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寡妇的那座红砖大厦门前,警卫森严,闲人不许接近,情势非常紧张,好像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似的。
实际上,里面正大排筵席,宾客满堂,轰饮高歌……,原来竟是叶小菁和章寡妇的订婚宴会呢,场面的铺张,更甚于生日宴会。
据章寡妇的揣测,知道仇奕森必定要来捣乱,所以动用官方的恶势力,由李探长主持,派出大批警探,将整间别墅围绕成铁桶一般,绝不留任何缝隙可以让人乘虚而入,尤其是仇奕森。
酒席过后,大厅上舞兴正浓,李探长和叶小菁两人偷偷地在小会客室内讨论挖坟案的案情。
“证据怎样?”叶小菁问。
“还捏不着证据,”李探长愁眉苦脸说。“仇奕森做事确够辣手,当天晚上,他在葡斯帮办公馆里打通宵扑克,倒是证实了,他输给税务司赫屈尔八千元,输给卜内门洋行司理彼得劳力士五千元,全是签的支票,还有日期可以证明……”
“好狡狯的贼子!”叶小菁狠狠咒骂。“死者是什么人?验尸所验出来了没有?”
“死者身高五尺六寸,粗人出身,脚上有斧头劈的伤口,胸脯被人乱刀戮刺毕命,头颅粉碎,恐怕缝好之后也无法辨认面貌……”
“哼,验尸所一点用也没有……”
“不过,我倒有新发现!”李探长点燃烟斗,皱上眉宇说。“陈烱失踪了!”
“陈烱?……”叶小菁感到诧异,“他怎么会失踪呢?”
“嗯,陈烱在章曼莉生日宴会后的一天就失踪,他的身材和死尸完全符合。”
“噢……你的意思说陈烱可能就是死者?”叶小菁摇头。“不可能吧!他和仇奕森是死冤家怎么会替他卖命呢?再说,章小姐和他又没有仇恨……”
“所以,我在揣测这件案子的案情越来越是迷离,把人都全弄糊涂了。”
“你怎么知道陈烱失踪了呢?”叶小菁问。
“是龙坤山报的案。”
正在这时,走廊上的电话铃声大振,女佣翠英来报告,是章曼莉的电话。
章曼莉正在舞厅中和葡斯帮办应酬,只有向葡斯深深道过歉意。
“是谁打来的?”章曼莉问。
“不知道。他没肯说,只请你去听!”女佣答。
章曼莉执起听筒,只听得对方第一句话就是:“寡妇吗?”
章寡妇勃然大怒,她知道对方又是那阴魂不散的老狐狸仇奕森。本拟马上把电话挂断,但又咽不下这口气,回心一想,既然他的电话来了,何不趁机奚落他一番,以消消心胸这口怨气。
“老狐狸,今天是我订婚的好日子,你来电话是向我致贺吗?”章寡妇说。“我本拟请你这位衣裳楚楚,高贵的绅士,但是我又怕你闹醋劲呢,哈……”她笑得不很自然。
“不,我预备亲身登门道贺,可是你的门前布满军警密探,他们代替你拒绝领我的情!”仇奕森说。“你说,这个情理通吗?寡妇!”
“不,我的客人们都是高贵文明的朋友,最爱雅致清静,最怕那些闹醋劲、寻衅闹事的地痞流氓,警探们是为保护客人们的安全而布置的。”
“但是,有一位地痞流氓一定要来,又怎么办呢?”仇奕森问。
“只要他能闯得过门口的军警便衣干探,我照例是欢迎的!”章寡妇俏皮地答。
“军警、便衣,还不是全听你调度。”
“我忙得很,没工夫和他们说人情!”
“但是你必须要卖这个人情!”仇奕森说。“寡妇!我有一张文件,已经印成五百余份照片,和你发出的请帖的数字相抵,足可以送给你的每个贺客一人一份,要不要我把文件念给你听听!”
