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甲和骆驼暗传过消息后,一直守候在圣十字街和成安街附近徘徊,想窥察出曾芳魂被囚禁的线索,更希望骆驼为应付紧急局面,把曾芳魂送到其他安全的地方,他便可以拦路劫美。
他旁徨街头,眼看着那两座相连的神秘屋子,帷幔深垂,里面的动静一点也看不到。而且,屋内的那几个怪物一次也没有外出过,非但如此,连在露台及窗户上都没有露过面。
潘文甲心中纳闷,他很奇怪,为什么骆驼并不把他传递的消息当作一回事;难道说骆驼并不介意“文化公司”要纵火行凶么?又难道说,他又有什么特别的诡计来应付“文化公司”的阴谋么?
“骆驼总不至于会报告警署要求保护吧?这个江湖大骗子肯把自己的假面具拆穿,去向警署招惹麻烦么?……”他自言自语的嘀咕不休,百思不解。“假如警署趁势检查他的户口,那末曾芳魂会算做他们的甚么人呢?……”
潘文甲由午后就开始守在那里,怎样也猜不透骆驼的用心何在?但又不肯轻易放弃盯梢。
看看天色,已接近黄昏,潘文甲心焦如焚,因为已逐渐接近“文化公司”的放火时间了。
附近人家厨房的烟囱,升着袅袅的炊烟,他感到饿肠辘辘,腹鸣如雷,但又放弃不下这最后时机,实在熬不住饥饿了,便在食品店购了两个面包,嚼下去充饥。
约到七点多钟,天色灰暗下去,蓦的有了动静。
一辆出租汽车疾驶而来,竟在成安街的大门前停下,这是骆驼巢穴的后门呢,一定有了蹊跷。
果然,半分钟不到,楼梯上有人下来了,先是孙阿七那小子,鬼鬼祟祟的。在楼梯口处探出头来向街面上四面观望,似乎在注意四周的行人。
潘文甲急忙闪在一家屋子的门下,贴身暗窥,只见孙阿七一招手,那大个子彭虎便下来了,他的两条铁腕紧紧的挟着一个女人。
因为距离相当的远,潘文甲看不清楚那女人的面貌,短短的秀发,中等年纪,面庞清秀,看那身材,十足的和曾芳魂相像。
潘文甲大喜,暗喜不虚此行,骆驼这一次,居然也中了他的狡计。
“我倒要看看他们要把曾芳魂移到什么地方去呢?”他心中说。
彭虎已把那女人挟进了汽车,孙阿七并不和他同行,略为打过招呼之后,即自行登楼回去。
彭虎挥手,马达发动。汽车向着上环方面驶去。
潘文甲原雇好了一辆汽车等候在路边,这千载良机,怎肯轻轻放过,他以最敏捷的动作,钻进汽车,即向司机说:
“跟踪前面的汽车,不要失去方向!”
司机点首,按照潘文甲的指示,小心翼翼直追随在彭虎的汽车之后,相距也不太近,也不过远,牢牢把握住前面的目标。
潘文甲心中直在盘算:彭虎的个子虽大,善于搏斗,但只不过是一个武夫,对付他一个人,相信还不致于成问题。
他把手枪取了出来,检验弹药,上了红膛,下了决心,大不了下毒手把彭虎干掉,只要把曾芳魂救出来,事情就好办了!
彭虎的汽车倒是非常狡猾的,他老在交通要道四处盘旋,一忽儿东,一忽儿西,一忽儿又穿进小巷子里打转。
潘文甲心中明白,这自然是骆驼授给他的狡计,这种方法最能摆脱追踪者,使别人无法摸准他的方向。
潘文甲很有耐心,他吩附司机,尽情保持距离,不管彭虎的汽车路线走得如何混乱,绝对保持镇静,不给他们的猎物看出破绽。
这样跟踪了约有二十来分钟,蓦见彭虎的汽车驶上皇后大道,肆无顾忌的在大路上疾驰,向着目的地疾驰而行。
潘文甲心中窃笑,论彭虎这一点小技巧,怎骗得过他这数十年的老经验。不久彭虎已驰进了银幕街,那是靠着海岸的一条马路,由岔巷进去,前面是通海的死路,潘文甲便知道彭虎已到达收藏肉票的目的地了,便吩咐汽车停下,告诉司机把汽车停放至附近没有人注意的地方。
他独个儿紧把着腰间的“黑牌”手枪,偷偷的向小巷子里溜了进去。
这儿是一条穷街陋巷,两旁尽是贫民窟,在巷心横七竖八的支架了晒衣裳的竹竿,只见彭虎的汽车停放在巷尾端的一座双层建筑的破屋之前。
彭虎把那妇人自车中请了出来,逼着她进了屋子,奇怪是的那妇人服服贴贴,丝毫没有反抗的动作。
大概有三四分钟光景,彭虎独个儿自屋中出来,他已把那妇人留在屋中,乘汽车走了。
潘文甲心中又起了疑惑,这究竟是什么人的屋子呢?看那形状,破破烂烂的当不会是骆驼另外的巢穴,而且,光只是彭虎一个人把曾芳魂押来,押来后又离去,竟连一个亲信的人也不留下看守,骆驼为什么会如此的放心呢?
