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零年代香港已是“丈金尺土”的大都市了。一切的建筑物,都向空间发展,连九龙钻石山,那种属于风景区的地段,新建筑也有高达十多层楼的公寓。

当年公寓的等级,已分有多种,最华丽的,称为“香槟”大厦,“花园”大厦,属于上流社会的。再下去,就是“高级公寓”和“普通公寓”的等别了。

钻石山之所以能成为名胜,因为它有山有水,最著名的有一座“陈七水塘”,那是接引高山溪水建筑成的游泳池,附设有旅馆餐厅,是一般被困在此孤岛之上的有闲阶级的消夏好去处。

接连在“陈七水塘”附近,一连串的盖好七八座“香槟大厦”。大厦建成不久,已经有预约好的住客入住了,不久便全部宣布客满。

这孤岛天堂,“避难者的乐园”,是如何的人满为患,由此可想而知了。

是夜,月黑风高,时钟已敲过四点,再过一两小时,天色即告黎明,地面上被一层薄薄的郁雾罩着,在幽暗与昏沉沉的灯光之下,静悄悄的驶来一辆不属于此住宅区的黑色小轿车,显然它并非“倦游知返”的寓客,这辆汽车的来意显有充份的神秘。

只见这汽车,驶向贴山边的树荫掩蔽处,熄了油门,不久,车中钻出一个黑衣人,个子不高,一身缎子缝制的衫裤,紧裹着一个曲线玲珑的身材……说也奇怪,竟是一个女人呢!

她以黑纱绢帕挽起了一头秀发,类如鬼魅似的行动,闪闪缩缩地朝着一座“香槟大厦”过去。

她的动作敏捷俐落,那高达七八尺的围墙,只见她一纵身就已上到了墙头,像是一只深夜里的黑猫。

她在墙头上匍匐而行,好像路径挺熟的,毫不思索地转到了侧室,那大厦的二楼植有葡萄藤,她身轻如燕,借着葡萄藤架搭手,一纵一跃之间,已落在二楼的凉台之上了。

她极度小心地不惊醒屋子里的人,取出一条带有钢钩软绳,甩了两甩,便向三楼的凉台栏杆抛上去。她抛得异常准确,钢钩马上便钩住了铁栏杆,她纵起身来好像一只猿猴似地攀绳而上,只几秒钟之间,就已爬在三楼的凉台上了。其后,又如法炮制,上了四楼。

四楼的凉台,布置得非常别致,好像一座小花园一样,还摆置了整套的藤椅,供屋主人歇息乘凉。靠屋边是一排长形的落地长窗,里面便是屋主人的寝室了——那儿住着一个交际场上颇为活跃的有钱孀妇。

不用说,这个黑衣女郎,是为行窃而来的。那落地长窗有一扇门并没有扣上锁键,只轻轻的一推,就打开了。

黑衣女郎的两眼炯炯地闪露着青光,她探首房内,小心翼翼地窥探房内的动静,那位徐娘半老的刘寡妇,在那张华丽的席梦思双人床上熟睡如泥,一床罗伞蚊帐自天花板上挂下来——她或者是守寡的关系,每夜必需要服大量的安眠药才能够入梦,这时候,相信恁怎样地也无法将她惊醒。

黑衣女郎大胆穿进房间里去。倏地房间内起了一声怪声,跟着有两团黑影在地上一窜而失去了踪影,女郎因此意外惊吓,急忙朝地一伏。

原来,那是刘寡妇所饲养的两只波斯猫。刘寡妇无儿无女,对这两只小宠物珍爱非常,她特制了一只小小的软缎睡床,供这两只小猫伴在她的床旁。

黑衣女郎并不为这意外的惊吓而乱了方寸,态度还是那样的镇定,当她发现那团黑影只是两只小猫时,冷冷地笑了一笑,随后趋至床前,朝那熟睡的刘寡妇看了一眼,再向梳妆台方向走去——她是专诚为盗窃刘寡妇的手饰而来,……她很顺利的得手。


翌晨,一件凶杀案却轰动了整个的钻石山区。

X号“香槟大厦”四楼富婆刘寡妇被人谋杀丧命……

事情发生的经过是这样的,刘寡妇有个洋习惯,晨间要在睡床上进早餐,照例每天早上女佣将一份精致的西式早点弄好,安置在一张可以架在床上的小型餐架上,然后由服侍她的养女——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端进她的寝室里去,当小养女将早餐端进寝室里去时,蓦的怪叫一声,餐架失手落地,餐具全打碎了。

原来,她发现刘寡妇被人用玻璃丝袜勒毙在床上……

瞬间这消息轰动了上下左右邻舍,传遍了整个的钻石山区,经报案后,警派干员到现场勘查,发现刘寡妇的梳妆台、衣柜、抽屉、皮箱等的锁扣全被撬挖过;许多值钱的东西都告失踪。

