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平浪静的太平洋上,海水四望无际,与天空相接,“玛利皇后”邮轮,划破了平静的海面,掀开两条白浪花纹,向着她的目的地行进着。

两条灰黑色的虎鲛,忽隐忽现,不时冲出碧绿的水面,追逐着轮船的白浪游戏,大有和轮船竞赛的意思。

这时,邮轮的甲板上,正站着一个道貌岸然,身材肥大的中年人,扶着栏杆,对海天遐思,一面欣赏水中游戏的鱼儿。

从他的衣饰上,一望而知是个“南洋伯”,嘴上留着两撮短须,和他的身份衬配得恰到好处。

他的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真看不出是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他凝对着自由自在的虎鲛出神,不时又挺起胸脯,尽情呼吸海洋上的自由空气,好像有无限的感怀。

这人的背后,正对着大餐间的大门口,有一个戴墨晶眼镜的中年人,两颧高耸,面容消瘦,穿着的一套半新西装,倒是上好的料子,鬼鬼祟祟地守在那里,注意栏杆旁“南洋伯”的一举一动。这人就是“统战部”新加坡地下站的行动组长司马周,他负有特殊任务,负责暗中监视这位名振东南亚的大骗子常老么,由新加坡至香港去找他的仇人骗棍骆驼,决一雌雄。

司马周毕生是在赤色圈子里搞行动的,还没有在骗子的圈内混过,他怀疑这位容貌平庸的常老么,会是个手段高强的大骗子。但是经过一番接触之后,他就感到这个骗子果然是名不虚传了。

单身的客人,在长途的旅行上差不多都是感觉寂寞的,彼此如言语投机,一拍即合。司马周曾和常老么在晚间赌过几次牌,常老么的赌术高明,除了第一次略有亏损以外,每次都是大赢,看不出有假,但又分明每次都有弊端,这就可以证明他的赌术中也含有骗术的成份。

司马周又曾藉故到过常老么的房舱里去,暗中留意他的行李,得到机会便偷偷地检视他的什物。发现常老么的身份很多,单只名片就有七八种以上,这种利用多种身份作活动的人,除了骗子以外,普通的人是很少有的。

这时,常老么忽然摸出一根很长的吕宋烟,衔在口里,又从口袋内摸出打火机,但司马周已及时擦亮了一根火柴递了过去,于是他们又开始攀谈起来。

“你以前到过香港吗?”常老么问。他是第一次向司马周问话,以前多半是司马周在逗他发言。

“我本来就是由香港来的!”司马周答。

“现在香港已成为远东的间谍战场,相信你总不会没有所闻吧!”

“像我这样的一个商人,一天到晚把精神集中在算盘上,那还敢对政治有所批评!”司马周说。

常老么冷笑一下,也就不再言语。

司马周不肯轻易放弃机会,说:“那末你对于政治一定有明澈的见解了!”

常老么又是一笑,摇着头说:“我没有什么见解,中国人的传统是安分守己,顺时听天,只要谁能给他安居乐业的生活自由,他就倾向谁了!”

司马周觉得话不入耳,他的任务是随时常老么搭线,拉得愈近愈好,矜持一会,又说:“那你一定是同情共产党的了!……”

常老么故作一楞,说:“依你的话语看来,那你一定是共产党或它的同路人了。”

司马周倒是真的楞了一楞。急问,“何以见得?”

常老么格格大笑,“哈,我们还容许伪装吗?”

“伪装?”司马周莫明其妙地回味常老么所说的话,等他体会到这位名闻大骗子的幽默时,不禁也豁然大笑。但这笑声里却含有极大的不自然,因为他已领略了这位江湖好汉谈锋的犀利。


五天的航期瞬眼过去,司马周已尽到他最大的能力,不露痕迹地侦查着常老么的动静,虽然他的收获并不大,但常老么为人如何,思想如何,连身上携有多少现款,司马周都有详细的记录,报告了他的组织。