章寡妇顿时脸色大变,她不知道仇奕森捏着的是什么文件,这个险恶狡狯的老狐狸,是什么卑鄙龌龊的手段全使得出的。
“是什么文件,你说?”她高声吼叫。
“你听着。仇奕森,中国人,现年三十八岁,一九XX年X月X日生。章曼莉,中国人,现年十九岁,一九XX年X月X日生,两人今在赌城中央酒店举行结婚典礼,并在华民署婚姻注册所注册认为合法结发夫妻,此证。民署婚姻注册所印,X年X月X日。怎么样?寡妇,你认为这项文件有力量劳你的大驾,关照门口的走狗们把路让开,让我登门道贺吗?”
“假如我不呢?……”章寡妇的嗓音有点颤抖梗塞。
“我已经关照四十余个地痞流氓,凡是看见你的客人出来一个,便派给他们照片一份,哈……”
“好卑污……的手段……”章寡妇气恼得泪珠迸出,“你放胆来吧!死冤家!”说完,她就把电话挂断。
果然,章寡妇的号令一出,就有一台汽车疾驶而来,在门前停下,一位衣衫华丽,风度翩翩的绅士,衔着象牙烟嘴,跳出车厢阔步昂昂,旁若无人,通过了林立的警探岗位,大步向屋子内踏了进去。
警探都被弄得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严令不放仇奕森进屋的也是章寡妇,发令即刻让开道路放仇奕森进屋的也是章寡妇。
蓦的,大门口处,闪出一个鸠形鹄脸的黑瘦汉子,一把拦住了绅士的去路。他说:
“好哇,人不辞路,虎不离山,你好大胆子,竟敢往这里闯!”
仇奕森抬头一看,竟是那老烟虫赵老大,不禁赫然失笑说:
“光着脚,不怕没鞋,有屁股,不怕挨打,我是找挨打来的!”
赵老大是偷听章寡妇电话,所以知道仇奕森要来的,忙把他扯到一旁说:“可是今天的情势于你非常不利。李探长、叶小菁一口咬定你是挖坟案的主犯……”
“你就怕我供出你是主犯么?”仇奕森扬起眉毛,蔑夷地说。
“不,我知道仇老弟你不是这种人!”赵老大说:“但是章寡妇今天特意布下了百余名警探专事对付你……”
“我就是通过了警探网进来的!”仇奕森傲然得意说。“况且还是章寡妇亲自命令他们让路的!”
“不过……”赵老大把声音放低,趋近仇奕森耳畔说:“据我打听,章寡妇出钜款请独眼龙取你的性命,而且独眼龙已经收下她三万元了,你得小心一点!……”
“三万元?哈,那是便宜独眼龙了,加上我出的四万元购买梅嘉慧母亲的借据,刚好是七万元,足够独眼龙赔偿赌骗那笔烂债了!”仇奕森满不在意,谈笑自如说。“我的目的就是找独眼龙而来的!”
“正面找冤家是不智之举。”赵老大摇首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虽然自恃智勇胜人一筹,但迫人过甚,难免惹人以死相拚,况且独眼龙还有章寡妇做后台!”
“我现在来讨的不是我自己本身的债!”
“又有什么枝节?”
“梅嘉慧的母亲悬梁自尽死了,这件事情可能牵连出挖坟案,于你也有关系!”仇奕森忽然歛起笑容,语带恫吓说。
“奇怪,我送债据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活着的……”赵老大搔着头皮,两眼霎霎眨个不停。
“独眼龙有没有说过不动听的话?”仇奕森的语气咄咄逼人。
“对了!”赵老大瞪着眼说。“独眼龙把债据掷还给梅嘉慧的母亲的时候,说了一句非常侮辱的话。他说:‘哪!这就是你的女儿牺牲一夜肉体上的代价,向仇奕森那斯文流氓换回来的……’也许,梅嘉慧的母亲信以为真,羞愤之下而自杀了……”
“简直是畜生……”仇奕森狠狠咒骂了一声,就推开赵老大,怒气冲冲,预备进房子内,找龙坤山算账。
“他不在屋子里!”赵老大将他唤住,说:“他和刘进步很早来道了贺就走了。”
“那不是不给章寡妇面子么?”仇奕森不解。
“因为有过上次赌骗事件,两方面的面子都难看!”
