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城是半岛和内地的封锁线,在连陆的咽喉处,不过数百码地,两边都可以看见海水,当中是岐关公路,一座建筑物——关闸,是用铁闸射堵着。其他的地界,全筑起堤坝,或用铁丝网隔断,凡是接近山地,或海岸的边缘,都是黄牛党活跃的地区,他们还暗中编出码头的名称,以便利工作。这些码头,多半是地势险恶,双方军警林立,互相戒备,以防不测。但是黄牛党和他们都气息相关,串同作弊,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事情交待得过去就行了。

这时,老烟虫赵老大正焦灼地守候在关闸附近的一家茶馆,为恐防被章寡妇的爪牙认出庐山真面目,瓜皮帽压得很低,耸起肩膊,两只鼠眼老由窗户向关闸的进口盯着。

计算时间,无论如何龙坤山等一帮人总应该回来了。由关闸至陈家祠,乘汽车只需要半个钟点的路程,就可以到达,即算仇奕森的钱财藏得更机密一点,差不多上十个钟点的时间,即算龙坤山、刘进步更无智无能,以龙坤山的残暴也足可把仇奕森制服,将钱财起出来,回返赌城。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音息全无,赵老大凝望在关闸的进口间,一切与日常动态无异,人来人往,为生活而奔波的小贩,熙熙攘攘,关闸外难民成行,葡人军警忙着检验进关的许可证。

“不要出事了吧?”赵老大喃喃自语,心情焦灼无可形容,一面他要尽情回避各方面的人马,不敢稍露形迹,黄牛党、“利为旅”、章寡妇的爪牙,警探、都是他的对头。

他惶惶不安,为了贪图钱财,施逞狡计,四面树敌,弄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到现在为止,孤立无援,假如被任何方面发现,都会有丧生之危。

越是想着,赵老大越是遑遑不安,不觉汗如雨下,这是老烟虫烟瘾起的作用。附近虽然有烟馆开设,但是赵老大不敢随意行动,随身所带的乾烟泡又全吞用了,瘾发难熬。

但是他心中仍念念不忘仇奕森的一笔大财产。

“再等半个钟点看看,假如再不回来,那准是出事了,我就和桂枝姐远走高飞吧……”

倏的,他发现一个人在关闸附近行动,形状似乎也非常焦灼,不断地在徘徊,似乎也急着在等候什么人进关似的。这人肥头大脸,穿一身毕挺的西装,正是“利为旅”酒店的经理莫德全呢,赵老大不禁大惊失色。

“难道说,仇奕森的一批死党已经知道仇奕森被绑出关闸外了么?”他暗自发问,更是如坐针氊,坐立不安。

同时,又看见有些短装打扮的汉子们,上前和莫德全攀谈,这些大汉,有一部份赵老大认识的,是“利为旅”的店伙,但是有一部份却完全是粗人,看样子像是黄牛帮的人马呢。这时,赵老大把烟瘾惊成冷汗,忙把手枪掏出,暗暗拉火上膛,以防不测。

忽然,一个女郎拖着一个小女孩也在关闸附近出现,也趋上前去和莫德全说话,似乎在打探消息,赵老大认出那是梅嘉慧梅嘉玲姊妹俩,由此可以证实,仇奕森的死党和黄牛帮已经知道仇奕森被人架出关外,而且必然的已经派出人去设法营救了,他们是在守候消息,等候接应了。

“赵老大,这时你不逃走,还待何时?”赵老大揩了一把鼻涕自提警告说。“向章寡妇骗来的五十万元足够你花上一辈子了!何苦还拿着性命去贪图富上加富?”

想着,赵老大便匆匆站起来,付了茶资,闪闪缩缩出了茶馆,由于马路上人等芜杂,也认不出是否有敌人混杂其中,赵老大低垂下脑袋,以手帕掩着脸,装着伤风咳嗽,绕向僻静人少的地方行走。

终于给他找到一架出租汽车,跳上汽车,指挥司机风掣电驰向着火船街码头而去,预备找寻桂枝姐预定下的渔船,从此远扬海外,渡其寓公的生活。

首先,他在船帮会的聚集地等着他的把兄弟船帮老大金良清,打听桂枝姐定下的渔船靠在什么地方。

岂料,船帮老大金良清非常惊讶说:“桂枝姐包下了渔船,在天将拂晓的时候,已经启碇走了!”

“走了?……”赵老大如闻晴天霹雳,冒出一身冷汗,复又裂嘴回复笑态说:“金大哥老爱开玩笑的,没等到我来,她怎么会走?”

“孙子骗你!”金良清正色说。“和她同走的还有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赵老大几乎发狂,“是否黄翼那小伙子?”他指出他的情敌。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反正脸孔白白的油头粉面的小伙子,一脸温相……”金良清说。“还是我派人送她们出海的……”

“正是她妈的这小子……”赵老大气得七窍生烟,几乎眩昏在地,万没想到桂枝姐会泯没良心,忽然叛变出卖他,席卷全部所有而且还携带小白脸而逃。挖尽心思,担惊受骇,到处树敌,四面楚歌,所弄来的几十万钱财,结果还是落个两手空空。

实际上赵老大自从包下桂枝姐视为禁脔之后,桂枝姐一直就没有规矩过,赵老大又何尝不知道,不过赵老大是赌城的地胆(地头龙),上下贯通,恶名四播,没有人能惹得起他。况且赵老大将桂枝姐看管甚严,假如谁想沾染,那准会自讨麻烦。所以福隆新街十六号被称为“路不通行”就是这个原因。但是桂枝姐却是个烟花女人,出身青楼,那会甘愿和鸠形鹄脸的赵老大厮守,偷人养汉,自是常事,得到机会,怎会不就此脱离赵老大的控制。

桂枝姐原有一个老相好的,名叫黄翼,是理发店的理发师,脸孔生得漂亮,但是没有钱,桂枝姐平日还在赵老大身上挖了几个钱补贴他,赵老大也曾得过风声,到过理发店去找过黄翼的晦气。黄翼吓得屁滚尿流,找了许多人打圆场,请酒赔礼,发誓赌咒,以后绝对不和桂枝姐会面,才算把这件事情平息下去。万想不到,他又和桂枝姐双双远走高飞,效鸳鸯游呢。

“他妈的!狗娘养的东西……”赵老大忽然暴跳吼叫,颊上的刀疤红胀欲裂,两目圆睁,怒不可遏,揪着金良清的衣领,叫骂,说:“……你为什么放她走了……”

金良清不明就里,对赵老大的态度不满,摆开他的手说:“当时桂枝姐并没有提你的名字,我帮忙替她雇船送她出海,还是全看在你的交情上咧!老烟虫!我们是自己弟兄,没什么话不可以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老大激忿得无以自持,呐呐不能成语,蓦然转身跑出海岸,那一字划出水面用木板搭架的陈败码头,渔船小艇排列成行,水上人家正在为生活忙碌,异常嘈杂混乱,赵老大在人丛中沿着海岸奔走。意外打击的狂怒,淹没了他的理智,下意识地冀图在人丛中能找到桂枝姐的影子。狂跑了一阵,终于他颓废地停了下来,远眺海阔天空,天海相接的水平线上,帆影幢幢,也许内中有着桂枝姐包雇的渔舟,也许没有,计算时间,桂枝姐的渔船应去得更远。

“遭天雷劈的狗婆娘……”赵老大哽咽诅咒,也不知是悲是怒。挥拳擦掌指着天空说话:“好没良心的东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终有一天冤家聚头,我姓赵的剥你婆娘的皮……”

金良清见赵老大已露癫狂态度,到底是自己的结拜弟兄,匆匆追着出来,一直跟随在后面。赵老大偶然回头,又一把揪着他说:

“金大哥!你借我一条渔船,让我去追这对狗男女怎样?”

“别说傻话,桂枝姐的渔船,驶向什么方向也不晓得,时间过了这样久!天底下这样大,到那里去追?”

“她曾说过到什么地方去吗?”

“她说是说到香港去,但是说了就不会去,去了就不会说。我为着重江湖道义,又不好一直追问……”金良清说时,仰首嗤了一口,“唉!赵大哥,桂枝姐不过是个妓女,偷人养汉还不是常事,跑了就跑了,何必看得这样严重,天底下美女娇娘多得很,只要有钞票,还怕找不到女人吗……哈……”

赵老大有苦说不出,长叹一声,想把五十万大钞追回来的希望已经渺茫,泯没天良,出卖朋友,巧布诡计,所使用的一番心血完全付于流水。现在四面树敌,章寡妇、李探长、黄牛帮、“利为旅”,甚至冷如水的手下人……任何一方面的人马,都在搜查他的踪影,一场空梦惊醒,可能任何出口全有眼线布下,任他插翅也难逃出赌城了。

果然不出所料,赵老大和金良清在码头上刚停留脚步,便有两名大汉拥上来,一把将赵老大擒住。

赵老大知道事败,方欲拔枪拒捕,已被两名大汉将他制住,同时手枪也被缴。金良清是火船头街位码头的地胆,眼看着自己的把兄弟处在危困,自然拔刀相助,张臂向左右高呼一声。刹时,码头上起了一阵动乱,水上的帮会比较团结,正在卸货的苦力,全丢下工作,持着扁担铁钩等物作武器蜂涌过来。同时,船艇内的渔民,亦纷纷跳上码头准备打斗。

两名大汉见情形不妙,慌忙掏出警探执照,向金良清招呼说:“朋友!我们是奉令执行公事,假如你一定要庇护我们,就把人交给你,大家留下交情!”

