恩犹犹豫豫地进了将军挂满照片的书房。“什么都别碰。”伯恩命令道。老兵的尸体仰在桌后的椅子上,伸出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样子难看的枪,被子弹打飞的后脑勺把他身后的地方弄得一片狼藉。看到这景象,将军的妻子浑身发抖,腿一软跪了下来,好像要吐。军士长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他那双茫然的眼睛紧盯着诺曼·斯韦恩将军残缺不全的尸体。

“这狗杂种疯了。”弗拉纳根低声说。他紧张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下颌的肌肉直抽搐,然后大声吼道:“你这个该死的疯子,狗杂种!你怎么会干这种事——为什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军士,打电话报警。”伯恩回答说。

“你说什么?!”副官大吼,猛地转过身。

“不行!”斯韦恩夫人尖叫着蹦起来,“我们不能报警!”

“我看你们别无选择。你们又没杀他。也许是你们逼得他自杀的,但你们并没有下手。”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弗拉纳根沉着嗓子问道。

“一起单纯——也许还有点棘手——的家庭悲剧,总比招来翻天覆地的调查要好,你们说呢?我觉得那桩事谈不上秘密——你们两个人的打算——呃,不是什么秘密。”

“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有什么‘打算’,这一点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一有机会就撺掇我们。”瑞切尔·斯韦恩补充说。她犹豫地理了理裙子,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迅速恢复了平静。她在对伯恩说话,可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自己的情人身上。“他老是把我们俩凑在一起,常常一次就是好多天……我们一定要待在这儿吗?天啊,我和那个男人做了二十六年的夫妻!我觉得你肯定能理解……对我来说这实在太可怕了!”

“我们有事情要谈。”伯恩说。

“别在这里谈,求你了。去客厅,就在大厅对面。我们到那儿谈。”斯韦恩夫人突然间镇定下来,走出了书房;将军的副官朝满身是血的尸体望去,脸上抽搐了一下,然后也跟着她出去了。伯恩看着他们,高声喊道:“待在过道里我能看见的地方,别动!”

他走到桌前,目光从一件东西迅速转向另一件,要看看诺曼·斯韦恩把自动手枪塞进嘴里之前最后都看见了些什么。有些东西好像不太对头。宽宽的绿色吸墨台上,靠右放着一本五角大楼的专用记事簿,簿面美国陆军徽章的下方印有斯韦恩的军衔和姓名。在记事簿旁边、吸墨台皮子边缘左侧的地方有一支金质圆珠笔,尖尖的银色笔头露在外面,好像刚刚才用过,写字的人忘了把圆珠笔头旋进去。伯恩在桌前俯下身来仔细察看那本记事簿,他距离死尸只有几厘米,空气中火药爆燃和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还十分强烈。记事簿上空空如也,但伯恩小心地把最上头的几页纸撕了下来,放进自己的裤子口袋。他退后几步,还是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呢?他环视着房间,目光在家具上转来转去,这时弗拉纳根军士长在门口冒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弗拉纳根满腹狐疑地问道,“我们在等你呢。”

“你那位朋友也许觉得待在这里太难受,但我跟她可不一样。我不能那么矫情,要了解的情况多着呢。”

“我觉得你好像说过,我们什么都不能碰。”

“军士,‘看’和‘碰’不一样。除非你把什么东西拿走,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有人碰过它,因为东西已经不在了。”伯恩突然朝一张风格富丽的黄铜面咖啡桌走去,这种桌子在印度和中东的集市里常能见到。它摆在书房的小壁炉前,两边各有一把扶手椅。并非桌面正中的位置上搁着一个瓦楞玻璃做的烟灰缸,缸底满是抽了一半的香烟。伯恩弯下腰拿起了烟灰缸;他把烟灰缸托在手里,转向弗拉纳根。“军士,就比如这个烟灰缸。我碰过它,我的指纹留在上头,但谁也不会知道;因为我要把它拿走。”

“你拿它干吗?”

“因为我‘嗅’出了点情况——我是说当真闻到了。我用的是鼻子,跟直觉没关系。”

“见鬼,你到底在说什么?”

“香烟的烟雾,我说的就是这个。它会在空气里停留很长时间,比你想像得要久。找一个记不得自己戒过多少次烟的人问问,就知道了。”

“那又怎么样?”

“那咱们就去和将军的老婆谈谈。我们大家来谈一谈。快点,弗拉纳根,我们来玩玩看物说话。”

“你口袋里揣着把枪就自以为很勇敢,对不对?”

“走吧,军士!”

瑞切尔·斯韦恩的脑袋向左一歪,把长长的杂色黑发甩到肩膀后面,在椅子上坐得笔直。“这话听着令人非常不快。”她朗声说道,一双满含责备的大眼睛紧盯着伯恩。

“当然会让人不快,”伯恩点头表示赞成,“而且它碰巧也是事实。这个烟灰缸里有五个烟屁股,每一个上头都有口红。”伯恩在她对面坐下来,把烟灰缸搁到椅子旁边的小桌上。“他自杀时你在屋里,就在他把枪塞进嘴里、扣动扳机的时候。也许你以为他下不了手;也许你觉得这只是他又一次歇斯底里的威胁——不管怎样,你没有劝他停手,一个字都没说。干吗要去阻止呢?对你和埃迪来说,这是个符合逻辑而又合乎情理的解决办法。”

“荒谬!”

“知道吗,斯韦恩夫人,直言不讳地讲,这个词儿可不是你该用的。你说这个词儿蒙不了人,而‘令人非常不快’之类的话同样不能让人信服……这些表达方式都不是你的风格,瑞切尔。你在模仿别人——可能有一位年轻美发师在火奴鲁鲁的时候,常听到那帮有钞票却没脑子的顾客说这些词儿。”

“你竟敢……”

“得了,瑞切尔,这太可笑了。‘你竟敢’这种话连说都不要说,根本就没用。难道你打算用你那副乡下口音发出皇家命令,让人砍掉我的脑袋?”

“别这么纠缠她!”站在斯韦恩夫人身旁的弗拉纳根喊道,“虽然你手里有枪,也用不着这么干!……她是个好女人,好得不得了,可这地方所有的废物点心都把她当成贱货。”

“怎么会呢?她可是将军的妻子,宅子里的女主人,不是吗?现在她也还是啊?”

“她给人利用——”

“我被人嘲笑,总是被人嘲笑,三角洲先生!”紧紧抓住椅子扶手的瑞切尔·斯韦恩喊道,“他们要不是在色迷迷地瞅着你直流口水,就是在笑话你。你喜不喜欢被人当成一块特别的肉四处分发?在酒足饭饱之后,像特制甜点一样端给那些最特别的客人品尝?”

“我觉得我一点也不会喜欢。我甚至会拒绝的。”

“我没法拒绝!他逼着我这么做!”