潘文甲的智慧豁然而来,他已意识到这屋子一定是属于梁洪量的手下人所有。居住在这种贫民区的,除了铁路工人以外,还有什么人最适合呢?
所以潘文甲很小心的先行在屋子前后四周探查过环境,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才趋近屋子,由窗户门缝窥觑屋子内的动静。
那屋子的面积并不怎样的大,最多也不过有三四个房间,窗缝门隙封得严密,看不出究竟,不过潘文甲的听觉告诉他屋子内并没有多少人。
最多也不过有三四个人在内,由里面喁喁的谈话声音可以分辨得出。不过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却听不清楚。
潘文甲对环境有了把握之后即匆匆乘汽车离去,约过了有十来分钟,汽车又回返原来的地方停下,但是汽车内却多了三个彪形大汉。
原来,潘文甲在“文化公司”当权之时,为布置他的情报网,吸收了许多外围人员,全是由他直接指挥的。但当他失势垮台时却没把这些外围人员移交给马白风。潘文甲是有野心的人,他怎肯让马白风长此以往的耀武扬威下去,他计划着随时把马白风扳倒然后东山复起,所以仍把一批有作用的人扣在手中。
带来的三个大汉,正就是直接受他指挥的地痞流氓。他留了一个人守在巷口巡风,领着其余的两个,直接来到那间破烂的屋子之前,再次的环视过四周的环境之后,便指示其中一人上前拍门。
趁在拍门期间,潘文甲须得注意那屋子的出路,连门窗都得封锁,不让任何人逃出去。
片刻间,屋子内所有的声息完全沉寂,洞窗揭开,有人问话。
“什么人?你找谁?”
这个匪徒,原是老手,他把衣袋中警署的假证件掏出,扬了一扬,说:
“请你把门打开,出了案子,查户口!”
屋子内的人向那歹徒打量了一回,把洞窗掩上了,好久没有开门,大概是在商量应付的办法。
潘文甲已暗中吩咐大家准备好。
一会儿,房门上起了一点声响,是在抽开门闩,当那门儿拉开一条小缝的时候,潘文甲一声号令,连同守在巷口的一个歹徒,集合四个人,同时拔出手枪,蜂涌撞门而入,喝令举手。
屋子内共有三个人,他们顿时神色栗然,六只手高高举起,潘文甲主要的是抢救曾芳魂出险,镇压住了屋中人之后,即示眼色让手下人分头去搜其他的房间。
“你们三个人是干什么的?”他问。
“我们全是工人,做苦力的穷人哪……”
“少废话!梁洪量是你们什么人?”潘文甲再问。
但是不对劲呢,房间内出了一阵奇异的声息,好像有人被击倒,而且不光是一个房间,他手下人进去的每一个房间都是一样。
同时,那扇大门忽告自动推开了,七八条大汉蜂涌而入,而且每一个人的手中全有武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潘文甲忽然觉悟自己已经中了圈套,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批大汉如狼似虎一面喝着“别动”,一面已扑上前来,将潘文甲缴械擒下。
房间内的人也相继出来,哇!那屋子内岂只有三个人?连屋内屋外,实在三十个人也不止。潘文甲派进房间里去的三个喽罗,有两个被打昏,大概是被人躲在门后暗击,头顶上还流着血,另一个却是被绳子勒住了脖子,连呼喊也喊不出来。
潘文甲眼看着已经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假如反抗挣扎,只有自讨苦吃,所以他束手就擒了。
“喂!朋友们!我想和骆驼当面说几句话……”潘文甲老着面皮向他们要求。
“哼!想找骆驼吗?何不到新疆蒙古去?跑到我们这儿来干吗?”说话者为原先在屋子内的三个人中之一个,似是他们这批人的首脑。
他的话声未完,引起哄堂大笑,这是胜利者得意的凯歌。
“朋友!你是首脑吗?……我到这里来并无恶意!实在想和骆驼当面谈判……”
“闭你的鸟口,我们又不是盗贼,那来首脑?咱们全是好弟兄,你有什么话,不妨留下来到了警署再说。白昼持械强进民宅行劫,说不定你那脑袋就要搬家呢——哈!”
