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探长发现大厦中确实有秘密暗道,而且断定有五个地方可能有出进暗门:章寡妇的寝室、大客厅、电流总门的地下室、女佣翠英的卧房、屋顶露台。所以李探长将屋外防守的岗位尽量减少,全力集中在这五个据点。岂料,这就中了仇奕森的疑兵之计。

原来,这地窖中的隧道,四通八达,仇奕森单人匹马,为应付大厦中这许多的警探,所以故意挑选几个互不相应的地方,露出破绽,使李探长分开手脚,布开人马,分散他们的力量,待事成后,可以选择人力弱的地点闯出去逃亡。

地窖内有一条唯一的隧道,直通出花园外的凉亭,凉亭的台阶原是空心的,当中连地的石桌,就是暗道的活板,这时仇奕森正偷偷推开活板,爬出地面。

花园占地甚广,周围约有四百余码,但是剩下只有三五个警探,稀稀落落,巡回在园中流动守卫,当然他们还没有知道章寡妇已经丧命。仇奕森的动作不敢带出声息,轻身爬出地道,复将石桌活板重新盖好。由凉亭出去,约十来码地才到花园围墙,必需要越过一条卵石甬道,两丛花圃,一排剪刈整齐的长春树,才能越墙外出。

仇奕森顾忌着园中尚有四只凶猛的狼犬,它们踪影不见,不知匿藏何处,而且墙头外面,可能还有其他的警探在把守。所以小心翼翼,伏地不动,凝神静听四周的环境,看准了应走路线,待巡逻者走过之后,便弓身如流烟般向目标窜走。越过卵石子道,跨过花圃,跃过长春树丛……不幸这时竟有一只狼犬伏在地上静悄悄睡懒觉,仇奕森这一走动,竟给狼犬发现,一声狺吠,园中负责巡卫的警探惊觉,其他的狼犬也应声跟踪而来。

狗是兽类,不比人那般容易对付,仇奕森这时,距离围墙仅只三四码地,也顾不了形迹败露,拾起一块卵石,向着狼狗砸去,便飞身越过最后一丛花圃,向着贴墙而生的一株榕树窜上去。狼狗已经扑到,仇奕森使劲向狼狗蹬了一脚,攀上树干,幸而闪避得法,仅被狼狗啮撕去一块裤脚,但是园中的警探已经纷纷赶到,为首的一名干探,已经发现一个人影由树干攀上墙头,便高声喝止。但黑影不顾一切,跨墙预备跳出墙外,干探只有发枪射击。

“砰”然一声枪响,仇奕森已经落身墙外,枪是落空了。但仇奕森的手仍受了伤,墙头上满栽的是锋利的碎玻璃片,仇奕森逼在环境的危急,没有空余时间理会墙头上的碎玻璃,撑手扶墙,跃身翻墙而过,于是手掌全被玻璃割破。双脚落地,因为跳得过份匆忙,栽倒了一跤,把守在街道上约五十码远的两名警探闻得枪声,早已赶过来。

仇奕森忍着创痛,翻身跃起,一管手枪已经趁势拔出。

“抓人呀……”

“跳出墙头外面去了……”

“墙外面的兄弟们注意!”

跟着,“砰、砰、”两听双连的枪声,这是紧急信号。

这信号发出之后,凡是负责把守据点的探员,都得严守岗位,以防敌人逃逸。在他们布防以前,这种信号早就规定下的。墙外负责守卫的两名警探听得声响,慌忙各自将短枪拉上红膛,向着黑影落下处赶过去。他们对于仇奕森的威名,各人心中有数,所以都不敢卤莽从事,距离黑影地点,还有十几码远,便缓下了脚步。放大了喉咙呼喊:

“什么人?站着!”

“检查……”

“怎么还不举起手来?”

仇奕森的手掌血流如注,双脚跳落地受震过重,感到有点麻木,失去灵活。两名警探已经走近,仇奕森没有时间犹豫,好在受伤的是左手,右手还可以应用,忍着创痛,紧紧握住手枪,就向着走过来的警探射去。

仇奕森的枪法是出名的,他不想一枪结果那个扑来的警探,只是想予以警告,“砰,”的一声,在前面的一名警探的帽子便应声飞得老远。“好准确的枪法!”两名警探全愕住了。立时发枪还击,火光闪闪,弹如飞蝗。仇奕森已如一缕黑烟,滚落围墙对面路边的草丛里,找到了掩蔽身体的地势。刹时,把守在对街马路口上的警探,已经兜着围上来。

“贼人已经窜到树丛里去了!”被射去帽子的警探招呼说。

“围上去!那是死路,他逃不了!”对方回答,即时手电筒齐亮,向着树丛射去。

草圃开辟在马路的一边,形状是狭长的,占地并不广。树丛稀稀落落,间或放置些长条坐椅,是专供豪华住宅区的褓姆们带领孩子散步歇息用的,想隐蔽在这等地方作困兽之斗,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四面的警探已经兜上来,将草圃出路严密把守,同时,大厦内的保镳警探也陆续追赶出来接应,势必把仇奕森擒住才肯罢手。

草圃内没有一点动静,夜风微拂,树影随风飘摇,使得警探们疑神疑鬼,手电筒集中光亮,横七竖八扫射。但是他们不能找到一点仇奕森匿藏的形迹,仇奕森行动狡狯,枪法厉害,每个人俱存戒心,没有人敢越雷池深入一步。屏着气息,聚精会神,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慢慢地搜索目标。

蓦地,仇奕森在树丛中高声喊话:“朋友们!我姓仇的和你们无仇无怨,何苦而找冤家。章寡妇和我有十余年宿怨,冤有头,债有主,我和她拼命谁也干预不着,各位为着一份差事,袒护章寡妇,拿血肉和我拼是太不聪明了。我姓仇的最后要求,各位让开一条活路,免得大家伤和气!”