“谁也不能逼别人干那种事。”

“三角洲先生,他们当然能,”将军的妻子把身子往前一倾,那对丰满的乳房直抵在罩衫薄薄的一层衣料上,长发半遮着她日渐衰老但仍不失柔美和性感的脸庞,“想想一个来自西弗吉尼亚产煤盆地、小学都没读完的女孩。公司关掉了矿井,大家谁也没吃——对不起,是谁也没得吃。你只能带上自己所有的本钱,远走高飞,我就是这么干的。从阿勒奎帕到夏威夷,我一路跟男人上床,但到夏威夷之后我就学了门手艺。我就是在那里认识大将军的,还嫁给了他,可我从结婚头一天起就没抱什么幻想。尤其是在他从越南回来以后,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好像不太明白,瑞切尔。”

“宝贝,你什么也不用解释!”弗拉纳根大吼。

“不,埃迪,我想解释!这些烂事我实在忍不下去了,行不行?”

“你说话注意点!”

“三角洲先生,关键在于我啥也不知道。可是我会琢磨,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别说了,瑞切尔!”死去将军的副官喊道。

“埃迪,滚一边去!你自己也不是很聪明。这位三角洲先生也许就是我们的出路……我们可以回到岛上去,对吗?”

“完全正确,斯韦恩夫人。”

“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住嘴!”弗拉纳根边吼边笨拙地向前挪动;他突然又停住了——伯恩的枪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炙热的子弹钻进了军士两腿之间的地板。

女人尖叫起来。等她叫完,伯恩接着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斯韦恩夫人?”

“等一等。”军士长又打断了她,但他这次并没有吼叫着表示反对;相反,他这是一种恳求,一个壮汉的恳求。他看了看将军的妻子,然后又回过头看着伯恩,“伯恩,不管你是伯恩、三角洲还是什么人,听我说:瑞切尔说得对,你可能就是我们的出路——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属于我们的东西——所以,你能开出什么价来?”

“我开价能买到什么?”

“比如说,这个地方的情况只要是我们知道的,就全告诉你……我还会告诉你该到哪里打探更多的情况。你能怎么帮我们?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儿回到太平洋群岛,不至于碰到任何麻烦,我们的名字和照片也不会登在报纸上?”

“这条件开得很高啊,军士。”

“该死的,她又没杀那家伙——我们没杀他,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这我同意,至于你们究竟有没有杀他,是不是该对他的死负责,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还有别的要紧事。”

“比如‘和几个老伙计叙叙旧’,或者是别的什么鬼玩意儿?”

“你说得对,他们欠我的情。”

“我还是搞不明白你——”

“你不需要明白。”

“你已经死了!”困惑不已的弗拉纳根打断了他,一连串话脱口而出,“来自杂牌军的三角洲一号就是伯恩,伯恩已经死了,是兰利证明给我们看的!可你没死——”

“我被抓走了,军士!你知道这个就行了——还有,我现在是一个人单干。我可以找到几个欠我情的人,但我行动时绝对是单独的。我需要了解情况,马上就要!”

弗拉纳根迷惑地摇摇头,“那么……这我也许可以帮你,”他的话说得很快,是试探的口吻,“而且我帮你最合适不过。有人交给我一项特殊任务,所以我必须打探情况,一些像我这样的人通常不可能知道的情况。”

“军士,听起来这好像是骗子的开场白啊。你的特殊任务是什么?”

“当保姆。两年前,诺曼开始精神崩溃。我得管着他;要是我管不住,就可以打他们给我的一个电话号码,在纽约。”

“这个号码,就是你所能给我的一部分帮助。”

“对,还有几个车牌号。是我记下来的,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伯恩接着说道,“万一有人认为不再需要你这个保姆来服务。”

“差不多吧。那帮混球从来都不喜欢我们——诺曼没看出来,但我可知道。”

“我们?你、瑞切尔和诺曼?”

“我们这些穿军装的。那帮穿便服的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就好像我们是一堆必不可少的垃圾。必不可少,这可没错。他们需要诺曼。那帮人看他的眼神里透着蔑视,可他们需要他。”

小当兵的跟不上形势。阿尔伯特·安布鲁斯特,联邦贸易委员会的主席。梅杜莎——继承它的一帮平民。

“你刚才说你记下了车牌号码,我估计这意味着你没参加常在这里召开的会议。也就是说,你不和客人们混在一起;你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分子。”

“你疯了吗?”瑞切尔·斯韦恩尖声叫道,这是她回答伯恩问题时独有的简练方式,“每次他们要召开正经的会议,而不是那种醉醺醺的餐会,诺曼就会让我待在楼上;如果我愿意,也可以到埃迪这儿来看电视,埃迪不能离开小木屋,我们俩配不上他那些上档次的混蛋朋友!许多年来一直是这样……我说过的,他老把我们俩往一块儿凑。”

“我开始有点明白了,至少我觉得是这样。可你却抄下了车牌号码,军士。你怎么抄的?开会时你好像得在营房里关禁闭吧?”

“我没去抄,是我的守卫抄的。我就跟他们说这是个秘密的安全措施。谁也不会反对。”

“明白了。你刚才说斯韦恩几年前开始精神崩溃。是怎么回事?怎么个崩溃法?”

“就像今晚这样。一碰到什么不正常的事,他就僵住了;他不愿去作决定。只要有一丁点儿蛇发女的迹象,他都想把脑袋扎进沙里,直到事情过去。”

“那今晚是怎么了?我看见你们俩在吵……我觉得军士好像是给将军下了命令,叫他开步走。”

“你说的一点不错。诺曼大发惊慌——是因为你,一个被他们叫做眼镜蛇的人,扯出了二十年前有关西贡的重大事件。他希望你来的时候我能陪着他,我跟他说没戏。我说我不是个疯子;我要是陪着他,那可就是疯了。”

“为什么?一位副官陪同自己的上级军官,这怎么会是发疯呢?”

“金星银杠们在情况室里商量策略的时候不会让士官进屋,这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不在一个层次上;那么干不合规矩。”

“也就是说,你所能了解的情况是有限度的。”

“没错。”

“但是,二十年前你是西贡的一分子,蛇发女的一分子——见鬼,军士,你以前是梅杜莎的成员,现在也是。”

“三角洲,我干的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负责清理善后之类的工作,他们对我也挺照顾,可我只不过是一个穿军装的清洁工。等到该上缴这身军装的时候,我会找个远远的好地方安安静静地退休,把嘴闭紧,否则就得躺在运尸袋里离开。这再清楚不过了。我是个可以被牺牲的人。”

伯恩仔细观察着军士长说话时的样子,他注意到弗拉纳根时不时会向将军的妻子瞟一眼,仿佛是在指望她鼓掌赞同,或是用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这个大胖子副官要么是在说实话,要么就是个非常令人信服的演员。“然后我想到,”伯恩最后说,“你趁这个时候提前退休完全合情合理。军士,这一点我可以办到。你闭上嘴,静悄悄地消失,还可以带上你搞清扫所得的全部报酬。一位将军的忠诚副官,已在军队服役三十多年;他的上级兼朋友悲剧性地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于是他选择退休。谁也不会质疑你……这就是我开的价。”

弗拉纳根又看了看瑞切尔·斯韦恩,她用力点了一下头,然后盯着伯恩,“你能给我们什么保证,让我们可以安全地收拾好东西离开这里?”那女人问道。

“你们是不是还有点小事要处理?比如弗拉纳根军士的退休手续和军队的退休金?”