警方初步的判断,认为这可能是窃盗杀人。

这桩凶杀案发生后不到一星期,香港铜锣湾银幕街一间“海滨大厦”的公寓里,也发生类似的凶杀案,一个名为张玛琍的酒吧业老板娘,被人用玻璃丝袜勒毙在床上。

在她未丧命之前,还有一个外国人留在她的房间内厮混,相同的,她所有值钱的手饰和现钞全部失窃,看起来也类似窃盗杀人疑案。

这第二件离奇的杀案发生后不到三天,西营盘的一座花园洋房,又传出了命案,一个姓金的富商的千金小姐也被玻璃丝袜勒毙在床上。

他们一家人,有六七口之多,父母住在楼下,两兄弟和一个姐姐,住在二楼分占了三间房间,但是全屋上下,都在熟睡之中,连点声息也没听闻到,由此可见,凶手的手法是如何的俐落了……

同样的,她值钱的饰物也全被窃盗了。


凶案一连串的发生,警方人员大为伤脑筋,因为案子的性质相同,似是同一个人的手法而为,所以便成立了专案小组,将全责交由一位华籍探长——莫狄的手里。

莫狄找到了香港黑社会最俱份量的“三合会”阿哥头——陈福林老先生,由陈老先生介绍他前往拜访“金山针织厂”的老板金山泊。

莫狄探长打开天窗说亮话:“最近一连串所发生的杀案,相信金老前辈在报纸上已经看到不少的新闻!每件凶案的发生,手法都是相同的,用玻璃丝袜杀人!而且在现场上,都有五爪金龙钢钩的痕迹,可以证明这些案子与蜘蛛党有关。”

金山泊笑了起来,说:“在陈福老面前,我不说假话,我洗手江湖,已经十几近二十年了!而且,我开办了金山针织厂,在社会上,也算是稍有地位的人,难道说,莫探长还怀疑我会做出这种不名誉的勾当吗?”

莫探长原也是江湖出身,不敢随便得罪这个老前辈,便说:“不!我是向您讨教来的!金老哥是蜘蛛党昔日的魁首!蜘蛛党的行动,全靠锻链一双手劲!能用玻璃丝袜杀人,除了手劲极强的人可以下手以外,还能有什么人呢?而且五爪金龙的痕迹,还留在现场各处!所以我特地来拜访……”

金山泊的脸色有点不大自在,但仍露着笑面说:“莫探长!我可以提醒你一点!蜘蛛党党规,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向来绝对禁止杀人的……”

“我知道!”莫探长点着头说:“我来拜访的用意,是希望知道金老哥你有没有其他的同伴,或是教出来的子弟,你的这些本领,可有传授给些什么人?当然!任何帮派在开始时,都是有真理和正义的,但日久之后,相信很难不会变质,正如金老哥所说,蜘蛛党的党规严明,绝对不许杀人,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但是你们的下一辈,你能包保每一个人都能够遵守党规么?牲畜之中,也有害群之马?忠烈之家也会有不肖儿孙!你们蜘蛛党之中难保没有不肖之徒吗?对不起,我说话也许嫌过直了!”

这些话,说得金山泊异常难堪,即解释说:“我之所以洗手收山,就是不习惯长久吃这一行饭,对下一辈的儿女自然不忍加以毒害!我有生以来,没有收过一个徒弟,而且,我一生就只有一个儿子,他是书生一个,有艺术天才,生平只喜欢绘画!此外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兴趣,而且,在他的生命之中,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殷商,除此以外,他不知道我的过往和出身!——假如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马上带你去看他,他还在画室里作画呢!”

莫狄探长见金山泊不大自在,也加以解释说:“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怀疑你或是你的家人!我想知道的,是你旧日的同党,如你的结拜兄弟,还有些什么人留在香港,他们有没有收徒弟?或者是蜘蛛党的其他支流派系?……”

那位“三合会”的老前辈也说话了。“山泊兄,今天我出来说话,并非是出卖你或是对你有什么难过!以我们江湖线上的朋友而言,‘路见不平,也要拔刀相助!’、‘国家讲法,江湖讲理!’、‘盗亦有道!’这是江湖上的规矩!劫财就不劫色!劫色就不劫命,劫命就不劫财!三者不能兼犯!以我的判断,这几件劫杀命案的凶犯,所采用的行动手法是蜘蛛党的系流,但是加上有杀人的癖好!——很可能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犯人,这样对社会未免威胁太大了!我们应有责任协助政府当局破案。”

金山泊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始才说:“假如以江湖的正义而言,我实在不应该把自己弟兄间的秘密公开!但我可以保证!结义的弟兄总共有五个人,没有一个人会干杀人越货的勾当的!我是老大!也是我们这一脉的当家,老二姓龙,十余年前,在某一次事件下丧了命!老三吴鸿洲,他和我是同时收山的!居留在香港,开了一间古董铺,和我一样安份守己过日子!他也有妻子儿女,而且在我们弟兄之间是最为胆怯懦弱的一个。”

金山泊停顿下来,喝了口浓茶再说。“相信他再也不会出山犯案的,我可以保证!老四,是个女的,名白玉娘,当我们的老二丧命之时,她断了一条胳膊,又残废了一条腿!造成她非得收山不可!我们合伙赠送了一笔钜款给她养老,后来听说她也改行了,组织了一个戏班子闯荡江湖,行踪下落音讯全无,我不见她已十多年了,猜想她可能已经不在了!老五邹鸣,身体羸弱,根本也无法吃这一行饭,他跟着我一块儿退休,现在,在我的针织厂中做总管!这几个弟兄,在此十余年来,我相信绝无越轨的行动!假如是有人模仿蜘蛛党的行动,故意嫁祸,那我也有责任将他找寻出来!不过假如是我们的上一辈留下来的野派支流,我就无权过问,也无法收拾了!”