又是一阵哄堂笑声,把潘文甲弄得狼狈不堪,那副尊容,已是哭笑不得了。
他们挖苦了一阵子,取出了绳索,大家协同帮忙,七手八脚的把潘文甲和他的三个手下人,从手到脚牢牢绑起。
潘文甲原是为救曾芳魂而来,曾芳魂还未见到就已遭擒,受尽奚落,不禁长叹一声,似乎什么都完了。
“曾芳魂,曾芳魂!你在那里?”他忽的狂喊起来。似乎若能见到曾芳魂最后一面,死也甘心了。
“什么芳魂臭魂的,你的死期未至,就想魂兮归来么?”那为首的人又向他挖苦。
“唉!这是天绝我了……”潘文甲悲愤说。
但是他的尊容丑陋不堪,又加上是个共产党徒,谁会同情他呢?
十分钟后,他们四个人被幽禁在一间连窗户也没有的房间内,还是连曾芳魂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天色已逐渐黑了下来,距离“文化公司”纵火的时间一步步接近,潘文甲焦急异常,因为他在这项行动中担任联络工作,听候马白风遣派,所以必需要在行动之前赶回去。
他的手脚俱被捆绑,而且嘴巴也被堵塞起绑扎着,非但不能移动,而且连嚷求饶也不行。
这对他还算是优待哩,其他的三个手下人却直挺挺排在一起,僵卧在地上,那更是难受了。
每隔十来分钟,那扇牢牢掩闭的木板门要打开一次,负责看管他们的守卫探首进来,窥探他们的动静。
大概是八点多钟的一次吧,当大门打开时,那些布下罗网擒拿他们的一批人,已在启程离去。
潘文甲知道他们可能是奉骆驼之命,赶至圣十字街去应付“文化公司”的纵火。
这时,他后悔不迭,一念之差,非但出卖了“文化公司”,出卖了李统,而且连自己也出卖了。
当看守者检查他们捆绑的绳索时,忽的他一眼瞥见房外那个被彭虎解送来的女人,年纪不大,曲线玲珑,他看清楚了,并非是曾芳魂呢!但瞧她的形色,也并非是骆驼一伙人的死党,她也同样被监禁着,似乎又要把她押送到什么地方去呢。
瞧那女人的面庞,姣丽妩媚,带着无限惶恐叫嚷着:
“你们又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呢?”
“总不会送你进洞房吧!张小姐!”一条大汉取笑说。
潘文甲蓦的想起来了,那女人正是“三三一”布置在“凯璇”舞厅的间谍张翠,曾听说她已混进了骆驼的屋子,进行反间工作,为什么会被骆驼识破,而遭监禁呢?
时钟指正九点,正是骆驼和“三三一”的颜主委相约在成安街会面谈判的时间。
颜主委要“入虎穴,取虎子。”这种事需得要有胆量魄力才行。
骆驼焦灼异常,不时站到露台上去遥望,假如颜主委不来,他的计划便会全盘告吹。
孙阿七也为他坐立不安,他穿出露台拉大嗓子说:“我看姓颜的并非是个好汉,他会有胆量来吗?”
这时,大马路上驶来了一辆汽车,刹时间在成安街门前停下。
“呵——这不是来了吗?”骆驼大喜,摇头摆脑,得意非凡。说:“共匪之中,也并非没有‘能人’啊!”他似乎以为能和“能人”斗法,是非常光采的。
片刻间,骆驼吩咐彭虎、查大妈、孙阿七三人大家至门口间列队欢迎。
颜主委带来的人有王功德,及胡伟、郑庆祥两个行动组长。骆驼一家只剩下四个人,颜主委所挑选来的,尽是打斗的特务能手,自认为对付四个人毫无问题。
王功德有过许多经验,又吃过孙阿七的苦头,想起“文化公司”累次出动所有的人员,从未占过上风,更是战战兢兢的,提心吊胆,生恐怕自投罗网,为驼骆所暗算,所以一再向颜主委提出劝阻。
颜主委说:“怕什么?他们屋子内所有的来龙去脉,我们都已经完全清楚,四个人八条枪,应付他们三个半人,又有常云龙在外面给我们接应!还怕他们把我们吃了不成?”