警探们没有一个人搭腔回话,因为仇奕森说得至情至理,确实为着一个妖荡的寡妇拼血肉之躯有点不值得。但是职责所在,又不敢退缩,也不敢前进,各自严阵以待,静候李探长的命令。

仇奕森的声音发自一堆比较浓密粗壮的树丛,警探们的电筒便完全集中在这个目标上。是时,李探长已获得报告,匆匆由大厦的地窖中赶了出来,他吩咐说:

“章曼莉已经被杀,别让凶手逃去!”

警探们听得章寡妇被害的消息,更是汗毛栗然,对仇奕森的手段更加重了恐怖。

“仇奕森——”李探长呼叫:“你自称洗手为良,放下屠刀,不再杀人,今天又做了凶手,还不快出来自首?”

“李玉亭,罪咎在你,我维持到现在不妄伤无辜,已经给你留下交情了!”仇奕森答。

“你再不出来,我就下令开火了!”

“你请,我也不需要这份交情了!”随着“砰!”一声枪响,火光打李探长头上擦过。

“开火!”李探长一声号令之下,警探的乱枪齐发,仇奕森也发枪还击。刹时,火点如流星般,只见树丛中滚出一团黑影跌落斜坡,坡下有着一条石桥,是给游人过山坡用的,仇奕森已跌落桥下。

李探长看出破绽,高声呼叫说:“这小子诈死,别上他的当,大家快追过去!”他首先领在前面,向着石桥追过去,但是探员们都畏缩不前,仅只两名穿有避弹马甲,追随在李探长之后。

原来,这条石桥,只是供人游览之建筑物,离地面仅十来尺高,并没有水,下面是一条碎石子泥路。兜向山坳口,可以通上大马路。仇奕森早安排下司机洪桐将汽车偷偷停放在这里,以树影掩蔽,不管外面动静如何,不许擅离一步。等到他从石桥上跳下来,就立刻开车逃走。

洪桐在大厦外面故意和一名司机殴打,掩护仇奕森进入大厦以后,就假装驾车离去,偷偷将汽车转到石桥底下停放。这地方非常僻静,平常绝少人迹,所以警探们也没有注意,就被仇奕森利用上了。

仇奕森在草圃中和警探开始火拼时,洪桐就已经将马达发动,仇奕森从桥上跳下,汽车就已经驶到身旁,车门也顺势推开。仇奕森的动作敏捷,返身闪进车厢,等到李探长等人赶到桥边,汽车已经如流星般驶出山坳口。

李探长再次喝令开火,冀图阻截,刹时枪弹如雨点般飞落,但是汽车已经转过山坳,兜上大马路。路口间停放着一架警车,假如想从警车的身旁转出去,驾驶的动作就会受阻缓慢,仇奕森如疯狂地叫唤:

“把警车撞下山去!”洪桐操有超然的驾驶术,为仇奕森卖命,更是什么危险也不含糊。加足牌档,照准警车的车身磨擦兜撞过去,隆然一声巨响,警车本来就是挨着山坡停放的,经这一意外冲撞,立刻仰天滚下山去。幸而车中的警探早已脱离车外,否则一定连同警车粉身碎骨坠下山去。

洪桐死命把握着驾驶盘,汽车仅幌了两幌,继续冲出重围,把守在路口间的警探,自起了混乱,四下闪避,乱枪向着汽车射发。

仇奕森亦不断地发枪还击,火光闪闪,耀人眼帘,不过仇奕森的枪全是虚发,他不希望多杀生灵,加重他的罪孽,仅欲对这批家伙加以警告。警探在外围布阵,仅是冀图防止黄牛帮及“利为旅”酒店的死党突击,万没有想到仇奕森会自内围乘汽车向外突出。这一疏忽,阵形自乱,警探都抱头四下鼠窜,洪桐把稳轮盘,加足马力,汽车冲出了重围。等到李探长等人跳上警车,警号凄鸣,衔尾穷追,仇奕森的汽车已失去踪影。

“好在赌城的天地很小,仇奕森不过只有‘利为旅’和黄牛帮两个黑组织掩护,谅他也不会逃得出去!”这是李探长最后自我安慰的言语。


当仇奕森和警探在草圃中火拼之际,叶小菁的醉意完全清醒,他和王道义两人因为擅弄职权,私放赵老大,被李探长禁闭在小会客室内,由一名警探看管。

这时,叶小菁从门缝中窥望出去,看见屋内屋外的警探,上上下下,混乱成一团,而且屋外的枪声连续发生,就猜想到事情已经严重,便强硬冲出室外,要探查究竟。负责看守的警探,虽然是奉李探长的命令管禁叶小菁,但是叶小菁到底是高级探员,而且又是李探长的宠爱门生,心知道李探长所以要禁闭叶小菁不过是一时动气,等到事后,自然又会和好如初。所以不敢过分违拗得罪,免至自讨没趣,耐不住叶小菁如疯如狂,不顾一切阻劝冲出室外,就高声呼嚷。

“……仇奕森已经来了吗?让我找他拼命……”

刚好,这时几个探员,正把章寡妇的尸首,由地窖自壁炉口间杠了出来。那尸首身上覆盖了一幅白布,用帆布床架着,白布上已染满了斑斑血迹,情景非常凄惨。叶小菁顿峙就凝呆住了,毛发悚然,打了个寒噤,立刻抓着一名警探就指着问。

“……是谁?……”