金山泊的话说得已经够坦白,若是莫狄探长再穷究诘问到底,那就未免有点不近人情了。

陈福林老长辈示意,让莫探长告辞,莫探长最后再说:

“你的拜把兄弟,任何人也没有收徒弟吗?”

“可以说没有!老二死得仓促;老三无能;老四残废;老五身体不佳!干我们这一行最着重是智慧、体力、和手劲!差一项都不行,也教不出好徒弟!”

莫狄便告辞了,金山泊亲自相送,当他们走出会客室之时,莫狄忽而又止步说:“金老先生,你的少爷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和他见上一面吗?”

金山泊知道莫狄仍然对他的下一辈怀疑,心中虽然不高兴,但为了表现他的清白,装做毫不在意地说:“当然可以的!正巧今天他留在家中绘画,没有外出,他的名字叫做金人圣,前些日子他还在XX画廊开过一次画展呢!”

“金人圣——这是一个好名字!金老先生的用意,是教下一代做圣人了,这含意匪浅呢!”莫狄大笑起来。

走出金宅的花园,靠西南角的地方,另盖有一间装满了玻璃窗的画房,连天花板上,都盖了玻璃天窗,每一座天窗或玻璃窗,都装有活动的窗帘,很适宜画家取光。

画房的大门是敞开着。可以看到一个青年人正在聚精会神地作画,他的画布上,正涂着一个多姿多采的美人,栩栩如生,致使得这位年轻的画家,也神迷其中。

莫狄首先注意画房内的情形和一般的画家没有两样,一切的布置显得有点凌乱,画笔和油彩散遍在各处,这年轻的画家也有收集各种艺术品的癖好。如雕刻啦、板画、古瓶啦……乱七八糟,和他自己所有的陈旧的作品堆叠在一起。

“这就是我的儿子,他的兴趣是在艺术方面,我正用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他成功!”金山泊含笑向莫狄说。

莫狄点头嘉许,陈福老也感叹不迭,庆幸金山泊有深远的眼光能够回头是岸。

金山泊呼喊他的孩儿,随后给陈福老及莫狄介绍。这青年倒也长得俏俊洒脱,文彬有礼,他舍下画笔,连忙和陈、莫二人握手,请他们两位指教他的作品。

陈福老翘起了大拇指,说:“俗语说‘虎父无犬子’,这句话真有道理!”

莫狄注意的是画布上的那幅美人图:“画的这个女人是谁?看你运用的彩色,充满了热情……”

金人圣的面上马上现出一阵红霞,连忙掩饰说:“噢!这只是一个新结识的女朋友!”

“可是你的对象吗?”莫狄故作半开玩笑地问。

“不……还谈不上,我们相识不久,而且,她是我的主顾!这幅画的代价是二百元,我需要收入才能充实我的技术和学问进步……”

莫狄另发现在金人圣的画架之旁,另有一幅已经完成了的作品,是一个穿着蝉翼轻纱的半裸女郎,曲线完美,在多彩的灯光下摆出了最优美的舞姿!似是描写一个女郎在舞台上跳舞。莫探长大感诧异,因为那舞女的脸孔,正和架上的美人图一模一样,分明是取自相同的一个模特儿,所不同之处,就是一个热舞,另一个表现娴静淑慧。

金人圣已看出莫狄的发觉,急忙将那舞女画像覆转了面,脸色已流露出有点不大自在。呐呐说:“这是画着玩的!还未成熟……”

“假如你这票生意做成功;那么你的收入该是四百元了!”莫狄似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莫探长和陈福老走后,金山泊在他的书房之间,燃烟静坐,也不免为最近社会上所发生的几件凶杀案感到离奇,为什么所采取的行动手法,和他们蜘蛛党所有的技能是一模一样的?蜘蛛党的历史并不长久,是由义和团的支系传流出来,所有的武功全靠苦练而成。

金山泊是嫡传正宗的一派,相信也不会有什么支流外传,假如他能将同辈退休的问题处理好,每一个人都能够安居乐业,弃邪归正;那么蜘蛛党将会永远的在世界上灭迹了——当然金山泊是绝不会希望这一脉“祸水”永远贻害社会。

对于这几件凶杀案,既然警探已经是追到门上来了,金山泊便不能坐视,他务需搞个水落石出。

他猜想在他们五个把弟兄之间,除了已死去的老二龙图,其他人如吴鸿洲、白玉娘、邹鸣等,他们每个人都有短处,恨不得早日归隐,是绝不会轻易收徒弟的——何况金山泊还在头顶上压迫着他们不可收徒呢。

“不可能的!蜘蛛党不可能会再出能人!”金山泊经过再三思索之后,这样下了断语。

翌晨——金山泊每在起床之先,都有在床上阅读早报的习惯——他翻开了报纸,又看到一件骇人听闻的新闻,那又是一件相类似的凶杀案!