骆驼迎接颜主委进入客厅之后,说:“颜主委真的不愧为一个英雄人物,说来就来,令人钦佩。其实我姓骆的这间寒舍,既非龙潭虎穴根本没有恐怖可言。而且我毕生闯荡江湖,广交四海朋友,向来门户不禁,只要肯走进门的,一律以道义接待。……”
颜主委四个,不管骆驼说得怎样动听,还是小心翼翼,静观其变。颜主委和王功德在沙发椅上落坐,郑庆祥和胡伟便在他们的背后贴墙而立,互相照应,每个人的腰间都有两支实弹手枪,假如一有动静,即先发制人。
颜主委很着急,刚坐定后,便追问曾芳魂的所在。
骆驼看钟点,已快接近“文化公司”纵火行凶的时间了。他既要打击文化公司的凶焰,挽救回禄之灾,又需得不闹涉到警方去,最好连救火车也不需招来。便说:“颜主委不必着急,既来之则安之。我出售的情报不只一件,每一件都有每一件的价值,让我们逐件讨论如何?”
颜主委说:“我主要的是来看人!”
“当然可以,但是现在危险性更大了……”
颜主委觉得奇怪,表示不懂:“什么危险性呢?”
“颜主委除了进屋的四个人以外,还带来了多少人?”骆驼心平气和地说。
这的确使颜主委很难堪,因为常老么带来了他们“三三一”的一批行动员在外替他布置,但这项行动非常机密,又怎会被骆驼知道的呢?
“这是我的部下对我的保护,绝不会对你有所侵犯,我负全部责任!”颜主委拍拍胸脯说。
“不!我问有多少人?”骆驼再次非常郑重地问。
颜主委对行动员的调度不大清楚,回过头去问胡伟和郑庆祥,胡伟是行动组长,今晚上的布置是由他指挥的。
初时,他尚不敢坦白说出来,怕骆驼另有诡计,但经颜主委正色吩咐后,他才说:“大概十二员!”
骆驼即马上摇头说:“就不对劲了!”
一会儿,孙阿七趋上来和他咬耳朵,指手划脚的,过了片刻,又是查大妈趋上来,装腔作势,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颜主委等四人,看看,也觉得情势有点不对,弄得面面相觑,不知道骆驼在卖弄什么玄虚。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意外吗?”颜主委问。
骆驼露出慌张之色,埋怨说:“你们‘三三一’做事,从来不够机密,今天晚上,我们大家可能同归于尽,不过你们死了,还有一个名目,是为大鼻子效命,落个鞠躬尽瘁而后已,可是连累我们几个人就死得冤枉啦!”
“什么玩意?……”颜主委弄得如坠五里雾中。
“不瞒你说,现在屋外来了四五批暴徒,不消说,其中有一批是你们的人马,但是其他的几批又属于那一方面的呢?我的弟兄冒险查出来了,‘文化公司’的马白风混在其中,这不消说是‘文化公司’派来的了。他们的目的是要杀你,因为你已经知道李统的太太秘密潜至香港,而且还要在我手中把这个人买去,岂不将使李统垮台,整个‘文化公司’跟着完蛋么?所以他们不得不下毒手了,但这可连累了我呢……”
颜主委想想,也起了恐慌。同时,不禁也怒火上冲,认为李统那批人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在香港这个地方,竟敢纠众行凶,向自己的同志残杀。
但王功德却暗中踩了他的脚一下,提醒他的冲动。因为骆驼向来以狡黠闻名,生怕上了他的大当。
“他们要怎样杀我呢?难道说,用人海战术进屋子么?”颜主委冷静下来,改变了语气说。
骆驼马上回答:“他们要纵火,把屋子团团围住,叫我们一个人也逃不出去,不相信,我领你上屋顶看,有两个匪徒,正用汽油,由我们屋子的烟囱里注下大量的汽油,直泄到我们的厨房去!”