“刘进步为什么也走了?”
“听说他们另有局。”
“那么,你呢?”
赵老大把双手并拢上下一合(示意:印钞买卖)说:“我除了这项生意和他们合伙以外,什么也不和他们搭讪,你是知道的!”
“局在什么地方?”仇奕森问。
“不知道。”赵老大答。
仇奕森明白赵老大不肯负担出卖朋友的罪名,所以讹称不知道,便高声说:“哼,蛇有蛇穴,鼠有鼠路,不怕找他们不到。”干脆连屋子也不再进去,掉头往外就走,似乎必须要立即把独眼龙寻着,将欠账了结。
“仇老弟,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向章小姐道个喜?”赵老大追在后面高声取笑说。
“今天她不是对象!”仇奕森答。
“仇老弟,你单人匹马,孤掌难鸣,要不要我陪你走一趟?”赵老大仍跟在后面。
“不必,假如事情出了岔子,自然有你一份!”他头也没有回,昂昂然又越过警探的封锁线飘然而去。
赵老大知道,仇奕森所说的事情出了岔子,必然就是指挖坟的事情,不禁脸上的那痕刀疤,又现出血红颜色。
实际上,侮辱梅嘉慧母亲的言语,是出自赵老大的口,不过,他真没想到,这样轻描淡写短短的一句话,会惹出如此严重的后果,而且仇奕森这阴魂不散的活冤鬼,又硬出头来打抱不平,好在龙坤山不在场,赵老大就顺水推舟,把一切的责任完全推到龙坤山身上。
不过,赵老大还不希望仇奕森和龙坤山火拼,而把命丧在龙坤山手里,原因自然是仇奕森的身上还悬有一个数目巨大的藏金秘密,假如仇奕森死了,藏金将永远无人发现,这岂不可惜吗?所以,赵老大随时给仇奕森加以警惕,以预防遭人暗算,尤其是章寡妇购买龙坤山做凶手的内幕,赵老大也不惜向仇奕森传报。
共产党的政治斗争,向来是欺善怕恶,赌城是一个空有其表,力量仅足维持治安的政府,所以使得共产党的爪牙们在赌城横行无忌,明目张胆地展开他们的阴谋工作。
在中央酒店的六楼,有连号的七八间长房间,为共产党的爪牙聚会地,大凡有什么会议,都在这里集合讨论,熟悉政治行情的人们,对六楼视为“禁地”,绝不沾染,免惹横祸是非。
刘进步在其中占有一个长房间,起居办事全在这里,这天他们的“组织”上一连串的会议下来,讨论的全是如何瓦解赌城所有的黑社会组织,尤其是熊振东所统领的硬里子黄牛党组织。
对付这种下阶层的社会组织,最着重的是渗透工作,刘进步因为工作未做得完善,而受到“检讨”,被各层单位抨击得体无完肤。
好容易会议才宣告完毕,刘进步吁了口气,由六楼匆匆下来,看看腕表,已经耽误章寡妇的宴会,他自怨自艾地说:
“他妈的,老子假如印钞的生意成功,才不会干这种穷捞什子,什么‘政治’‘主义’关我屁事……”
他和独眼龙龙坤山还有一个约会,章寡妇今天做喜事,中午已经抽空去道过贺,宴会参不参加毫无问题,但龙坤山的约会关系整个印钞事业大计,却不能不去。
刚出中央酒店大门,未及数步,蓦的,一名大汉出现他的身旁,高喝了声:“刘进。”
刘进步一楞,刚要回头,一柄飞刀打他鼻梁擦过,“笃”的一声,插到电线杆上,刘进步吓得魂出躯壳,慌忙伸手插入衣内预备拔枪。
“不要拔枪!你的四面全被包围了,否则被乱枪射成肉酱。”大汉站在黑暗处豁然大笑。“飞刀是你的走狗送给我的,现在还你,礼尚往来,大家把这笔账勾销。”
刘进步额上冒出冷汗,定睛看去,已经看出这位藏在黑暗处的大汉正是那老狐狸仇奕森,两眼偷偷四下扫射,附近左右都是静悄悄的,鬼影子也没有一个,那有什么人包围。不过,他忖度仇奕森诡计多端,也许还有什么阴谋,被他的威力所慑,阔张双手,不敢妄动。
“老仇,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别瞎着眼睛乱咬人,我什么时候送你刀子?”刘进步装作镇静向仇奕森答话。
“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别想图赖,在赌城的社会里,谁不知道飞刀党已经被你们收买统辖!”仇奕森说。“我今天不是和你找冤家来的,除了把飞刀交还之外,我想请你指我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刘进步仍张着手不敢动弹。
仇奕森施施然行近他的面前说:“我想找独眼龙,他现在在那里?”