金良清看见是官方的警探,便楞住了,到底邪不胜正,金良清虽然是船帮的阿哥头,但还不敢正面和政府作对,这种黑社会的组织,已成为正式,半为官方公认,船帮出了麻烦,准找到阿哥头的头上,况且赵老大又不是船帮的人,金良清不敢为自己的一个拜把兄弟而破坏了整个船帮的规则,惹出麻烦。

“我们的赵老哥犯了什么法,麻烦两位动公事?”金良清抱拳说话。

“我们奉探长令命令——这是拘票!”一名干探掏出拘票表明任务。“各位有什么话说不妨到警署去说,我们弟兄吃这一口饭只是奉命跑腿做事!”

金良清知事态严重,只有遣散所有围拢预备殴斗的船帮人群。自然赵老大也不肯把事情真相说出,金良清为着重个人义气,只有跟同赵老大到警署走一遭,打听消息。

当两名警探用手铐将赵老大铐上时,赵老大仰天长叹一声:

“唉!天绝我了……”


桂枝姐泯没天良,背弃赵老大,拐走五十万元巨款,包下一只渔船,和她的老相好理发师黄翼双双出走,是否就此逍遥海外,同谐鸳梦呢?

不?她们的渔船,在拂晓时出发,金良清还是看在赵老大的一份交情,派人伴送他们直出海外,可以避免许多麻烦。岂料天不假缘,渔船一出公海,伴送者分手回头,鬼使神差,她们的渔船便遇到海盗。华南沿海的海盗,却不像内地江河间的盗贼那样马虎,全是机械化装备,非常猖獗,一艘汽油快艇盯在海船背后,一路鸣枪示威,喝令停船。假如桂枝姐没有五十万元大钞在身上,停船让他们洗劫一番,也损失不了什么;但是这位烟花女子,蓦然暴发,岂肯刹眼间又被打回原形,渔船的水手对海盗的行为全是清楚的,他们视人命为草芥,杀人越货,全不当一回事。本拟停船哀求饶命,岂料桂枝姐取出巨量钱钞,逼令他们加足马力逃亡,水手们一则爱财,二则爱命,一再犹豫之间,便惹起海盗的杀性,“碎砰砰……”一阵机枪如同飞蝗雨点般射来,渔船着火,油仓爆炸,船毁人亡。桂枝姐和他的情人带同五十万元大钞,同坠海底,葬身鱼腹,永渡他们鸳鸯之盟,这也是天网恢恢,造化弄人,给为歹作恶者之一记当头喝棒。


朱剑雄父子及黄牛帮的五个弟兄,是怎样会知道仇奕森被绑架出关闸之外,而及时赶到陈家祠去救仇奕森脱险的呢?

原来,当龙坤山、冷如水等六个亡命之徒,架着仇奕森越过关闸进入匪区之际,时正天色微明,在铁幕的边缘,正是黄牛党,私枭工作活跃接近结束阶段,他们要把一切工作在天亮之前结束,情形非常混乱。当汽车在人丛中穿过而被沿路岗位的警哨截拦检查之时,就有几名黄牛党发现车中的秘密,他们看见有两个人被捆绑在车中,虽然眼睛被蒙上,但是仇奕森唇上那撮小须的标帜是无法隐蔽的。

本来,“利为旅”酒店的经理莫德全就猜想到歹徒绑架仇奕森的目的,是为仇奕森的秘密藏款。莫德全是追随仇奕森十余年的死党,对仇奕森的行为、性格比较清楚,仇奕森曾利用陈家祠做走私、漏税、贩毒的大本营,摊分赃款,也在陈家祠,所以这笔财富也可能埋藏在这个地点。

当仇奕森在剑湖马路梅嘉慧吊唁熊振东被冷如水一帮架去,莫德全得到朱士英的报告,就立即召集仇奕森昔日的所有旧部,并请黄牛帮所有的弟兄给以助力,准备倾覆整个赌城,务必要在数小时内把仇奕森的踪迹下落搜寻出来。当他们的工作感到失败之时,莫德全就想到了陈家祠,所以特别请潘三麻子传令留据在关闸外活动的黄牛帮人马,加强注意出进关闸的车辆行人,以刺探消息。好在出岐关只有一条公路容易监守。果然的命令传出不久,不出所料,黄牛帮就发现有歹徒数人绑架了一名有小胡子的肉票出关闸,而且在这些歹徒群中,龙坤山只有一只独眼,目标显明,可证实被绑架者就是仇奕森。

消息很快就到了营救仇奕森的大本营“利为旅”酒店,黄牛帮新上台的阿哥头潘三麻子,朱剑雄父子,梅嘉慧姊妹两人,及“利为旅”的全班人马,全恨不得马上追出关闸去和龙坤山等人拼斗。

但是莫德全认为越出关闸进入匪区,不能明目张胆风声掀得过大,假如人数过多,可能引起各方面的注意而坏事。所以特别指定,由潘三麻子带队,选出四名精明善斗的黄牛随行,朱剑雄父子自告奋勇,莫德全看在朱剑雄是个武夫,善于搏斗,便答应了。朱士英和仇奕森是义父子的关系,也无法拒绝。

梅嘉慧因为仇奕森是她的恩人,也争着要随同出发,但是莫德全任怎样也不肯答应。

一切准备停当,趁着天色未明,他们一行七个人便在海湾偷渡进入匪区,赶往陈家祠营救仇奕森。当他们发现停在路旁的一辆汽车有自赌城的通行证时,便证实了一切线索是正确的。当七个人赶到陈家祠时,正是仇奕森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及时赶到,救助仇奕森脱险。

莫德全一直守候在关闸附近,布置接应潘三麻子一伙人带仇奕森回来,梅嘉慧带着小嘉玲也焦灼地徘徊在附近等候消息。大家望眼欲穿,直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才有一名随队出发的黄牛,自隔断的铁丝网间递过来消息,说仇奕森已经出险,而且准备马上偷渡,重返赌城。同时,还传过来一张小纸片,说是仇奕森交给莫德全的行动密计。

这消息立时使关闸的圈子里起了一阵骚动,所有在等候着接仇奕森的人,都互相握手庆贺:到底苍天有眼,不让正直者委屈而使冤沉大海;计算时间,章寡妇还有个多钟点才举行婚礼,假如仇奕森现在偷渡赶回来,足有充裕的时间给章寡妇还以颜色,破坏她的婚礼进行。

只有莫德全一个是喜忧相兼,喜的是仇奕森已经安然无恙,忧的是仇奕森白昼偷渡,未免过于冒险,假如万一有个什么差错,整盘计划就可能完全倾覆了,而一重关闸隔断两个天地,莫德全又无法加以拦阻。

黑社会下层的圈子里,消息特别传得快,刹时的功夫,仇奕森脱险白昼通行偷渡重返赌城向章寡妇施以有力报复的消息就传进李探长的警探网。这时李探长正在聚精会神向赵老大审讯,得到消息,知道事情严重,赵老大又紧咬牙关,抵死图赖,在他的身上,无法找出端倪。李探长只有将他舍下,首先和在西环别墅大厦忙着结婚典礼进行的叶小菁通了个消息,命他加紧防范,一面匆匆赶往关闸,冀图将仇奕森截住,制止他的赶尽杀绝行为。

是时西环半山下的那间红砖古堡别墅大厦,四周军警林立,三步一岗,十步一哨,俨如什么军政要人,借用这个地方开什么政治会议一般。实际上只是章寡妇要举行婚礼,戴上钢盔全副武装的葡籍非洲黑兵就有一营人之多,在路前路后两端布阵,阻挡了行人,除非有请帖者可通过外,任何人不许通行,这是章寡妇借用了葡斯帮办的势力。

在别墅周围,是由武装及便衣的警探把守,这部份是由李探长和叶小菁负责遣调的,最后的一道大关,是别墅的前后花园,由章寡妇雇用的保镳打手负责,总共三道防线,布置严密,如天罗地网,水泄不通,任凭仇奕森的死党,施逞什么阴谋,一颗砂子也别想投得进去。

时钟敲过三点,距离结婚典礼还只有一个小时,客人全差不多到齐了,单只有临时拉差的介绍人李探长尚还没有到会,章寡妇和叶小菁正在化装室里打扮,蓦的一个保镳有消息递进来,说是冷如水的手下传回来的,就是仇奕森已经脱险,马上要回赌城找她算账。

章寡妇脸色不变,婚礼是决定要依时进行的,梳妆抬前的粉盒压盖下,正有着两张明晨自香港赴泰国的飞机票。只要防范周密,不让仇奕森偷入别墅,行过婚礼,渡过一夜洞房,明天早晨就可以远离赌城,任仇奕森如何狡狯毒辣,也无可奈何了。

“好在叶小菁又是他亲生的儿子!”章寡妇心中想。“仇奕森总不能把他的儿媳妇狠心杀掉,否则他将怎样向他的儿子说话呢?”