但是,没有人敢回答。禁不住叶小菁的额上也冒出了冷汗,左右四顾,探员们都侧面回避。

“曼莉……曼莉呢……”他抬起了头,眼睛环绕着屋子扫射,那里还有章寡妇的踪迹呢?叶小菁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狂叫一声“曼莉……”抢到帆布架前,揭开那幅血染的白布。

那种惨酷状态,不堪入目,血肉模糊,分不出眼鼻口目,头顶当中秃去一大块,余下的散发,蓬乱散开,形同魔鬼。胸脯是雪白的,染上斑斑血迹,叶小菁认得那件撕裂的旗袍,果真的,他的新婚娇妻,已经遭了毒手,而且死得这样凄惨。

叶小菁凝呆着,脸色铁青,神经似乎完全麻木,看不出一丝表情,渐渐已不能支持,颓然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王道义和一名警探,匆匆将叶小菁扶起,杠到沙发椅上放下。一面招呼站立在客厅中的男女佣人倒热水的倒热水,斟酒的斟酒,用热水泡上毛巾,敷在他的额上,用茶匙挠开他的牙关,灌下了两杯白兰地酒。好容易,叶小菁僵冷的手才回复了些许暖气,渐渐苏醒过来。因为刺激过度,目光呆滞,张口颤颤抖,想说话都伊伊哑哑说不清爽一个字。

蓦地,他又疯狂地挣扎起来,推开左右搀扶的人,冲上前扑到章寡妇的尸体上,放声嚎啕大哭,悲痛欲绝。他仍穿着一身新郎的礼服没有脱下,但新娘已经魂归天国,这场喜事,转变得好快,只一夜时光,就完全变成惨剧了。

“曼莉……曼莉……”他开始呼叫。“亲爱的……你死得好惨……我的爱人……我的恩人……谁忍心杀害了你?……曼莉呀……我曾和你山盟海誓,海枯石烂,我俩生死在一起,现在……你死了,我怎能不跟随你去……但是我去了……又有谁替你复仇呢?……”

他的言词恳切悲怆,紧扣了大众的心弦,尤其是和章寡妇有主仆情份的翠英,更是哭得如泪人一般,旁边几个心肠软的警探,也禁不住泫然泪下。

蓦地叶小菁翻身跃起,扑到一名警探的身上,夺取起一管手枪,如疯似狂地冲向大门口,不断地呼叫着:

“仇奕森……强盗……恶贼……我姓叶的来和你算帐了……”

大门口间,迎面拦着他的,却是神色颓丧的李探长。他说:“别追了,仇奕森已经逃脱了……”

叶小菁废然掩脸抽噎,似乎连替章寡妇报仇的信心也失去。

“……不过赌城很小,我已经将出口完全封堵,仇奕森逃不了!”李探长最后安慰叶小菁。


经验尸署报告,证明章寡妇已经身怀六甲,而且这无辜的胎儿,也被戳了好几刀,李探长并不知道仇奕森和叶小菁的关系,觉得仇奕森的报复未免过于狠毒,和章寡妇的宿仇,于胎儿何干?未免太过残暴了,同时叶小菁的母亲已是半残废的人,也难逃于魔手之下,对仇奕森的行为大起忿慨,但是为着叶小菁的颜脸,他不把章寡妇怀孕的事张扬出去。

李探长为搜捕杀害章寡妇的凶手,动用警署的势力,出动辖下全部警探,所有外围眼线,全都动员。封锁水陆各道出口,连黄牛帮的偷渡码头也无一遗漏,准备划地分区,划出包围圈加以搜索。他认为仇奕森纵令神通广大,也难逃出法网。

李探长知道仇奕森只有黄牛帮及“利为旅”酒店两伙人替他效力,假如仇奕森需要援助,必需要知道两伙人联络。所以派出专案小组,严密监视这两伙人的动态,想从这上面找出线索,追出仇奕森的匿藏所在。

第二天清晨,内港码头靠火船头街的路段,发生一宗命案,死者经各方面的证实,是中央酒店赌场的经理杨大和,被凶手殴伤后,用利刃割断咽喉毙命。尸首仰卧在一个残破的板木码头上。

李探长赶到现场,也无能找出什么特别线索,死者杨大和在“利为旅”酒店发生爆炸以后,获嫌最大。李探长早就派人追踪拘捕侦讯,岂料相隔仅几个钟点,杨大和就已经被人谋杀毙命了。

当仇奕森闯进古堡别墅,第一次熄灭电灯之际,杨大和就趁着混乱离去,匆匆赶回赌场,将一切公款席卷而逃。经过调查,赌场经理室的保险柜中,约有六万余元被窃,但是死者身上竟分文没有。杨大和是章寡妇以前的姘夫雷标的把兄弟,仇奕森早就有把他除去的意思,但是照目前的环境来揣测,可能只有两种死因,一种是“利为旅”酒店的死党寻仇报复,另一种便是遇劫,而寻仇报复的成份比较浓厚。

李探长苦无佐证,只有亲至“利为旅”酒店作调查性的访问,但是“利为旅”酒店的一伙人,全是黑社会好汉出身,守口如瓶,讳莫如深,而且经理莫德全还强硬抗辩说:

“我们‘利为旅’酒店,安份守己做生意,与人无怨,现在竟有暴徒向我们扔炸弹,我们处理善后还来不及,那还有工夫去杀人?好在昨天晚上你们还派下一名探员替我们帮忙,我昨晚上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外出过,那有时候杀人?你们还有人证在。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假如没有办法替我们抓凶手,就不必给我们莫须有的麻烦,反正你们自己会去把这笔帐弄清楚的!”

李探长被弄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说:“依你的看法,扔炸弹的暴徒会是谁呢?”

莫德全回报一笑。“你是探长,自然会比我更清楚的!”