“那些文件一年半之前我就让诺曼签好了,”副官插话说,“我的永久岗位是他在五角大楼的办公室,驻地就在他的住处。我只要填进日期,签上我自己的名字,再列出瑞切尔和我早就想好的一个存局候领邮寄地址就行了。”

“这样就完了?”

“剩下的事大概也就是打三四个电话。我要找诺曼的律师,他会处理这儿的所有善后事宜;给那些狗联系养狗场;还要通知五角大楼配车的调度员——最后再给纽约打个电话。然后我俩就去杜勒斯机场。”

“这一切你们肯定琢磨了很长时间,很多年——”

“我们净琢磨这个了,三角洲先生,”将军老婆插的这句话证实了伯恩的想法,“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们已经付出了代价。”

“但在我签文件、打电话之前,”弗拉纳根补充说,“我必须得知道我们能摆脱干系——就是现在。”

“这意味着不找警察、不上报纸,和今晚扯不上任何关系——事发时你们俩根本就不在这里。”

“你刚才说这条件开得很高。别人欠你的情有多高?”

“你们俩根本就不在这里。”伯恩慢慢地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睛盯着身旁桌上的瓦楞玻璃烟灰缸,那里头装着沾有口红的烟蒂。他把目光又转到将军的副官身上,“你们没碰过那间屋里的任何东西;没有任何物证能把你们和这起自杀联系起来……你们真的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吗?可能过几个小时就得走。”

“给我们三十分钟就行,三角洲先生。”瑞切尔答道。

“我的天,你可是一直在这儿生活,你们俩都是——”

“除了我们自己的东西,这儿的生活我们什么都不想要。”弗拉纳根说得很坚决。

“这儿的房产是你的,斯韦恩夫人——”

“见鬼,才不是呢。房产会移交给什么基金会,你问律师就知道了。不管我能得到什么——如果能得到的话——律师都会转交给我。我只想离开——我们俩想离开。”

伯恩来回打量着这对奇怪的男女,这两个被奇妙的际遇吸引到一起的情侣,“那你们就没有任何障碍了。”

“我们怎么能确定呢?”弗拉纳根向前迈了一步,追问道。

“从你们那方面讲得有点信任。不过,相信我,这事我能办成。另一方面,你们可以想想其他的选择。比如说你们留在这儿。不管你们怎么摆弄他,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他都不可能再到阿灵顿现身。迟早会有人过来找他。会有一大堆问题、搜索和调查;老天爷可是创造了一大堆专揭丑闻的小鲍比·伍德沃德,媒体肯定会带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突然来访。用不了多久,你们的‘打算’就会被发现——见鬼,连那两个看守都在说这事——报纸、杂志和电视可全都要大做文章了……你们希望这样吗?或者说,这一切会不会招来你刚才提到的运尸袋?”

军士长和他的女人面面相觑。“他说得对,埃迪,”女人说道,“跟着他我们还有机会,要不然我们就完了。”

“你说得倒简单。”弗拉纳根说着朝门口望去,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一切?”

“那是我的事,”伯恩答道,“把电话号码给我,所有的号码;你只打一个电话就行了——纽约的那个。如果我是你,这个电话我就会从太平洋上的某个小岛打。”

“你疯了!这事只要一捅出去,我就会被梅杜莎抓起来——瑞切尔也跑不掉!他们肯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跟他们实话实说,最起码也得避重就轻地说一部分。我觉得你们说不定还能领到赏呢。”

“该死的,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

“我在越南可没有反复无常,军士。在香港也没有,现在当然更不会……你和瑞切尔回到家里,看到了发生的事,收拾好东西就走了——因为你们不想被人盘问,而死人既不会开口,也不会把自己绕进去。把你那些文件上的日期提前一天,寄走,其他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我不知道——”

“你没得选择,军士!”伯恩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从椅子上站起身,“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你们要是想让我走,我就走——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吧。”伯恩怒气冲冲地朝门口走去。

“别,埃迪,快拦住他!我们必须照他的法子办,必须冒这个险!要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你知道的。”

“好吧,好吧!……消消气,三角洲。我们照你说的办。”

伯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切都得照我说的办,军士,一个字都不能差。”

“没问题。”

“首先,咱们俩到你的屋里去,瑞切尔上楼收拾东西。你得把知道的所有情况告诉我——电话号码、车牌号,还有你能记起的每一个名字;不管我要了解什么,你只要知道就得告诉我。怎么样?”

“行。”

“咱们走。斯韦恩夫人,我知道你恐怕有一大堆小玩意儿想带走,但是——”

“得了吧,三角洲先生。我什么纪念物都没有。我真正想要的那些东西,很早以前就从这鬼地方运走了。它们都在一万公里以外的地方存着呢。”

“哦,你准备得还真充分啊,是吧?”

“这可用不着你告诉我。你瞧,这一天总会来的,无论是以什么方式。你知道我的意思吧?”瑞切尔快步从两个男人旁边走过,进了大厅;她又停了下来,回到弗拉纳根军士长身旁,伸出手贴在他脸上;她唇边挂着微笑,两眼闪闪发亮。“嗨,埃迪,”她轻声说,“真的要成了。我们要开始生活了,埃迪。明白我的意思吧?”

“对,宝贝,我明白。”

两人出了房子,在黑暗中朝小木屋走去。伯恩开口了:“刚才我说不想再浪费时间,可是当真的。你开始讲吧。关于斯韦恩的这个地方,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你有准备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当然有准备。”可是他并没有。听到弗拉纳根这番话,他突然在草地上停住了。

“首先,这是个坟场。”

亚历山大·康克林向后靠在桌旁的椅子上,手里举着电话;他目瞪口呆,眉头紧蹙,无法对杰森·伯恩那令人震惊的情报作出理性的反应。他只说出了一句话:“我不信!”

“哪个部分不信?”

“我不知道。全都不信,我觉得……从坟场起的所有内容。但我必须得相信,对吗?”