但是章寡妇仍有决心“斩草除根”永除后患,一面发出命令,命冷如水的手下无论如何要在关闸附近将仇奕森截住刺杀,同时又派人和李探长通消息,请他给以最大的帮忙。她还不知道李探长的消息比她早了一步,已经守候在关闸的交界处呢。

不管章寡妇的防范如何,仇奕森的白昼偷渡没有人能拦阻,朱剑雄父子,潘三麻子的苦劝也不发生效力,派出黄牛一人在关闸放出空气也是他的主意,“利为旅”的经理和梅嘉慧姊妹守候在关闸也是他的诡计,这一着,是“调虎离山”之计,用以吸引各方面的注意力,让人误会仇奕森在关闸附近偷渡。

赌城是个鹅卵形的半岛,岐关是和内陆相通的咽喉,西岸是内港,由港口远眺,对岸即为共匪统治下的立圾岛,海湾河道淤塞,仅能驶行小船,共匪和赌城政府在河道中央分界。

仇奕森利用一名黄牛在关闸放出偷渡空气,利用莫德全,梅嘉慧姊妹等人,盘桓于关闸附近,吸引了各方面的注意力,就匆匆赶往立圾岛进行白昼偷渡,决心要在章寡妇结婚典礼举行之前回返赌城。

白昼偷渡是十分危险的事,倘若被双方的军警发现都可能有杀身之危险,朱剑雄父子和潘三麻子百般苦劝,无奈仇奕森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他说:

“我宁可偷渡失败,葬身鱼腹,也不希望活着回返赌城,看见章寡妇和叶小菁成了夫妇……”

朱剑雄父子和潘三麻子不明了章寡妇的婚姻与仇奕森有什么重大的关系,苦劝无效,也只有作罢。他们因为携带了大宗笨重的财物,不适宜和仇奕森一同冒险,而且又恐怕陈家祠的事发,被共匪追踪寻至,在白昼间觅地躲藏起来,等到晚上,才设法偷渡,携带财物回返赌城。

仇奕森单独行动,在立圾岛的石头湾,这儿是属于水路黄牛帮走私的活跃地带。水路黄牛帮因为得到共匪的支持,和陆路黄牛有极深芥蒂,但仇奕森归心似箭,顾不了这许多危险,首先他改名易姓,胡乱用上一个名字,预备和水路黄牛勾搭,请他们掩护偷渡。

幸而每次水陆黄牛殴斗,仇奕森均没有露面,水路黄牛帮并没有人认识他的脸孔,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他在石湾头找到一个渔家,用一万元的代价请求掩护偷渡。

原来,这地方的渔民,全经过共匪登记的,领有特别执照,才能允许在这个地方居住,出海捕鱼,渔民除了受共匪的严密管制之外,还和水路黄牛帮,灵犀相通,在捕鱼之余,还得协助走私运输工作。

在河道中央的交界处,水中筑有一道铁丝网,假如能越过铁丝网,就算已经进入了赌城的地域了。双方的山头上,碉堡林立,岗哨重重,仇奕森请渔人撑一只小船掩护,自己脱下外衣,落水游泳渡河,先时躲在船的尾巴后,拖至河心,假如接近右边的地方有碉堡时,便躲在船的左边,假如接近左边有碉堡,又泳至右边,在水中闪闪缩缩躲避。时在秋深,寒风凛冽,水冷如冰,在水中熬上几个钟点不是简单的事情,而且为躲避双方山头上的哨眼,还得尽情拖延时间,渔人在必要时,还得装着撒网打渔呢。

赌城方面不时还有往返巡弋的缉私艇,遇着小艇时,仇奕森就得潜到水底里躲避。

等到渔船到达交界处时,渔人利用河中筑造的铁丝网缚起船缆,这种做法是当地渔民的惯例,并不违法的,仇奕森便趁机潜入水底,钻过铁丝网,进入赌城的界线以内。在赌城领域的一边,也有专事包庇走私偷渡的渔民,和隔岸石头湾的渔民是串通的。原先掩护仇奕森至交界处的渔民,便招来一只渔艇,议好价钱,便由这只渔艇继续掩护仇奕森至赌城登岸。

过了交界线,就不必顾虑共匪方面的眼哨,只要回避赌城方面的碉堡就行了,沿途上,都有岗啃,假如能兜过内港,转向西环海水浴场登岸,就比较安全了。

渔船慢慢向西环方面驶去,离开铁丝网距离渐远,仇奕森就不需要继续游在水中,爬上渔船,借一顶大草帽压着脑袋,乔扮渔民,以掩眼目。同时他在寒冷的海水中时间过久,手脚均已僵硬麻木,幸而渔船上有现成毛氊与老酒,仇奕森正好以毛氊裹着身子取暖,喝了两杯热酒,回复了血脉的暖气,直等到渔船将要驶近西环海水浴场,方才再次下水。

在仲秋时分,海水浴场,是冷清清的,政府有明令规定,不许渔船行近,仇奕森已找好了目标,就是章寡妇的海滨小别墅,在那儿登岸,包你没有人发觉。现在最后的一节关头,仇奕森特别谨慎小心,尽可能潜在水里,向那幅有着栅栏隔开澄黄的沙滩泳去。


西环半山间的那座红砖古堡大厦,门外满布军警岗哨戒备,异常森严,屋内却是闹哄哄,宾客约近千人,形形色色,什么阶层的人均有。

正厅上已完全辟通,布置成一间华丽的礼堂,宾客排列而坐,窃窃私语讨论着仇奕森的事情,有些忧天者惶惶不安,似乎已置身在一个恐怖的环境里。

为着窗户全紧闭着,袅袅香烟,和浓密的气息,凝结成一层昏烛的烟幕。礼堂上的红烛,已经点起,司仪已经肃然地站在礼台的一隅,乐队缄默地等候着他的命令,等候一对新人出来,奏出婚礼进行曲。

化妆室内的章寡妇已经打扮完毕,浓厚的脂粉把她的年岁硬拖回去了十余年,光彩夺目的钻石,一袭色素雪白袒胸露臂的礼服,与高高竖起的罗伞形头纱罩,把这个寡妇榇托得如同天仙降凡一般。八个花童,八个花女,全是奶白色的小礼服打扮。每个童子手中提着一个精致小巧漆金的小花篮,花篮全盛满鲜艳盛开的玫瑰花朵,分四对,排成行列。静候着这位再度新娘出来,慢步走下楼梯进入礼堂,和她的情郎举行婚礼。

叶小菁也已打扮完毕,头发梳得乌亮亮的,一身毕挺的燕尾大礼服,衣襟上别着鲜红的新郎大襟花,但是这位新郎的脸上并无光彩,他正焦灼地看着钟点,希望在这段吉祥的时间里没有事情发生才好。

蓦的,电话铃声响震,把整个客厅上所有嘈杂的声音驱除净尽,每个人的眼光都不期然地同时怔怔地向那座小小的电话几桌投去,似乎这个电话就会带来恐怖的惨事。

叶小菁在楼梯口间屹立不动,这位新郎不好意思随意在人丛中穿越,电话铃声连续响震很久,把整个客厅压制得鸦雀无声,宾客们全都凝呆地望着电话发楞,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接听。这种情形使叶小菁非常尴尬,心中暗自责怪这些宾客们昏庸怯弱。

对于负责管理宾客们衣帽的女佣翠英,匆匆赶了过来,拈起了话筒。

“谁……?”她只说了一句话,脸色就突然惊惶转变。

这精形不能掩蔽宾客们的跟光,定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说不定还是这阴魂不散的仇奕森来的电话呢。

“她……她……现在没空……”女佣又说,但是她的惊惶已无可镇持,含糊应付了几句,便懦懦放下了话筒,低下脑袋,匆匆在人丛中穿过,直向楼上跑去。

宾客们的眼睛全跟着女佣的行动移动,叶小菁正肃穆地守候在楼梯口间。

“这样慌干吗?”他问。“谁的电话?”

“章小姐的……”

章寡妇也自房间内探出头来,“什么人打来的?”

“仇奕森……”女佣说时,还打了个寒噤。

这句话的确使人毛发悚然,章寡妇已经用尽人力,花了无数钱财,施逞恶计,意图取得仇奕森性命;而且又有李探长协助,使用警署方面的恶势力,处处给仇奕森施以阻碍及打击,岂料仇奕森安然无恙,赶在她们婚礼举行之前,打电话来了。

三个恶徒——龙坤山、冷如水、刘进步,利用三股恶势力将仇奕森绑架出关闸,前三股恶势力全被瓦解,三个恶徒的生死下落不明,这个消息早在宾客间互相传闻。现在仇奕森突然赶回来,不消说,准会给章寡妇报以颜色。大厅堂上起了一阵骚动,但是这些宾客们全是有着社会人事关系人才来参加这个婚礼的,又不敢得罪这位有钱的寡妇,随意离去,只好带着惶恐的心情,静观其变。

章寡妇听说是仇奕森来的电话,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点踌躇,虽然他知道仇奕森假如没有死的话,是准会来找麻烦的,但是赶在婚礼刚要开始时候,突如其来的来到,不免使人有点寒心。

“把电话挂断,不要去理他就行了!”叶小菁安慰她说。

“他说假如没胆量的话,可以把电话挂掉不听……”女佣插嘴说。

“我们不能表示懦弱!”章寡妇气忿说。

“那末我替你去接!”叶小菁慷慨说,一面就迳自跨下楼梯,但章寡妇一把将他拉住。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这位新娘子忿然扯下了头纱,怒气冲冲抢过了叶小菁的脚步,满不在乎,阔步昂昂穿过了凝呆观变的宾客。这时,大家都没有闲情去欣赏这位新娘子的老练,全怔怔地关切着这个电话传来什么恐怖的事情。

章寡妇雄纠纠拈起了话筒,高声说:“仇奕森——打电话,欺诈、恐吓!这一套我不放在心上,有本领你闯进来好了——我们还非常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结婚典礼呢!”

