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酒席开始,四个男女佣人合力摃着一个巨型华丽的七层生日大蛋糕出来,蛋糕上安定稳稳插着二十八支小蜡烛,绕成一圈,显然是章寡妇明白告诉人她是年华廿八,打了几折?就只有天晓得,不过她肯插二十八支,已经是很够客气的了!

在这个时候,音乐台上照例应当把音乐停歇下来,接受宾客们的欢呼,然后等蜡烛点起,就奏出“快乐生辰予你”的乐曲。但是不然,音乐台上的乐曲非但不停,反而转变成,蓬拆拆,蓬拆拆……的快乐华尔滋舞曲,轻快悠扬,飘然欲仙,竟是一曲“风流寡妇”呢!

不消说,这又自然是仇奕森捣的鬼,章寡妇顿时脸色大变,但又不敢过份怒形于色,因为到底是处在自己家里,办事又是全由自己指点,同时,她又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寡妇,弄得狼狈万状,尴尬不堪,有许多懂得“风流寡妇”乐曲的客人,都开始窃窃偷笑。

还是李探长机警,三两步就冲赶到乐台前,喝止他们继续奏下去。仇奕森静立一旁,斜嘴衔烟,散闲摇抖着大腿,冷眼观看,这是他花费了一千五百元代价所耍出的恶作剧,整个乐队包下一晚,也不过是七百余元,一千五百元是双倍的代价,而且只要化上分把钟的时间,乐队自然是乐得接受开这一记玩笑的。

李探长虽然声势吓人,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乐台领队是个西洋混血儿,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你们又没有关照!谁知道你们现在出蛋糕,这里来的全是贵宾,客人们点的音乐,我们全得奏……”

“是谁点的?”李探长虽然明了是仇奕森捣的鬼,但仍得装腔作势查问。

“客人这样的多,我们怎会知道是谁呢?……哪!这里,纸片还在!”领班将一方小纸片递给了李探长,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行蟹文“请奏,Merry Widow Waltz”

乐队的理由是充足,况且你不高兴的话,他们还可以马上收拾行头离去,反正包银不给也没有关系,一千五百元早已安安稳稳放进荷包里,同时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点起之后,没有音乐也显不出情绪,这倒是非常尴尬的局面。

李探长向乐台查问的时间越长,客人们对这出恶作剧传说的范围越是扩大。同时李探长也无法下得了台,章寡妇看情形不对,只有委屈求全,偷偷嗾使叶小菁替李探长解围,叶小菁恨不得马上找仇奕森剥皮抽筋拚个你死我活才是,碍在众目睽睽,章寡妇又似乎对仇奕森有所惮忌,死命压制着,只有硬头皮上前,向李探长说:

“算了吧,探长,大家都是误会!”随着,他又站到音乐台上麦克风前向宾客们宣布。“Happy birthday to Marrie.”

章寡妇擦着火柴,将蛋糕上的蜡烛一一燃点,电灯灭去,叶小菁命乐台奏起音乐,然后首先带头唱起“快乐生辰予你”的祝福歌词,有洋癖的宾客们也逐渐低声附和,这样,一个僵局解脱过来。

章寡妇鼓着一口气,使劲将蜡烛绕着吹灭,但不偏不巧,仅剩下一支蜡烛仍然顽亮不灭,据洋迷信所说,这是不祥的象征,而且这支蜡烛刚好是面向着那正闪露着炯炯仇欲狠毒眼光的仇奕森,章寡妇毛发悚然,花容失色,对着那支不祥烛光不知如何措置,幸而老烟虫赵老大在旁,‘噗’帮她吹了口气,所有蜡烛才告灭去,随着宾客们的欢呼,电灯复明,章寡妇执刀举行切饼典礼,叶小菁也自音乐台上赶了下来,殷勤地替她分饼款待客人,那种亲热状态,映在仇奕森眼中,又是一阵仇、怨、妒、恨的热火上冲。

酒席开始,几个替章寡妇撑场面的内圈朋友,都分别帮着,招呼客人入席,趁在这时,李探长趋到仇奕森身旁,扬手招呼他入座,同时在他耳畔低声说:

“仇老弟,做人何必赶尽杀绝?”