“章寡妇已经死了!”李探长说。

“但是替章寡妇效死的爪牙仍在活动!”莫德全说时,故意伸手在李探长的胸脯上点了一点。

李探长怒不可当,他明知莫德全有轻视他的意思,但是目前,既查不出他们是杀害杨大和的凶犯,又不能证明仇奕森谋杀章寡妇后和他们有过接触,奈何不得,只有分派警探,对他们加紧监视。“擒贼擒王”,只要仇奕森落网,不怕他的余党有多么凶恶。也要拿点颜色给他们看。

下午,李探长接获报告,警探们发现另一宗与章寡妇有牵连的命案,死者是在章寡妇家中任职两年余的一个司机。他可能是驾车不慎,在青洲沿山的马路上,连车带人撞下山坡。汽车翻转淹在海水里,等到潮水退去时,才被人发现。

滩头上全是礁石,车既撞得碎裂,李探长赶到现场时,警署正派来起重汽车将肇事的汽车起出。汽车是章寡妇平常供客人所用的旅行轿车。

司机早已死去,车内驾驶室的时钟停在清晨五时四十五分,与章寡妇被害的时间相去四十五分钟。

警署验尸报告,死者的身上有许多酒渍,可能肇事之前曾大量酗酒,他的身上、头上,都是伤痕,可能是覆车时受伤的。但是值得怀疑的,便是脑后有一块伤口,非常特别,和其他擦伤的情形不同,鹅卵形的,似乎是用左轮枪柄击伤的。

经当夜在章寡妇花园中值卫的警探辩认,证实这个司机和这架汽车就是章寡妇派去送赵老大出大厦的。李探长早就猜想到章寡妇有所企图,最着重的自然是对仇奕森,现在由司机被害,联想到“利为旅”酒店爆炸时凶手是乘汽车的,由这点推想,这两桩凶案又可能全为赵老大一人所做。假如能证实司机确是被谋杀,赵老大一定是杀人灭口的主凶了。

暂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李探长决定首先缉捕赵老大归案审讯。

黑沙环的那间磨房,是赵老大的巢穴,李探长特别派下眼线严密监视,凭警署的势力,分区包围,分点搜遍了整个赌城,也没有发现仇奕森的踪影。而且据各方面的观察,似乎黄牛帮及“利为旅”酒店的一伙人,也在追寻仇奕森的下落。

朱剑雄父子,梅嘉慧姊妹,均在李探长的监视之内。他们四人已经开始委托在台湾的亲友,办理入境手续,好像对仇奕森的事情完全脱离关系。

案情扑朔迷离,使李探长束手无策。而且报章杂志对这几件谋杀案都争先报导,大肆渲染,对警署的无能加以讽刺,甚至于攻击得体无完肤。

葡斯帮办是李探长的顶头上司,他勒索了章寡妇一张五十万元的支票,因为风声过紧,避免涉嫌,尚不敢拿去兑现。但是这种洋人,远涉重洋到东方来,目的就是发洋财来的,眼睁睁看着大堆的钱财无法到手,自然是有点不甘心,便以顶头上司的资格,督令李探长限期破案,否则将予撤职处分。

李探长受到重重指责的逼压,苦不堪言。

“也许仇奕森已经逃出赌城了!”他心中想。“不过赵老大多少应该有点线索,老烟虫人缘甚劣,众叛亲离,无凭无藉能躲到那里去?”

蓦地他想起了朱剑雄四人,申请出境到台湾去,有点蹊跷。

“会不会仇奕森借用朱剑雄的名字,以金蝉脱壳之计申请出境?”李探长想到这点,便拨出电话,命令监视朱剑雄等人的警探小组,暂时禁止他们离境,必需要等到台湾的入境证发下,验明照片无讹,才许他们离开赌城。


这时叶小菁已经知道他的慈母,在章寡妇被杀的同一天晚上遇害,神经大受刺激,在他母亲之尸首旁,拾着一根仇奕森惯常用的象牙烟嘴,而且还刻有仇奕森的记号,所以他断定仇奕森是双重凶手。每日如痴如狂,守候在母亲的灵位之前,誓死要亲刃仇奕森报此血海深仇。

确实他的娇妻章曼莉死得太惨了,一个丽质天生的美人儿,玉体上被戳刺得体无完肤,脸庞烧毁,这种印象在叶小菁的脑海中毕生不能磨灭,而且还有章寡妇腹中的一块肉,这是他们的爱情结晶,也无辜受到戳杀,这无异是杀害了叶小菁的三代,此仇不共戴天,无怪叶小菁感伤如痴了。他在大厦的地窖中拾着仇奕森用以杀章寡妇的刺刀,口口声声要用这把刺刀,戳穿仇奕森的胸脯。

李探长为着叶小菁的神经失常,大感痛心,这时,他自然不会过问他渎职私放赵老大的事。一个受刺激过深的人,易于冲动愤事,特地派下一名警探,表面上是照料叶小菁,实际上是监视他的行动。同时在抽得空暇时,就赶来探望叶小菁,加以劝慰。

他说:“只要仇奕森没有逃出赌城,迟早要落在我的掌握!”