对方回报以赫赫大笑。这笑声充份使人刺耳,连站在老远的宾客都打了个寒噤。尤其是葡斯帮办不明就里,忙向叶小菁追问。

“寡妇!没什么好说的,请你马上停止婚礼进行——别说你门口摆上那一点军警,便衣,即算千军万马,惹起我姓仇的杀性,我单人匹马一样可以闯得进来……”

“姓仇的!你听着……”章寡妇高声吼喝回报说。“不要用恐吓手段,我在等着你的真功夫耍出来,假如你没有本领闯进来的话,不妨把电话筒捏紧一点,在电话里也一样可以听得到我们的‘婚礼进行曲的’!”

“寡妇!这是我的最后忠告!”仇奕森怕她挂断电话,忙抢着说。“忘记叶小菁的母亲对你恨之刺骨,假如我把事情的秘密揭穿,你就是十多年前抢了她的丈夫,拆散了她们家庭的妖妇……相信她也不会饶了你。你和叶小菁的婚事,仍是不会长久的,何苦贪图一时的愉快,造成终身憾事,现在我自承失败,愿意放弃过去一切仇恨,希望你能接受。所有的财产仍是你的,你带着财产远走高飞,我绝不过问……希望你最后三思……”他的语气已逐渐变成要求。

章寡妇给楞住了。这一点,她确实是没有想到,满以为将仇奕森拒阻于门外,和叶小菁行礼之后,远游海外,作长时间的蜜月旅行,趁旅行时间,叮嘱手底下人倾全力瓦解仇奕森的残余势力,等到旅行来回,仇奕森纵令侥幸不死,也无可奈何了。

但是叶小菁的母亲可确实难以应付,假如万一仇奕森真的采用这一着恶劣对策时,叶小菁知道仇奕森就是他的父亲,她就是拆散他们骨肉团聚的罪魁祸首,自然再不会继续爱她,白首之盟,可能随时拆散。

“这是我的最后警告,并不是我没有能力对付你,我是全为着叶小菁着想……”仇奕森又说。

章寡妇正在犹豫之际,蓦地在宾客丛中起了一阵骚动,宾客纷纷闪开让路,只见由大门进口处来了一个年老龙钟的妇人,捏着一串佛珠,由一个小丫头搀着,蹒跚行进了礼堂。

章寡妇暗吃了一惊,叶小菁的母亲因为身体不适,而且又聋又瞎,半成残废,所以说过不来主持婚礼,为什么突然光临,难道说仇奕森已经戳穿了她的秘密了么?

“妈!您怎么又来了?”叶小菁对母亲向来是非常孝顺的,连忙赶上前去侍奉。

“你是我唯一的一个孩子,今天是你的终身大事,我怎能不来呢?”这位半残废的老年人,满脸慈祥,似乎她的突然赶来,并没有恶意。“今天下午的时候,我仍感觉到不舒服,以为真的不能来了,现在刚刚又感到精神好一点,所以马上赶来了……婚礼还没有开始罢?”

“马上要开始了……”叶小菁殷勤地找了一个坐位给他的母亲坐下,同时,还替她介绍在座的亲友。这位新郎,又在抛头露面周旋于宾客中了。

虽然这样,仍掩盖不了宾客对正在接电话的章寡妇注意。只有又聋又瞎的叶绮云才不知道目前环境的恶劣。

电话筒里又传出响声:“曼莉!现在婚礼还没有开始,假如你有转变的意思,还来得及……”

章寡妇的脸上回复镇静,再不犹豫,毅然将电话挂断,不再听仇奕森缠扰不清的恐吓,冷静地注意叶小菁和他的母亲的亲昵状态,心中燃着妒火,两眼闪露凶光,脸呈杀机。

“为求天长地久计,应该将叶小菁的母亲除掉!”她心中说。复又从宾客丛中穿过,垂下头,再不和任何人应酬交际,缄默地重返楼上。

蓦地,大门进口处,李探长匆匆赶了进来,这位婚姻的介绍人,似乎到得太迟了。而且他不并为他的迟到感到难堪,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形色显露焦灼,似乎已经面临了极大的困难,他招手和叶小菁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赶上楼上去。叶小菁知道事情严重,自然就舍下了母亲,跟着追了上去。

这一来,礼堂上更是笼上了愁云惨雾,宾客间坐立不安。连呼吸都是匆促的。尤其叶小菁和章寡妇请来的两位主婚人俱是社会上的名流,名流的生命是比较值钱的,他们为着情面难却,替叶小菁章寡妇主持婚礼,现在眼看着危机随时随地就会爆发,假如沾上火药,那这条生命就损失得太不值得了。

“唉!我早说过不来的。”替叶小菁做主婚人的是个银行经理,自怨自艾说话。

“仇奕森到底和章曼莉有什么过不去呢?”替章寡妇做主婚人的是个暴发户的商贾,抱着肥胖的肚皮,不断擦汗。

“谁知道呢……”

“得罪流氓总不是好事……”

还是证婚人葡斯帮办比较冷静,同时,实际上也只有他完全不知道事情内幕真相,及目前环境的恐怖。还不断地替章寡妇的场面造成热闹空气,但是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宾客的忧郁无法消除,迫使他也只有走上楼上去查问究竟。

这时,楼上的小会客室内,章寡妇正在向李探长申斥。

她大发雷霆说:“……你干了十多年警探,居然还会上这种当,岂不是笑坏人吗。……”

李探长是警务人员,本来是没有理由接受章寡妇的指挥与责备的,但是十余年来,得到章寡妇的好处不少,说得不动听的话,他这个探长的职位,大半还是章寡妇的提携。

同时,李探长和仇奕森共事多年,情感依然存在,他今天挺身而出,压制双方的冲突,避免流血惨剧发生,一则是因为向章寡妇知恩图报,二则是着重朋友间的义气,在大众的眼光之中,似乎李探长附势趋炎,一直站在章寡妇的一边,拼命袒护,实际上这位探长心中实在很有苦衷呢。

章寡妇的声势咄咄逼人,使李探长大起反感。本来,他可以就此置之不理,但碍在这件惨剧又关系着他宠爱的门生叶小菁的身上。

李探长确实上了仇奕森的大当,严密把守了关闸各号偷渡码头的进口处,派人盯紧了莫德全、梅嘉慧和黄牛帮,以为控制严密,无论如何可以将仇奕森截住。但是这只狡狯的老狐狸,却好像有先见之明,还利用了莫德全几个人为香饵,巧布调虎离山计,神不知,鬼不觉,悄悄由水路码头登了岸。等到消息张扬开,莫德全等人完全散去,李探长和他的部下便完全扑了空。

“那么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呢?”章寡妇问。

“我现在已经派出人将‘利为旅’酒店及黄牛帮分别严密监视住,假如仇奕森想采取行动,自然得和他们联络,我就可以得到线索压制他的行动……”李探长说。

“哼!”章寡妇嗤之以鼻,忿然说:“一个仇奕森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前布了三重戒备,任他长了三头六臂,也别想闯得进来……”

李探长对章寡妇的大言不惭又感到不满,碍在脸孔板不起来,再次的忍耐下去说:“不过……总不能不防……”

“你的意思是叫我们停止举行婚礼么?”章寡妇柳眉倒竖狠声说。“我向来做事,说一不二,我们就要开始做给他看——请你这位介绍人现在就席吧!”

李探长敢怒而不敢言,默住了。恰巧,证婚人葡斯帮办上来查问婚礼迟迟不举行的缘因,解除了李探长当时的难堪。

“现在就开始罢!”章寡妇说。

但是楼下电话的铃声又响震了,这次,是请李探长说话。

“谁打来的。”李探长问。

“仇奕森……”女佣答。

李探长皱起了眉宇,想不透仇奕森的用意,暗自观察章寡妇和叶小菁的脸色,似乎也有疑虑,便闷声不响,匆匆赶落楼梯。

章寡妇缄默着,忽然有了感触,向叶小菁说:“赵老大怎样了?”

“不知道,李探长没有提及,恐怕不容易取到口供吧!”

“不必取口供了!你快派人把他提来!”

“这个……要请示李探长才行……”

“为援救当前危局!不必顾虑那些公式!听我的命令!”

“这是道义上的问题……”小菁犹豫说。“提赵老大又有什么用处呢?”

“你别管,这是生死关头,关系我们两人的终身问题!李探长我有权调度。”章寡妇说时,目露凶光。

叶小菁对章寡妇爱护备至,不忍令她伤心,无奈,只有取笔匆匆下了个条子交给女佣翠英,命她传给把守大门外的便衣警探副组长王道义。王道义是叶小菁一手提拔的心腹人,这件事自然没有问题了。但是叶小菁对章寡妇突然要提老烟虫赵老大到别墅里来的用意何在?百思不解。

当女佣接过字条刚要落下楼梯时,章寡妇对她说:

“吩咐礼堂上准备开始行礼!”复又搂着叶小菁的臂膀:“趁李探长和仇奕森的电话没有打完之时,让这只老妖怪,在听筒里听听我们的婚礼进行曲。”

这时,李探长在电话机旁,正向着话筒苦口婆心,喋喋不休向仇奕森苦劝。

“仇老弟!并不是我说你,我挺身出来干与这件事纯是为了朋友道义,绝没有曲徇情袒护了谁,一个人能生存在世界上,就是因为天底下还有正义,公理,我们做事不能赶尽杀绝,私仇的报复应有限度,适可而止,假如激动公愤,天地不容……”

“李玉亭!别给我耍这一套,你替章寡妇为虎作伥,三番四次,假公济私,派人破坏我的行事,派人阻挡我进关,到底是何居心?你的附势趋炎,我且不管,你站上谁的一边,我也不过问,不过请别忘记了我们还有上七八年的交情,今天这场交情的代价,请你代为制止他们的婚礼进行!”

