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金山泊很安静地坐在半岛酒店的咖啡室之中,静等候龙玲子赴约,没想到侍者竟来请他去听电话。

金山泊走进电话室拿起电话筒,就觉得情形不对,电话是空的,发出嗡嗡之声,对方早把电话挂断了。

金山泊止诧异间,背后有一根钢制手杖向他伸过来,在他的肩头上一敲,份量相当的沉重,他猛然回头,只见那刁狡的老太婆白玉娘已经站在他的背后了。

白玉娘把脸色一沉,说:“我是代我的乾女儿赴约来的,不知道你约她有什么事情?”

金山泊知道又失败了,露出苦笑说:“你我没有谈话的必要,她姓她的龙,你姓你的白,你无权代替她,我也不欢迎你这个代表者!”

金山泊要离开时,白玉娘却用手杖将他截拦住:“但是我却有话一定要和你讲清楚!不需要很多的时间,此后,你爱怎么做时完全由你!”

这几句话,充份的含有威胁与恐吓性,金山泊怔了一怔,说:“也好,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

于是,他们找了个幽静的卡坐,坐了下来,侍役过来,他们要了两杯酒,就把侍役打发走了。

白玉娘双手扶着拐杖,脸色严肃,首先打开话匣子,说:“龙玲子是我的乾女儿,我把她扶养长大!她的生活,行动思想,应由我管制。”

金山泊摇头:“龙玲子是我的女儿!老二龙图死后,她的母亲将她交由我抚养,我视她如同亲生,你暗中将她盗去,即算已经抚养长大,我也要把她讨回来!”

“奸夫淫妇的作为,能算数吗?龙玲子的母亲根本没有资格将她安置。”白玉娘冷嗤着说。

“我警告你,你侮辱我不要紧,你侮辱龙玲子的母亲,你想龙玲子能接受吗!”

“我把她抚养成人,花了十多年之心血,将她训练成蜘蛛党的好手,我有两条路给她,第一条路是听由我的指挥,好好的发挥她的所学,将来收山,她可以恢复自主,结婚也好,收门徒也好,我不再过问;但是在目前,一切可要听我的!第二条路,我把她养育成人,也可以把她毁灭!”

金山泊暗吃一惊,几年的分离,没想到白玉娘完全性格大变,她的作为和她的思想充满了残暴,这也许是半身的残废,运势坎坷造成她心理变态。

“你不觉得你说的太过份吗?”他说。

白玉娘态度自若,说:“一点也不过份,我曾经做了半辈子的傻瓜,讲什么仁义道德,行侠仗义,但是所得的结果是如何?掌握我的生活支配我的行动的,竟是淫人妻子,谋害亲夫,出卖弟兄的恶贼,还夺盗他人的儿女。”

金山泊实在忍受不下去了,猛然一拍桌子,把桌子的一杯酒也打翻了,他站起来,正要拂袖离去之时,白玉娘的拐杖又把他拦住。

“你也会难堪,受不了么?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现在我还是要你交出权物!你的掌门人的地位早结束了!该由我来延续!”

白玉娘的嚣张霸道,金山泊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他气得脸色铁青,双手一挥,将白玉娘的手杖拨开,咬牙切齿地说:“白玉娘,我自问一生待你不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绝情绝义的人,好吧!今天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你只管放开手去做就是了,我会应付你的!至于权物,你一辈子也休想!”

“我活了这一辈子,本来这条命就是龙老二给我捡回来的,了不起你出卖我,杀了我,让我成为第二个龙图!但是权物不到手,我是死也不饶你的!还有,这只是我个人的部份;另外龙玲子要怎样向你报仇?吴鸿洲和邹鸣怎样向你算帐?那可要请你自己去应付他们了!”

金山泊狠狠地唾了口气,拐头就走,他自己知道,以后的情形只会更恶劣。

白玉娘目送金山泊走出酒店的大门,脸上露出胜利的笑意。


吴鸿洲是蜘蛛党金山泊脉下的老三,以他的性格而言,根本就不适宜吃这一行饭,他待人处事,都是温吞吞的,尤其胆小如鼠,往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收山这么许多年,他也的确过了多年平静安逸的日子,开了一间古董店,专做外国人的生意,这是“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的买卖。有洋冤大头上门,一票生意下地,就足够他好几个月的开销了。