但是叶小菁报仇心切,怎耐得住这种旷日持久的守候。这时,他已成为法律上章寡妇全部财产的承继人,便冀图以金钱的势力,缉捕仇奕森归案,替他惨死的母亲,惨死的娇妻复仇,首先他悬出巨额赏格:“任何人能将仇奕森缉捕归案者,不论死活,一律赏与二十万元,通风报信因而破案者,赏以十万元。”

这个赏格的数字确实惊人,在赌城历年间,任何凶杀案,毒贩案,甚至于制造伪币为害地方的案件,也从未有过如此巨额的赏格。财贝动人,自然会惹起黑社会贪图利欲的亡命之徒挺身效命。

章寡妇的钱财,是仇奕森的财产,现在叶小菁竟用仇奕森的钱财缉拿仇奕森,亦可谓天理循环报应,自食其果。

赏格一出,黑社会中掀起一阵波动,地痞流氓蠢蠢欲动,黄牛帮和“利为旅”的一伙人也同样没有得到仇奕森的消息,正为着仇奕森的安危担忧,不断地在黑社会各阶层中施以压力,声明谁敢出卖仇奕森者,就死于乱斧之下。

风声虽紧,两三天过去,竟又一点消息也没有。李探长每日在警署中暴跳如雷,向手底下的饭桶责骂,但是这仍起不了作用。

一天,叶小菁接到一封匿名信,仅是非常简单的几个字:

“——令堂大人并非仇奕森所害,仇奕森亦在侦缉凶手——”

字迹草率,看样子是粗人所写。叶小菁马上将信送警署检验指模,但是写信者也是个老手,丝毫痕迹也没有留下。

叶小菁断定不会是仇奕森所写的,但绝对是出于仇奕森的主使。用意何在,不得而知,叶小菁自然不会因为这短短的几个字,而取消了捉拿仇奕森的赏格,放弃了报复杀母之仇。而且以杀章寡妇的罪状,仇奕森就已经死有余辜。

当天晚上,约在子夜时分,叶小菁的住宅门前,闪闪缩缩来了一个人影,刹时已被守在门前的狼犬发现,起了一阵狂狺。

首先发觉的是负责照顾叶小菁的随从警探,跟着屋中的男女佣人都惊醒了。同时,叶小菁也捏着手枪自楼上匆匆赶了下来。

大门外装的电铃响了,看样子来人并非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但是负责照料叶小菁的警探仍不敢大意。关照说:

“叶组长,你留在屋里,让我替你出去查看!”说着,匆匆抢出屋外。只见一个矮瘦的黑影,伏在大门的铁闸门前,似乎非常焦灼,拼命按掣电铃。便高声呼叫:“什么人?”

“我要找叶探长……”对方颤颤地说。

“你是什么人?”

“见了探长再说……”这人戴着一顶破旧的呢帽,一身黑色粗布短衫裤,形色张惶,看样子就不是善类。“请快开门……”他再恳求说。

警探再趋上前去看清楚他的脸庞,两颧高耸,耳后见腮,阔嘴大脸,两道浓粗的眉毛,鼻子上还挂着鼻涕,还不断地回头四下张望,似乎害怕被什么人跟踪似的。

“把手举起来!”警探拉开栅门,立刻展开手脚检查他的身上有没有武器。检查过后,才用手枪将他押进屋子。

“叶探长,我是来告密的!”来人看见叶小菁就马上鞠躬行礼。

叶小菁马上认出这个家伙就是小扒手张大狗,仇奕森曾保释过他出狱,曾经赠送过五千元给他,命他改邪归正,做小买卖餬口。叶小菁为替章寡妇办理离婚手续时,还曾利用过他找寻仇奕森的踪迹。一认清楚了是他,叶小菁就明白了他的来意。为了缉捕仇奕森,警署搜遍了整个赌城,连熊振东的寡嫂也注意到,但竟疏忽了张大狗。也算是大意了。

“仇奕森在什么地方?”叶小菁问。

“你的赏格上说通风报信,赏给十万元,不会食言吧?”张大狗说。

“当然,我可以先打出支票,等到事成后兑现!”

“我要现款!”

叶小菁眉宇一皱。“先付三成怎样?”

“我又不会逃跑!”

“在什么地方?快说!”叶小菁蓦地怒气上冲,咆哮说。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准备用武力逼供。

干扒手出身的,能耐就是能够挨打,张大狗不为所动,缄默地扬起眉毛说:“十万元,现款!”

叶小菁怒不可当,抬起了手,假如在平时,他这一拳早打下去了。但是现在,他需要报杀母之仇,杀妻之恨,需要得到仇奕森,所以踌躇着,终于,抬起的手又逐渐放下。

这个小扒手,曾经得过仇奕森的恩将仇报,出卖恩人,行为卑劣,为人所不齿。叶小菁对这种无耻不义的人,生平最为嫉恶,但是报仇心切,而且张大狗出卖的又正是他的仇人仇奕森,便忍下了怒气,缄默了半晌,说:

“和你没有什么信用可讲,我们一手交钱,一面抓人,你留在这里守候,等到我们抓着了人,马上送现款给你,如何?”

“地方很难找,非我带路不可;但是我要现款!”张大狗再强调说。“仇奕森爪牙众多,我为着这十万元,拿性命拼着干,事成了马上要离开赌城,片刻也不能停留!”

“警署会保护你……”

张大狗嗤笑说:“有什么用,你们连章寡妇也保护不了……”

听见章寡妇三个字,叶小菁心中便起了疙瘩,忍着气忿,长吁一声,便说:

“好吧,给你现款!”

不过,叶小菁存在家中的现款不多,金饰、外币,七拼八凑,总共还不够三万元,和张大狗再三商量,才答应先取部份现款,余下之数,开出支票,事成后,由警探保护,明晨一早到银行取款。

“在什么地方?”叶小菁交付支票时问。

“水塘附近木屋区……”张大狗看清楚了支票上的数字才回答。

警探立刻执起电话筒,预备通知警署封锁水塘各出口道路。叶小菁急忙制止,一面问张大狗说:

“有些什么人在那里?”