“这件事情恕我无能为力,”李探长说。“请别忘记了新郎是我的得意门生,我又身负介绍人之责……”

“但是你可清楚新郎和我又是什么关系呢?”仇奕森问。

李探长嗤然冷笑:“可能是连襟,又可能是战胜的情敌……”

“呸!……”

正在他们说话间,礼堂上的司仪先生已经高呼“婚礼开始!”

跟着又喊着:“奏乐!”

乐队的喇叭铜鼓便奏出兴奋的乐曲,把他们说话的声音,完全压盖。

“怎么?婚礼已经开始了……?”仇奕森的声音有点颤悚。

“嗯!婚礼已经开始了。”李探长。“我还得回到介绍人席上去哩!”

“李玉亭!制止她们……”仇奕森吼叫。

音乐停歇。司仪高声报出典礼程序:“证婚人就席——主婚人就席……”

“李玉亭!请看在我们十余年的交情份上,叫他们停止……”仇奕森恳切地要求。

“介绍人就席——”司仪高叫着。

“李玉亭!你听见我的说话没有?”仇奕森的声音哽咽,可能已经在落泪。“制止他们!制止他们……不要逼我逞凶……”

“恕我无能为力!”李探长淡然答道。“仇老弟!记着我的话,‘冤仇宜解不宜结’,人生数十年的光阴,瞬眼易过,为下一代着想,再见……”

“李玉亭!听我说话……叶小菁是我的亲生骨肉……是我的儿子……”仇奕森狂忿吼叫。

但,李探长没有听见,他早已扔下听筒,走向介绍人席位。

“李玉亭……你听见没有?叶小菁是我的儿子……他们在乱伦呀……”听筒中继续传出声响。

“新郎新娘就席——奏乐!”司仪纵声高叫。

于是,柔和的婚礼进行曲奏出,把电话听筒中传出阵阵凄厉的哭泣声完全压盖。

四对花童,引着一对新人由楼梯上慢步踏着音乐的旋律,一步一步,落到了礼堂,空气是肃穆的,但新郎的脸上隐笼着一层忧郁,相反的新娘的眼中却冒出阵阵凶芒,满露杀机。

宾客中没有谁是快乐的,除了新郎的母亲,又聋又瞎的叶绮云,安祥地坐着,脸上露出丝丝慈祥的微笑,想到十余年含辛茹苦,并没有白费,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了,做母亲的责任已有了交待,但是她那里知道这场婚礼的背后已笼上可怕的阴影,杀机重重,连她的生命也危在旦夕。

乐声停止,一对新人在礼台前停下脚步,静聆读证书。同时。屋外的几个警探已经将老烟虫赵老大提到。


赌城的天地很小,些许事情,就能掀起风浪,何况关系着著名豪富妖媚冶艳的章寡妇,和纵横赌城数十年的江洋巨盗仇奕森的事情。

当那座红砖古堡别墅,隐隐传出阵阵“婚礼进行曲”之际,黑社会层里就掀起一阵骚动,互相传报,由婚礼的继续进行足证明仇奕森的拦阻失败,章寡妇的意志坚毅,一意孤行,势必惹起仇奕森以死相拼。

仇奕森自从石头湾偷渡回返赌城,一直就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匿藏在什么地方?将使用什么方法对付章寡妇?没有人能知道。

“利为旅”经理已经侦察出章寡妇的重重布阵,如置下天罗地网,假如仇奕森一意逞强的话,无异自投罗网;所以倾尽人力,将“利为旅”酒店的员工全分派出去,四下搜寻仇奕森的下落,并且在章寡妇的封锁网外围,又布下哨眼,冀图能将仇奕森截拦,制止他的“自寻死路”火拼行动。

天色渐呈灰黯,已近入夜时分,黄牛帮阿哥头潘三麻子和朱剑雄父子,都陆续偷渡回返赌城。当他们知道仇奕森的下落不明时都感到焦急,尤其曾受过仇奕森恩惠的梅嘉慧更无可自持,加重要求请大家无论如何给仇奕森一臂助力。

她实在不忍心看仇奕森单人匹马和章寡妇的浩大阵势相拼斗。但是仇奕森的下处不明,想给以助力的人,都无法展施。潘三麻子手下的黄牛帮已踏遍了整个赌城,报告连续回来,仇奕森平日常涉足的地方,都已找寻过,但是没有踪迹。

“我猜想仇奕森可能已经混进别墅去了!”朱士英说。

“依我的意思,我们不妨把守在屋外,假如屋子内有什么动静,我们就冲进去……”潘三麻子慷慨说。

“大马路上,有政府的正规部队啦……”莫德全摇首说。

“士为知已者死——我们黄牛帮得过仇奕森的好处,知恩图报,顾不了什么生死问题……”潘三麻子说。

“我们和政府正面冲突不是办法,”朱剑雄说。“说不定还会给仇大哥惹下麻烦呢!”

潘三麻子便缄默无语,垂下首去,屋子里每一个人都愁眉不展。

仇奕森到底那里去了呢?为什么他要匿藏起来,不和他的友人们商讨对付章寡妇的策略?实际上他有无限的苦衷,一则,他不希望仇家的这幕丑剧张扬,传流到江湖的圈子里;二则成败毫无把握,但必然惹起章寡妇暴怒,施以残酷的报复。万一不幸丧生,还连累了这些无辜热诚的朋友,所以仇奕森以“个人做事个人当”的大无畏精神,准备独力和章寡妇拼斗。

中央酒店,在白天的时间里,向来是冷清清地,尤其是赌场部份,必需要等到华灯初上,才会遂渐滋长生气。

员工们开始聚集,摊开了赌具,磨拳擦掌,准备应付夜市的买卖,这时经理杨大和匆匆自屋外回来,焦灼如热锅上蚂蚁,走头无路,漫无主张地又抬头看看壁上的挂钟,章寡妇的酒宴早已经开始,假如再不赶去道贺,恐怕要受到责难了。但是章寡妇交待下来的事情仍茫无头绪,即算去了,也同样是要受到责难的。

这位绰号阿狗的经理,原是章寡妇死去的姘夫雷标的把兄弟,十余年来,向章寡妇谀媚逢迎,好容易才混到这个赌场经理的职位。冷如水原先也是他赌场属下的打手,经过赵老大的举荐,才在章寡妇的面前红起来的。自从冷如水绑架仇奕森出关闸失踪,龙坤山逃亡,赵老大叛变,章寡妇没有再可遣使的人,便把应付仇奕森的重责完全加付到阿狗的头上。

当仇奕森有风声传出要偷渡重返赌城之际,阿狗便接到章寡妇的命令,要倾尽全力截拦仇奕森,不让他回赌城。但是仇奕森行踪飘忽,无声无息地,安然回返赌城,而且已经打过电话向章寡妇发出最后警告,形势似乎一阵比一阵紧急。

阿狗第二次接获命令,便是在酒宴之前,无论如何要把仇奕森找寻出来,施以毒手,将仇奕森解决,否则便敲破他的饭碗。但是现在时间已经过去,阿狗的行动毫无进展,无怪他要忧形于色了。

杨大和自度力量和仇奕森拼斗,简直是等于以卵碰石,自寻死路,但是章寡妇命令,又不能违抗。章寡妇向来持势凌人,说得到做得到,杨大和为保持饭碗计,进退维谷,旁徨无策,而且时间已到,章寡妇已接二连三派出人来召唤,杨大和假如再不到别墅去的话,就等于宣布向章寡妇倒戈了。

“杨大和!何不逃走?”杨大和忽然自问。“给章寡妇这种反覆无常,狂妄不近人情的女人做事,迟早不会得到好结果,现在金库中尚有现钞十余万元,不如就卷款而逃,一走了事……”

杨大和这样地想着,最后决定,还是远扬海外,比较妥当。赌场的钞票是藏在经理室的保险库中,钥匙在他的身上,他掏出钥匙,启开经理室之门,刚站稳脚,预备伸手去掣亮电灯,岂料蓦的一缕黑影,如闪电般自书桌后穿出来,窜到他的背后,伸手按上他的嘴巴制止他呼叫,同时一把尖刀已逼到他的咽喉。

“杨大和!等你好久了,要性命的,就把嘴巴闭牢一点,不要妄动!”

原来,正是他煞费心机,踏遍赌城找寻的老狐狸仇奕森出现在他的经理室中,而且一柄尖刀的锋刃,已经贴在他的咽喉之间。

“……啊……仇大哥……”杨大和骇得魂出躯壳,颤颤抖抖地说:“……我不是有意和你作对的……实在是被逼得无可奈何……”

“既往不究!”仇奕森说。“这是我生平处世的规条!”他缴出了杨大和腰间藏着的手枪,便松开手,按他在靠椅上坐下,仍把手中的利器一幌一幌耍弄着。“以前,你和雷标的丑事,我全不过问,不过今天,听说你四下找寻我,所以特来相见!”