“查出伦敦和布鲁塞尔那两个人时你也不愿相信,还有第六舰队的指挥官,还有兰利拿着秘密钥匙的那个家伙。我只是在往你的单子上添加项目……关键是,一旦你查出他们的身份,我们就能行动了。”

“你得从头开始再跟我说一遍;我的脑袋都给搅晕了。纽约的那个电话号码,车牌号——”

“还有一具尸体,亚历山大!弗拉纳根和将军的老婆!他俩已经走了;我们达成了交易,你可得盯好了。”

“就这么简单?斯韦恩自杀了,而他那地方能回答问题的两个人,咱们说声拜拜就让他们出国去了?比起你刚才说的那些情况,这简直更疯狂!”

“我们没时间玩讨价还价的游戏——另外,你再问他也答不出来了。他们不在一个层次上。”

“哦,我的天,这还真清楚啊。”

“你就这么办吧。让他们走。这两个人以后我们也许都能用到。”

康克林叹了口气,显然很犹豫,“你能肯定吗?这可是非常复杂。”

“去办吧!老天,亚历山大,我他妈的才不在乎什么复杂、什么违规,我才不管你要琢磨出多少巧妙的手段来。我要的是卡洛斯!我们在编织一张网,而且我们能把他抓住——我能把他抓住!”

“好吧,好吧。福尔斯彻奇有个医生,以前我们在特别行动中用过他。我来找他,他知道该怎么办。”

“好的,”伯恩的脑子转得飞快,“现在你给我录音。我把弗拉纳根说的情况全部告诉你。快点,我还有好多事要做。”

“开始录音了,三角洲一号。”

伯恩照着刚才在弗拉纳根小木屋里写下的名单念了起来,他读得虽快,吐字却清清楚楚,这样录音带上就不会含混不清。他报出的七个名字,是经常参加将军餐会的显要人物。名字准确与否、拼写得对不对都没有保证,只是个粗略的描述;接下来是车牌号码,全是在每月两次开会的时候抄来的,这些会要正式得多。倒数第二项列出的电话号码则是斯韦恩的律师、宅院中所有的守卫、养狗场,还有五角大楼负责派车的分机号;最后就是那个未在黄页上列出的纽约号码。它没有登记姓名,只是一部记录留言的答录机。“这个号一定得优先去查,亚历山大。”

“我们会破获它的,”康克林在录音带上留下了自己的声音,“我来给养狗场打电话,还要扯扯五角大楼的官腔——就说将军被飞机送到一个严格保密的地点去了;我们得出双倍的价钱,让养狗场一大早就把狗弄走。顺便再打开大门……文件没有问题,我会让卡塞特用计算机搜索他俩的名字,得背着德索。”

“斯韦恩怎么办?自杀的消息我们得隐瞒一段时间。”

“瞒多久?”

“见鬼,我哪知道?”伯恩恼怒地回答说,“等到我们查出这些人是谁,我怎么才能找到他们——或者由你去找——我们就可以共同掀起恐慌的浪潮了。那也是我们给卡洛斯下饵的时候。”

“你就会说,”康克林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你说的这些事要花好几天,也许得一周,甚至更久。”

“那我说的就是这么长时间。”

“那我们他妈的最好让彼得·霍兰也加入——”

“不行,现在还不行。我们不知道他会干什么,我可不能让他有机会碍我的事。”

“除了我之外你也得信任信任其他人,杰森。那个医生我可以蒙上二十四或四十八小时——也许可以——但时间再长恐怕就蒙不住了。他会要求得到更高级别的授权。为了德索的事,卡塞特还总是盯着我不放——”

“给我两天,帮我争取两天!”

“我一边要追查这么多情况,一边要跟卡塞特拖时间,一边还得红口白牙地跟彼得扯谎,说我们在五月花酒店追踪‘胡狼’信使的工作正在向前推进——我们觉得是在推进……当然,追踪的事我们根本就没干,因为我们已经深深地陷进了一起离奇古怪、有二十年历史的西贡阴谋之中。它究竟牵扯着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们要是知道就该倒霉了——只知道相关人物的来头大得吓人。我们还没进入情况呢,现在又被告知这帮人拥有自己的私家坟场,就设在五角大楼负责采办的那位将军的庄园里,结果此人碰巧开枪轰掉了自己的脑袋,不过这个小小的事件我们得先搁一段时间……天哪,三角洲,退两步吧你!导弹都撞到一块儿去了!”

虽然伯恩站在斯韦恩的桌前,将军的尸体就仰在旁边的椅子上,他脸上还是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我们指望的就是这个,对不对?这个事态简直就跟咱们敬爱的圣人亚历山大自己编出来的一样。”

“我只是在跟着你走,方向不归我控制——”

“那个医生呢?”伯恩打断了他,“你都快五年没搞行动了。你怎么知道他还在干这个?”

“我时不时会碰到他,我们俩都是博物馆专家。几个月前他在科克伦艺术馆冲我发牢骚,说近来他们没交给他多少事。”

“今天晚上就给他来个变化。”

“我试试看。你打算怎么办?”

“以微妙的动作,拆开这屋里的每一样东西。”

“戴手套?”

“当然是外科用的那种。”

“别碰尸体。”

“只摸口袋——以非常微妙的动作……斯韦恩的老婆从楼梯上下来了。等他们走了我再打给你。快去找那个医生!”

伊万·贾克斯是耶鲁大学医学院的医学博士,在马萨诸塞州总医院接受外科培训并住院实习,任职于美国外科医师学会,出生在牙买加;多承一位黑人同胞卡克特斯(竟然有人会起名叫“仙人掌”,真受不了)帮忙,他还曾担任中央情报局的“顾问”。他驱车来到弗吉尼亚马纳萨斯,驶进了斯韦恩将军庄园的大门。贾克斯心想,有些时候他宁愿自己从没碰上老卡克特斯,今晚就是这样;但尽管今晚他心里这么想,他却从来没有因为卡克特斯进入他的生活而感到后悔。多亏了这位老人制作的“魔法文件”,贾克斯在曼利政府压迫民众的几年间把弟弟妹妹弄出了牙买加,那段时期知名专业人员的移民几乎被完全禁止,想带上个人存款出去更是绝对不行。

然而,卡克特斯却利用精心仿造的政府签证,把两个年轻人都弄出了牙买加,而且他们还带着可以在里斯本银行兑现的转账支票。这位造假老手所需的,只是几张偷来的空白官方文件,包括进口、出口货物的单据;两个人的护照、单人照片,还有政府某几个部门官员的签名——政府控制之下的新闻界发出了数以百计的官僚布告,因此这些签名很好搞。贾克斯的弟弟如今在伦敦,是一位富有的出庭律师;他的妹妹则在剑桥当研究员。