吴鸿洲已有了一儿一女,大女儿吴媚已经念大学,儿子吴刚年岁尚小,今年才十四岁。念香港的洋学堂,这种洋学校,是倒头算的,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吴刚已经念五年班了。

吴鸿洲心安理得,以为这一辈子就可以安安逸逸地过下去了,只要扶养儿女长大成人传宗接代,他的一生就可平平稳稳的过去。

没想白玉娘带了她的两个乾女儿回到香港来之后,兴风作浪,搞得天昏地暗,不由得不使吴鸿洲提心吊胆。

吴鸿洲所处的境地,和金山泊是相同的,他们两个人也不愿意再度出山,正如金山泊说,若是白玉娘再继续胡闹下去,难免会将旧案全部翻出来。

而且,白玉娘对金山泊旧恨未忘,一直想拉拢吴鸿洲和金山泊作对,这不由得不叫吴鸿洲每日心惊肉跳,事实上他最好是不和旧日的蜘蛛党任何一个人交往。

他拒绝金山泊做说客,劝息白玉娘收山;也拒绝白玉娘所请和金山泊作对。

这天是星期天,她的女儿吴媚并没有上学,晨间起来读报,忽而向她的父亲说:

“爸爸!你看,又闹血案了,为什么最近老是窃盗杀人的新闻?”

吴鸿洲正在吃早饭,一惊之下,几乎把稀饭也喷出来了。他急忙抢起报纸,把那占了巨大篇幅的凶杀案新闻细读了一遍。

那是一点也不假的,和过去的几件杀案完全相同,现场上有五爪金龙的痕迹遗留!新闻记者还加以评议,讥讽警方的无能,对香港的市民的生命和财产无保障。

吴鸿洲惊愕地向吴媚瞪了一眼,心中暗暗诧异吴媚为什么会对这类的新闻注意。

“爸爸,你读过这段新闻没有?”吴媚很天真地再说:“依我的看法,这许多案子,都是相同的一个人做的!”

吴鸿洲咳嗽了一声,指着吴媚斥骂说:“以后我不许你再注意这些新闻!谈都不许谈。”

吴媚奇怪。“爸爸,这是为什么呢?”

吴鸿洲解释不出什么理由,心中困惑,正在这时候,他的儿子吴刚自寝室内走出来,高声说:

“爸爸!我们家里也发生了怪事!”

吴鸿洲已是惊弓之鸟,忙说:“什么怪事?”

吴刚说:“我房间的窗头上多了一只大匣子,不知道是什么人给父亲送的寿礼!”

吴鸿洲不解,叱斥说:“不要胡说八道!”

吴刚不管,强拉他的父亲进房去看,这是吴刚的独居室,背向后院,靠窗的地方,有一座小洋台,在那座窗台上,端端正正的放置了一只巨型的硬壳纸匣,纸盒的顶上,有一片四寸见方的红字,上面恭书“寿礼”二字。原来,吴鸿洲还有几天就做五十大寿了,但是这份寿礼来得古怪。

吴刚再说:“昨晚我做功课做得很晚,做功课完毕后,还清理了房间,就是没看见这东西,不料今晨醒来,这东西就安置在窗台上了!爸爸你看里面是一对很精致的康熙古瓶呢!”

吴鸿洲开始惊诧:“会不会是在晨间佣人给你送进房里来的?”他一面急切地将盒盖揭开。

“不会的!昨夜我是锁着门睡觉的!”吴刚答。

吴鸿洲将盒子内的一对古瓶取出来细看,那是一对货真价实的康熙时代的古董,论它的价值,那起码是港币万元以上的价值,假如说是寿礼的话,那么这寿礼也未免太名贵了。

查遍了整个盒子,瓶里瓶外,除了那“寿礼”二字的红纸之外,再也找不到有任何片纸只字,究竟是谁送来的寿礼呢?