在“七姊妹”海滨的一间别墅里,一个名闻港九的交际花周悌莉小姐,被人在卧室里用玻璃丝袜勒毙,同样的也被劫去了许多值钱的饰物。

据警方的发表,周悌莉临丧命之先,还和凶手起过挣扎,终致不支而被杀,现场各物凌乱,有殴斗的痕迹留下……

周宅内的佣人,被他们殴斗的声音惊醒,还目睹凶手逃走,那名凶手用一根绳索,飞檐走壁,再落到海滩即逸去无踪。

金山泊读罢那段新闻,一跃下床,拿着那张报纸如飞似地下楼去找到他的总管家邹鸣。

邹鸣是个骨瘦如柴,有不良嗜好的病夫,他正将一根烟卷的烟丝,挑出些许,然后将“白面”的粉末塞进去,这是他每天早上起床后即需做的“晨课”,否则浑身没劲,打不起精神。

金山泊匆匆的冲进了门,邹鸣想遮掩也来不及了。他只有处之泰然,照样划着火柴,将那毒物吸进肚里。

“老五!你不是答应我把这玩意戒掉了吗?真是不长进!”金山泊以老大哥的资格,加以斥骂。

“唉!”邹鸣长叹一声。“我这把年纪了,身体又这么坏,活也活不了多久,生平不嫖不赌,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嗜好,相信也花费不了多久的日子啦!”

金山泊心中有事,不愿意和邹鸣争吵,即将手中的报纸一扬,说:“这一段凶杀案的新闻,你看过了没有?”

邹鸣冷冷笑了一声,答:“报纸是我递给你的!我还能不过目么?你只管放心,我这把年纪,身体又不行,在这里不愁吃也不愁喝,还会去干这种事情吗?不过吴鸿洲我可不敢担保,最近时局不景气,他的古董生意不好,恐怕逼得要恢复本行才能过日子罢!”

金山泊和他的老三吴鸿洲原是有芥隙的,因为老二龙图之死,两人有过纠纷,至今误会尚未解消。

虽然吴鸿洲的古董店不景气,时常还需要金山泊的经济支持,但是他们俩是尽可能彼此避不见面。

“不可能的,吴鸿洲已经有儿有女,而且,他在经济上发生有困难时,我都尽力支持!他岂肯再去冒这种险?万一失手时,岂不遗害下一代!我相信不会的!而且吴鸿洲不是个会杀人的人。”

“说不定他授艺给他的儿女,也说不定他收了徒弟,谁能担保这些?”邹鸣有唯恐天下不乱之势,其中的原因,是金山泊在宣布收山之日,对其他的弟兄皆厚,而仅薄于彼,因此,他老希望金山泊在事业上栽筋斗,重新出山,这样也许他也可以再捞些好处。

其实,这是天大冤枉之事,金山泊宣布解散蜘蛛党之日,邹鸣的年岁不大,尚未能独立生活,而且,身体羸弱,又因治病而染上毒癖,所以,其他的每一个弟兄,都发给一笔相当优厚的财资,只有将邹鸣留在身旁,一直教导他自力谋生。

然而,邹鸣是个不长进的人,首先面临的一个问题,他就无法戒掉他的毒瘾,金山泊也是看在老弟兄的情份上,眼睛半睁半闭也就算了。


金山泊给莫狄探长通电话,希望能多知道一点,关于这第四件类似同性质杀案的现场情形。

莫探长答:“……整个现场的情形,与刘寡妇、酒吧老板娘、金小姐等三件凶杀案,完全相同,利用玻璃丝袜将死者勒毙!而且,到处是五爪金龙的钢钩痕迹!金老先生,假如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邀请你参观各处的现场一次,让你可以得到更深一步的了解!同时,据我进一步判断,这凶手可能还是个女人,身材是属于纤小型的,由她的足迹上可以下定论……”

金山泊为五爪金龙的问题,他接受了莫探长的邀请,赴现场侦查。能善于运用“软索钢钩”的,也只有他们蜘蛛党,这些可怕的凶杀案接连迭起,关系他们蜘蛛党过去未来的声誉,金山泊还能坐视吗?