“怎么啦?李探长看不过眼?”

“我的意思,冤仇宜解不宜结,何必迫人太甚!”

“那么,我十载冤狱的账又应该如何了结?”

“要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个痛快才是好汉行为!”

仇奕森嗤然而笑:“李探长倒好像替章寡妇打抱不平了,放心,我姓仇的自咎半生罪恶,决心洗手向善,放下屠刀,不再杀人了!”

李探长频频点头嘉许:“人生于世,谁能无过?知过而痛改,是大丈夫的行为。你既然存意向善,过去的仇怨就可以一笔勾消,何不把量放宽一点!放章曼莉一条活路。”

“当然,我要留章寡妇活着!”

“很好,我可以替你们言和。以后大家都为好朋友!”

“不必,我要她活着而一辈子当寡妇!”

“什么……”李探长意外惊颤。

“这是一个惩罚!”仇奕森咬牙切齿,狠毒回答。

“……不可能,她马上要和叶小菁订婚了……”

“这是叶小菁的不幸!”

“你要向叶小菁……?”

“大丈大言出必行!”

“叶小菁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你敢动他一毫一发……我可不答应!”李探长迫得提出警告。

仇奕森回复常态,缄默不答,衔着象牙烟嘴,唇角边飘出一丝阴森笑意。


山珍海味,羊羔美酒,兴致好的客人们还猜拳喝令,这些,都好像与仇奕森无关,他缄默着自斟自饮,也不和同桌的客人交谈应酬,闷酒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不时以冷眼向章寡妇投射,她正和叶小菁两人接受宾客们的祝贺,俨如一对结发夫妻,仇奕森皱起两眼,露出狠毒光芒。

“哼,寡妇,看你能快活到什么时候,姓仇的只要一息尚存,绝对不会叫你称心的!”他喃喃自语。

仇奕森的举动,只被一个人特别注意着,她就是梅嘉慧小姐。正当酒酣耳热,李探长首先鼓掌,向客人们宣布。葡斯帮办有好消息向大家报告。

葡斯是贵宾,而且还是统治赌城的警务高级官员,更是威灵显赫,宾客们自然是鸦雀无声了。

于是,葡斯帮办一板尊严站起来,煞有介事地操着洋文向大家叽哩咕噜说了一大篇,宾客中,中下级阶层的占大多数,听得懂洋文的寥寥无几,还是由李探长替他翻译。

“各位先生女士,今天是章曼莉小姐的生日,承蒙盛意招待,我们除了向主人乾杯祝贺以外,本人有好消息向各位报告……”

说到这里,章寡妇还矫揉作态,站起来拦阻葡斯帮办说下去。但葡斯帮办那里肯依。

“……就是我们的主人章曼莉小姐,和叶小菁先生恋爱成熟,他们短期内就要举行订婚典礼,所以我们这个酒会将由长寿酒变为喜酒……现在,我们大家来替未婚的新郎新娘,乾一杯……”

顿时哄堂欢笑,掌声如雷,客人们都纷纷上前,向章寡妇叶小菁敬酒。章寡妇还装模作样,责怪葡斯帮办的不该宣布佳讯秘密。


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有部份客人,已饮至酩酊大醉,七竖八倒,沉湎于杯中物者,仍不肯罢休,放怀痛饮,音乐台上的音乐,又奏起了,乐于此道的客人们,乘着酒兴之余又翩翩起舞,番摊、牌九、扑克、麻将,各种赌局又重新开始,这种纸醉金迷,狂欢达旦的局面,似乎与整个忧患苦难,赤色恐怖阴谋充斥的世界完全脱离了关节。

围攻向章寡妇与叶小菁两人敬酒的客人们渐渐松弛下来。实际上,她俩人已被客人们闹得头昏脑胀,醉态可掬了,这时,仇奕森捏着酒杯,行到章寡妇跟前,高声说:“曼莉小姐,假如你是教徒,我将向上帝为你祝福,愿你长寿,而且,每天都永远像今天一样快活!我敬你一杯!”他一饮而尽,然后又俯近章寡妇耳旁说:“但是你不是教徒,我徒呼奈何!”耸肩扮了个怪相,施施然离去。

章寡妇气得全身抖索,牙齿咬得格格响。酒气变成冷汗直冒。叶小菁霍然站起来发问:

“这家伙又向你说了些什么?”