“不……”杨大和汗如雨下,虽然仇奕森口口声声说既往不究,但是他知道这个纵横江湖数十年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做事绝对不会这样简单的,便故作悲惨之状,继续哀求乞怜解释说:“……是章寡妇逼着我这样做的……”

“有什么目的吗?”仇奕森将手枪的弹铗取出,检验子弹是否上膛。

“……她要找你谈判……”杨大和说。

“派你做代表吗?”

“不!她……想你到别墅去……”

仇奕森豁然大笑,说:“别墅门前,摆满了重重人马,请我到别墅去,意思就是不要我出来了?安排多好的计策啊!”

“不……”杨大和目瞪口呆,急忙声辩说:“……是章寡妇的意思,她不过要我通知你……去与不去,我……”

“好的,你敢保我去!我姓仇的还有什么可怕的!”仇奕森说着,在办公桌上取起那份粉红色的喜帖,阴森地笑了一阵,随着又趋到窗前,掠起厚绒窗幔,高声说:“洪桐兄弟!杨经理已经自动愿意带我们赴会,化敌为友,不需要你监视了!”

隔着窗户的走廊间便闪出一个彪形大汉,黑衣短装打扮,戴着一顶黑呢氊帽,由他的体格魁梧,动作敏捷,便可以知道是个孔武善斗的人物。杨大和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原来仇奕森还有助手埋伏,幸而没有和他反抗,否则便要吃眼前亏了。

洪桐藏起手中握着的短枪,双手扶着窗槛,轻轻纵身一跃,便跨进了经理室。

“我们是否现在就走呢?”洪桐问。

仇奕森拍着杨大和的肩头,扬起大姆指说:“喜帖等于是通行证,只有杨经理够资格替我们领路,还得看杨经理的意思呢!”

杨大和脸无人色,知道反抗只有自讨苦吃,不如伏首听从,也许事后仇奕森动了慈悲之念,将功折罪,还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便说:

“章寡妇已经派人催过我很多次数,现在比较方便!”语气中已是随风转舵,投向仇奕森的一面。

仇奕森生平最卑视这种行为,但却颔首说:“好罢!多承杨经理关照,假如事成,绝对不会忘记杨经理待我们的好处。该由前门出去?还是走太平门?”他又故意问了一句。

杨大和心思向来灵俐,慌忙说:“章寡妇的爪牙全等候在门口,不大方便,我们还是由太平门走吧!”

仇奕森冷冷一笑,二人便继爬出窗口,酒店的侧端有一行预防火警的太平梯,梯口的回栏,正好对着经理室的窗户,洪桐在前,杨大和夹在当中,仇奕森断后,梯子的末端是用弹簧升起的,人站在梯上,梯子受到压力便会沉沉降落,两分钟后,他们三人便全落在街面上,在街口的岔巷间,停放了一辆汽车,而且汽车已备置了许多应用的物件,可见得仇奕森的行动计划是很周密的。

仇奕森向洪桐说:“你坐在后面,好好照顾杨经理,我来驾车。”说着,便摘下洪桐的帽子戴在头上。

这时,正是赌城夜市开始之时,街上人熙来攘往,杨大和被从容架去,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汽车由新马路驶上西环,刹时工夫,便来到章寡妇在路口布下的封锁线,好在那些负责站岗的葡籍非洲黑兵,大字不认识一个,只看见有喜帖者,就一律放行,而且经葡斯帮办的关照,凡是大个子,唇上有小须者,特别注意就行了。仇奕森是坐在车厢前面,帽子压得很低,黑兵以为他是个司机,没有注意,杨大和和洪桐两人,全为面白无须的,就让仇奕森轻轻混进了笫一道封锁线。

正当仇奕森驾着汽车进入封锁线之际,迎面驶来一架乌亮的小轿车,仇奕森的汽车擦肩而过,仇奕森借着车灯亮光,看出车中坐着的人似乎是叶小菁的母亲。这架小轿车过去之后,衔尾又追着一架巨型的旅行轿车,车中坐的是什么人,却看不清楚,不过看这情形,似乎它在紧紧追踪前面的车子。

仇奕森因为急切要赶着进别墅去和章寡妇算账,没有闲情过问这些,但是他那知道叶小菁母亲的性命已危在毫发了呢。

原来,当婚礼完毕,酒席开始之际,叶绮云因为耳目残废,而且是个长年吃素的人,不善应酬,所以就提早告辞,章寡妇心怀毒计,早有预谋,所以便派一名司机驾车相送。

汽车驶出古堡别墅,在宾客停放车的行列间,便有一架汽车追踪而出,恰巧和仇奕森的汽车迎面相遇,仇奕森没有闲情注意本身以外的事情,便让凶手把这件关系仇家两代深仇的血案轻易得手。

汽车穿出葡兵的戒严线,前面便是一条漫长光滑的柏油马路,这儿是富人家的住宅区,洋房多半是嵌在山间,稀稀落落,路灯昏暗不明,正是给歹徒行凶的好地点。再向前走,接近下山的地段,路是斜的,贴山而开,一面有石栏杆拦着,下望是十尺的深渊,长满野树杂草,假如汽车滚下去,就会跌个粉碎。

这时,叶小菁的母亲,正安祥地坐在汽车之中,脸露笑容,双手捏着佛珠喃喃祈祷,她满以为苍天有眼,十余年辛含茹苦的心血没有白费,而且缔结美满姻缘,承继了香烟,人生所求何事,做母亲的责任已经交待清楚,自此以后可以一心供佛,安享余年了。

蓦地,背后追踪的汽车赶上来要超过去,本来按照交通规则,汽车超越车,是应该在行驶路线的外档,而且还要按喇叭的。但是超路的汽车非但不按喇叭,而且在内档超路,这一来便把前面的汽车逼出路边,几乎要和石栏杆相擦而行,下望是倾斜的深渊,假如翻下去准得粉身碎骨。那司机见状大惊,刚想踩刹车把汽车停下,和超车的汽车评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后面追随的汽车看准时机加足马力,照准车身撞去,轰然一声巨响,石栏杆崩溃,汽车被挤出栏外,叶小菁的母亲随同汽车倒栽滚下去,山坡上的草木被扫平了一大幅,顿时冒起一阵黑烟,汽车摔得破碎,汽缸隆然爆炸,火光熊熊,可怜叶小菁的慈母,就魂归天外了。

凶徒得手并不立刻逃去,相反地将汽车停下,一个鸠形鹄脸的汉子,从容地自车厢中出来,探首向下观望,判断过叶母确难生还,才颔首微笑,返身跳上汽车扬长而去,等到山下的警察发现这幕覆车惨案之时凶手早已逃逸无踪。

原来,这个凶手竟是老烟虫赵老大呢,他是奉章寡妇之命令杀害叶绮云,作为报消拐逃五十万元巨款的罪行,赵老大在桂枝姐卷逃之后,正如丧家之犬,无主孤魂,难得主子施恩给以消罪机会,自然乐得杀人了!

当惨案发生之时,仇奕森驾着的汽车已经在大厦门前停下,门前布满便衣警探,对新来的客人都特别注意,同时一个衣襟上佩有“招待”红条的便衣已经走过来,在表面上,似乎是特意过来欢迎宾客,实际上是对宾客的身份加以检查。

仇奕森低声向杨大和招呼说:“阿狗!你的命是活命,我姓仇的却是死命一条,相信你是聪明人能懂得我的话的。”说时,掏出一封启口信,交在杨大和手中,又说:“把这封信交给章寡妇,你的责任就完了,以后就只有我和章寡妇的账了。”

杨大和慑于仇奕森的威势,唯唯诺诺,伏首应从,刚跨出车厢,仇奕森又拖着他说:

“好好向前走,一直进屋子里去,不许和任何人说话,我的枪法,在百步之内,弹无虚发,你是知道的!”

杨大和咽了一口气,连哼都不敢哼了一声。这时,襟前佩有红条的便衣已经行近,仇奕森为避免他们打照面,便故意将汽车转了一个大弯,装着要在停放的汽车行列间找寻地位停车子,汽车穿前穿后,便避过了便衣的眼目。杨大和为救自己的性命,存心助仇奕森一臂之力,截住了便衣招待者,慢慢向大厦行进了去。

仇奕森把握时机,在倒车之间,找到一个空隙,故意用汽车屁股向着一架华丽的汽车轮胎雨板撞去,“喀喳”一声巨响,被撞的汽车非但雨扳撞凹了一大块,而且轮胎也泄了气。

车中坐着一个粗野的司机,为着由婚礼开始等到现在已是四个钟头以上,而且马路前后布满警哨戒严,行动不方便,早已怨天怨地,这会儿汽车又被人撞坏了,顿时怒火冲天,趁此找机会出气,破口大骂。

仇奕森将帽子摘下掷还洪桐,同时使过眼色,洪桐便推开车门闪身跳出车厢,以横蛮无礼的态度向司机还骂,说:

“狗娘养的王八羔子,你骂谁?龟儿子的把车子放得歪七斜八的。挡住了老子的路,有种的出车子来,老子揍你!”