抵达了“七姊妹”海滨别墅的现场,莫探长指点金山泊观看警探所发现的各种痕迹。

金山泊最要研究的,是落在那二楼露台上,水泥栏杆上的五爪金龙的痕迹。

五只爪痕,鲜明可见,金山泊是吃本行饭的人,一看便知,那确是蜘蛛党所有的工具之一,这些案子,该也和蜘蛛党脱离不了多大的关系。

金山泊的心中虽有惶恐,但是不敢流露于面色之间,这些责任,他是承担不起的。

莫探长很注意金山泊的脸色,他再指给金山泊看那些用白粉勾划出来的足印,指明了凶手是利用软索自花园间爬上二楼露台,又由露台轻步潜进死者的寝室。他说:

“以足迹大小和形状,我断定凶手为一女性,而且,这女人平日穿高跟皮鞋惯了,走路的力量,多用在后脚跟之上;若是一个男人,在犯案时,多半是蹑手蹑脚的,是前脚趾重,后脚跟轻——而现在我研究这些足迹,却是后脚跟与前脚趾重量几近相同;所以断定她是个女人。……”

英国的“苏格兰场”,是世界著名的警探网,莫狄受过这种训练,所以他的探案方式,也完全是“苏格兰场”派,判断的正确与否,金山泊不敢随便辩驳。

莫狄再说:“以常情判断,一个杀人者,若是神经正常的话,绝少会采用相同的方式去杀人,而且在每一个现场上,都留下了相同的线索,所以,我极怀疑这个凶手,是个患精神病的女人呢;这些案子,是必需要各方面的朋友帮忙不可了,否则无法破案,社会永无安宁之日……”

金山泊并不回答莫探长的说话,他要求莫探长带他去参观其他的几个凶杀案的现场。


金山泊不管吴鸿洲是怎样的向他回避,不愿和他见面,他是必需要和吴鸿洲见上一次面。

金山泊的看法,和莫探长相同,四件凶杀案确是同一个凶手所干的;各现场上五爪金龙的爪痕,以尺寸而量,一律相同,而且,绝对是和金山泊同一个“山门”(即同一脉流。)

金山泊到吴鸿洲的古董店去,他跨进门,吴鸿洲即想回避。

金山泊大吼一声:“你我生死存亡的大难关头就要到了,你还想躲避我吗?”

吴鸿洲是个极度懦弱的人,他生平就怕和金山泊见面,尤其为他的二哥龙图之死,他对金山泊的误解,无法解除,他说:“我不愿意和你见面,否则我们弟兄之间的情义全没有了!”

金山泊大怒,强冲进帐房去,伸手一把吴鸿洲执住,狠声说:“什么情义?自从归隐以来,这些年月里,我照应你的还不够么?近日来,一连串发生许多案件,官方都在怀疑是我们这一伙人干的,其实我们早在多年以前,已经解散了。”

吴鸿洲说:“老大,你只管放心,我生平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何况当日老大还令我们在祖师爷面前发誓!我归隐也多年了,现在两鬓已告花白,难道说还会出来犯案吗?”

金山泊便让吴鸿洲找出最近十来天的旧报纸,指出报上报导的几件有关类似蜘蛛党所干的劫杀案。

他说:“这几件案子,是同一手法,很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为;每一个现场,都有五爪金龙的痕迹,我已经到现场去查验过了,确实和我们是同一脉流!今天我之所以来找你,并非认定你又出山犯案,这问题之中另有问题,我想知道的是在这归隐的多年之中,你可有传授徒弟?或者是教授你的儿女?……”

吴鸿洲冷笑了起来,说:“我在蜘蛛党之中吃这一行饭,多年在惊恐忧患之中度日,只自怨投错娘胎,自幼无父无母,师父收养了我,把我养育成人,但是并没有让我们走上正途,作奸犯科的生涯,我已经受够了,巴不得早日收山,脱离苦海,活到今天这把年纪,你想我还会再误导自己的骨肉儿女,让他们也像他的父亲一样的受罪?”

金山泊无话可说,他知道吴鸿洲的性情是一个较懦弱没胆量的人,他自从收山之后,根本就怕被人提到过往的旧事。

吴鸿洲再很郑重地说:“老大!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女儿吴媚,今年已经十八岁了,长得婷婷玉立,文静、大方,一看而知,是个出身望族的大家闺秀——由此可以证明,我的命运虽然苦涩,我沦落为无家可归的孤儿,但是我的祖先的血统仍是高贵的;我们绝对是望族人家之后。”

吴媚今年已经十八岁了,金山泊的心弦上不免起了轻微地一丝颤动,嗟吁光阴过得真快,记得他们宣布“收山”之日,吴媚还是条鼻涕虫,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呢;岁月好像在一瞬眼间即告过去。这小丫头已经十八岁了。金山泊回心想想,他的儿子,何尝不是也已经二十岁了?还成为一个青年的画家。

金山泊和吴鸿洲的谈说到此,就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吴鸿洲对他的误会没有消除,拒绝再讨论蜘蛛党的任何问题,金山泊无奈,只有告辞了。吴鸿洲默立一旁,既不留客,也不相送。

金山泊临走出大门之际,吴鸿洲始才感觉到有点过意不去,他追至大门口之间,招呼金山泊说:

“老大,我们弟兄不是一天的感情,希望你能找个机会,把老二龙图之死,给我们一个详细的交待。”

金山泊最苦恼的就是听到任何人提到龙图的名字,这是他过去的一段伤心史,他希望能够把这件悲痛的事件忘却。


蜘蛛党传流下的这一脉,共有五个人,老大金山泊在收山后,洗面革心,过着正常的生活;老二龙图早年已经失事丧命;老三吴鸿洲自己保证不再犯案;老四白玉娘是个残废人,流浪天涯,失去了踪迹下落;老五是个窝囊废,他的生活由金山泊控制着。

那么蜘蛛党还会有什么人在外犯案呢?