吴鸿洲渐觉得事情不太简单,他两眼一瞬,即走出阳台外去,细细地在石栏杆上观看,他已开始心惊肉跳了,因为石栏杆上有很明显的五爪金龙痕迹。

吴鸿洲明白了,这一定是白玉娘搞的鬼,白玉娘一直希望拉吴鸿洲再度出山,联合结帮对付金山泊,所以把寿礼送来了。

吴鸿洲的额上马上现了汗迹,他不明白白玉娘为什么这样做,即使送寿礼来联络感情,大可以光明正大,也不必用上蜘蛛党的行事方法,而且,采用蜘蛛党的行径时,还把这份礼物传递到他的儿子的卧房里,这种动机使人莫测。

白玉娘也该知道,吴鸿洲是不愿意他的儿女知道他过往的丑恶事迹。

吴鸿洲想起这许多问题,激动得混身发抖。

“爸爸,你的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他的女儿吴媚发现情形不对,马上问。

“爸爸,有什么事情不对吗?”吴刚也问。

“没有……没有……”吴鸿洲连忙否认。

吴鸿洲终日闷闷不乐。关闭了房门,借酒消愁,脑海之中老惦念着这件可怕的事情,他考虑到许多未来的问题——白玉娘野心勃勃,早已经把香港这小小的天地闹得天翻地覆了;将来继续发展下去,不知道会成什么后果?

吴鸿洲原是想置身事外的,但是白玉娘老计划着要把他拖下水,这份寿礼,就是一个证明,吴鸿洲是开古董店的,白玉娘给他送来了名贵的古董攀交情,相信这两件古董,也是盗窃得来的!若是给警方知道,窃赃与盗犯是同罪的,吴鸿洲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吴鸿洲的妻子,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她下嫁于吴鸿洲之日,就已经知道吴鸿洲过的是作奸犯科的生活,至于蜘蛛党五个弟兄之间过往的那段历史,她也完全清楚。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我们祖先传下来的一种对妇女封建式的美德,吴鸿洲之所以能有勇气收山,洗手从头做人,全仗吴三嫂鼓励之功。

吴鸿洲自从接到那两只古瓶寿礼之后,闷闷不乐,坐立不安,吴三嫂暗察情形,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便向吴鸿洲劝息说:“你应该鼓足勇气。去向白玉娘解释,收山多年,所练的功夫全废了,而且儿女已经长大,请她绝对不要再把你卷进漩涡!”

吴鸿洲长叹一声:“唉,你不知道四妹的脾气,一向是刚愎自用的,任何事情,她是会说到做到的!而且她利用金山泊和龙图两家的一段仇恨,以主持正义为藉口,一直要把蜘蛛党这一代的败德事情搞清楚……既然这样,我不能不下水!”

“以白玉娘和金山泊斗,那她是自不量力了;金山泊的智慧,和所练的武功,都比她高明得多,而且,一个是站在明处,一个是站在暗处,无论在那一方面,她都会吃亏的!她没有能力能把金山泊怎样,将来把你拖下水弄巧成拙后,大家落个同归于尽,那我们的下一代要怎么办?”

她越说,吴鸿洲越感不安,心理上的恐怖使他无法忍耐下去,不得已,他只有鼓足勇气,硬着头皮亲自到“七姊妹”白玉娘的别墅去走一趟。

吴鸿洲将一对古董退还,并说明来意。

白玉娘被弄得莫名其妙,她取起那对古瓶细看了一番,搔着头皮说:“奇怪,我并没有送你寿礼!假如你不见怪的话,我说实话,分别了十多年,我早把你的生日给忘了!而且,我若是要送礼物给你的话,大可以光明正大的,何必要利用蜘蛛党的手法?”

吴鸿洲愕然,白玉娘的说话并非没有道理,那么这份寿礼究竟是谁送的呢?为什么又会利用“蜘蛛党”的手法?

“你的乾女儿呢?也许她们年轻,有意和我这个小老头开开玩笑!”吴鸿洲再说。

白玉娘摇头:“不会的,没我命令,她们绝对不敢这样做!而且,连我都不知道你将要做寿,她们又怎会知道!”

吴鸿洲更加感到奇怪了,他没想到事情搞错了,而且错到这个地步。

白玉娘犹豫了半晌,忽然跺了跺脚,急忙寻找出最近几天的报纸,翻开新闻版找寻窃盗新闻。

“可恶,可恶的老贼!”白玉娘咒骂起来。

原来,有一段小小的盗窃新闻,一个太平绅士的家中在午夜间遭遇了盗窃,保险箱被打开了,失去了些许现金和两件价值昂贵的古玩。

龙玲子每次夜出做案,都是奉白玉娘的命令而行的,什么地点?什么时间?她的心中都有数,这件盗窃案与龙玲子无关,当然是另外的人所干的,而且用的是蜘蛛党的手法。

白玉娘已猜想的到,那必是金山泊所为了;这个老家伙已经再度出山,他将盗窃来的古董当做寿礼匿名送给吴鸿洲,用心何在?