司机的车子被撞坏了,还受到无理辱骂,正如火上加油,也没看清楚谁是驾车者,反正看见一个人由车中跳出来向自己挑战,正好找个机会出出胸中的怨气。便捏紧拳头,跳出车厢,不管三七二十一向洪桐打去。洪桐对于打斗,等如家常便饭,同时又是为着掩护仇奕森进古堡别墅,便使出浑身解数,故意打得精彩一点,把那个司机横拉直拖,翻了好几个筋斗。

参加章寡妇宴会的,大半数以上是汽车阶级,门前停列的汽车约七八十辆,每辆汽车全有司机守着,他们等上几个钟点,行动不自由,都寂寞得可以,爱赌的便聚拢几个人在车厢中来上一盘“沙蟹”,不爱赌的,找着熟朋友三三两两团聚一起谈天说地,假如连朋友都没有一个的话,便只有自己关在车厢里打瞌睡。

这会儿,蓦地听得街角处传出有人打架声音,便不约而同,蜂涌赶过来看热闹,这一阵喧嚷,门前守着的便衣警探便着了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向着那些凑上来看热闹的司机,维持秩序。

人一多起来,洪桐更是打得起劲,在混乱间,仇奕森趁隙带着应用物件,早穿出人丛,避过警探眼目,闪身在汽车行列背后,贴着墙壁绕道而行,他对古堡别墅的地势了如指掌,假如想由正门闯进去不太容易,绕至后园高墙部位,墙内是有着一丛密植的葡萄藤架,假如越墙入内,藏身在葡萄藤架之中,园子里即算布有警探,也不容易露形迹。

他借着砖墙的隙缝做助力,跑猛脚步,一蹬一纵,已经跨上墙头,果然就看见有几个便衣保镳在园子里巡弋,仇奕森的动作敏捷,全不带出丝毫声息,悄悄伏身在葡萄架里,从浓密的葡萄叶中窥觑动静。屋子里好像非常热闹,灯光照耀得如同白昼,在一层厚郁的香烟及人气的笼罩下,筵席大开,客人们樗蒲轰饮,杯盘狼籍,而且还有些趁着酒兴猜拳喝令,乐极忘形,似乎把一件恐怖的事情已经忘在脑后。

仇奕森屏息凝神,不作任何举动,等了良久,仍不见杨大和进屋子后发生有什么动静,但是大厦外面,洪桐和司机的打斗已经被人排解开,吵闹的声音已经停息下来。

仇奕森暗暗称奇,难道说杨大和会中途变卦不成。

“不会的,这家伙胆小如鼠,他假如想讨好我,或讨好章寡妇,都会把字条交给章寡妇——章寡妇看过字条,就会有特别行动……”他暗自盘算,果然不出所料,蓦地,只看见叶小菁的助手王道义,由大厦中匆匆奔了出来,向左右的保镳发条施令,顿时起了一阵忙乱,只见所有负责在园中蹒跚着保镳,都重新站到岗位上,严阵以待,似乎大敌已经临头。

同时,几头凶猛的狼犬已经放开锁,让它们在园中自由奔走,狼狗的嗅觉最为灵敏,假如敌人已经潜进院子,也大可以把匿藏地点找寻出来。

这显然是杨大和已经把字条交给了章寡妇,章寡妇知道仇奕森已经混进了第一道封锁线,所以发出紧急条令,命园中守卫的保镳们特别严守岗位应付。

古堡别墅的花园虽大,有着二十来个保镳及便衣警探和四只凶猛的狼狗,绕着屋子布开局势,严阵以待,他们满以为已防范得如铁墙铜壁一样,即算仇奕森再狡猾也别想找得空隙闯进屋子去。

但是仇奕森久久等待的,就是冀图他们把狼狗的锁练解开,方好施展他的计策,这时围墙外也起了一阵骚动,大概是杨大和被挟持,仇奕森混进了第一道封锁线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警探们大肆出动,在司机丛中搜认这个准备和章寡妇火拼的人物。

仇奕森知道洪桐在殴斗之后,就已经离去,所以非常放心,他随身带着有一个装皮鞋的纸盒子,用布包着,扎在腰间,因为园子之中有着狼狗,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藏身在葡萄藤架之内,藉着浓密的叶子掩蔽着身子,静看那几头跑动的狼狗,离开稍为远去一点之后,才徐徐将身上包扎着的纸盒子解下,打开盒子,里面有着两个小布袋,将布袋打开,原来里面竟装着一只活生生的野狐狸,另一个口袋,却装着一只活兔子。

这两只小畜生的身上,全涂过了浓香的肉汁,狐狸性较凶猛,还在布袋中不断地挣扎,仇奕森乘警戒人员不备,便将野狐狸偷偷的从葡萄架上放下来,狐狸到底不是家畜,一得自由,便不断地在园子里窜来窜去。狼狗的嗅觉最为灵敏,尤其是猎取兽类的气息,刹时工夫,便有两头狼犬嗅到气息,定定神色,慢慢追踪过去,忽然已找到狐狸的所在,狺狺吠起来,狐狸受到惊唬,夹着尾巴,发足狂奔,两头狼狗衔尾穷追,幸而狐狸是会上树的,乱窜了一阵,找到一株大树,便纵身窜上树梢躲藏,两头狼犬只有围在树干底下狂狺。

狗是最合群的,有一只发现猎物,其他的两只狼狗也跟着追过来。这一来,可惊动了所有园子里面防卫的便衣和保镳,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几只狼狗全围着一株大树狂狺,可能树上有歹人藏着,说不定就是那预备要和章寡妇火拼的仇奕森呢。

刹时保镳们的手枪全掏出了,领队者一声号令,所有人便蜂涌过来,向那株大树摆开阵势,施以包围。

“朋友!英雄好汉做事明来明往,躲在树上算个什么?下来吧!”王道义首先呼叫。

但是树上可没有回声,狗仍吠着,趁这混乱间,仇奕森纵身轻轻跳落葡萄架下,随手放下野兔,借着树影掩蔽身形,快如流星,像一缕黑烟般向大厦方面窜去。

古堡大厦背后的基层下,有着像地窖似的地下室,在建造的时候,原是给下人居住之用,但是现在却用来堆积煤炭及零星杂物。

仇奕森沿着屋子流窜。借着屋影掩蔽身形,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已溜进了地下室。但是今天情形特别,地下室中竟然也收拾干净,煤炭柴薪等物堆积在一角,室中摆设两桌筵席,是招待那些负责巡卫园子的便衣及保镳的。幸而现在风声过紧,他们全都离席到园子里去从事防卫,剩下的只是狼籍的杯盘,和一个已经喝得烂醉的便衣警探。

仇奕森没有闲情理会这些,偷偷将地下室的屋门掩上,将门闩扣牢,然后蹑着脚步兜到喝醉了的警探背后,掏出短枪。用枪柄使劲在警探的脑门上敲下去,警探便昏眩不动了。仇奕森将警探安置一隅,然后复又将地下室门打开,就开始对付章寡妇了。


军队,便衣警探,保镳布置了三条封锁线来保护一个章寡妇的婚礼,未免显得有点嚣张。但是老剧盗仇奕森依然旁若无人,轻轻就混进了大厦。当章寡妇接到杨大和递上的纸条,就大为震惊。

纸条上写着:

寡妇:

姓仇的毕生最重信义,言出必行,婚礼算我到迟一步,但是限你于半小时内解除婚约,一小时内离开赌城,所有的财产仍是你的,否则逼虎跳墙,落个毕生遗憾!

仇奕森

新郎和新娘的喜筵,是设在二楼的会客室里,楼梯口间,还布有一个干探。据杨大和自己承认,仇奕森和一名大汉威胁着他,利用了他做掩蔽,已经混过了第一道封锁线,说不定还混进了大厦的花园。

章寡妇慌忙找李探长商量对策,李探长看过字条,连连跺脚叫苦:

“唉!仇奕森……这又何苦呢?”他喃喃自语。

侍候新人的几个年轻未婚的所谓童男童女,他们见状都吓得脸无人色,李探长恐怕消息传扬出去,惊动了楼下所有的客人,忙将他们镇压着,绝对不许离座他去。一面派出叶小菁的助手王道义到屋外去传令负责防卫园子的人员加紧防范。

由婚礼行毕算起,到这时已足有两个多钟点,初时因为仇奕森的一个电话,弄得所有的客人惶惶不安,但是碍在章寡妇的面子问题,又不好意思离去,只有硬着头皮,硬挺下去,好容易挨到酒席开始,仇奕森再没有什么风声传出,好像已经败在章寡妇的重重防范之下,空气才比较缓和下来。等到葡斯帮办和李探长等几个人向宾客们闹酒,乘着酒兴,一吵一闹,客人们又好似把整个恐怖事件完全置诸后,章寡妇的婚礼到这时为止,才算有了一点愉快气氛。

这时,蓦然间仇奕森已经闯进了封锁线,章寡妇知道那些客人全属惊弓之鸟,自然不愿意把事情张扬开,首先把陪席的几个青年男女镇压着,一面传令屋外所有防卫人员展开紧急行动,准备应付,一面又命令乐台开始演奏音乐,让爱好跳舞的客人们,乘着酒兴寻欢,场面加重热闹,就可以把当前的恐怖完全掩饰。

约过了十多分钟,花园外一点消息也没有,仇奕森到底藏匿在什么地方?进了屋子没有?没有人能知道。章寡妇如坐针氊。这个新婚之夜,是不大好消受的,每一时一分一秒都是恐怖的,只有她和李探长知道仇奕森的手段恶毒辣,言出必行,假如真被他闯进了屋子后果如何,真是不堪设想。但是新娘的又不能随意在外面调兵遣将,闷守在新房内,这种心理恐怖的苦恼,是无从向人说起的。

叶小菁的心情更是懊恼,他奉李探长的命令,腰间还藏着一管实弹的短枪,这时间内,一个做警探的还要受人保护,该是够难堪的。而且一个新郎,还要藏着武器,预防敌人暗袭,似乎是不大像话,无怪他要借酒消愁,闷酒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了。

李探长为了制止血案发生,忙着应付当时危局,派了部份干探,混在客厅里正在轰饮欢舞的宾客丛中,一方面不断地在花园前后,屋里屋外巡视,冀图能把仇奕森的踪迹找出,好和他当面谈判和解。

倏地王道义匆匆向他奔走过来,报告说:

“李探长!仇奕森可能已经进入屋子了!”