“你别管!”章寡妇咬牙切齿说:“反正我姓章的在赌城也不是这么容易受人欺侮的!”

“曼莉,你们之间好像有些什么秘密,为什么老不肯告诉我……”小菁痛苦莫名,“让我和他去拚去!”他冲动地说。

“站着!”章寡妇喝止。“我早关照你别过问我的事情!”

“但是我不能忍受!”小菁带着七分醉意。

“乓!”章寡妇摔破一只杯子,拍着桌子嚷叫:“我不许你干涉我的事情!”

当客人们发觉这方面的吵闹,数百十只眼睛投射过来,章寡妇才知道她失仪了,到底她还是这里的主人呀!


在小会客室里,孤零零另外有着一桌酒席,灯光惨暗,空气闷寂,与大厅外狂欢行乐的情绪好像划成一条界限。

四个人据桌饮着闷酒。赵老大刘进步是陪客,伴着一对可怜虫——龙坤山和陈烱。

本来这对可怜虫的骗局被仇奕森拆穿,受人一场凌辱后,再也无颜在这里待留下去,早就该溜之大吉了,但是顶头上司葡斯帮办和李探长为着警署的声誉,硬将他们两人留下,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绝不许离去。

章寡妇也就特别开了一桌酒席,将他俩隔离在此,自酌自饮,待宴会散后,大家才磋商解决的办法,龙坤山和陈烱两人那还有心思寻乐,数十年来在警署卖命的一点历史,可能就此付于流水,后事真不堪设想,闷酒一杯一杯往肚里灌,幸好还有赵老大刘进步两人充好朋友,自动移到小客厅里来,陪着他们两人喝酒,否则龙坤山和陈烱两人真会抱头号啕大哭呢!

“他妈的!”龙坤山突然拍着桌子冲破了闷寂的空气。“姓仇的,我和你誓不两立!从今天起,有我无你,有你无我!”

“唉,算了吧!龙大哥,何苦争这口意气,你现在欠下一屁股的冤枉债,总得想办法偿还,别忘记了仇奕森身上有着一张头彩马票!”赵老大劝息着说。“来,来,我们喝酒!”

“不过仇奕森这个小子,狂妄倨傲,不近人情,连把我也不放在眼内!真他妈的!”刘进步一向妄自尊大,也表示无可奈何。

赵老大瞟了他一眼。“仇奕森刚从铁幕里逃出来,吃尽了共产党的苦头,你现在靠拢了共产党的,他自然看你不顺眼,我早关照你不要强出头,你自命不凡硬要和他谈,事情那能不砸!”

“哼!依你的意思怎么样?”刘进步仍不服气。

“事情总得看风摆舵,见机而行……”

赵老大正预备发表他的高见时,章寡妇怒气冲冲推门闯了进来。

“独眼龙!你来!”她命令。

众人看见章寡妇脸色不对,就知道不是好事,尤甚是龙坤山心中有愧,更是战战兢兢,垂首躬腰站到章寡妇身旁,低声下气发问。

“有什么事吗?”