“我们刚才想打电话报警,但电话的电线早被他们割断了,使我们和屋外失去连络!”孙阿七插嘴说。
颜主委仍半信半疑,他怀疑“文化公司”所用的阴谋不妥,因为这样的纵火,万一屋子内的人叫嚷起来,惊动街坊,警署得到信息,十来分钟就会赶到,岂不是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骆驼已看出颜主委的意思,忙说:“他们主要的目的是谋杀,而且一切的行动全争取时间,我且带你去看他们的阴谋吧!”
颜主委平日是惯于作威作福的人,坐在办公室内,计划、指挥倒还可以,一旦面对危局,不免也有点慌乱。骆驼要带他去看,他就离坐动身了,但王功德却是战战兢兢,又向颜主委示意,请他小心上当。
骆驼首先穿出百页窗前,轻轻的扳开窗键。
“不要出去!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他们在窗外要用什么阴谋?假如脑袋伸出去,吃了卫生丸倒是犯不着的!”骆驼指着露台之外,向颜主委招呼说:“在这里可以看到对过街面,你可曾看到什么吗?”
颜主委聚精会神的,在那幽黯的灯光下张望,果然看到有许多人影川流不息的在那儿来往奔走,颜主委不敢遽下断语,但胡伟可以给他证明,“三三一”的人马,并没有布置到那地方去。
骆驼倏的转身,带着颜主委向厨房方面飞奔过去。
“我再请你看看厨房里面还有他们的把戏!”他一面又说。
这时候的颜主委,已失去主见,骆驼招他到那里就到那里,到底一个人到了性命交关时,会乖乖地听从别人的指挥。
查大妈一直守在厨房里,手里提着个铅皮桶,高高的站在炉灶之上。原来,自那屋顶的烟囱上,有一条长长的橡皮管自上面透下来,可以听到一阵水流的声音,又可以嗅到冲鼻的汽油气味道。
是“文化公司”的匪徒由屋顶上注下汽油准备纵火呢,这方法很高明,只要划着一根火柴,火焰就可以传布下来,假如那些汽油已流到地上,一经着火,不消几秒钟,整间屋子都会被火焰烧遍。
“骆大哥,我已经盛了一大桶了!”查大妈说。
骆驼即向颜主委说:“唉!他们主要的是杀你,但可把我们一家老小都连累了!”
颜主委勃然大怒,也认定了“文化公司”要和他过不去,好在他们“三三一”尚有人马布置在外,发动阻止还来得及,他吩咐胡伟发出信号,通知埋伏在街外的人向“文化公司”的歹徒进攻。
胡伟发出的信号非常简单,他的身上预置有一只罩有红玻璃镜的手电筒,掣亮后,摆在窗框上,让一道红光直射出窗外去,那方向,正对准了对街常老么所租的屋子。
片刻间,常老么的屋子里灯光通明。副行动组长郑庆祥的身上,藏有一支手电筒却是罩有蓝色玻璃的,他趋到另一个方向的窗前,掣亮了手电筒,不断的左右摇幌。
这时街面上便起了一阵骚动,“文化公司”的人,不懂得这一红一蓝的灯光用意何在,互相走告,但是藏在另一个方向“三三一”的人,却全部暴露了出来,因为红色的灯光是代表危急,蓝色是代表进攻。他们不知道颜主委究竟落在什么样的危局中,蜂涌而出,向成安街赶了过来。
马白风是“文化公司”纵火的主持人,他得到谭天的传报,有十来个来历不明的人,向成安街扑了过去。这事情不好断然处理,便报告李统。
这时候“三三一”的人已冲过“文化公司”的包围线,越进成安街的楼梯,那铁闸门牢牢的锁着,但木门已经打开了。
颜主委站在门前,他似乎已和骆驼扎在一起,拉大了嗓子高声说:
“把马路上那群鬼鬼祟祟的人全部驱走,抓几个带回去,假如人手不够,可以搬人来!”
王功德也在旁帮腔:“要注意他们在屋顶上还有人!”
“三三一”的打手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颜主委发出的是求救信号,而又打发他们到马路上去作战。
“颜主委为什么不出来呢?”领先一个人问。
“外面有人要谋杀颜主委!你们快去……”胡伟在叫嚷。
查大妈自厨房里越出来,她拉大了嗓子叫嚷:“骆大哥,汽油已灌下来两大桶了!”