“怎见得?”

“看!”王道义举着手中一只被狼犬咬毙的野兔说。“这只兔子的身上满涂肉汁,分明是有人用了调虎离山计……”

李探长拾起死兔检视了一番。这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野兔,但是兔身上却涂有一层浓香的肉汁,为着吸引园子中的狼狗,很可能是仇奕森故布巧计,利用狼狗捕捉野兔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而趁机溜进大厦。

李探长费了一番思索,便断定仇奕森这恶魔,可能已经混进大厦了!

不过大厦中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宾客们喝酒的仍在喝酒,跳舞的仍在跳舞,假如仇奕森已经闯了进去的话,不可能会这样平静吧?

四只狼犬仍围着一株大树绕着打转吠狺,王道义说:

“树上也许还有怪异的事物,不过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有着些什么?”

“仇奕森不是傻瓜,他不会躲在树上的。”李探长说。

“当然,我们用电筒照过,树上根本不能躲人……”

“大厦有三个地下室,花园前后有两个防空洞,这是你们应该注意的!”李探长说。

正在这时,蓦然一架警车疾驶而来,在大厦门前停下,车中跳出一个高级警员,找着李探长说话。

“李探长!出了血案了!”

李探长楞了一下:“什么血案?”

“一架汽车翻下山坑……”

“谁的汽车?”

“章小姐的汽车……”

李探长毛发悚然,脸色大变。“是不是黄司机开的?”

“对!叶小菁的母亲已经丧命。黄司机受了重伤,他说是被歹徒用汽车硬撞下山去的!”

“凶手呢?有线索没有?”

“当我们发现血案,凶手早已逸去,我们现在正在追查线索,好在汽车碰撞过总有痕迹的……”

“唔……”李探长缄默着,心中悲愤交集,惨剧已经揭开序幕,他误认是仇奕森出的毒手,赶尽杀绝,首先向叶小菁的母亲开刀,“一个老妇人于你们的仇怨何干?犯得着出此毒手?”他心中诅咒,于是愤恨仇奕森的为人,暗暗起了杀机。

今天是叶小菁的喜日,突然出了惨事,未免过于打击这个青年了,李探长一面派出人善理血案后事,一面吩咐各人谨守秘密,别把事情张扬出去,打算隐瞒一个时期,免使叶小菁在婚礼刚完就遭到悲伤。

李探长碍在当前危局,未敢分身亲自去处理撞车血案,反正叶小菁的母亲已经丧命,去也无用,返身刚回进屋子之际,蓦然整间大厦的电灯全部熄灭。

“唉哎!怎么熄电了……”一个客人的声音呼叫,在酒席中传出来。刹时,音乐也停止了,黑暗中人影幢幢,起了一阵骚动。

“噢……莫非……”

“莫非仇奕森到了……”

“不要乱说话!”李探长利用职权镇压。

客人本是惊弓之鸟,借着酒意,借着音乐的旋律,把一件恐怖的事情暂时冲淡过去,这时蓦然间有人提醒,又弄得人心惶惶,那么大的客厅,仅靠礼堂上的两根龙凤花烛是不够的,其他地方,一片幽黑,真如置身地府,燃着烟卷的客人,闪灼着几粒红亮的火头,如幽灵鬼火眨眼一般,配着龙凤花烛暗淡微弱的火光,整个大厅像是个鬼的世界。

“大马路上还有电灯!”一个客人揭开了窗帘布说。

“也许烧了‘菲丝’!”李探长四顾左右,屋中谁都没有手电筒,只有燃亮了打火机,高举在手,向左右吩咐说:“快找电灯匠!”

二楼上新房中的章寡妇,一半是做贼心虚,为着心理上的恐怖,一半是镇持不住,出现在楼梯口间,向李探长呼叫说:“李玉亭!把屋子外的人多招几个进来……”

她的原意,是恐防仇奕森果真混进了大厦,为保护宾客着想,以人力镇压大众情绪,岂料这句话却起了反作用。恰好在流动的人影之中,有一个醉汉,莽撞地碰到一把椅子,随着滚了一个翻身,撞翻了一桌筵席,“哗啦啦”碗碟跌落,羹肴溅得满地。

“噢!不好……”

“救命……”一个女客被撞倒在地。

刹时宾客如大祸临头,像潮水般流动,扶男携女,喧叫声哗,抢着向屋外逃生,推推拥拥,秩序大乱。跌在地上来不及爬起来的,便被人践踏而过,就有许多人受了无妄之灾。

趁在这混乱之际,中央酒店赌场经理杨大和,如获天赐良机,匆匆夺路逃返酒店,预备卷逃公款,远扬海外。

李探长想制止,已是无计可施,屋外招回来的警探赶到,反被涌出的宾客冲得零星四散。

章寡妇也以为有什么乱子发生了,急忙退回房中,那几个陪席的童男童女也逃避一空。叶小菁却早已喝得酩酊大醉,章寡妇眼看着孤立无助,只有自己取出手枪自卫。

这时,她的心情是够凄惨的,草木皆兵,疑神疑鬼,还伴着一个烂醉如泥的新郎,因为她知道叶小菁是仇奕森的儿子,仇奕森自然不会对亲生的骨肉施以毒手,问题就是如何保存自己的生命。蓦地楼梯上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冒进屋来。

章寡妇骇得魂出壳窍,慌忙闪身退至墙边,缩在沙发椅背后,以手枪向上楼来的人影瞄准,岂料这人竟操着洋语说话,章寡妇听出是葡斯帮办的声音,才吁了口气,把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以手按着胸脯,那颗心,仍扑扑跳个不止。

“曼莉!到底是怎么回事?”葡斯帮办掣亮打火机置在桌上说话,当发现叶小菁烂醉如泥,便以手抚摸他的头发。

“我实在是不知情!”章寡妇狡猾回答。

“你和仇奕森到底是什么仇恨呢?”他态度非常严肃。

“妒忌——”章寡妇肯定地说。

“不可能。”葡斯帮办摇着头,表示对章寡妇不信任。“妒忌不可能报复到第三者身上去……”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章寡妇愕了一愕。“我不懂!”

“我是说叶小菁的母亲!”

“叶小菁的母亲怎样了?”章寡妇的心又开始忐忑。

“她被凶徒谋杀……”葡斯帮办的话未说完,就被章寡妇伸手将他的嘴巴堵上。

她转动俏眼,示意不能给叶小菁听见。一面拖着葡斯帮办走进卧室,低声追问详情。

“刚才我的部下有报告回来。叶小菁的母亲刚离别墅,汽车就被撞翻山下,车毁人亡……”

章寡妇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惊又喜,全身血液的细胞都起了激动。喜的是,阴谋得逞,唯一的最大祸根已经除去,忧的是刚才葡斯帮办说话时,可能被叶小菁听到,一个人在酒醉时,心与听觉永远是清醒的,假如真给叶小菁听到,后果又会如何呢?

而且派出的凶手老烟虫赵老大,又不知下落如何。

“凶手是谁呢?抓着了没有?”

“我正是来问你。”葡斯帮办的这句话,是证明赵老大已经逸去。

章寡妇的心中暗自欢喜,便顺口含血喷人:“那不消说,是仇奕森!”

“据我手下的报告,仇奕森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葡斯帮办说。

“一个人在妒忌时,什么卑鄙恶劣的事情全干得出!”章寡妇一口咬定。

“他是你的前夫。”

“你怎么知道的?”章寡妇的脸色一沉。

“我翻过你们的婚姻注册!”葡斯帮办正色说话,用意不明。

章寡妇眯着两眼,犹豫了半响,忽然说:“你可能最近又短了头寸——不过你得小心,你的贪污把柄全捏在我的手里!”

“我最近需要五十万元周转!”葡斯帮办不在乎地说。“而且,我还有权利可以替你把注册消灭……”

“二十万如何?”已是开门见山的谈判了。

“你肯出五十万元取仇奕森的性命,这是同样的代价!”

“好的,算我屈服了,我们一言为定,事情办妥了付钱!”章寡妇无可奈何。

“你明天早上就要飞去泰国!”

“我仍要回来的!”

“你回来恐怕仇奕森已经死了,我的工作等于白做,你可以赖帐!”

章寡妇赫然大笑。“不愧为警探帮办,我认输了,那么等电灯亮起来就签支票如何?”

他们的谈判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