贾克斯医生开着旅游车拐过一个弯,来到屋前。他想,没错,他欠卡克特斯的情。七年前,老头子请他为“兰利的几个朋友”当“顾问”,他也帮了这个忙。好一个顾问啊!不过,贾克斯与情报局秘而不宣的合作关系此后还给他带来了更多额外的好处。他的故乡岛国牙买加推翻了曼利政府,西加上台执政,被“挪用”的财产纷纷物归原主,而最先归还的一批中就有贾克斯家在蒙特哥贝和安东尼奥港的土地。那是亚历山大·康克林促成的。但是如果没有卡克特斯,贾克斯也就不会认识康克林,他交友的圈子里没有康克林这样的人……可亚历山大干吗非要赶在今晚打电话来?今晚是他结婚十二年的纪念日,孩子们已经送到邻居家跟小朋友过夜去了,家里就他和妻子两个人,露台上的牙买加风味肋排烤得正香——这道菜的做法可只有一个人知道,也就是今晚操刀的伊万大厨——上好的欧弗顿黑朗姆酒管够,外加游泳池中裸身嬉水的动情节目。该死的亚历山大!这个狗娘养的老光棍,真是该死之极!听到结婚纪念日这样的大事件,这家伙惟一的反应就是:“有什么关系?这一年你都熬下来了,一天又算个啥?明天再快活去吧,今晚我需要你。”

所以他就骗了妻子——她以前是马萨诸塞州总医院的护士长。他对她说,有个病人要活不成了——本来应该活得下来,但现在情况很糟糕。她回答道,也许她的下一任丈夫会更在意她活得怎么样,不过她透着难过的笑容和善解人意的眼神却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她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赶快去吧,亲爱的!

贾克斯熄掉引擎,抓起医疗包下了车。他刚绕过车头门就开了,一个高个儿男子的身影在门框中映出来,好像穿了一套黑色紧身衣。“我就是你要找的医生,”贾克斯说着走上了台阶,“我们都认识的那位朋友没说你叫什么,不过我觉得我也不该知道。”

“我觉得也是。”伯恩说道。他向走上前来的贾克斯伸出了一只戴着外科手套的手。

“我觉得我们俩说得都对,”贾克斯和陌生人握握手,“你手上戴的东西我可很熟悉。”

“我们都认识的那位朋友,他没告诉我你是个黑人。”

“你有意见吗?”

“我的天,当然没有。我反倒更喜欢咱们的朋友了。他很可能根本就没想到要提这个。”

“我看咱们应该能处得挺好。走吧,无名氏。”

伯恩站在桌子右侧三米开外的地方,贾克斯迅速而又专业地处理着尸体,还不失慈悲地用纱布把尸体的头包了起来。没做任何解释他就剪掉了将军身上的几块衣服,检查布料之下的部位。最后,他小心地把裹着头部的尸体推下椅子,再滚到地板上。“你这儿搞完了吗?”他望着伯恩问道。

“我已经都擦干净了,医生。如果你说的‘搞完’是这个意思的话。”

“通常是这个意思……这间屋子得封起来。我们走了以后谁也不能进,除非咱们都认识的那位朋友发话。”

“这我肯定没法保证。”伯恩说。

“那就让他去想办法。”

“为什么?”

“无名氏,你的这位将军没有自杀。他是被谋杀的。”

12

“是那个女人!”亚历山大·康克林在电话上说,“从你告诉我的所有情况来判断,这肯定是斯韦恩的老婆干的。天哪!”

“这并没有改变什么,但看来真是她干的,”伯恩不太热衷地表示同意,“她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天晓得——不过,如果真是她下的手,她却没有告诉弗拉纳根,这就有点讲不通了。”

“对,是讲不通……”康克林停了一下,然后快速说道,“让我跟伊万说话。”

“伊万?你的那个医生?他叫伊万?”

“怎么了?”

“没什么。他在外面……‘收拾货物’,这是他的说法。”

“在他那辆旅行车里?”

“没错。我们把尸体——”

“他凭什么肯定这不是自杀?”康克林打断了他。

“斯韦恩给人下了药。他说他过会儿给你打电话解释。他想离开这儿,我们走了之后——我走了之后——不能让任何人进这间屋子,直到你向警方报讯。这事他也要在电话里跟你说的。”

“天哪,那屋子里头肯定是一团糟。”

“是不太好看。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要是有窗帘,全拉上;检查一下窗户,门如果能锁就锁上。如果锁不了,就找找——”

“我在斯韦恩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串钥匙,”伯恩插话说,“我试过了;有一把能锁。”

“好。你离开之前,仔细把门擦干净。找瓶家具亮光油,用喷雾剂也行。”

“这么干可挡不住想进屋的人。”

“是挡不住,但如果有人进来,我们也许能提取到指纹。”

“你这话可有点扯——”

“当然有点扯,”前任情报官表示同意,“我还要想办法把那地方整个封锁起来,而且不能动用兰利的任何人;另外——这可不是顺便说起的——要是五角大楼的两万多个人之中有谁想找诺曼·斯韦恩,我还得拦住他们——这其中有他办公室的人,也许还有采办部每天要接待的几百个军火买家或卖家……天哪,这根本就办不到!”

“这样再好不过,”伯恩反驳说,这时伊万·贾克斯医生突然出现在过道里,“我们小小的破坏游戏就从‘农场’这里开始。你有卡克特斯的电话号码么?”

“我没带在身上。号码好像放在我家的一个鞋盒子里头。”

“给莫里斯·帕诺夫打电话,他那儿有。然后你联系卡克特斯,让他用付费电话打到我这儿来。”

“见鬼,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听到那老家伙的名字我就紧张。”

“你跟我说过,除了你之外我也得信任其他人。我刚才办的就是这件事。找到他,亚历山大,”伯恩挂断了电话,“不好意思,医生……考虑到现在的情况,或许我也可以称呼你的名字了吧。你好,伊万。”

“你好,无名氏,我可希望还是这么称呼你。何况我刚才还听到你提起了另一个名字。”

“亚历山大?……不是,当然不会是亚历山大,他是咱们共同的朋友,”伯恩会心地轻轻一笑,从桌旁走开了,“是卡克特斯,对不对?”

“刚才我进来是想问你,要不要我去把大门关上。”贾克斯把问题绕了过去。

“我要是说,直到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才想起他,你会不会生气?”

“有些关联是非常明显的。大门该怎么办?”

“医生,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欠着卡克特斯的情?”伯恩盯着牙买加人,没有让步。

“我欠他的太多了,所以绝对不想在今晚这种情况下把他扯进来。天哪,他都是个老头儿了;另外,不管兰利想得出多么不正常的结论,今晚的事可是谋杀,而且是凶残无比的谋杀。不,我绝不会扯上他。”

“你和我不一样。你知道吗,我必须这么做。如果我不这么做,他绝对不会原谅我。”

“你对自己的评价可不太高啊,对不对?”