这天,船已抵埠,经过了海关等繁杂的检查手续后,常老么已踏上了号称天堂的孤岛——香港。

“统战部”已派出了人来接应司马周,但是常老么却仍是孑然一身,连个接船的朋友也没有,只见他独个儿携着简单的行李,悠然地步出了码头,似乎这地方他不陌生,招了一部街车便向六国饭店而去。

“统战部”接应的人员,由司马周指点着,早已部署好了,一直跟踪在常老么之后,只要他和常老么搭上线,拉上关系,他的任务便可以宣告完毕了。

消息已经由“三三一”传到李统辖下的组织里,那铁幕深垂的会议室中,又开始了机密会议。

李统说:“这机会太好了!正可以和宋云珠的工作配合!”

这时马白风已成为独立小组的主持人,专事操纵女骗子宋云珠的行动,这内中自然有着许多原因:一、宋云珠不是共产党员,恐怕机密外泄。二、为对付情报贩子的临时组织,利用完后即须解散。三、骗子终归是骗子,声誉不大好听,预备事败时有所推诿。

但是马白风却是小人得志,一跃而为小组主持人,以为就此可以和潘文甲一较短长,分庭抗礼。因此,他在李统面前,仍是必恭必敬,对于潘文甲却马上换了另一副脸孔,高兴的时候还打打官腔。

潘文甲的世故较深,胸具成竹,不和马白风计较小节,表面上对马白风总是笑脸相待,但找到机会,他还是不肯放松。

“最近进行的颇为顺利,宋云珠现在易名宋丹丽,和她的助手梅玲乔扮姑母侄女两人,已开始向夏落红下手,相信短期内就可以把他引进圈套了!”马白风说。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奇怪的是情报贩子最近一点动静也没有,平日深居简出,颇值得我们怀疑!”潘文甲说:“好像他正在以静制动,我们应该注意!”

马白风冷笑一声说:“潘同志一向做事,‘船头怕鬼,船尾怕贼。’顾虑太多,这就是你以往失败的原因!”

潘文甲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可是他并不答言,看看李统的脸色,只见李统频频点头。说:

“我们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了马白风,就由他完全负责任好了。”


情报贩子的确用的是“以静制动”的战略。他感觉到圣十街四周的环境,已不像以前的那般平静,就单只他们所居住的屋子,对面一所突出屋顶的小楼阁,也被人租去居住,整天都是帘帷深垂,密不通风,看情形十分可疑。

情报贩子的一家人都提高了警觉,随时随地注意四周的环境,小心翼翼,严防不测。尤其外出时,一个个都预先安排好,互相联络,彼此策应,任何人不能掉以轻心。

最使他们一家人伤脑筋的便是夏落红,这个年轻人爱玩的心理是无法消除的。难得有一天晚上不出去逛,不是上舞厅就是去看电影,情报贩子有口难言,因为是他自小把他娇生惯养成了的。倒是吴策老和查大妈两人,找着机会,便谆谆相劝,但夏落红那里肯听。

“闷在家里多无聊嘛!”这天晚上他又要出去了。

“夏落红,你少玩一个晚上行吗?”吴策发出劝导,“现在风声这样紧,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当然罗!你这大年纪,什么都玩厌了,我今年还只有二十岁!”他对着镜子,结上一条鱼皮式的花纹领结。

“唉!”情报贩子一直默做在一旁,用手指头理着下颚上的胡子,这会儿再也忍耐不住,装上一副笑脸,露着大匏牙笑嘻嘻走了过来,温吞吞地说:“好小子,并不是我们不让你去玩,实在是这两天的风声太紧,而且我们还有买卖急着要做呢!正需要时间来大家好好筹划一番……”

夏落红哈哈大笑,指着情报贩子的鼻尖儿说:“干爹又在吓唬人了,做买卖?您做的是什么买卖呢?据我所知道,您做的第一票买卖,是无意中在旧货摊买到了一只箱子,发现个中有秘密。第二票买卖是藉故和法国领事馆接触,叫查大妈使用三只手的技术偷来的。第三票买卖,您还想卖空气不成?哈!干爹,您一生作弄人,又何必吓唬我,人的嗜好不同,比喻您喜欢喝酒,吴策老喜欢摄影,查大妈喜欢摸东西,孙阿七喜欢睡觉,我喜欢玩……”