“章寡妇家里……”
“真人面前说假话,章寡妇那里,我刚去道过贺。”
“那,那我就不知道了……”
“好的,刘进步,你的名字是进步了,但是你说话一点也不进步!”仇奕森说。“听说你今天晚上和独眼龙有局呢!”他伸手慢慢地把插在电线杆上的飞刀拔了出来,捏在手中,一抛一抛地玩弄。
刘进步张惶地两眼瞪得杏圆,凝望着那柄飞刀,呐呐不能作言,偷偷瞄了中央酒店一眼,可恨那批共产党员,一个也没有出来,毫无援助。而仇奕森又似乎只是单人匹马,根本就没有助手埋伏。
“……我,我确实不知道……”刘进步吐出一句话。
“你是不肯说。”仇奕森用刺刀修饰他的指甲。
刘进步趁仇奕森不注意之际,忽然伸手迅速地去拔他的手枪,但仇奕森的手脚可比他快,左手一张,五只指头就如钢爪般捏在刘进步的手腕上,右手的刺刀已迫到他的喉管上。
“说!”仇奕森狠声命令。
刘进步的手腕麻木疼痛,汗如雨下。好在干小扒手出身的嘴巴特别硬,刘进步死命咬着牙关抵受,怎样也不肯叫饶。
“说!”仇奕森再命令。刺刀又扬高了一分,刘进步的下颚已经被高高的支起,喉管上已陷下一道小涡。假如刺刀再扬高半公分,喉管准得扎破,刘进步更是不敢动弹丝毫,假如稍微挣扎,喉管准被横着割开,一命呜呼。
“我说……”刘进步迸出一句话。
“说!”仇奕森松下了刺刀。
“福隆新街十六号赵老大的老户头桂枝姐处……”
“啊,真做梦也想不到,独眼龙做局会做到老烟虫的户头上,好的,谢谢你!我的进步份子,假如说半句假话,下次碰见你,可得请你退步了!”仇奕森扔下了刺刀,扬手一招,自黑暗处驶出一辆汽车,在他的身旁停下。
司机是洪桐,把车门推开,仇奕森背行退入车厢,临行又指着刘进步高声警告说:“明人不做暗事,可不要打冷枪,乖乖的回酒店里去睡觉,你的背后还有枪手瞄着你!”