这是不难可以猜测得到的。

吴鸿洲是蜘蛛党这一代中,最弱的一个,收山以后只求养儿育女过安稳的日子。

白玉娘有意拖吴鸿洲扎帮,发展势力,金山泊知道吴鸿洲不会肯,但是环境的驱使下,吴鸿洲又必得倾向白玉娘的一方面去。

白玉娘等于已经向金山泊下了战书了,金山泊便行先发制人,先拖吴鸿洲下水。他用匿名的方式给吴鸿洲送寿礼,这也等于是栽赃的手法,吴鸿洲自不会相信金山泊会出山犯案,那么这件寿礼吴鸿洲必会认定是白玉娘送的,也等于说是白玉娘拖他下水了,这老家伙竟利用这种恶劣的手法以挑拨他们之间的情感。

吴鸿洲接到寿礼之后,心中难免会害怕,这就等于是中了金山泊之计了,吴鸿洲必定会自动去劝说白玉娘收山,如此,无形之中,他等于是倾向金山泊那边了。

吴鸿洲不解白玉娘为什么喃喃咀咒,叫骂老贼不已。

白玉娘马上解释,说:“这件卑鄙的事情,必定是金山泊那老贼干的,他是在故意挑拨离间你我的感情!这是一种栽赃的手法,诬赖是我的乾女儿干的!”

吴鸿洲愕然,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他瞪着眼怀疑白玉娘的说话。“不会的罢?金山泊强迫我们收山,既在祖师爷的神位之前发过血誓,又怎会再出来犯案,这是难于令人相信的事情!”

“我敢担保,这个老贼是什么卑污的事情全干得出来的!”白玉娘一口咬定。说:“假如你不相信我,我可以指天发誓,假如我白玉娘有说半句假话,我必死在粉身碎骨之下!”

吴鸿洲迷惑了,他开始半信半疑,究竟这是怎么回事呢?吴鸿洲和金山泊虽然不睦,两人绝少见面,但是每一年,将近他寿辰之日,金山泊便会派人送一笔钱来,给他贺寿,但从未送过其他的寿礼,更没有利用过蜘蛛党的手法。

白玉娘一口咬定是金山泊的作为,吴鸿洲也没有办法,而且,白玉娘还逼他把那两只古瓶捧回家去。

“我无法替你保留这两件古董,因为这已经是见了报的赃物,我不当傻瓜!”


吴鸿洲愁眉苦脸,回返家中,又和他妻子吴三嫂商量,他将白玉娘谈话的一切情形,向他的妻子重述了一遍。

吴三嫂也很困惑,她矜持着说:“金山泊再度出山犯案,实在很难使人置信;但是假如白玉娘相逼得太厉害的话,金山泊这个人很难说……”

正在这时,金山针织厂有人求见,金山泊是金山针织厂的老板,吴鸿洲不知金山泊又要搞什么花样,急忙迎出门外。

那来人倒是很礼貌的,他送来一叠厚厚的钞票,用红纸包着,上写“鸿洲贤弟五十华诞之庆,贺仪,金山泊敬贺”。

原来,金山泊还是按照往年的习惯给他送钱来了,这无异把白玉娘所说的一切的话,全推翻了。

若在往年间,吴鸿洲一定拒收,表示他对金山泊并不原谅;每一次,都多半是来人把钱扔下迳自离去,但这一次吴鸿洲是为身边的恐怖事件弄昏了头,他糊里糊涂的就把那叠钞票收下了。

以后,他将那叠钞票交给他的妻子看,边说:“我早说那古瓶不是金山泊送来的了,你看,这不是金山泊每年都照样送来的寿礼吗?”

吴三嫂虽是个老派的妇人倒也是个相当精明的人,她犹豫了片刻,说:“我很怀疑,金山泊为什么迟不送早不送,偏等在这个时候送来,很可能是他故意布的疑局!白玉娘说得也对,他是有意离间你和白玉娘之间的感情,他怕你和白玉娘联合起来对付他!其实他不会不知道你是希望置身事外,恁怎样也不会再出山的了!你着实也该找个机会向金山泊表达一番,他们自然就不会设法想争取你了,再者,你和金山泊之间,原是无冤无怨的,又何必为龙图之死,造成一个死冤家活对头的局面?死的,已有十多年了,骨头也化了灰,你们冤冤相报下去,又有何益处?在世间上,多一个友人,总比多一个仇人要好!何况金山泊待你不薄,他的表现,只看他每年都牢记着你的寿辰,这就不容易了;人心是肉做的,你也该反省反省了!”