“医生,请你把大门关上。过道里有个警报控制台,门关上我就把警报打开。”

贾克斯犹豫了一下,好像拿不准自己想说些什么。“听着,”他迟疑地说道,“大多数神志清醒的人说什么话都是有原因的——做事也是。我觉得你是个清醒的人。如果你需要我——如果老卡克特斯需要我——就给亚历山大打电话。”医生匆匆奔出了房门。

伯恩转过身环视着房间。弗拉纳根和瑞切尔·斯韦恩大概是三小时之前离开的,自那以后他检查了将军书房里的每一尺地方,以及这位死去的战士在二楼的单人卧室。他把自己打算带走的物件都放在黄铜面咖啡桌上;现在他正仔细研究着这些东西。有三本同样大小的棕皮衬面的记事簿,都夹着螺旋芯活页纸,是同一套办公文具里头的。第一本本子是日程安排表;第二本是私人电话簿,上面用钢笔写着姓名和号码;最后一本是每日开支记录,几乎就没写什么东西。还有十一张各式各样的办公室电话留言条,是伯恩在斯韦恩口袋里找到的;一张高尔夫俱乐部的记分卡,以及几张在五角大楼写下的备忘便条。最后一样东西是将军的钱包,那里面名头响亮的证件有一大堆,钞票却很少。伯恩要把这些东西全部转交给亚历山大,希望能找到进一步的线索;但在他看来,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发现什么惊人之处,也没找到任何与如今的梅杜莎有重大关联的东西。这让他感到不安;肯定得有点什么才对。这个房间是老兵斯韦恩的家,而且是他在家中的至圣之地——肯定有点什么!他心里明白,也能感觉到,但就是找不出来。于是他重新开始搜索,这次不是一尺一尺地检查了,而是一寸一寸地细看。

十四分钟过后他站在书桌后的墙边,把照片一张张摘下翻过来看。这面墙的左手是一扇凸窗,窗台上搁着坐垫,窗口下面就是屋外的草坪。他想起康克林刚才说要关上窗户拉好窗帘,这样就不会有人进来,也不会看到里面的景象。

天哪,那屋子里头肯定是一团糟。是不太好看。

确实不好看。中间凸窗的窗格上溅满了血肉。还有……那个黄铜小窗闩是怎么回事?不光窗闩没扣上,连窗户也都开着——只开了一点点,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开着的。伯恩跪在铺着坐垫的矮窗台上,仔细查看锃亮的黄铜扣件和旁边的几格玻璃。干血和人体组织留下的道道痕迹中有几个地方被擦糊了;有人不小心把手按在了上面,痕迹就被抹宽、涂开了,变成了不规则的形状。接着,他在窗沿下找到了卡着窗户的东西。左边的窗帘被拽到了外面,一小块带流苏的布料夹在下层窗框的底部。伯恩从窗前退开,心里有点困惑,但并不感到吃惊。这就是他在寻找的东西,诺曼·斯韦恩将军死亡之谜中缺失的线索。

将军的脑壳被一枪打烂之后,有人从那扇窗户里爬了出去。这个人不敢冒险从前厅或前门出去,怕被人看见。这个人对房子和庭院都很熟悉……还有那些狗。是梅杜莎派来的凶残杀手。真该死!

是谁?谁到这儿来过?弗拉纳根……斯韦恩的老婆!他们应该知道的,肯定知道!伯恩猛地一倾身,去拿桌上的电话;没等他碰到话机,电话铃就响了。

“亚历山大?”

“不对,兔子老弟,只是个老朋友。我可没想到啊,咱们对名字的事这么随便吗?”

“我们没有随便叫名字,也不应该随便。”伯恩说得很快,竭力控制住几乎无法自持的情绪,“刚才出了点事情——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冷静点,小伙子。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我需要你……到我这边来。你有空吗?”

“这样啊,让我来看一下,”卡克特斯说着笑了起来,“有几个董事会按理说我应该参加,白宫还让我去和大人物共进早餐……兔子老弟,我什么时候过来?在哪里?”

“别一个人来,老朋友。我想让你再带上三四个人。能办到吗?”

“我不知道啊。你想让我带什么人来?”

“上次我见你之后,开车送我进城的那个伙计。你那附近还有没有和他志趣相投的公民?”

“实话说,他们大部分都蹲在牢里呢。不过我觉得可以在那帮渣滓里翻一翻,拽几个人出来。要他们干什么?”

“当保安。这其实很简单。你打电话找人,他们来了以后就守在锁好的大门后面,对外人说这里是私人住宅,不欢迎访客。特别是几个可能会坐着豪华轿车来的白鬼子。”

“这种事儿黑兄弟们应该挺喜欢。”

“找到了人再打过来,我告诉你怎么走。”伯恩按下叉簧,马上又把手松开,听筒里传来了拨号音。他按下康克林在维也纳的电话号码。

“喂?”康克林接了。

“医生说得没错;我让蛇发女派来的刽子手溜掉了!”

“你说的是斯韦恩的老婆?”

“不是。但她和那个花言巧语的军士知道这人是谁——他们肯定知道有谁来过!把他俩逮住,关起来。他们对我撒谎,所以交易也就作废了。不管是谁制造了这起恐怖的‘自杀’事件,那人肯定是在执行梅杜莎高层的命令。我得抓住他。他是我们的捷径。”

“也是我们鞭长莫及的人物。”

“见鬼,你在说什么?”

“因为我们对军士和他的情妇已经鞭长莫及。他们俩消失了。”

“你在胡扯吧?我要是还算了解圣人亚历山大的话——我确实了解——他俩从这儿离开之后肯定就被你盯住了。”

“只是电子监控,并没有派人跟踪。记得吧,你坚持不让兰利和彼得·霍兰插手梅杜莎的事。”

“你做了些什么?”

“我向所有国际航空公司预订中心的电脑发出了高级别警报。今天晚上八点二十分,咱们的目标在泛美航空订了两张十点钟飞往伦敦的机票——”

“伦敦?”伯恩插了一句,“他们去的是另一个方向,太平洋那边。是夏威夷!”

“他们去的可能就是那里,因为他们始终也没在泛美航空的飞机上出现。谁知道呢?”

“该死,你应该知道!”

“我怎么能知道呢?两个美国公民乘飞机去夏威夷又不需要掏护照,那可是咱们的第五十个州,用驾驶执照或选民登记卡就可以了。你跟我说过,他们俩考虑走这一步已经有很久了。一个在军队里干了三十多年的军士长,用别人的名字去搞几张驾驶执照,这又有什么难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甩掉那些在找他们的人——比如我们,也许还有几个梅杜莎的家伙,级别都很高。”

“妈的!”

“你能不能少说点口头语,教授?这种话是叫‘口头语’,对吧?”

“闭嘴,我得想想。”

“那就想想这个:我们如今是半截身子陷在北极的冰天雪地里,连个取暖器都没带。现在该去找彼得·霍兰啦。我们需要他。我们需要兰利。”

“不行,这会儿还不行!你忘了些事情。霍兰是宣过誓的,而且我们了解的所有情况都表明他对这誓言很当真。他也许能偶尔变通一下规矩,但如果咱们把梅杜莎成员的情况摆在他面前,说这帮人拿着日内瓦银行里的几亿美元在欧洲疯狂收购不知什么东西,他可能就会说:‘停,停,够了!’”