刘进步回顾背后,那有什么人影?再回过头时,汽车已经扬长而去,俯视地上的那柄飞刀,不禁脸燥耳热,好在四下无人,否则这个脸丢到家了。他只有狠狠地自己骂了一声:“他妈的……”
藏垢纳污的福隆新街,一向叫做“路不通行”的名桂枝姐香巢十六号,今夜却门户大开,原来是独眼龙龙坤山的印钞公司成立,招兵买马,借她的地点来做堂会,场面相当的热闹呢,房间内外,三台麻将,一台罗宋牌。
印钞公司总共是三个股东老板,刘进步因为“组织”上的会议阻碍,还没有来得及到会,赵老大却要在章寡妇的订婚宴上探取情报,要等宴会散后才能驾临,龙坤山自然就是三个主人的代表了。
龙坤山出面召开“英雄”大会,本应在自己的老户头阿银姐的窑子里,无奈阿银姐的香巢太小,容纳不下这许多英雄好汉,桂枝姐的地方比较宽敞,龙坤山就顺水人情,买了赵老大一个面子。
印钞是黑门买卖,凡是员工都要先支取百分之十五的应得利润,龙坤山有章寡妇支给他的三万元买仇奕森的命钱,又有仇奕森送给他购买梅嘉慧母亲债据的四万元,本来有了这笔钱,本可以将赌骗欠下的六万元冤枉债完全还清楚,无奈又被赵老大、刘进步极力怂恿,不顾一切,先将印钞公司的门面打开再说。单只葡斯帮办方面的疏通费就去了两万,余下的还要暂时支付给众个英雄好汉。但是,那些钞票全是龙坤山受尽奚落凌辱得来的,平白落到别人手里又有点不大甘心,所以龙坤山又重施故技,和大家来了一场罗宋。
自从陈烱死后,龙坤山就收了陈烱的把兄弟冷如水做助手(冷如水并不知道陈烱为龙坤山所杀)。冷如水出身在赌场,赌骗的技俩比龙坤山更高一等,这场罗宋牌,又有了花样。
龙坤山为了表示做主人身份,装做客气,反而坐在一旁做助手,冷如水大模大样坐正了做庄家。打罗宋照例是每家十三张牌,做庄的只要能混上三五张牌,就足有九成操胜的把握。
牌是两副。洗牌的龙坤山,他每次洗牌时,偷偷把几张必要的牌压在底下。冷如水的手法非常俐落,他发牌时,每家的牌都是照上面的牌发,自己的却是抽取下面的牌,因为发牌的手法神速,绝对没有人能看出破绽。
冷如水又在发牌了,眼看着赢来的钞票已不在少数,和龙坤山两人同时露出得意的微笑。蓦地,一柄飞刀自天而降,斜插在桌面上,溅得纸码纸牌乱飞。
龙坤山猛然抬头,瞪着那只独眼,已经看见那位死冤家活对头仇奕森昂然地站在大门入口处,还不断地左顾右盼,向在座的众个英雄好汉们点头。他说:
“小弟来打扰各位的热闹了,但是我的目的,只是来请你们的龙大哥谈两句话!”
仇奕森虽然是单人匹马站在门口,但是大门两旁的两扇玻璃窗上,贴窗现有两个黑影,显然是有布置的,把屋子内的人监视着。在这许多印刷工人当中,有几个资格老的工人,曾经和仇奕森干过印钞勾当,对仇奕森是熟悉的,就知道不是好来路,都静静地坐着,不敢轻举妄动。
龙坤山顾忌在桌上的那台罗宋赌得不大光明,假如被仇奕森当面拆穿的话,那么那些工人们就会一怒成仇,反颜相向,一哄而散,钱钞蚀去倒还不算,印钞工作可别想再开得成了。心中虽有恐惧,但强充着不甘示弱,双手叉在腰间,右手紧捏手枪,预备随时以死相拚。
仇奕森已洞悉龙坤山心理,他说:“我不干涉你的生意买卖,不过问你的赌运如何,事关你我两人的私事,可否请你到外面来,我们两人亲热地谈谈!”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江湖人的术语,龙坤山尚未明了仇奕森的来意,那肯离开众人和仇奕森单独谈话。只有硬充好汉说:“不必,就在这里,有话尽管说。”
“你不怕坍这个台?”仇奕森和颜悦色地问。
“大丈夫,行得正,立得稳,不做亏心事,没有话不可以公开的!”他拍了拍腰间的手抢向仇奕森示威。
“也好,”仇奕森说。“我为梅嘉慧的母亲而来。”
“你花了四万元代价替她母亲偿还债务,所有的债据已经由小弟亲身登门送还——。我算对得住你这位朋友了!”
“你说了些什么话?”
“钱债两清,以后各不相涉!”
“哼!”仇奕森冷嗤一声,“梅嘉慧的母亲自杀死了!”