骆驼说:“大家把灭火弹预备好!”
胡伟和郑庆祥已有了动作,他们向王功德打过招呼,请他照顾颜主委,即相约由楼梯飞窜越上三楼。
孙阿七守在那里应变。
胡伟说:“把闸子打开,我们要把屋顶上的歹徒抓下来!”
街面上已有了动静,“文化公司”的匪徒和“三三一”的匪徒互殴,孙阿七又何乐而不为,正好坐山观虎斗呢!他把铁闸打开,胡伟和郑庆祥便行出露台,由葡萄藤架可以直爬上屋顶。
“‘文化公司’的龟儿子,你们想造反了吗?还不快滚下来!”胡伟咆哮着。
在屋顶的烟囱里灌注汽油的,正是毕热和他的助手薛阿根,这两个亡命之徒,听得有人咆哮,知道事泄,即伏在瓦背上用手电筒发出暗号。
隔着两间屋子,有给他们把风的匪徒,旱听得声音,又看见毕热发出的紧急信号,马上纠合了三四个人,抢过来帮忙。
毕热是干行动的老手,面对着危机,仍很镇静,擦着了火柴,准备把汽油点着。
胡伟和郑庆祥已翻上了屋背,再次吼嚷说:
“喂!屋顶上的是什么人?我是‘三三一’的胡组长,是谁命令你们来纵火的?”
听见“三三一”和胡组长几个字,毕热急忙住手,幸而汽油还没有燃着,否则可闯下大祸了。
初时,毕热尚以为是骆驼发现他们纵火,在虚张声势,这会儿把手电筒直向胡伟和郑庆祥两个射来,胡伟和郑庆祥俱是“三三一”著名狠辣的打手,毕热不会不认识,顿时大为诧异。
“咦!胡组长和郑组长,你们怎么也来了?”
“妈的!大水冲倒龙王庙,你们的胆子真不小,想纵火谋杀我们的颜主委!真个‘革命’革到了自己人头上了吗?好的,乖乖的下来,让我们的颜主委亲自发落你们吧!”胡伟说着,一面也扬起了电筒,照着了毕热的面孔。
“怎么,颜主委也来了?他来干什么?”毕热着实着了慌。
“别装孙子,快点下来吧,让颜主委自己亲自向你说!”郑庆祥答。
给毕热把风的一批人已赶过来了,有石保富在内,毕热即偷偷命他从速去报告马白风和李统。
石保富畏怯的说:“马路上已经打起来了……大概也是‘三三一’的人……。”
毕热更是不解,颓然说:“‘三三一’为什么会帮起骆驼他们来了?”
“恐怕是为那个女人吧?”薛阿根自作聪明说。“据李主委说,‘三三一’是一定要抢的!”
“那我们非和他们拼命不可!假如李主委完了,我们也完了!”薛阿根是粗人,有点意气用事,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别干傻事,我们犯不上做主动,给李主委添了麻烦反而不美!”毕热连忙制止,说:“马路上既然打了起来,相信不久,就会招惹警方注意,我们倒不如撤退下去给他们助阵吧!……”
毕热指挥撤退之际,胡伟和郑庆祥却咆哮着说:
“妈的,你们想溜吗?颜主委要传你们下去问话呢!”
“哼!你们的颜主委串通敌人,我们不把他抓起来已经是留下情面了,假如要说话,不妨找我们的李主委吧!”毕热一面指挥着党羽由屋檐退下,一面说。
“你们再动我就开枪啦!”郑庆祥说。
“有种的只管开火,我们有七八支枪正对着你!”