吴三嫂的劝说很有效,为儿女及今后安宁的生活着想,吴鸿洲也不得不这样做,吴鸿洲果真的就登门去拜访金山泊了。

这是自从龙图死后,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金山泊很高兴,到底这一仗他是战胜了,白玉娘的手段虽然恶辣,但是这一次可败在他的妙计之下。

金山泊迎出大门之外,接待吴鸿洲进入他那所华丽的客厅,十多年了,弟兄之间还没有好好的叙过。

“我特来向你道谢,你送的寿礼!”吴鸿洲说。

“区区之意,不要见笑!”金山泊答。

“我说的是那对康熙古瓶,实在是太美了!”

“什么古瓶?”金山泊还故意装出诧异之色。“我并没有送你古瓶!”

吴鸿洲原是以试探的方式,欲把这件古怪的寿礼的来龙去脉搞个水落石出。

但是金山泊绝口否认他会开出这样的大玩笑;吴鸿洲把当天早上发生的怪事及后来去拜访白玉娘的情形重述一遍,希望金山泊能给他一点新的见解。

金山泊大笑说:“白玉娘恨我入骨,随时随地欲置我于死地!试想我收山十多年了,而且在我的弟兄之中,我都尽力劝导你们能够从头做人,过善良安静的生活,我已经在祖师爷面前发过誓了,还会在自己的弟兄面前玩这种技巧吗?不会的,白玉娘是故意诬赖我!”

吴鸿洲被搞得如丈二和尚,八面摸不着头。“那么这件事情究竟是谁搞的呢?”

“这还用说吗?白玉娘的乾女儿——龙玲子开的玩笑;小侄女儿向叔叔开开玩笑是无所谓的吧!说不定还是故意向你表现表现功夫呢!”

“但是她怎会知道我的生日?而且白玉娘和我们分开十多年,她也早已经忘记了!”吴鸿洲眉宇紧锁地说。

“你以为白玉娘真忘记了么?这个老太婆可曾忘记过什么事?”金山泊说。

“你对她的成见太深了!”吴鸿洲答。

金山泊哈哈大笑起来,他推开了一扇窗户,那窗户正面对着他儿子的画室,那画室为了采光,靠这一方面的玻璃窗也是开着的。他向吴鸿洲说:“你能看到那屋子里坐着一个什么人么?”

吴鸿洲已是上了年纪的人,老眼昏花,他揉了揉眼睛,朝对过的屋子望过去,只见那间古怪的玻璃屋子之内,正有着一个青年男人,站在一座画架之前,一手托调色盘,一手执着画笔,正不断的在描绘。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女郎。

吴鸿洲细看之下,不禁惊呼起来,原来那女郎不是别人,正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吴媚小姐呢!

“怎么?我的女儿?她怎么会在这里?”吴鸿洲大为惊恐。

金山泊点首笑了笑说:“不必惊奇,令嫒已和我的孩子成了好朋友!”

“他们怎么会相识的呢?金老大,难道说又是你故意设计的?”吴鸿洲略有怒意,他自己本人,不愿意和金山泊交往,更不赞成他的家人和金家的任何人交往,他向来把吴媚视若掌上明珠,比命根子还重要,吴媚是初出茅庐的女孩子,他担忧她会上什么当。

“他们相识有什么不对?这总比你的女儿和白玉娘交往要好得多吧?”金山泊故意装做很悠闲地说。

吴鸿洲暴跳如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都想拉我下水,不惜用尽千方百计,现在还想陷害我的家人么?我早说过,我不再参与你们的犯罪行为!而且不愿意让我的儿女知道我丑恶的过去……”

金山泊挥了挥手,说:“你稍安毋躁,听我说话!你的女儿吴媚,和金人圣是在白玉娘家里的宴会中相识的,而且,我是他们的介绍人!别说你不愿意让你的下一代知道你过去的事情,金人圣又何尝知道我的往事呢?好在吴媚和金人圣都不知道你我的关系,让他们年轻人交朋友,有什么不好呢?”

吴鸿洲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感觉到和金山泊一家人接触,都可能是有罪的。“奇怪,吴媚又怎会和白玉娘相识呢?”