“跟我来!”章寡妇把手一招,就转身行了出去。

龙坤山那敢怠慢,立刻跟在后面,厅外的客人们正在狂欢醉舞,龙坤山无颜见人,以双手掩着脸孔,跟着章寡妇穿过人丛,在走廊尽头直上楼上卧室前的小客厅。

入到室内,章寡妇砰然将门关上,扬手请龙坤山坐下,龙坤山那还敢坐,垂首俯胸,静候发落。

章寡妇是倒过一副柔和脸孔,还递出烟匣请龙坤山吸烟,从来,龙坤山在章寡妇眼中只是一名贩夫走卒,蝼蚁不如,而今有罪在身,反而被宠受特别招待,当然不是好事,章寡妇也许另有企图。他心中想。

沙发椅前的几桌上,有着一卷尺长的字纸,章寡妇张开细细看了一阵,摇着头说:

“独眼龙,你简直是在坍我的台,行骗行到我家里来了,总共欠下六万余元你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办法,这些客人们都是些不可理喻,全无心肝牛鬼蛇神,他妈的,加大数也不是这样加法!整个台面总共也不过三万余元,而且他们早抢光回去了!”龙坤山气急败坏向章寡妇乞怜。

章寡妇倏然脸色一沉,拍着桌子说:“哼!谁叫你赌骗?事情到如今,不由得你不认!”

“嗯,认就认吧……”

“哼!认?”章寡妇嗤之以鼻,“认了你就得还罗!”

“有什么办法?还就还吧!”

“怎样还法?你区区一个小警探,月入不过二百余元,六万元不是个小数目呢,你怎样还法?”

“长命债,长命还,我龙坤山只要活着一天,就认这笔债就是啦!”龙坤山厚着脸皮开始死赖。

章寡妇燃着烟卷,冷眼缄默地向龙坤山凝视了一会。忽然说:“葡斯帮办要把你撤职扣押!”

这一着,龙坤山可着了慌,顿时脸色大变。

“这……这一点,可要请你帮忙罗……”他打躬作揖哀求。

“我没有办法!”章寡妇故意留难。

“曼莉小姐……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从来你是很体贴我的……只要你向葡斯帮办讲上一句话,不就可以救回我的生命了吗……”

“我没有这个能耐!”

“曼莉……试想我在警署四十余年历史,一旦这样了结,你也于心不忍吧?”龙坤山嗓音也开始哽塞。

章寡妇轻吐着烟圈,充耳不闻,奈不住龙坤山苦苦哀求,几乎声泪俱下,要跪倒在地,章寡妇才将烟尾捺熄,抛到烟缸里,然后说:

“好吧,念在我们十余年的交情!”她轻移娇躯,转入卧室,不一会取出一叠数目巨大的钞票,往几桌上一掷。

龙坤山鼓起一只独眼,呆呆看着那叠钞票,不明白章寡妇用意。

“这里是三万元,你假如愿意,可以先拿去摊还赌债。”章寡妇正色说。“不过,你要拿这叠钞票之先,可要静静考虑一番,因为我有条件!”

“曼莉,你尽管说,有什么差事要我龙坤山去干,就算赴汤蹈火,把命送掉了,我姓龙的也绝不推辞!”

“好的,算你有义气,这里是三万元,先拿去还债!”章寡妇指着钞票说:“还有一半,等你工作做完了之后再付给你!”

“什么工作?”龙坤山问。

“取仇奕森的性命来见我!”章寡妇咬牙切齿说。

龙坤山仰天吓吓大笑。“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好的,仇奕森扫我台脚,此仇不共戴天,我和他誓不两立,早就决意将他乱刀分尸!现在有你撑腰,我姓龙的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一星期内给你交差!”

“君子一言为定!”章寡妇扬眉欢笑说:“出什么事我负全责!”

“不过,葡斯帮办和李探长方面,可要请你帮帮忙罗!”