“呸,呸,呸……”查大妈听见夏落红说她喜欢摸东西,连连跺脚呸,呸,呸地乱叫,话也说不出来。

情报贩子慢条斯理,继续劝解说:“俗语得好‘事事有天意,行行出状元。’谁个不知道我骆驼做的是买空卖空的行当,只要稍为花点时间,动点脑筋,何愁没有买卖做。……”

“干爹的话也对!”夏落红忽然点头说。“但是‘工作不忘娱乐’,不娱乐那来工作活力,正如孙阿七说:‘工作不忘睡觉’,不睡觉那来精力工作……”

“你什么都拿我做比喻!”孙阿七在旁怪叫。

“你一定要出去玩?”情报贩子瞪大了眼,表示发怒。

“非去不可,我已经答应过丹茱蒂小姐,也是干爹的指示,宁可失信于朋友,不能失信于女人,我要走了……”夏落红对他的干爹毫无畏惧。

“唉!那末你就去吧……小子!”情报贩子表示无可奈何,又软下来了。

“唉,你就这样把儿子惯坏了!”查大妈又在跺脚。

“依我的办法最好封锁他的经济!”吴策忽然说。

“吴策老自己玩不动了,就老和我过不去!”夏落红临行时回头说。街上已叫好了一部出租汽车,他俨如公子阔少,出进公共场所,总是很够气派。

情报贩子还没等夏落红跨出门即向那呆坐着不动的彭虎瞪眼。

彭虎连忙摇手说:“我要辞去这个苦差事,天天跟着上舞厅,我又不会跳舞……”

原来,因为应付局势的关系,他们六个人凡有外出,都要派人互相照应的,尤其夏落红出进在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多半派由彭虎或孙阿七保护。这种生活对他根本不习惯,难怪他发牢骚了。

“那末今夜孙阿七去吧!”情报贩子说。

“我要睡觉。……”

“对!孙阿七向不爱做事,今天晚上非要他去不可!”彭虎说着,便把孙阿七如攫小鸡般捉出门外。

孙阿七被迫无奈,终于赶下楼梯追随着夏落红进入汽车。


“猴子,你既然上舞厅就应该换件比较像样的衣服!”夏落红指着孙阿七的粗布大褂表示不满。他认为和这样服饰的人坐在一起,将贬低了自己的身份。

“哼!”孙阿七嗤之以鼻。“别以为你的西装漂亮,我穿了粗布衣寒伧,实际上大家脱光了衣裳看看,还不是一样的皮包骨头,带肉骷髅!你的皮也不是黄金做的,我的皮也不是烂草蓆,大家同样伸手向骆大哥讨钞票花……”

夏落红不乐。他要好的舞女丹茱蒂小姐,被人家包了台子,今夜扑了一个空,正闷着一肚子气,现在因为一句话竟将孙阿七的话匣子打开,唠唠叨叨说个不绝口,他心里老大的不舒服。

“要知道,那些舞女们喜欢的不是你这漂亮的西装,而是你的钞票。”孙阿七继续说:“你别瞧我孙阿七这身粗布衫裤,只要大爷愿意花钱,把丹茱蒂找来,她还不是乖乖的和我一起跳‘温功’舞!”

“猴子,闭你的口,要不然我把你扔出去!”夏落红要找他出气了。

“我本来就不要来,还是你的干爹求爷爷告奶奶地,千说万说一定要求我来保护你。要知道,我现在正是你的保护人哪!”孙阿七俏皮地答。

夏落红忍无可忍,在桌子底下偷偷抬起了脚,重重地在孙阿七的脚背上蹬了一下,蹬得孙阿七唉声怪叫,痛澈心肺,连泪水也迸了出来。这样,他知道夏落红真的着了恼,便不再多说话,干脆就伏在椅子靠背上找寻他的好梦去了。