“你可知道白玉娘有着什么样的计划么?她购买了七姊妹凶杀案的那间豪华别墅,利用她的两个乾女儿,龙玲子和白金凤展开交际事业,以交际花的姿态和港澳的达官显要,豪门富绅交往,等到门径熟悉之后,便展开蜘蛛党的行动!她千方百计,先网罗了金人圣以控制我;再网罗了吴媚以控制你!现在金人圣还陷入了情网,和龙玲子在恋爱,我无法阻止,除非我把过去的往事澈底告诉这孩子;吴鸿洲,你以为我忍心这样做么?这些年轻人都是天真无邪的,他们憧憬着有美丽的远景和光明的前途,我能忍心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父母是歹徒、是贼人吗?让他们在社会上蒙羞耻么?我不能这样做!这就是你我两人的共同的弱点!”

吴鸿洲被说得额头上渗出了汗迹,环境于他越来越是恶劣,他茫无对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瞪着眼,不时朝那间画室望过去,只见那对青年男女,情绪好像很合得来,有说有笑的,金人圣正在聚精凝神替吴媚写画像。

金山泊把窗户关掩上了。“我们做老人家的,别打扰他们罢!至于刚才我们说及你的生辰日期,可能是吴媚泄露的,吴媚和白玉娘、龙玲子已经成了好朋友,她们交往甚密,白玉娘之所以要和吴媚接触,原是有阴谋诡计的!他利用吴媚刺探你一切的情形,当然这种事情吴媚是做梦也不会想得到的;关于你的寿辰,那是很平常的事情,随口就会泄漏了。同时,我再警告你,那两只古瓶,你要设法收藏,千万别摆在你的古董店里,要知道能保藏这件古玩的人家,绝对是非凡的人家,没有钱的话,必定有势;一旦失窃,警方定将受命倾全力去破案,你要切切小心,尤其是你是古董店的老板,一旦被赃追上了门,那以后的麻烦可就多了!”

吴鸿洲哭丧着脸孔,怏怏地离去后,金山泊吁了口气,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他似乎做得过火了一点。这两只古瓶,的确是金山泊放置吴鸿洲的家中的。

吴鸿洲是个懦弱的老实人,很容易就会被蒙骗。

这等于是给白玉娘栽了赃,硬赖定是这老太婆干的!白玉娘即算有口也难辩,谁教她口口声声要重整蜘蛛党,千方百计吸收邹鸣,又要拉吴鸿洲重新入党扎帮呢!

金山泊是重新出山了,他是被逼才出此下策,也认为这是唯一可以对付白玉娘的方法。

这一着金山泊是胜利了。吴鸿洲相信金山泊的话比白玉娘的成份要多,当然他就不再会倾向白玉娘那去了。

金山泊已在祖师爷的神位面前暂时收回了誓言,他请祖师爷恕罪,只要把大局平定好之后,他必从此收山。

金山泊一贯的作风,不干则已,一干就要干到底;他要好好运用当初祖师爷传授给他的全部技能。

吴鸿洲走后,他在他的公事档案柜橱之中取出了一大堆仪器和各种药物,开始埋头配制。

蜘蛛党是在清朝末年就有的黑社会组织,当时金山泊的祖师爷行事,所配制的蒙药,都是沿用古方制法。

金山泊之所以能成为蜘蛛党这一代的掌门人,是有着他特别的天资和过人之处,他配制蒙药,改良了土方,渗入新的科学方法,因之,药物的功效较古方所配制的要强得多。

这一招,白玉娘是没有的;蜘蛛党的每一代,蒙药的配制,仅只传授给掌门人,只有掌门人才懂得配制,余外的弟兄外出行事,必需携带蒙药之时,得向掌门人索取。

配制蒙药的种类,也有多种,有针对人用的;有应付畜牲用的;也有燃化成气体传递到空气间的;还有混在饮料中使人麻醉的;或有洒在布物上应用的……

金山泊收山多年,已有好久没有配制这种药物,一旦配制起来,又得从头下功夫。

蒙药的香料成份很多,可使满屋芬香。

忽然,大门推开了,吴媚和金人圣嘻嘻哈哈闯了进门。金山泊愕然,这时候他想掩蔽,收拾那些未配制完成的药物也来不及了。

吴媚的手中执着一幅画像,她高兴了起来,笑着说:“金先生,你看令郎的杰作,看他把我画成什么样子!简直怪相!像妖怪一样!天底下人替人画画像也有用印象派的么?”