金山泊念念不忘,那些杀案的现场上的五爪金龙的痕迹,假如这些案子一日不破,他将无一日能够安宁。

“老四白玉娘,有没有收学生呢?”这问题在金山泊的脑海之中盘旋。这个老太婆自从残废了之后,金山泊送给她一笔可观的养老金,但这老太婆不甘寂寞,组织了一个戏班子,闯荡江湖去了,音信全绝,多年来,始终未曾听到过一点她的消息,白玉娘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龙图之死而引起的误会罢!

金山泊一再推想,以现时居住在香港的几个弟兄之中,相信都不可能会再出山犯案,也不会收徒弟继续吃本行饭,唯一最可疑的还是白玉娘,她一直在海外流浪,若是在外收了徒弟的话,那末今天在香港一连串所发生的案子,很可能是她所传流出来的祸害了,但是也不该杀人呀,白玉娘的心地,应该也是个善良的人,绝不会教门徒出来杀人呀?

金山泊对这些问题,恁怎样也想不通;这天,他也无心在“金山针织厂”处理厂务了,提早返家,巧好金人圣正夹着一幅已告完成的油画自家中出来。

金山泊自从洗手收山门以后,这孩儿是金山泊唯一的安慰,金人圣长大成器,艺术天份甚高,他将父亲狡诈玩法的聪明,完全用在艺术之上。颇有成就。

这父子两人的感情甚笃,平日见面都是谈笑风生的,金山泊看见这孩儿,心中的忧郁也减少了一半。

“怎么样?又有新作品完成了么?”金山泊含笑着问。

“是一幅人像,要不要参观参观?”金人圣很得意,伸双手拨开上面覆盖的蜡纸,将那幅画成不久的油画高举在他父亲的面前。

奇怪了,金人圣所画的还是那个美女像,和他先日所绘的跳舞女郎,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

难道说,金人圣已确实的和这个跳舞女郎坠进了情网么?金山泊心中想,儿子长大了,懂得恋爱了,这是好事!他长叹了一声,点头说:“唉!你长成了,证明我已经老了!”

这句话,金人圣听得莫名其妙,连忙问:“爸爸为什么忽然说一句这样的话?”

金山泊豁然笑了起来,说:“不……我的意思是,你的艺术成就,给我这老年人很安慰。”蓦地,他抢起了那幅油画,两目瞪得杏圆,脸露惊诧之色,双手也微微颤索,似乎这张画像有什么地方勾引起使他的情绪不安。

金人圣细观他父亲的神色,也不免惊奇起来,没有理由这幅油画之上会出什么问题。

“这个女人是谁?”金山泊眼睛,仍不离开那幅油画。尤其他注意画像上那女人颈项上的一串钻石项链。

顿时,金人圣脸上一红,呐呐地几乎说不出话。他顿了片刻,始才说:“假如爸爸愿意见她的话,我随时可以带你去看她!”

“不!我只想知道她的姓名!”金山泊说。

“她姓龙。”金人圣答。“你好像问得很奇怪。”

“姓龙?”金山泊几乎要昏倒了,假如是姓龙的话,那金山泊是一点也没有猜错了,正就是这个女人,她为什么又出现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唉,她简直长得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他自言自语地说。

“啊!你也认识她么?”金人圣更是惊奇了。

“不!”金山泊急忙否认,因为这事情关系了蜘蛛党昔日的内幕,他不愿意让金人圣知道这些事情。

金人圣是个纯真的青年人,只懂得在艺术上用功,对社会上千奇百怪的事情,根本还不了解,尤其对于黑社会方面、什么山门、什么蜘蛛党一类的事情,压根儿就一窍不通。他的生活,似乎是在另一个世界,那是艺术家眼中的世界,他所追求的是真,善,美。

美的反面,就是丑恶!金山泊不愿意把那些丑恶的事情公开在他的儿子的面前,破坏他所追求的美,因之,他把事情含糊过去,把金人圣打发走!