“咱们必须冒这个险。我们需要他,大卫。”

“不是大卫,你真该死!我是伯恩,杰森·伯恩,是你们创造出来的人!你们欠我的!也欠着我的家人!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妥协!”

“我要是跟你对着干,你就会把我干掉。”

沉默。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西贡的梅杜莎三角洲一号打破这短暂的停顿。“对,亚历山大,我会干掉你。这不是因为你以前在巴黎想干掉我,而是出于一种盲目的假设;当年正是由于这种假设,你才决定要追杀我。你能理解吗?”

“能,”亚历山大·康克林答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无知生傲慢,这是你最爱讲的华盛顿主题;经你一说这个道理总是显得特别东方。但有些时候,你也得把自己的傲慢压下来一点。我们能独力做的事总归有限。”

“反过来说,我们要是不独力去做,就可能会有许多事被搞糟。看看咱们取得的进展吧。从零到两位数才花了多长时间?四十八小时,还是七十二小时?给我两天,亚历山大,求你了。我们很快就能查出整件事的原委,查出梅杜莎的真面目。只需一个突破,我们就可以向他们提出除掉我的最佳方案——‘胡狼’。”

“我会尽最大努力。卡克特斯联系到你了吗?”

“联系到了。他过一会再打给我,然后就上这儿来。稍后我再向他解释。”

“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他和咱们那位医生是朋友。”

“我知道。伊万告诉我的……亚历山大,我想把几样东西送到你那儿去——斯韦恩的电话本、钱包、日程安排表,诸如此类。我会把东西包起来,然后让卡克特斯的一个伙计把包裹带到你那里,送到保安的大门口。用你的高科技设备把东西全检查一遍,看看能发现什么。”

“卡克特斯的伙计?你这是在干吗?”

“帮你减掉一个待办事项。我这就把屋子封起来。谁也进不了屋,不过我们得瞧瞧有谁想进。”

“这应该挺有意思。顺便告诉你,养狗场的人早晨七点左右会来领狗,所以你也别封得太严实了。”

“这倒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伯恩打断了他,“你再装装官腔,给上早班的守卫打电话。就说不需要他们上班了;但他们每人都会通过邮局收到一个月的薪水,算是遣散费。”

“见鬼,这笔钱谁来付?咱们不能去找兰利,记得吧?不能找彼得·霍兰,而我这个人又不算富裕。”

“我来付,我会给缅因的银行打电话,让他们找联邦快递送一张本票过来。让你的朋友卡克特斯早晨去你公寓那儿取。”

“真好笑,对不对?”康克林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你的那些钱我都忘了。说实话,我从来也没想过。我觉得自己在头脑里把这件事封起来了。”

“有可能,”伯恩补充道,他的声音显得轻快了一些,“你脑袋里当官的那部分可能会想像出这样一个场景:中情局的某位官僚跑到玛莉跟前说:‘顺便说一句,韦伯夫人,或者是伯恩夫人,不管你是谁的夫人,你受雇于加拿大政府期间卷跑了五百多万美元,这笔钱可是我们的。’”

“她真是太了不起了,大卫——杰森。每一块钱都是你们应得的。”

“别老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亚历山大。她暗示中情局对资金管理不善的时候,说的数目可至少是两倍。”

“她说得没错。所以大家才会一声不吭……你现在准备干什么?”

“等卡克特斯来电话,然后我自己也得打一个。”

“哦?”

“打给我老婆。”

玛莉坐在宁静酒店她那栋别墅的阳台上,注视着遍洒清辉的加勒比海。她竭力调动每一丝控制情绪的本能,不让自己因恐惧而发疯。奇怪的是,攫住她心灵的恐惧并不是因为害怕受到伤害;这也许有点愚蠢,甚至很危险。在欧洲和远东两地,她曾和那个名叫杰森·伯恩的杀人机器共同生活;她知道那个陌生人能做出什么事,而且干起来手段残忍,很有效率。不,她怕的不是伯恩,而是大卫——杰森·伯恩现在对大卫·韦伯所做的事。她必须制止这一切!……他们可以离开,远走高飞,找一个偏僻的安全所在,改名换姓开始新的生活,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卡洛斯永远都无法打入的小天地。他们手里的钱多得花不完,这肯定能办得到!一直都有人在做这样的事——成百上千生命受到威胁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都处在政府的保护之下;而不管是哪一国的政府,如果它有理由去保护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是大卫·韦伯!……全是些疯狂之中冒出来的念头,玛莉心想。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朝阳台的栅栏走去。她想的事永远也不会发生,因为大卫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解决方式。凡是碰到关于“胡狼”的问题,大卫·韦伯都会听命于杰森·伯恩,而伯恩这个人格有能力毁掉自己的宿主。哦,天哪,我们这究竟是怎么了?

电话响了。玛莉身子一僵,然后马上冲进卧室接起了电话,“喂?”

“嗨,姐,我是约翰。”

“哦……”

“这口气也就是说,你还没有大卫的消息。”

“还没。而且我都快发神经了,约翰。”

“他能打电话的时候肯定会打过来,这你知道。”

“但你打电话不是要跟我说这些。”

“不是,我就想问问你们怎么样。我给困在大岛上了,看样子还得待一段时间。这会儿我跟亨利在总督府呢,等候直辖总督为配合外交部工作一事亲自向我致谢。”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儿也不明白——”

“哦,不好意思。亨利·赛克斯是直辖总督的助理,他让我照顾好一位法国的老战斗英雄,这人就住在你们那一头的别墅里。如果直辖总督想感谢你,你就得等到他谢过了为止——万一电话断了,我这种大咧咧的生意人可需要总督府帮忙。”

“我被你彻底搞糊涂了,约翰。”

“巴斯特尔那边有风暴,几小时之内就会刮到我们这儿。”

“从谁那边?”

“那是个地名。不过在风暴刮到之前我应该已经回来了。让女佣人帮我把长沙发铺好。”

“约翰,你没必要留在这儿。我的天哪,外头的树篱边和下面的海滩上都有带枪的男人守着,天晓得什么地方还有人。”

“那就是他们该待的地方。过一会儿见,替我抱抱两个小家伙。”

“他们睡着啦。”玛莉还说着,弟弟就挂断了电话。她放下话机的时候盯着电话,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起来:“我对你了解得可真少啊,弟弟……全家人最喜爱的、最不可救药的小弟。可我丈夫对你的了解却深得多。你们这两个家伙,都见鬼去吧!”

电话铃马上又响了,她给吓了一跳。她一把抓起电话。“喂?”

“是我。”

“感谢上帝!”

“上帝他老人家出门去了,不过一切都挺好。我很好,我们也取得进展了。”

“你用不着这么做啊!我们用不着这样!”