他们从容不迫的纷纷跳落成安街一○四号的露台,这次,他们原是由一○六号的邻屋冒充贼劫而越上骆驼屋子的屋顶的。
胡伟和郑庆祥两个毕竟还是不敢开火,他们只有退去向颜主委报告。
因为这事件已经证实了“文化公司”千真万确有纵火之企图。颜主委大为愤懑。
其实李统指挥“文化公司”纵火,是否为谋害颜主委而来?颜主委并无需要搞清楚。他认为已找到了藉口可以打击李统,而排除所谓“民族派”的份子,进而使“国际派”全部统治“文化公司”。
“好吧!骆驼!现在事情已渐告平息,我们再来谈判我们的交易吧!你的文件,及你的人呢?”颜主委转向骆驼。
利用了颜主委挽救了回禄之灾,这时又得要定下步骤,静看“文化公司”和“三三一”之争纷,所以不能即时将文件出卖,便说:
“嗨,事情尚未完呢!马路上打得不亦乐乎!相信警署方面已得到消息,不久警探就要来了。那时候你的党徒和‘文化公司’的那些流氓,一个个的被抓进囚车,而且警察还要沿街搜查屋子,说不定你我都会被传进警署,去坐几个小时的‘花厅’……”
是时,街上的打斗正惨烈进行,“文化公司”方面,李统和马白风亲自督阵,仗着人数比“三三一”多,猛烈殴斗,拳脚绝不留情。双方的人马,一面的立场是所谓国际派,一面是所谓的民族派,他们各为其主,打得头破血流仍不休止。俗语说:“大水冲倒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自己人。”倒不如说:“狗咬狗一嘴毛”来得适合。
颜主委被骆驼一语提醒,的确怕军警赶到出了洋相,他带着胡伟、郑庆祥两人,匆匆和骆驼道别,约好再次碰面时日。由楼梯上下来,迎面正好碰着了马白风。
颜主委吼喝说:“马白风!你们造反了不成?”
马白风以为抓到了颜主委的弱点,不肯示弱,马上回答说:“哼!颜主委,你和敌人串通,还有脸在这里作威作福么?有你瞧的,等着吧!”
潘文甲之垮台,也是因为有和骆驼串通之嫌,所以马白风对颜主委也不摆在眼内,何况还有李统负责,将来即算发生了事故,也可以把责任完全推到李统身上。
颜主委要维持自己的尊严,对马白风的桀骜不驯态度,刚欲发作之际,老远听见一阵警车“呜呜”鸣叫,自远而近。
顿时,匪徒们方寸俱乱,颜主委和李统俱指挥部下作紧急撤退。好在双方全预备有汽车等候,命令一下,各自狼狈而逃,纷纷找寻自己的汽车钻了进去。
趁在混乱间,双方都乘机架走对方的人员,在先的时候,“文化公司”的人数较多,占了优势,在后“三三一”的援兵赶到,人数又比“文化公司”多至一倍以上,所以“文化公司”又吃了亏。他们总共架走了“三三一”两个人,但“三三一”却把谭天、汤胖、孙可夫三个人架走了。
当警车赶到之时,“三三一”和“文化公司”的汽车已告鸟兽散,遁得无影无踪了。
军警所收到的报告,不过是街头有人集体械斗,尚以为是什么黑社会团体或码头工人之类的争饭碗打斗,断没想到械斗的双方面都有汽车使用,一霎眼间全被他们逃去。这样只有依样画胡芦,按照公事手续调查一番,一纸公文交差了事。
但是共产方面却不然,他们的麻烦事情,却刚刚开始。
“文化公司”控告“三三一”。
“三三一”控告“文化公司”。
狗咬狗缠夹不清。
在这次“文化公司”和“三三一”大械斗以后,骆驼知道不论“文化公司”也好,“三三一”也好,他们向上级必然要互相控告,双方全想推诿责任。这在共匪的高级组织,是很难处理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究竟谁有理呢?根本难以判断。
骆驼知道“文化公司”和“三三一”除了设法拉拢他以外,没有那一方面能够占上风。这样,局势便完全改变了,骆驼趁此机会,除了可以救出吴策、夏落红、杜大婶和一批孤儿外,还打算敲一笔大竹杠,然后收山,报复他“扫地出门”之耻辱。
当警探人员在圣十字街,成安街一带检查过户口之后,骆驼便驱车直驶往银幕街。
那正是潘文甲自投罗网的屋子。
骆驼敲门进内,梁洪量早迎在门前,他们相对,粲然一笑,双方面都表示出成功的喜悦。
“你们那方面怎样?”梁洪量问。
“‘三三一’和‘文化公司’由冷枪暗箭变成了真杀实砍,以后明来明往,就够瞧的了,你的一方面怎样?”骆驼说。
“胖子落了网,还带来了三只猪猡,算是送给你的附赠品呢!”