“今晚上这位龙小姐请我吃晚饭,不必等我回来吃饭了!再见!”金人圣在临走出花园的大门时,忽然回头向他的父亲说,这个初出茅庐的画家,他的心境和希望,永远是达观的,像是拥着人生的春天。

“嗯……”金山泊漫应了一声,含着苦笑,点了点头,目睹他的孩儿,雀跃奔出大门,招了一辆计程车,一溜烟,钻上汽车,寻求他的美丽的世界去了。

金山泊满脸愁容,他颓废地踱进了他的大厦,那古幽情调的屋子,在他的眼光之中,已不像昔日的温馨蓬勃,似乎充满了忧伤。

龙小姐,这个姓氏,能使金山泊触景生情,尤其他儿子的那幅画像太相似一个人了。

金山泊弟兄的结盟之中,老二的姓名是龙图,因为龙图之死,引起自己结盟的弟兄内哄,逼得金山泊收山宣告解散蜘蛛党,把祖师爷传流下来的脉流断绝,衣砵掩埋地下。

五爪金龙是他们蜘蛛党的徵象,每一门子弟,不能超过或是少于五人!金山泊的这一门脉,因为龙图之死,而被误会为死在自己弟兄的手里,(若是因意外而丧命的话,可以补进新血。)所以五爪金龙变成了四爪,加以四妹白玉娘半截残废,只能算半爪,蜘蛛党必得解散不可。

昔日的沧桑,涌现在金山泊的心头,龙图之死已成过去,龙小姐的忽然出现可不简单。

金山泊踏进了屋子,又徐徐的朝着他儿子的画室走去,记得那一天,他和莫狄探长,陈福老参观金人圣的画室时,莫探长已发现金人圣所绘的一幅美人画像,与一幅舞娘画像的脸孔相同,加上彩色的衬配,充满了热情,证明金人圣已处在恋爱情景之中,自然,这位吃洋饭的探长,对西洋艺术也颇有修养。

在当时,金山泊并没有对那两幅画像有关切的注意,美术于他,完全是外行,当时只略有感觉,那画像上的美人儿,稍有点面善就是了。

但这时候,情形可完全相反了,他迳自推开了金人圣画室,再度在那光线良好的小画室内,找寻金人圣的那两幅画,欲再加以研究一番。

美人画仍在画架子之上,那幅半裸的舞娘画像也摆在原来的地方,大概是金人圣对这两幅作品并不感到满意,可能还需要修改一番。

金山泊把那两幅画像并在一起加以揣摩,那是一点也不假,两张画,同是一个人的脸型,只描绘了一个是粗野,另一个是文静……正和金人圣刚携出去的一幅,是同脸孔的一个人呢——龙小姐。

金山泊再注意每幅画像,相同的颈项有着一串别致的钻石项链——那饰物,正是十余年前,他赠送给他的情人的纪念品。

金山泊感伤地在那两幅画像之前坐了下来,他曾经竭力要把过往的那段伤心史忘掉,但在此情此景之下,那些可怕的往事,一一重映于脑际……

他的把弟兄老二龙图,是个残忍暴戾之徒,他之所以死于非命,实在是罪有应得,但是在蜘蛛党的五弟兄之中,却因龙图之死,把罪责完全归纳在金山泊之身上,认为是金山泊不仁不义故意陷害……

金山泊看着那两幅油画,渐觉真个栩栩如生,似乎画中的人儿将会跃出那两幅画布——画中的人像是谁?正是龙图的妻子,金山泊的恋人——尤翠。

金山泊和尤翠有过一段苦恋,与师兄弟的妻子奸恋,是为帮法所不容,那情景的每一片段,金山泊是恁怎样也忘怀不了;一个是使君有妇,一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何况龙图和金山泊还是盟兄弟。金山泊洒下眼泪,他曾竭力把过往可怕的事迹自脑海之中摆脱,他尽了很大的力量,但这时候却是相反的,他必得要找寻回忆。

龙图死后,遗下孤女一人,金山泊把她领到家中,一般人都说,金山泊把龙图谋杀之后,内心有疚,以抚养他的孤女来弥补他的罪孽。

当时,那小女孩,年仅三岁,长得聪明活泼,金山泊爱她有如掌珠;金人圣比她年长两岁,两个孩子也相处得很好。金山泊对待他俩,也无分彼此,爱护备至。

但是这小女孩养到八岁的那一年,蓦的在一天晚上失了踪,盗贼偷了一笔钜额的金钱,逃走了,还留下了一张字迹稚嫩的字条,写着:

“金山泊:十年之后再见!我会为父报仇!把仇帐结算清楚!”,下面署名是一个“龙”字。

这事情发生得未免太唐突了,金山泊费尽了心机,用尽了人力财力,但是这小女孩的踪迹就是不明,他一直无法把这孤女寻回来。瞬眼间,竟已是十年过去了,到今天为止,龙姑娘出现了,而且还和他的儿子在谈恋爱;金人圣已经陷入情网,似是已到无可自拔的阶段。

“这一定是她……这是一种阴谋!”金山泊忽而自言自语地说。他想起那小女孩留下的字条,说是十年之后,要找他报仇。

这事情的发生也太蹊跷了,他把那小女孩领回家的时候,年龄不过三岁,恁怎么也不会懂的,而且一直相处得甚好,为什么会突然出走,又似乎完全清楚他和龙图之间的仇怨,这除非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故意分离他们父女的感情。又刚好将近十年,龙姑娘出现了。

金山泊心中起了恐怖,他忽然找到邹鸣,把邹鸣拖进金人圣的画室,指着那两幅油画,向邹鸣说:“你且看,这画像的脸孔像什么人?”