“只有我的姑母!”张大狗说。

“假如我带了全班人马去捕一个藏匿的凶犯,那太不够英雄了。”叶小菁说。“个人的仇怨,不必用警署势力……”一面换上全副武装,准备起身。

警探仍恐有诈,放心不下,但叶小菁坚持着要独自前去,一面吩咐司机预备汽车。

一切准备就绪,连司机、张大狗,总共四个人,刚出住宅花园大门,迎面街巷间闪出一个人影,高声吼叫说:

“狗娘养的东西,出卖朋友,丧心病狂……”跟着枪声砰砰,双枪在两手齐发。

张大狗失声惊呼,走避不及,顿时就中了好几枪,滚在地上惨叫而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大狗受恩不知图报,反而泯灭良心,出卖朋友,致获如此下场。

幸而对方并没有伤害叶小菁的意思,否则也将同时死于乱枪之下,汽车是停放在大门旁边的,那名警探身手矫健,早已伏在地上滚到汽车旁边,以汽车做掩蔽,发枪还击,叶小菁也同时发枪,刹时烟硝迷漫,火点如蝗,一阵剧战之后,回复平静,对方的狙击者已躺在地上不动,大概已经被格毙,警探向叶小菁招呼说:

“叶组长,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不过张大狗恐怕不成了!”叶小菁说着,慌忙检视张大狗,只见他鲜血涂地,早已气绝身亡,这个卖友图荣的报信者,所得的赏金仍分文未动,就命丧弹下。叶小菁连连跺脚惋惜不已,好容易才得到仇奕森些许线索,但又突然消失,对狙击者非常痛恨。

这时警探已经奔过对街屋檐下,检验狙击者的尸首,这人高头大马,体格魁梧,穿着一身粗布工装衫裤,是个粗人打扮,但却不认识是什么人。

不过由他狙击张大狗,就可以断定他和仇奕森有关连,也许是黄牛帮,或者是“利为旅”的人马。而且仇奕森居住在张大狗的姑母处,那自然是仇奕森派下来监视张大狗的,也自然是仇奕森的亲信了!

“凶手是什么人?认识吗?”叶小菁也赶来查问。

“从没有见过,也许是黄牛帮?”警探答。

叶小菁蹲下来,掣亮打火机,仔细注视死者的脸部。

“不,这个人好像是‘利为旅’酒店的司机洪桐。”他说。“快打个电话给李探长!由这点把柄,我们可以使‘利为旅’酒店招供了!”

命案发生,叶小菁不得不请李探长出来处理,但是他却胸有成竹,欲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仇奕森逮捕复仇。

据张大狗说,仇奕森是匿藏在他的姑母处,张大狗的家中,叶小菁曾经去过一次,而且还知道有一个老婆子住着,张大狗虽然死了,只要将老婆子捉着,就不难找出他姑母的住址。

叶小菁报仇心切,等不及李探长赶到,就匆匆跳上汽车,命令司机加快速度,驶往青洲木屋区。而且叶小菁知道,李探长缉捕盗匪,向采用老刑警法,仇奕森狡滑异常,万一打草惊蛇,被他逃掉,反而不美。所以必需要在未惊动圈子内的人时、赶到青洲木屋区张大狗的住处,将居住在他楼下的老太婆抓住拷问,不难逼出张大狗姑母的地址。

在午夜时分,青洲的环境是恬寂的,街灯稀落,幽黯如死,叶小菁,记忆并不模糊。那木屋区尽是穷街陋巷,在一条较为污秽的街巷尽头,有着一间破烂双层的板木屋,叶小菁跳出汽车,为争取时间,向着小巷如飞般奔了进去,那名随从的警探因为职责在身,不敢怠慢,握抢在手,一直追随在后,寸步不离。

“叶组长!张大狗最后的遗言,说仇奕森是匿藏在贮水塘木屋区他的姑母处,应该向炮台马路走,为什么到青洲来了?……”

“别多问!”叶小菁制止他说话,一面已来到那间破烂的木屋前,伸手在板木门上擂敲了一阵。门是内拴着,证明屋子内确有人在,但是没有人应声,而且里面仅是一条横闩拴着,并不很牢固。叶小菁恐防屋子内另有出口,假如耽搁时间的话,屋子内的人也许会逃去,便不顾一切,抱紧膊胳,冲着身子向门上撞去,警探也在旁帮助,砰然一声,门闩断为两截,大门洞开,叶小菁首先冲进屋内,一阵冲撞声,已把厢房中香梦正酣的老太婆惊醒。

“谁呀?……”电灯掣亮,老太婆披着一件破夹袄,颤颤抖抖从厢房中探出头来。

“我是警署派来的,”叶小菁扬起大姆指,点着胸脯说:“张大狗又出事啦,我们要找他的姑母去警署给他保释!”

老太婆老态龙钟,睁着惺忪睡眼,不住地向这两位陌生的不速之客打量:“张大狗又出什么事啦?这孩子老就爱嫖爱赌不学好……”

“别多问了,他的姑母住在贮水塘附近什么地方?知道吗?否则时间来不及了!张大狗假如在晨间交不出保,就要递解出境啦!”叶小菁说。

“你们是警署派来的?”老太婆似乎有点怀疑。“为什么会帮张大狗的忙呢?”

叶小菁因为操之过急,忙中有错,言语里有破绽,万没想到这个昏庸的老太婆倒相当的精明,将他的底蕴一语道破。

“我是看在张大狗年轻有为,不过误入岐途,现在已经有改过自新的意思,所以特意给他帮一点小忙!”叶小菁将错就错,继续说。“闲话少说了,他的姑母住在什么地方?”