“死了……”独眼龙有点战栗,手指偷偷扣上枪机。“你的用意是索还四万元?”
“不必,钱算是买你的面子,送给在座所有弟兄们的红股,但是只请你不再骚扰梅嘉慧姐妹两人!”仇奕森当着众人给龙坤山留了一点面子,以重江湖道义。
龙坤山豁然大笑。“我早说过钱债两清,各不相涉!”
“嗯!很好!大丈夫说话当话,假如她姐妹俩人少掉一根汗毛,我请你把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吞回去!”
司机洪桐,忽然自屋外窜了进来,附到仇奕森耳畔说:“仇大哥,时候到啦!”
仇奕森瞄了瞄腕表,向洪桐点头示意,洪桐复匆匆走出屋外。仇奕森燃着烟卷,向在座的众人施礼说:
“仇奕森骚扰了各位的高兴,假如见怪的话,容我改日登门请罪!”说时扬手一挥,那简直如变魔术一样,顿时全屋的电灯熄灭,漆黑一片。
屋内的人全没有料想得到,异口同声的一齐“咦!”了一声,这不消说,定是仇奕森埋伏在屋外的死党把屋子的电割断,以掩护仇奕森逃走。但是仇奕森燃着烟卷的一粒火光仍然兀自亮着。龙坤山以为抓着了报复机会,仗着他是福隆新街的地头,即算出人命也没有多大毛病,便霍然拔枪。“砰”的一声照着烟卷的火点打去,这一开火,可能就引起一场大战,屋内每个人都顿时形成混乱,躲的躲,藏的藏,龙坤山对这一套是老练的,早闪到桌子底下,占了一个优越的地势。
玻璃窗上“哗啦啦”一阵巨响,大概是枪打穿了玻璃窗一个大窟窿,玻璃碎片四溅跌落,但烟卷的火点仍然兀立不动,使人詑异的是对方并没有还火。
龙坤山接着,又“砰,砰,”射了两枪,借着枪火的闪光,似乎看不见对方有人呢,烟火还是兀立着。静悄悄的毫无声息。龙坤山只有一只昏花的独眼,不敢确定仇奕森是否已经遁去,同时又不敢发声问话,他知道老狐狸仇奕森诡计多端,假如发出声响,就会给他发现目标。
屋外却起了一阵汽车的马达声响。
“再见了,独眼龙!”像是仇奕森在外面老远的地方说话,而且汽车把他说话的声响带着远扬而去。
“咦……像是仇奕森走了呢……”冷如水躲在厢房内,与几个工人挤挤推推,探出头来说。
因为香烟的火点兀立不动,也引起了龙坤山的疑窦。他找着了可以避弹的部位,紧贴在墙壁,然后命令说:“冷如水,你点了蜡烛递出来看看!”
厢房内起了一阵骚动,一会儿,有擦火柴声响,蜡烛燃着了;冷如水战战兢兢把蜡烛从厢房里伸了出来。脑袋却尽量地缩在里面。
简直活见鬼,仇奕森早已不知去向,那根燃着的香烟,是插在窗框的缝隙上,所以兀立不动。
“唉……我们又上了老狐狸的当了……”龙坤山羞愧交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中暗自咀咒仇奕森的气量不够,当众奚落了自己一番还不算,还要施用诡计,使自己坍台丢人。
冷如水搬了梯子正预备修接屋外的电线,发现街上又突然涌来大批人马,不明底蕴,忙报告龙坤山。龙坤山气忿填胸,大肆咆哮说:
“哼,仇奕森简直欺人太甚……”一面又吩咐大家将屋内所有的灯火熄灭,散开备战。
屋子内所有的人,全是应召来干生活预备发洋财的工人,而且趁在订合约的晚上,预备尽情欢乐赌个淋漓痛快,他们和龙坤山谈不上交情,讲生死,拼血肉更不消说,这会儿被困在核心,假如不拼的话,也可能沾上火线,大家叫苦连天,恨不得找个缝隙挖个地洞尽可能的躲藏起来,免惹横祸是非。
桂枝姐更是怨天怨地,干脆就一直钻在床底下不肯出来。龙坤山眼看着屋外人影幢幢,自己却只有冷如水一人做他的助臂,也未免有点胆怯。
“屋子内有人吗?……”屋外的人已团团把屋子团绕,为首的拉大嗓子在呼叫。“请龙大哥出来说话……”
龙坤山听出是刘进步的声音,顿时楞了一楞。“是刘进步吗?”他高嚷着回答。
“怎么屋子内没有灯火啦?”刘进步又问。“出了什么事吗?”