夏落红更是闷得发慌,向仆欧要了一瓶洋酒,自斟自饮,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心上人丹茱蒂,正坐在靠近音乐台的一个坐位上,和两个衣饰入时的贵妇人聊得起劲。这两个妇人,一大一小,大的年约三十余岁,小的顶多二十岁,看她们的气派,满身的珠光宝气,就知道她们不是等闲之辈了。不过奇怪的是两个单身女子进舞厅已是少见,而且她们还招舞女坐台子,真是怪事。

“这岂非有意和我捣蛋?”夏落红不断地诅咒,曾经数次请仆欧通知舞女大班,请他把丹茱蒂的台子转过来,但都没有生效,似乎那两个贵妇已经死命地将丹茱蒂缠住了。

有时候,那年纪小的女人,和丹茱蒂作同性舞,溜过夏落红的跟前,大家都同时笑笑。那小妇人也是绮年玉貌,她的美丽并不下于丹茱蒂,而且特别风骚撩人。

夏落红等于摆了“拆子摊”,看着舞池里脚来脚去,忽然地发现“文化公司”也来了两个人。

那就是马白风和于芄,他们俩人为什么会这样凑巧,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舞厅里?

马白风在偷袭圣十字街住宅时,曾在楼梯上被夏落红击昏,所以夏落红对他的印象特别的深,尤其是他的两撮小胡子显得非常讨厌!

他和于芄在“文化公司”里取赔款时,也有一面之缘,由于她的容貌姣丽,不是夏落红所想像中的那些女匪干凶恶面貌,所以对她的印象也特别的深刻。

这两个敌对份子忽然出现在舞厅里,当不会是偶然凑合,夏落红暗起了警惕,他轻轻踢了孙阿七一脚,岂料孙阿七伏在坐椅的靠背上,已经睡熟了,而且鼾声大作。夏落红便暗暗责怪他的干爹糊涂,假如不派人保护便罢,既然派人为什么派这个瞌睡虫来?现在非但没有给他照应,而且万一发生事端,他还得要照应这个贪睡鬼呢。

夏落红是情报贩子认定了的继承人,他有几句话曾交待夏落红刻骨铭心地记着,便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悲伤之时,应有快乐的表现;痛苦之时,应有愉快的表情;穷困之时,应有阔绰的风度;危急之时,应有安逸的神态……

现在,夏落红虽已发现了敌踪,但他要表现得更安逸,孙阿七既叫不醒,就不宜大惊小怪,就让他继续睡觉吧。一方面马上招仆欧把舞女大班找来,劈面就破口大骂:

“丹茱蒂是什么道理?是否想摆红舞女的架子?或是以为我没钱花了,请她三次了,还不过来。你是大班,我的钱爱花到什么人的身上全都是赏你的面子,假如你一定要当我是冤大头时,那就别说我这位客人和你过意不去了!”

舞女大班原是个过时的红舞女,场面见得多了,知道每个客人都不大好得罪,尤其是这种年轻的小伙子,脾气来了什么事情全干得出。好在她久经战阵,练得一副好嘴吧,千个不是,万个不是,尽管赔礼道歉。

“丹茱蒂近来是不大正常,您先生赏我的面子,我怎会不领情呢?丹茱蒂来了两个亲戚,一定要包下她的台子……”

“鬼话,亲戚会面,会在舞厅里包台子吗?呸!这分明是讥讽我包不起她的台子!”夏落红以赌狠的姿势,掏出一把钱,死劲一抬,掷在桌上,狠声说:“那末我出双倍的价钱,叫她转台子过来,你去告诉她的亲戚说我包了丹茱蒂的台子好了!”