“我就是他的姑母!”老太婆说。

这一来,叶小菁又楞住了。

“我怎样去保释他呢?是否跟你们两位到警署去一趟呢?”老太婆再说。

叶小菁惶然无策,窘得无以自持,看样子这衰弱的老太婆经不住拷打,不能用刑使她招供,最后一着,唯有掏出钱来,以金钱贿赂,使她招出仇奕森匿藏的地址。

到底,那名警探在黑社会中混的时日较多,眼看着叶小菁使出的这一着更糟糕,因为在黑社会的圈子里,最着重的是义气,做警探的使钱行贿,更显得事情严重。江湖上除非是存心出卖朋友的人,对同道中人,都有守口如瓶的义务,即算是用严刑逼压,也只是胡说八道乱扯一阵。

而且在黑社会圈子里,发现有泯灭良心出卖朋友的人,还得受圈子里条规处罚的。到这种关头,人人自己警惕,不敢随便说话。

警探急忙制止叶小菁的举动,抢着说:

“你自称是张大狗的姑母,你负得起张大狗的责任吗?”

“当然,”老太婆嘴挺硬的。

“张大狗贼性不改,行窃到我们官员的身上。”警探指着叶小菁说。

“这位叶组长的手枪及警探执照全被他摸去!现在张大狗已经被捕,在警署里吃足苦头,到现在才招了供,他说赃物全搁在他的姑母处。我们的叶组长为慎重将事,特意亲自来取,既然你是他的姑母,就请你把赃物交出来吧!”

这几句话倒说得至情至理,老太婆呆住了,但是仍有犹豫。

警探再说:“枪和执照不见了,我们也要受到处分,所以叶组长还愿意付出些许代价给你!”

原来,这位老太婆也是扒手党圈子内的老长辈,为袒护张大狗,所以冒称是他的姑母。扒手党向有戒条,绝对不和官方发生摩擦,即算收到赃物,也要贮存三天,等待官方的朋友来办交涉。假如有关键的赃物,就无条件奉还,必要等到三天过去,没有人来办交涉,方才出手售赃。现在经警探这么一说,觉得颇合情理,便供出张大狗姑母的真实地址。

“在炮台大马路,十四衖八号,这是贴近贮水塘的一间屋子,你们沿着水塘找,很容易就找得到!”老太婆说。

叶小菁心焦如焚,费了许多唇舌,好容易才探出仇奕森的匿藏处,匆匆付出两百元,交给老太婆,便带着警探退出屋子,找寻他的仇人仇奕森而去。

“两位官差,张大狗有开罪的地方,请多包涵一点!”老太婆追出屋外招呼说。她还不知道张大狗早已死于非命了呢。

叶小菁为争取时间,不再答话,赶出巷口,钻进汽车,命令司机说:

“加快!赶到贮水塘去。沿着水塘,走到十衖停下!”叶小菁全身血脉震荡,久欲得到仇人踪迹,等到有了眉目之际,反而无法镇持。

“仇奕森鬼计多端,我看还是通知李探长多派人马,免得被他逃去了……”警探深知道仇奕森狡猾厉害,恐怕和叶小菁两人应付不了,反而自讨苦吃,所以极力向叶小菁进谏劝阻。

但是叶小菁的脾气,一如他父亲一样的刚愎自用,认为个人的事件个人解决,绝不假藉官方势力。两道眉宇深锁,反而向警探说:“你假如害怕的话,大可以躲开,我和仇奕森两人只许生存一个,就看各人的命运造化如何了!”

警探不敢再多说话,由青洲至炮台大马路,汽车只要走十来分钟。这儿的环境比青洲更为荒凉,四周黑压压的,沿着贮水塘走,只有秋虫凄鸣。那些木屋星散落在山拗、山脚、马路旁、水岸边,也分不出街巷。叶小菁为避免打草惊蛇,命令司机将汽车停下,掏出手枪,检验过枪膛里上了实弹,跳出汽车,这时他的心卜卜直跳,几乎窒息了他的呼吸。因为出来时匆匆忙忙没有带着手电筒,一手紧捏着手枪,手指板着枪机,准备随时发射。另一只手却持着打火机,在那些星散的板木屋前燃亮照查,找寻第十四衖八号。

那名警探经叶小菁申斥过,更不敢远离寸步,真枪实弹跟随在背后护卫。

查看的那间木屋,仅是第八衖,相去还有六条巷子,叶小菁一直抢在前面,越过每一条巷子时,就是他接近了与仇人火拼的时机。

他的额上已现了汗迹,叶小菁虽在警署里混了几年,不过少年得志,从未经过真正拼斗场面,而且现在还是单枪匹马对付一个名震赌城数十年,号称杀人不眨眼的老狐狸。

当他发现已经来到第十四衖时,混身肌肉颤索,握着枪的手也在发抖,沿着那行排列的屋子找寻,据老太婆说,是靠近贮水塘旁边的,向着塘边走,一间破陋不堪的木屋,屹立在眼前,一点不错,那是“八”号。

“母亲之灵在天佑我……曼莉,我为你报仇了……假如不成功,就随你而去……”他喃喃祈祷,还暗自在心灵上划了个十字。

倏而弓身窜上前去,绕着屋子勘查一遍。只见门窗全紧闭着,显得有点神秘,屋内没有灯光,寂静无声,可能仇奕森仍在熟睡。

叶小菁忐忑不安,抬头向楼上望去,阁楼上凹进有一座小窗,倒是敞着的。不过屋子的板壁是光秃的,没有凭藉,想爬上去谈何容易,而且一带出声响,就会将屋子内的人惊醒。

只有那扇敞开的窗户和大门,是这屋子唯一的出口,“看样子只有从大门冒险冲进去了!”叶小菁心中想。

这时,警探在后面跟踪而到,叶小菁低声向他关照说:

“我从正门冲进去,你在外替我把守着这个据点,假如看见那个恶贼从楼上窗口中出来,就把他擒住,我希望是活的……”说着,就转身在板木门上摸索,首先应找出里面门栓闩扣着的所在处,好破门而入。

“叶组长,还是让我冲进去,你在外把风比较好……”警探说。“我擒贼有十多年经验。”

叶小菁摇头说:“不!这是我个人的仇恨,我要亲手擒拿仇人!”