“包在我身上!”她拍了拍胸脯。


在酒会中,仇奕森的一举一动,梅嘉慧都非常注意,仇奕森也自然观察到,但他不能理解这位绝色女郎的身上悬着些什么隐秘需要自己的援助。也许真的,在这龙潭虎穴,人等混杂,行同狗彘的人群里,她真有着莫大危机,受歹徒的要胁或围困,有不能过于流露形色的苦衷,一直在闪闪缩缩,反而向仇奕森躲避。

走廊上赌兴正浓,酒鬼三三两两仍在闹着乾杯。乐台上奏着的是“吉力巴”音乐,年青的男女舞伴,伸手蹬脚,像跳虱般,前拉后扯,左穿右转……

仇奕森取起一只酒杯捏在手中,佯装着要穿过舞池去斟酒,行近梅嘉慧身旁趁人不注意之时,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拖到楼梯底下无人注目处。

“女郎,你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我等着听!”

梅嘉慧惊惶地不住左右顾望,她的眼睛灵俐,已经发现有两个人正躲在小客厅门口,向仇奕森监视,正是赵老大和刘进步呢。

“先生,你喝醉酒啦……”梅嘉慧掩饰。

“注意我的人很多,不必顾忌,尽管把你的事情说下去!”

梅嘉慧吞吞吐吐,呐呐不能作言,是时,刚好龙坤山和章寡妇订下密约自楼上下来。一眼瞥见仇奕森正和梅嘉慧拉拉扯扯,不禁火星直冒。

龙坤山本是老粗,况且有着章寡妇撑腰,正好藉此机会和仇奕森寻仇。于是,他挺起胸脯,落到楼下,正要大步向仇奕森行过去,忽然有人窜了过来在他肩头上一拍。龙坤山回过头来,只见刘进步趋了上来说:

“龙大哥,有‘路’了!快跟我来!”

龙坤山还不领悟是什么“路”,见刘进步神色紧张,煞有介事,便改变了主意,随着刘进步,一溜烟,又溜回到小客室里。

老烟虫仍留在客室里,脸上那块刀疤现得火热,得意洋洋,兴高采烈。

“哈,事成啦!”赵老大向龙坤山说。“仇奕森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大弱点,使我们有机可乘啦!”

“你们是什么意思?”龙坤山不懂。

“姓仇的小子风流成性,一世英雄,就败在女人手里,这次蒙受十年冤狱回来,仍是这个脾气没改!你们看!”赵老大从门隙中瞄出,指着仇奕森和梅嘉慧两人说:“我在这里注意他们的举动很久啦,仇奕森老盯在梅小姐身上,数次藉机假故和她搭讪亲热,梅小姐闪闪缩缩逃避。但他仍厚着脸皮老跟在后面……”

“对!我刚才在屋外回廊,也看见他在追女人!”刘进步也加以形容。“龙大哥,说老实话!这个梅小姐是你赌局的‘媒’。你是否可以支配她行事呢!”

赵老大露着烟牙而笑:“龙大哥,假如事成,你欠的赌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偿还,而且,我们的印刷买卖也可开了!”

龙坤山悠然把脸色一沉。“哼,我道你们动的什么鬼脑筋!这问题不谈了!姓仇的小子狂妄不法,目中无人,我姓龙的留得一口气在,绝不让他活着。”

“唉,何必意气用事!”刘进步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况且还有你欠下的一屁股债要紧呀!”

“债有章寡妇拍胸脯替我还了!”龙坤山忿然说。

“章寡妇?”赵老大两眼霎霎闪烁。“章寡妇会自动替你还债吗?我看靠不住吧!”

“怎么不?”龙坤山傲慢地掏出三万元钞票,使劲丢到桌上。“这里是三万元,还有一半……”他不再说下去,自知出言过于直率,露了马脚。

赵老大刘进步两人愕然,怔怔看着那叠钞票发呆。

“章寡妇为你还钱,不会这样简单吧?”赵老大瞬着眼犹豫说,蓦然,他拍着桌子叫喊:“龙大哥,你不能把我们哥儿几个出卖!”

“出卖?”龙坤山瞪着一只独眼凶狠图赖。“这话从何说起?”

“章寡妇不会无条件,凭白替你偿还六万元巨款,定然迫使你取仇奕森的性命作交换条件,我的话对不对?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图赖,像个妇人!”赵老大一语道破龙坤山和章寡妇的秘密协定。还逼使龙坤山承认。

“有什么好图赖的!”龙坤山翻起了白眼不认人。“仇奕森和我过不去,别说还有章寡妇替我撑腰,我早就想把他剥皮煎骨,碎尸万段!”