“我们必须这样,”现在说话的是杰森·伯恩,大卫·韦伯已无影无踪,“你只要记着我爱你,他爱你——”

“别说了!这就是我害怕的那种情况——”

“对不起,我道歉——请原谅我。”

“你是大卫啊!”

“我当然是大卫。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

“不对,你不是开玩笑!”

“其实就是因为我才跟亚历山大说完话。我们刚才争起来了,就是因为这个!”

“不,不是的!我要你回来,我要你到这儿来!”

“那我就不能再说了。我爱你。”电话断了,玛莉·圣雅各·韦伯倒在床上,用毯子掩住自己徒劳无益的哭声。

亚历山大·康克林两眼熬得通红,不断往自己的计算机上敲着字母和数字。他的脑袋偏向一旁,瞧着翻开的几本本子,那是伯恩派人从诺曼·斯韦恩将军庄园送来的底账。两声尖锐的蜂鸣突然打破了屋里的沉寂。那是没有生命的电脑所发出的机械讯号,标志着它又找到了一条出现两次的记录。他看了看显示的条目,“R.G”。这是什么意思?他把计算机磁带往回倒了倒,什么也没发现。他按下前进,然后敲起键盘来,就像个没有思维能力的机器人。三声蜂鸣。他不停地猛敲那些看着叫人恼火的米色按键,速度越来越快。四声……五声……六声。退格——停止——前进。“R.G”、“R.G”、“R.G”、“R.G”……“R.G”是个什么鬼东西?

他把这些数据和三本皮面记事簿中的记录对照着复核了一遍。电脑屏幕上蹦出了一组由绿色字符组成的寻常数字。“6172020011”。是个电话号码。康克林拿起与兰利联络的电话,拨通了夜间值班室,让中央情报局的接线员去追查这个号码。

“长官,这个号码没列在黄页上。它和另外两个号码都属于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一座住宅。”

“请报一下机主的名字。”

“盖茨,伦道夫·盖茨。住宅在——”

“不用了,接线员。”康克林插话说。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最关键的信息。伦道夫·盖茨,学者,为特权阶级效力的律师,“大即是好、越大越好”原则的拥护者。有人在欧洲聚敛了由美国利益集团控制的几亿美元,盖茨牵扯其中正可谓理所当然……不对,等一下。这根本就不是理所当然,而是很不对劲!这位一派学者风度的律师,完全没有道理去和梅杜莎这类极为可疑、实际上就在违背法律的活动扯上任何干系。这根本就说不通!人们就算并不钦佩这位远近闻名的法律界巨擘,也得承认他是律师协会之中财产记录最为清白的人。他对法律细枝末节的拘泥可谓臭名昭著,常会利用琐碎问题上的技巧来赢得于己有利的裁决,但从来没有人敢质疑他的正直。他的法律与哲学观点在自由派集团最精明的众位律师之中都极不受欢迎,因此他假如有一丁点儿行为失当的迹象,多年以前就已经被别人兴高采烈地搞臭了。

但是,盖茨的名字却在一名梅杜莎成员的日程安排表里出现了六次,此人掌管着难以计数的巨额国防费用。这个梅杜莎成员的情绪不太稳定,看似已自杀身亡,其实他是被谋杀的。

康克林盯着屏幕,看着斯韦恩提到的最后一条记录。记录的日期是八月二日,离现在还不到一个星期。他拿起皮面日记本,翻到八月二日那一页。他刚才关注的一直是姓名,而不是批注,除非他觉得某一条信息有点关联——和什么有关联他并不确定,不过他在凭直觉行事。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R.G”代表的是何许人,那么最后一条记录在旁边用手写的缩略批注就会引起他的注意。

RG不考虑任用Crft少校。需Crft进班子。解锁。巴黎—七年前。二号出文件,已藏。

康克林心想,“巴黎”这两个字本该引起他的警惕,但从头到尾斯韦恩日记上的批注都充斥着外国或颇有异国风情的人名和地名,仿佛这位将军是想给看到他个人评论的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康克林还颇为懊悔地想到,自己实在是太累了;要不是因为他的计算机,他很可能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到伦道夫·盖茨博士这位法律高人身上。

巴黎—七年前。二号出文件,已藏。

前一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后一句虽说有点不好懂,但也算不上什么难解之谜。“二号”指的是美国陆军的情报部门G2,而“文件”二字则与巴黎的某一事件有关,或者是驻巴黎情报人员发现的内幕——七年之前,该文件被取出了资料库。将军这个业余的家伙想使用情报机构的暗语,结果却用错了。“解锁”的意思是“钥匙”,即“关键”——天哪,斯韦恩真是个白痴!照着自己的理解,康克林在自己的记事簿上把批注重新写了一遍。

“伦道夫·盖茨不打算任用克拉夫特少校(Crft代表的也许是克劳夫特,甚至是克里斯托弗,因为批注中的字母f也许是s)。(但)我们需要Crft进他的班子。关键在于利用陆军情报局文件中的信息,它与盖茨七年前在巴黎的事有关。此文件已取出,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康克林想,这段话也许并非斯韦恩所写记录的确切翻译,不过其要旨肯定已相当接近,可以据此展开行动。他转了转手腕,瞟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分,这个时间如果听到尖利的电话铃声,连最有自制力的人都会吓得够呛。干吗不打一下呢?大卫——杰森——说得对。眼下每一个小时都很重要。康克林拿起电话,按下了马萨诸塞波士顿的那个号码。

电话铃响个不停,可那婊子在房间里就是不接!盖茨看了看指示灯亮起的地方,顿时觉得脑袋里的血都被抽空了。响的是他那部没列在黄页上的电话,号码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他躺在床上猛地一翻腾,眼睛瞪得老大;他越是琢磨,从巴黎打来的那个古怪电话就越让他感到不安。肯定和蒙塞特拉有关,他就知道!他转达的信息是错误的……普里方丹骗了他,现在巴黎那边要追究此事!我的天,他们会来找他,把他的事抖出去!……不,办法还是有的,有一个完全合情合理的解释,也就是真相。他要把那两个骗子送到巴黎去,送给巴黎在波士顿的人。他得下套逮住醉鬼普里方丹和那个卑鄙的侦探,逼着他俩在惟一能赦免他的人面前把谎话再说一遍……电话!他必须得接。不能让人觉得他好像在隐瞒什么!他伸出手,抓起响个没完的话机放到耳边。“喂?”

“七年以前,律师,”电话中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一下,全部的档案都在我们手里。第二局法国总参谋部第二局的简称,该局在1871年至1940年间是法国军方的对外情报机构。小说中的第二局沿用了旧称,实际上指的是二战之后的法国情报机构。那边非常合作,比起你来他们可强多了。”

“天啊,是别人把我骗了!”盖茨喊道。他两腿一摆,慌里慌张地在床沿坐起来,嗓子都哑了,“你不会认为我是在假传消息吧?我要是那么干,简直就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