“但是也是我们的公事。”警探恳挚地说。

事情倒出人意外,大门并没有上锁,仅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呀然敞开,为恐怕屋中人早有准备,叶小菁和警探两人同时闪开,侧身在门旁,偷偷向屋内探视。

屋内一片幽黑,伸手不见五指,无法窥探虚实。警探的动作比较老练,维持了一个短时间,见里面没有动静,便找稳一个据点——屋内墙角有着一个衣柜,可以蔽身——便首先冲了进去。

跟着,叶小菁也冲进了屋子以内,什么动静也没有,证明楼下并没有人。由正厅进去,是一间木板间隔的小厢房,扑到厢房里去,也没有人迹。叶小菁寻出上楼阁的楼梯所在,壮着胆子,如一缕烟般窜了上去。楼阁房间的范围很小,只十来尺见方面积,空洞洞的,非但仇奕森的影迹全无,而且连张大狗的姑母也不知道下落何处。

“莫非上了老太婆的当了?”叶小菁心中想。握紧了手枪绕着房间检查,推窗下望,查看楼阁的瓦背顶,恐防仇奕森临时匿藏到屋背上。

月黑风高,寒星疏落,那墨黑的天际,点缀了片片浮云,这是叶小菁在瓦背顶上所能看到的情形,其他任什么也没有。他失望之余,掣亮打火机,寻出房中电灯掣的装置处,掣亮电灯,冀图找出些许蛛丝马迹。靠进门的地方,置着一张粗陋的木板床铺,洁白的床单是新换上的,上面扭着许多皱纹,而且一床绒氊是翻开着的,证明曾经有人睡过,可能还是离去不久,房间内没有任何行李。叶小菁正在踌躇间,发现床畔置着一只烟灰碟,碟子上积满了捺熄的烟蒂,取起烟蒂观看,那是最高贵的“茄力克”牌香烟,按照这间破烂的板木屋子的主人身分来说,断然不会吸这样名贵的烟卷的。

“仇奕森曾经匿藏在这里,当无可疑了,不过消息既没有走漏,为什么会突然被他遁去。”叶小菁喃喃自语着。

警探也自楼梯口间钻了上来,手中捏着一张纸条,说:“叶组长,怪事咧,仇奕森已经得到风声逃遁了……”

叶小菁接过纸片观看,只见上面用钢笔写着非常潦草的几个字:

“恩仇自有分晓,何苦逼人太甚!”

“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叶小菁急问。

“楼下大厅的桌面上,用茶杯压着,我开亮电灯的时候才发现的!”警探答。

“奇怪!这里附近又没有电话,会是谁走漏消息?”叶小菁百思不解。

“噢!我们进炮台大马路时,没有看见有什么人出进,也许仇奕森还不会走得太远,我们截住出口,也许还可以将他截捕!”叶小菁说。

倏然间,屋外发出一阵汽车马达声响,叶小菁忙探首窗外,只见驶来两架警车,李探长率领一批探员,自车内涌出,向木屋展开包围,领路者正是叶小菁的司机。

原来李探长午夜得到叶小菁家中的电话,知道张大狗告密被人狙击毙命,匆忙赶到现场勘查。在后询问叶小菁家中佣仆,知道叶小菁已经赶往贮水塘缉捕仇奕森,据张大狗的遗言,仇奕森是匿居在贮水塘木屋区他的姑母处,所以李探长匆匆率领大批警探赶来接援。恰好在炮台大马路贮水塘进口处遇见叶小菁的司机,便命他领路而来。

叶小菁见李探长来到,便自窗户中探出头来招呼说:“李探长,我们全来迟了,仇奕森已经得到风声逃走了!不过相信他还不至于逃得太远,我们可以截住贮水塘的出口,兜着水塘搜索,一定可以将他擒获!”

贮水塘位在赌城和内陆相连的边缘,地形成卵状,突出海湾,炮台大马路的出口是鹅颈之地,假如在这个地区搜捕犯人,只要将出口堵住,犯人即不容易逃走。李探长聆得叶小菁的报告,即时展开行动,以汽车首尾接连,横堵在马路的出口处,派下几名手提轻机枪手负责把守。一面将队伍展成袋形,兜着水塘向前搜索,遇屋按户检查,任何可以匿人的地方,绝不放过。这一来可骚扰了整个贮水塘的居民,直至天色放明,踏遍了整个贮水塘,但是那里有仇奕森的踪迹呢?

叶小菁已是精疲力尽,失望之余,又回复了忧郁之色,李探长忙安慰他说:

“仇奕森仍留在赌城,倒是个好消息,我们只要封锁他出境,迟早还是会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而且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老烟虫赵老大已经落网了!”

叶小菁听说赵老大已经落网,不禁精神又为之一振。

“现在押在什么地方?”他问。

“在警署中,我正在侦讯,得到你的电话又马上赶来了!”

叶小菁的脸上又露出无穷的希望,赶着,就要回警署去向赵老大问话。李探长吩咐下面所有的探员继续在水塘搜索,得到消息,便从速向警署报告。然后陪同叶小菁匆匆驾车赶回警署。

这一夜,贮水塘由黑夜到天明,闹得天翻地覆,但是仇奕森的踪影仍是鸿飞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