舞女大班脸有难色,千言万语,尽赔不是,但夏落红那里肯听。

“不管怎样,假如丹茱蒂不过来,我就找你说话!”夏落红又说。

舞女大班无奈,勉为其难地向丹茱蒂坐着的台子走过去试作交涉。

这阵吵闹,夏落红的嗓子特别大,把孙阿七吵醒了。也许夏落红是故意如此,孙阿七原是个鬼灵精,心眼很快,一听夏落红的语气,就知道他是在故意寻衅生事,这内中自然另有原因。那双老鼠似的眼睛,已瞪得圆溜溜的,开始东张西望,他的眼快,霎眼间已找到马白风和于芄的所在。

他从来不和夏落红上舞厅,也不知道马白风是否是舞厅的常客?假如他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这个共匪的爪牙,一定是负有使命而来,目标可能就是夏落红。

“小心无失错!”这是江湖人的一句警语。孙阿七就开始在他的心眼里暗暗盘算,应该如何的应付这个局面。

“小子!你以前曾碰见过他没有?”孙阿七低声问,装着极其安闲的样子。

“他第一次出现!”夏落红答。

“那就有蹊跷了,不要慌张,还该注意他有没有同党……”

“猴子,我比你行!”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了!”

“别长人家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舞女大班的交涉显然是失败了,那两个妇人好像故意和丹茱蒂为难,不肯放她离开半步,而丹茱蒂又好像很乐意留在她们的台子上。

“先生——”舞女大班回来说。“请您包涵一点,客人故意和丹茱蒂找麻烦,她不敢离开……要知道,吃货腰饭的,那一个客人全是老子,全得罪不起,您先生赏她的脸,就等于是她的衣食父母,她还敢摆架子么,但是现在客人缠着她不放,她又怎好摆脱!”她说时一屁股在夏落红身旁椅子坐了下来。“到舞厅来的各色人等俱有,有个能像先生这样宽宏量大,坐上几个钟点等一位姑娘?唔!”她咳嗽了一声,把话说得非常圆滑,又非常动人,她的话是想打动夏落红的心窍。“这样,我尽力量替您把丹茱蒂调过来,在没有调来之前,我先替您介绍一位姑娘,是新角色,内地人,舞跳得好,脸孔生得漂亮……”

“嗨,你知道,我等了几个钟头,为的是什么?假如我要找新角色,还用得着你来介绍?”夏落红瞪眼表示拒绝。

“丹茱蒂有什么了不起?我介绍的包你满意!”舞女大班说着就不再征求夏落红同意,向仆欧招手。“你去把张翠的台子转过来……”

“我说不要任何人!”夏落红俏皮说。“丹茱蒂的台子如转不过来,那末我就要你好了。试想有谁的舞跳得比舞女大班更好?有谁的脸孔比大班更漂亮?新货没有旧货够味,丹茱蒂不来我就请大班坐台了!”

“哈,您真会说话。”舞女大班故作媚态。“您‘吃豆腐’找错了对象,现成摆着许多‘嫩豆腐’不吃,来吃我这块老豆腐干……我还是替你找位姑娘吧……”说着立起身想走。

“怎么说?”孙阿七忽然向舞女大班说话。“难道说,不赏面子吗?要知道我家大少爷的眼睛向来是长在额角上的,请你坐台子,那是天大的面子,你想耍花枪,撒你头,闹架子,那是你看错人了。到时候别说我这个当差的不近人情,我现在先请问你,你们舞厅里的杯盘碟子多少钱一斤?”

孙阿七把夏落红捧做大少爷,自贬身分做了当差的,当然是别有用心,马上舞女大班对夏落红的观感就不同了。平常的时候,舞厅里对这种血气方刚的青年舞客,多少存有戒心,他们任情使性,稍有拂逆,就什么事情全干得出来,现在眼见这位大少爷还带了个当差的同逛舞厅,那更是不好惹了。这个当差的也许是保镳,也许是打手,这位大少爷家庭背景如何,值得考虑,万一惹翻了,那无异是自找难堪了。

“喏!说的是那里话?大少爷要我坐台子,我还怕自己高攀不上啦?那还敢搭架子……”她说完又静静地坐了下去,一面不断地上下打量孙阿七。只是他的个子小小的,不像是个保镳打手的人物,虽然装得满脸凶神恶煞气象,但那副大匏牙,望天鼻子,总引不起人的好感。她虽然是这样想着,但她还是决意不去惹他们。