“唉,龙大哥,你堂堂大丈夫可别要受妇人的利用!”刘进步劝说。“可别忘记了那一笔秘密藏款,弄到手你我全吃不尽用不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那笔欠债,限期交还你们两位替我挺吗?”龙坤山一意孤行。“况且,不宰了他,难以消我心头之恨。”

“有章寡妇的三万元可以暂时挺一挺,等到藏款弄到手之后,我们再宰他不迟!”赵老大出了好主意。

“对,我们大可以敷衍着章寡妇,尽量拖延!”刘进步在旁敲边鼓。“为我们的事业着想,总得忍耐呀!”

“依你们的意思怎样?”龙坤山缓下了语气。

“英雄难过美人关,仇奕森这个老色鬼准过不了!”赵老大以为龙坤山意动,便挤眉弄眼,指着门外。请他们注意。

这时,只见梅嘉慧慌慌张张向仇奕森说了两句话,就匆匆穿过舞池,由走廊出到屋外花园,似乎她在厌恶仇奕森的纠缠,故意设法摆脱。

仇奕森的眼睛是何等厉害,他早已发现龙坤山刘进步和赵老大三人躲在小客厅门缝里,鬼鬼祟祟向他偷窥,梅嘉慧走出花园之先,曾低声给他留下一句话:“现在耳目众多,说话不便,我得找到机会再和你详谈!”仇奕森也自然不再追问。装着安若无事,掏出烟卷接到象牙嘴上,燃着,深吸了两口,袅袅吐出烟雾,向小客厅门缝处飘了一眼,倏而转身,像流电般窜到落地长窗之前,窗前有垂地绿绒厚窗幔,仇奕森手脚敏捷,一把将窗幔掠起,原来窗幔后竟躲着一个人,正是陈烱这小冤家呢!他是奉刘进步之命,趁仇奕森不注意之时,潜藏在这里偷听他和梅嘉慧讲话,但这只老狐狸是何等狡狯,陈烱的动作迟钝被他看见。好在梅嘉慧也是鬼灵精,任什么话也没有讲出,仇奕森也正好故意让他留着,给他好看!

“朋友,我们的话谈完了!出来吧!”仇奕森笑着说。

陈烱目瞪口呆,脸红耳赤,张惶不知所措,仇奕森也不和他留难,吃吃点首笑了一阵,就衔着烟嘴,怡然自得,转过走廊,回大厅去了。

自然他的这一着是给龙坤山三人留下了警告,陈烱的难堪更是难以形容。龙坤山还冲着出来,劈面就给他一个耳光,狠狠骂道:

“妈的!不中用的东西!完全在给我们丢脸!”


葡斯帮办已喝到醉态可掬,歪歪斜斜蹩着喉咙高声乱叫乱嚷唱洋歌,仇奕森的用意是寻热闹而来,只要有机会可乘,总得上前凑热闹,捏着酒杯,踏着醉步,借酒装疯,参加了葡斯帮办的大合唱。

章寡妇和叶小菁正两情缱绻,贴着脸飘飘然在跳狐步舞,溜过舞池,一眼看见这种情形,恐又另生枝节,章寡妇忽然撇下叶小菁,冲了上来,将仇奕森拖近墙隅,低声说:

“我第三次向你请求!你该走啦!你的条件已经替你办好!”

“你指的是那方面?”他装着醉态。

“朱剑雄,葡斯帮办已经答应明晨释放!”

“你出五万元?还是无条件释放?”

“哼!龙坤山这家伙越来越不像话,葡斯开口不过两万元,他妄自假传圣旨戴帽子加大数,索价五万,假如不是你出头,这又是一笔糊涂帐!”章寡妇又故意替龙坤山罪上加罪,深种两人仇根。

“这全是你的好弟子!寡妇!”