“这仅是打了个底,还未完成,你太性急啦!”金人圣解释。他们两人都有着年轻人的活力,那一股劲,为了争夺那幅油画,边抢边闹,嘻嘻哈哈闹个不停。

“咦?屋子里为什么这样香?”吴媚的嗅觉起了作用,非常诧异的问。

“咦?奇怪,真是香得很?”金人圣也感觉到了,他看了形色尴尬的父亲一眼,即朝那办事桌趋过去。“爸爸,你在弄什么呢?”

金山泊已无法掩饰。只有撒谎说:“我在调配化学原料,这是针织厂要用的!”

“很奇怪,我以前怎么没看过你调配?”金人圣并不敏感,只因为他父亲的形色不对使他诧异。

“嗯,香的很呢!”吴媚拈起了些许药沫,在鼻孔上嗅了一嗅,金山泊欲阻拦也来不及了,这一嗅,可起了反应,吴媚被呛得起了剧烈的咳嗽,“呵哟,好浓的香料!……奇怪,针织为什么要用香料呢,难道说,你准备织造有味针织品么?”

金山泊答不出来,“不!这是机械上用的!”

此时下人叩门,进屋传报,莫探长拜访。

金山泊正好借此机会,摆脱两个年轻人的扰缠,说:“你们还未成年,什么也不会懂!还是快到外面去玩乐罢!我要把这书房锁上!”

吴媚和金人圣自书房里退出来时,吴媚矜持着说:“你的父亲是个很奇怪的人,我老觉得他的行径有点神秘,而且他所交往的朋友也很特别,像交际花、侦探长……”

金人圣抿了抿嘴,说:“你好像很关心他老人家呢!”

“他是一个很有趣味的人!”

“莫非你被他的幽默吸引了!”

“少胡说,快替我把画修改好,否则我会拧掉你的鼻子!”吴媚发娇嗔说。


莫狄探长在三两日之间,必会到金宅去串串门,在表面上,纯是友谊性的拜访,但金山泊知道,他是莫狄探长唯一重视的线索,而且,他的行动已被莫狄探长牢牢监视之中了。

金山泊所面临的环境是困难重重的,既要应付白玉娘,还要敷衍警方,他既不能出卖自己人,也不能得罪官方。

金山泊和探长握手之后,吩咐下人斟茶递烟,边说:“最近的进展如何?”

莫探长摇了摇头,说:“老前辈不帮忙,那会有什么进展?而且情况好像越来越糟了!”

“莫探长是在说泄气话罢!”金山泊打了个哈哈。

于是,这个鹰鼻犬眼的侦探长便取出他的剪报资料递到金山泊面前。说:“你只看这件案子就够了,什么人不好惹,去惹太平绅士?完全是教我们吃公事饭的为难,而且这位太平绅士的花园里养了有两三条狼犬,这个窃贼居然也能平稳出进,同样是采用蜘蛛贼的手法,在现场上发现有好几个五爪金龙的痕迹,”他燃了烟卷,目光灼灼地注意金山泊脸部的变化。“这案情的重点并不在五爪金龙的痕迹,最重要的,我还是留意那几条狼狗,我查验的结果,它们都吃过了蒙汗药……”

金山泊的心里自然有数,但是他极力不动声色,静听莫探长说下去。

“据我所知道,蜘蛛党的组织之中,只有掌门人能配制蒙汗药!劫案的一再发展,和以往稍有不同,就是以前都未有用过蒙药!这真是耐人寻味的线索!”莫狄探长边说着,边观测金山泊面部的表情变化。

莫狄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金山泊丝毫不敢大意,他很冷静地,故意打了个哈哈,以取笑的口吻说:“怪不得莫探长最近不离左右的向我跟踪,原来还是怀疑我在外犯案呢!怪不得有人说,吃公事饭的人的眼中,没有一个人是好人,所以莫探长对我这个已经收山十多年的老头儿也不肯放过呢!哈!”

莫狄被说得有点难堪,也连忙打哈哈,改变了轻松的口吻说:“老前辈言之过重了,我只是讨教来的!就像当初陈福老给我引见之时,就曾经说过,在江湖上已经收山了的人物,我们应一律以老前辈视之,加以尊重,他的过去,我们不得过问,我姓莫的也并非是个不讲情理的人,只是短少了学识,今天社会上有这种怪事发生,我才特意来讨教!实在是上级逼得太紧,案子一再拖下去,将影响整个社会的安宁,为职责所关,我不得不给我的上级有个交待!”