“哼!你别看我的个子小,摔起盘子的时候,还是蛮有劲呢!”孙阿七看破了舞女大班的心事,便扬起了脖子翻着白眼说。

音乐台上奏起了一曲纾情的爵士乐,“印第安夜狐曲”,灯光黯了,音乐轻轻的奏着,配着印第安人的咚咚的战鼓,小喇叭吹出尖锐的声响,有时高扬,有时低沉,真像狐狸在黑夜中啼哭的声音。

舞客们纷纷下池,熄灯舞多半是贴着脸孔的,只见一双双的人影,像连体的人儿,开始在舞池中移动。

“好吧!大班!我的舞瘾已经发了很久了,现在总该给我享受一番了!”夏落红说。

到这时,舞女大班已是不敢违拗,一切听从尊便,夏落红要怎样,就任由他怎样,丝毫不敢违拗,而且还非常服贴地装出一副和霭的脸孔。

到这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场所,就是不能露出些许寒酸气,否则就得遭人白眼,受人揶揄,越是赌狠,越是受人逢迎,夏落红虽然年青,可也懂得这些道理。

喇叭的声响,吹得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夏落红虽然和舞女大班在跳着舞,但是他的情绪却不和其他的人一样,两只眼睛,不断地四下搜寻,注意那两个共产匪徒的行动,及他的心上人丹茱蒂是否仍留在那里。同时还要时时预防他的周围是否共产暴徒,作不轨的企图。

孙阿七瞪大了圆溜溜的鼠眼,偷偷地溜过来,又溜过去,乐台上的乐曲演奏得如何,与他全不发生关系,他在细细打量舞厅的地形,进出要冲,来龙去脉,由那里走比较方便,他把这些事一一默记在心头。

尤其,他注意着相隔两张桌子的马白风和于芄的行动,甚至于和他们两人有过接触的人也不肯放过,最低限度,他要知道马白风和于芄两人是否有人同来?在舞厅中有没有其他的布置?

“印第安夜狐曲”奏完,照例要休止几秒钟,再接上第二曲音乐。这时,只看见马白风站起来,要和于芄跳舞,但是这个钉子可碰得不小,于芄板下了脸孔,连动也没动,只是摇头。马白风尴尬地又回到他的椅子上。

孙阿七暗自奇怪,这两个共产匪徒,既是同路而来,为什么竟闹着别扭,好像彼此间有甚大的隔阂呢。

谁能料想得到呢?原来,马白风假公济私,随做了特别组主任之后,得到李统特许,可以任意支配“文化公司”的各级职员。

“文化公司”只有于芄一个女职员,马白风利用了这一点,举凡用得着女人的地方,就有了藉口,一律是要于芄作伴。于芄有苦作说不出,这是命令,不由得她不依从。但是,有些时候,她还是要给马白风难堪的。所以她拒绝了马白风的共舞要求。

孙阿七要应付当前的局势,无心理会这些,他已看准一条路子,可以施逞妙计,趁着第二曲音乐奏起之时,悄悄地溜过去,那是弯在衣帽间背后的走廊,左边是女厕所,右边是男厕所,孙阿七停了一会,窥探有没有人追踪,随手敲击女厕所的玻璃窗门。

女厕所没有反应,显然是没有人在,孙阿七胆子更壮,便停下脚步在那里等候,果然的就看见有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鬼头鬼脑停留在走廊外面。这时还不能断定他是跟踪而来?还是要进厕所的舞客?

孙阿七打量他的面貌,竟是非常的陌生,中等身材,穿着一套不大称身的米色西装,大翻领花衬衫,不像粗人也不像文人,这种人的身份最难揣摩。

孙阿七装出一副笑嘻嘻的滑稽脸孔,故意留在那里,兀然不动,大有蛮不在乎的神气。那人满怀鬼胎,呆然留在走廊外面,摸出一根香烟,燃着火吸着,不时溜过眼睛来窥察孙阿七的动静。孙阿七不禁窃笑,他认为这个人假如真是共党匪徒,那末他的跟踪技术,就未免太过低能了。