“刘进步,你带来了的全是什么人?”龙坤山仍有疑虑,他恐怕刘进步是被人控制住。
“我们全是接应你的!”刘进步说。“假如没有什么问题请把灯点亮。”
“他妈的……吓唬人……”龙坤山暗骂了一句,命冷如水把蜡烛燃亮。
于是,刘进步放胆大步踏进屋内,他的眼睛四下环绕一扫,就知道情形有点不对。“出了什么事吗?老孤狸是否来过了?”
“这问题不谈了……”龙坤山狠声回答。
仇奕森在回旅馆之先,在警察总署走了一趟,首先,他打电话给葡斯帮办,声明自己与张大狗的关系,及保释他的原因。葡斯帮办是个糊涂虫,而且还赢过仇奕森的钞票,对仇奕森的身分人格都异常推崇,自然也就交待下来,命令将张大狗交保释放。
仇奕森再在警署上下花了几个小钱,把事情做得面面俱圆,张大狗也就脱离了囹圄,恢复了自由,而且身上还有数千元的巨款,假如立志向上,决定改邪归正的话,那真是天赐良机,但张大狗是十余年的贼胚子出身,那能改得了劣性,他一别去仇奕森,就赶到花街(福隆新街)倾其所有狂嫖滥赌而致惹下未来杀身大祸。
仇奕森刚踏进“利为旅”的门,就有仆欧走上来告诉他说:
“仇大哥,警察总署里有一个姓张的,打电话来过三次,说有急要的事情找你!”
“知道了,我已经把他保出来啦!”仇奕森说。
“你房间内有一个人在等你,已经等了很久啦!”
“是不是胖胖的?”
“对,就是上次来过的一个!”
仇奕森点头道谢后,走到楼上,他的房间大门洞开,果然就看见熊振东坐在沙发椅上打瞌睡,显然是他在这里已经等候得非常困倦了,仇奕森不动声色,先在酒柜里斟了两杯“威士忌”,自己饮了一杯,然后把另一杯在熊振东身旁置下,熊振东依然懵睡不醒,仇奕森暗自好笑,在熊振东未修的下颚上找到一根长出的胡子,以手指钳着,死劲一抽。
“啊哟……”熊振东痛醒,睁开惺忪睡眼。说:“哼,你还在寻开心,我为你担心死了……”
“打瞌睡担心?”仇奕森将酒递到熊振东手里。
“你又去和独眼龙找蹩扭了,对吗?”熊振东说。
“理所当然,为人为到底,送佛送上天。”仇奕森满露得意说。“我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
“唉……出怪事了……”
“什么事,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
熊振东在的口袋上下搜寻,摸出一张纸片,盲目指着说:“整个赌城,总共有七个叶绮云。有两个是老太婆,一个七十二岁,一个六十五岁……自然,这两个不会是你的妻子,还有一个是初生六个月的婴孩,另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九岁,全是教会学堂的女学生……”
仇奕森吃吃大笑说:“怪有趣的,还有两个呢?”
“还有一个四十六岁,和你的妻子年岁相似,在天生轮船公司当女打字员……”
“我的妻子不懂英文,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也是四十六岁……可就奇怪了……”
“怎样奇怪……快说……”仇奕森已镇持不住,有点着急。
“还有一个……就是叶小菁的妈妈……”
仇奕森顿时毛发悚然,他知道熊振东是不认识字的,抢过纸片一看,如痴似呆,颓跌在沙发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