金山泊皱着眉宇,两眼瞬瞬的,他听出莫探长的说话,似有弦外之音,似乎暗示着在必要时,他会采取极端的行动。

但是金山泊仍表现出一副寻常的样子,搔着头皮,呆凝着,反观莫探长形色,以猜测他所用的心计,过了片刻,他说:“至于蒙汗药的问题,我可以给你一个简单的答覆,蜘蛛党所有的蒙药,和普通的一般鸡鸣狗盗所用的没有什么多大的分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莫探长忙抢着说:“但是据我所知道的,蜘蛛党所用的蒙汗药,分门别类的很多,用以对付人和对付牲畜的都不同!”他说时,笑口盈盈的。

金山泊心中暗暗咀咒,这鹰鼻犬眼的家伙真的不好对付,好像他已经蒐集了蜘蛛党不少的资料。他又很平常地答:“这也没什么稀奇,现在科学昌明了,那些土法配制的蒙汗药,那能比得上新式的药品,所谓蒙汗药,不过是麻醉剂而已。”

“我有个不情之求,不知道老前辈可否给我抄个单方?”莫狄正色问。

金山泊早想得到,莫狄或会有此一着,马上摇首拒绝说:“不!我在收山之日,已经在祖师爷的面前,发下海誓,绝对不再碰蜘蛛党的任何物件,自然连这单方在内!”

莫狄也早预料得到,金山泊必然会拒绝。他再说:“但是这单方与案情的侦破有莫大关系,而且还可以给你洗脱嫌疑……”

“洗脱嫌疑?”金山泊怪叫起来。“原来你们真的把我看做嫌疑犯了!”

“这是我手下弟兄们的意思,你该知道,他们办案的经验不足,有时候会乱来的,所以我说,这张单方关系重大,可叫你洗脱不白之冤,因为最近出现五爪金龙的案子居然有了蒙药成份呢?”莫探长的语气之中,充份含有威胁。

金山泊说:“不管你是否威胁我,蒙汗药的单方已垫了祖师爷的神位,我已发了誓,是怎么也不会拿出来交给任何人的!要知道,这东西流传到社会上去可不得了!遗害社会的程度恐怕不是你能想像得到的!”

莫狄见金山泊意志坚决,也搞不清楚是真是假,便笑着说:“你别生气,我不是来试验你,我也不希望这单方流传到社会上去呀!”

“原来莫探长对我的不信任到这种程度!”

“希望以后我们还是密切合作!将来破案,还倚仗你的大力帮忙呢!”莫探长告退了。

莫狄走后,金山泊深深吁了口气,形色非常不安,莫狄向他进迫,是越来越紧迫了,这种情况对他是非常不利的,虽然他矢口否认自己将蜘蛛党配制蒙汗药的单方取出来使用,但是莫狄那老警犬是很敏感,尤其最近所发生的案子,有使用蒙汗药的迹象,莫狄还会不设法追寻线索吗?

金山泊呆想了良久,仍还是回到他的书房里,继续配制着他的蒙汗药。


自从莫狄拜访的这一天以后,金山泊已觉得他的周围都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不用说,是莫探长派来的,这只老警犬一直在怀疑金山泊已经重新出山犯案了。

从大清早间,金宅的周围,随时随地都可以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物在附近徘徊,甚至在固定的时间还可以看到他们换班。

金山泊的行动虽然已受到影响,但是他并不在乎这些低能的小警探所采用那“公式化”的监视方法。

金山泊自量,假如他的行动因被几个警探监视而失去自由的话,那么他在蜘蛛党之中,也不会成为掌门人了。

莫狄探长既注意到金山泊这里来,对于白玉娘那是极端有利的,金山泊也希望如此,白玉娘所利用的是她的两个乾女儿龙玲子和白金凤,这两个女孩经验不足,万一失手出事,后果将不堪设想,白玉娘的性格是死不饶人的,她必然会将事实真相和盘托出,连吴鸿洲也不放过,大家落个同归于尽。

所以,金山泊并不在乎莫探长对他的严密监视。在白日间,金山泊仍然照常的自己驾着汽车赴他的“金山针织厂”去处理业务,让那些负责跟踪他的警探认为他的生活是正常的,在晚间时,有适当的应酬,他还是照常地去参加。

歇息了好几天,等到那些警探经过连日的疲劳跟踪之后,认为根本不会有事情发生,他就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