骆驼放声大笑。说:“梁大哥的做工不坏,此一战,你在大屿岛的仇恨当可全消——”随后,他请梁洪量把潘文甲带出厅外来。
数分钟后,梁洪量的手下将潘文甲松了绑,带至大厅上与骆驼见面。潘文甲的脸色惨白,他看见骆驼,犹如走失的孩子,看见了娘一样,垂首附胸,就单只没有哭出声来。
骆驼说:“潘胖子,多谢你传递消息,也多谢你的消息里暗示了你的阴谋,你可曾猜想过,我会采用什么方法应付你的主子的纵火阴谋呢?不瞒你说,我请‘三三一’的颜主委,打算请他给我做替死鬼,葬身火窟。但意外的,这家伙是个怕死鬼,招来的保镖不下五十人,反而把你们‘文化公司’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全带了彩回去。正准备向他的老毛子告状去呢!这情形就糟了,李统那活僵尸,在行事之先,发现你突然失踪,便一口咬定是你向‘三三一’告的密,所以现在实行通缉,要把你处死示众。所以我假如把你活着放回去,等于叫你回去受皮肉之苦,假如你是有脑筋的话,现在应该求我,如何加以证明,你是落在我手里被我囚禁。要不然,那只是死路一条呢!”
潘文甲大为恐慌,骆驼所说的一切,他全无法否认。
“文化公司”的纵火行动,虽由马白风负全责,但李统指派给潘文甲的任务,是与各组连络,万一有意外发生时,临时帮忙指挥调度人马。但潘文甲在行事之前即告失踪,而且“三三一”的颜主委又突然在骆驼的屋子中出现,这样,潘文甲便可能有两种嫌疑:第一、涉嫌和骆驼串通,暗递消息;第二、使人怀疑他出卖消息给“三三一”藉以讨好颜主委。
骆驼说:“现在我可以无条件放你走,但是你的三个党羽,我却要留下,这样你就更惨了!”
潘文甲逞强说:“怎样会更惨呢?”
“事情很简单,你在行事之前失踪,‘文化公司’和‘三三一’打得头破血流,李统自然会怀疑你出卖‘文化公司’,我放你出去,你回到李统面前将怎样交待?说是被我扣押了吧!李统一定会打电话来问我,那我当然否认。说不定还要说一声多谢你们‘文化公司’的人给我传递了消息!”
“你这卑鄙的东西!……”潘文甲破口大骂。
“不管如何!我现在一句话可以致你的死命!”
“我有三个人给我证明踏进了你的圈套!我为‘文化公司’救曾芳魂而来……。”
“但是,你的三个党羽,并不是‘文化公司’的直系人员,没有人认识!我起码要过一个星期以后才放他们,他们无法给你作证呀!”骆驼狡猾地说。“而且这间屋子尚在召租,是间空屋啦,我们走了,连人影都没有一个,你找什么人证明?”
潘文甲领教过骆驼的厉害,已弄得面无人色,而且,还有曾芳魂在他的掌握中,怎能不低头呢?骆驼所说的话,只好认了,反正落在他的手中,一切只好由他摆布。
“我先问你,究竟想活想死?假如想活,我给你一条生路!”骆驼再加重语气说。
潘文甲渐起激动,说:“我只希望能先见曾芳魂一面……”
“当然可以给你看的,但是你先要回答我的问题……”
“在你的手里还不是由你摆布吗?你要我怎样,我还能够拒绝吗?”
“你想活命,唯一的办法,我设法放走你的党羽一人,让他回‘文化公司’去报告李统,派人来把你救出去。这样,当可证明你是被困在我的手里,一切的嫌疑完全可以洗刷掉。”
潘文甲脸露感激之色。
但骆驼却马上改变语气说:“你先别高兴,我有条件呢!”
潘文甲的心又凉了半截,他知道骆驼只要提出条件,难题也就来了。
骆驼见潘文甲不作声,知道他已经屈服,有首肯之意,便说:“条件很简单,我要知道夏落红在什么地方?并不是要你把他放出来,我只要知道地址就行了。”
潘文甲考虑了片刻,说:“你要以人格保证,不得说是我泄漏的!”
“当然——”骆驼说:“我还可以向李统交代出我的侦探线索!”
潘文甲惴惴不安,过了一会儿,招骆驼附耳过来,趋至骆驼的耳畔,喁喁细语,说了好一阵子话,大概是把夏落红的藏匿处详细告诉了骆驼。
骆驼皱眉宇,频频点首说:“原来用的又是骗子战略,好的,这一次是你表现最诚实的一次,我也给你最好的信用!并用上帝的仁慈,给你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