“别再叫我寡妇,话说完了你该走啦!”

“还没到时候,等到曲终人散,蜡炬成灰,我自然会走!”

“可不要逼得我忍无可忍,让无可让……”章寡妇杏目圆睁又提出警告。

“从来烈妇守节得忍耐下去!”仇奕森再次挖苦。

“狗急跳墙,人急杀人,你总得明白我的意思!”章寡妇说:“况且还有你的老冤家龙坤山随时随地想取你的性命……”

“丧家之狗不足介意!”

叶小菁一直站在老远地,向仇奕森虎视眈眈,这会儿,发觉两人的态度渐渐不对,便匆匆赶了上来,向章寡妇说:

“曼莉,这曲音乐很好,我请你跳舞!”

章寡妇为环境压制,自量斗不过仇奕森,便狠声说:“请你自重!”便随叶小菁重新落到舞池。

仇奕森处之泰然,自然又去参加葡斯帮办的醉唱会了。

“曼莉,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小菁问。“我总觉得你们之间有着……”

“我说过不许你干预我的事!”章寡妇大声叱责。

叶小菁黯然,垂首缄默了一会,终还是忍不住说:“不过我们订婚以后,我就有权利,名正言顺,禁止那姓仇的小子和你胡缠了!”


酒气洋溢,烟雾人气弥漫,与低沉的乐声混浊,驱赶了不少有情男女出到花园外转换空气,树丛影下,灯光暗处,双双对对,情语绵绵,只有梅嘉慧一人,是形影孤单,郁寂地倚在亭台栏畔,静赏着晚出的明月。不时嗟吁感叹,抚今追昔,潸然泪下。

“梅小姐,你竟躲在这儿,我找你半天啦,龙大哥要找你说话。”忽然有人在她背后出现向她说话。

梅嘉慧慌忙拭乾泪痕,原来是龙坤山的助手陈烱。

“有什么事吗?”她问。

“不用问,跟我来!”

陈烱发过命令,就在前面领路,梅嘉慧如待宰的羔羊,驯抚地跟在后面。湾过花园绕到屋后,是一间敞大的汽车间,与热闹的大厅相隔很远。

汽车间木门紧闭,灯光隐约透出,陈烱推门,闪身让梅嘉慧入内,梅嘉慧一看,不禁不寒而栗,全身抖索,里面已布置成阎罗殿一般。

龙坤山抬起一只脚踏在一张板凳上,嘴角斜衔烟卷,他的那只独眼,炯炯闪露凶光。赵老大刘进步两人分左右站立,面孔全阴森森地板着。仿如阎罗殿里的审判官,赵老大刘进步两人就是将要行刑的刽子手。

陈烱堵上木门,在门外把守,梅嘉慧看见这种情形,就知道事情严重,有点不妙,战战兢兢,垂首瑟缩一隅,静待她的主宰处决。

“哼!小妮子,你干的好事!”龙坤山扯着沙哑的嗓子发问。“你和姓仇的小子,说了些什么?说!你反了不成?”

“我……我没和他谈些什么……”梅嘉慧心慌意乱,呐呐回答。

“好哇,你看那老小子长的漂亮是吗?他的年纪早可以做你爸爸啦!”

梅嘉慧本是好人家的闺女,那受得住这种无理凌辱,悲愤交集,忍不住珠泪夺眶而出,嘤嘤痛哭。

这顿下马威耍过之后,龙坤山立刻转变脸孔,赫赫大笑说:“唉,小妮子,我不过在和你开开玩笑罢了,看你就吓成这个样子,”一方面又让出座位来,拉梅嘉慧坐下。“实际上,我巴不得你和姓仇的小子多接近呢!”

梅嘉慧被弄得如坠五里雾中,百思不解,这种江湖人软硬兼施的工夫,耍到一个初出茅芦的小女郎身上,也无怪她得屈伏了。于是,他们就开始喁喁低语,传授一道险恶的毒计,命令梅嘉慧牺牲色相去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