邹鸣不懂艺术,揣度了许久,仍看不出所以然,这也许是金人圣的技艺还未完全成熟,而且美术与写真尚有差别。邹鸣老摇着头。

金山泊急了,说:“你看,像尤翠吗?”

“龙二嫂……?”一句话可能把邹鸣提醒了,他渐渐可以看得出,那是和龙图的妻子非常相似的一幅画像,不论脸型、风姿,都有点接近。“咦!这倒是有点相似!”

金山泊忙说:“这就对了!你可记得十年前龙玲子出走时,她留下的字条?”

“我不会忘记,她说十年后要找你报仇!”邹鸣说,他好像对这件事情,漠不关心。

“邹鸣,龙玲子既如约回来了,我们对这件事情可不能不加以注意了!”

“你这样紧张,莫非真怕这黄毛丫头向你报仇么?”邹鸣大笑起来。

“不!她首先和人圣结识,又很密切地往来,这件事情并不单纯,而且,相信人圣还不知道她的底蕴,好像已对她着了迷。我们是曾经在江湖上打过滚的人,任何一个人对我们有什么不利,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们可以有办法应付;但是人圣这孩子可不同;他对此道是一窍不通的!他好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上,脑子里只有艺术二字,追求美是他的本能。”

邹鸣对金山泊所说的,毫不动心,仅冷冷地说:“那你何不把实情告诉人圣,让他自己警慎提防!”

金山泊更为着急道:“不,不!人圣不知道我们的往事,这种事情既成过去,我们怎能再遗害下一代?这会大大地打击了孩子的自尊心。”

邹鸣胁肩冷冷地,说:“看你已是目无主见,方寸已大乱!那么,你可有什么计划准备要做呢?是否先下手为强?先把龙玲子干掉?”

“不!邹鸣,你要帮我的忙,这事情我还不能亲自出面!首先找出龙玲子的下落,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跟踪人圣就行了?”金山泊经深思之后说:“但切勿打草惊蛇,因为龙玲子如约,守准十年回来,有着些什么计划,打算怎样做时?我们完全不得而知!”

邹鸣露出阴笑,他照样的又倾倒出一小撮“白面”,这次是用锡纸盛着,划着了火柴,在锡纸底下一烤,那撮小小的药沫便立即变成了一白烟,他呶着嘴唇,倒吸一口气,那团白烟便好像一线流烟似的直钻进他的嘴巴里去,邹鸣吸毒的姿态是够娴熟的,赶紧喝了一口浓茶,好像马上就显得精神百倍。

这时候,金山泊自然也无心过问邹鸣的吸毒。当前的许多难题已令他苦恼极了。

邹鸣吸过那口白面,笑口盈盈,向他的大哥说:“老大,龙玲子是死鬼龙图的女儿,当然也是我们蜘蛛党的晚辈!她既回来了,最近香港一连串所发生的劫杀人命案,你可曾怀疑是她干的!”

这句话,顿时,使得金山泊一愕,他矜持了片刻,说:“不!这是不可能的!龙玲子回来,和劫杀案是两回事!她在名义上虽然是老二的女儿,但是龙图死时,她仅仅只有三岁,以后的五年,养在我的家中,没有人会传授蜘蛛党的武艺给她!”

“也许这是天份!况且她流浪在外多年,说不定偏偏就锻链出这门武艺!”邹鸣说:“天底下的许多事情都难以预料呢!”


邹鸣奉老大之命,侦查金人圣的行动,他把针织厂总管的职务扔下,家中的事情也不管,由朝到晚,就只向金人圣跟踪。

只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已经有了答案。

是夜,他向金山泊报告:“这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你所说的那龙姑娘,她是在荔池游乐场的小戏院的头牌舞娘,她挂的艺名也是龙玲子,金人圣的确是坠进了情网,差不多每天都到那小戏院去两三次,而且他和戏院里管场子的人全混熟了,根本不用购买门票,前台后台可以横冲直闯通行无阻。他多半的时间,都是混迹在后台里面,大概是为了这个女人的关系罢!今天在日场散戏后,他和她们共进晚饭,晚戏终场后,又和她们共进宵夜!”他将肩膊一胁。“就是这样了!”

金山泊对邹鸣的报告并不感到满意,但是有一点已经可以证明,龙玲子的确已在香港,而且混迹在下等的戏班子里做舞女,正呼应了金人圣所画的那幅舞女画像,背景是舞台的道具和灯光……金人圣已经坠入她的迷魂网,那也是事实。

“我再加以补充一点!”邹鸣再说,他对这件事情,非但显得毫不关心,而且有意置身事外。“那舞台上的龙玲子,虽然有一点像你那失踪了的义女,也有一点像龙二嫂尤翠,但谁有把握能指定就是她!而且龙玲子失踪已经近有十年了!黄毛丫头十八变,天底下同名同姓,同相貌的人多的就是!”

金山泊一挥手,说:“我能证明!有饰物为证!”

“什么饰物?”邹鸣搔着他的秃头。

但是金山泊不愿意说下去了。这饰物是他个人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