他便存心逗着他玩,伸手推开厕所的玻璃门,又“碰”然关上,门声响时,那跟踪的匪徒突然回转身来,只看见孙阿七仍站在那里,撅起了朝天鼻子,露出大匏牙,好一副古怪的长相。

这人呆了一阵,便感觉到他的跟踪形迹已经败露,只好硬着头皮,装做若无其事地向走廊走了过来,装着要进厕所,那男厕所的玻璃门是开着的,女厕所的门正好相对着,孙阿七等他走近厕所门时,便匆匆扭开了女厕所的玻璃门,故意把关门的声音弄得很响。那共党匪徒莫明其妙地回过来,孙阿七是男儿汉,为什么竟进了女厕所去呢?

“难道这小子在施展什么诡计不成?”这汉子心中想,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不见动静,附耳至女厕所玻璃门上偷听,也听不出丝毫声息。

再守了一会,竟不见孙阿七出来。

“说不定女厕所内还有其他的出路……”他一面想着,一面轻轻地扭开了女厕所的玻璃门,探头进内张望。那是一间白瓷砖砌成的厕所,前面半截成回形,是洗手间,有照身镜,盥洗器,靠里面,有三间掩着格条子透风板门的厕所,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似乎也没有人在内呢。

“奇怪了,厕所内并没有其他的出路,难道说躲在里面不成?”他喃喃自语,便去拉门窥看。

岂料当他拉开第一道门时,第三道的厕所门却呀然自开,里面钻出一个矮小的黑影,如流星般闪出厕所的玻璃门而去,随手将玻璃门带上了,只闻,“格勒”一声,好像是上了锁呢。

“朋友,好好在里面呆一会吧!”孙阿七在门外说,随着就大踏步走开了。

当他惊魂甫定,伸手去扭转那门闩时,糟糕,果真就锁上了。堂堂一个男子汉被锁在女厕所里,还成什么话?他不免暗暗咒骂那个矮小的缺德鬼手段过于恶毒,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这一着急,冒出一身大汗,门扭不开,却又不敢叫唤,恐怕惊动了舞厅的人,把笑话闹大,遭受组织的申斥。

他取出小刀子,希望能将锁键撬开,但是刀子的力量太过脆弱,锁键又是那末牢固,他撬了十来分钟,丝毫不动,这匪徒几乎要哭出来了。

忽然那走廊上起了一阵脚步声,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影子出现在磨砂玻璃门外,也不知道是女舞客还是舞女,匪徒只有暗暗叫苦。

“咦?怎么厕所的门锁上了?”门外娇声抱怨,拼命在旋动黄铜的把手,一忽儿又拼命拍门。“喂,有人在里面吗?”

“也许坏了……”另一个说。

“见鬼,我半个钟点以前才进去过!”

“那末,我去找仆欧来!”说罢,随着脚步声离去。

不一会,仆欧来了。“厕所门会是谁锁的呢?”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将钥匙插进了匙眼。

“格勒”一声锁打开了,门也跟着自动推开,意外地竟钻出一缕黑影,把两个舞女吓得尖声怪叫。

匪徒狼狈逃窜。以手掩面,脚步快如流星,把那个仆欧也弄得莫明其妙。

自然,这匪徒无法再在舞厅中呆下去监视孙阿七,只有请求他的主子换人接替。


在这一段时间内,孙阿七对付好负责跟踪他的匪徒,偷空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已经和情报贩子通好了电话,回到夏落红的坐位上。

圣十街情报贩子的住宅,经共匪调查过是没有电话的,孙阿七怎么会和情报贩子通了电话呢?这就是情报贩子的巧妙布置,狡兔三窟,令人捉摸不透。

夏落红刚和舞女大班跳完舞回至坐位上,孙阿七便匆匆附耳向他说:“我已经和骆大哥通过电话……”

夏落红一楞,以申斥的口吻说:“你怎可以鲁莽从事?匪徒一定不止两人,他们一定还派有喽罗个别监视你我,你别把电话的机密泄漏了!”

“你放心!我已经把他关在厕所里,而且还是女厕所!”孙阿七说。

夏落红一楞,他没想到孙阿七居然会这样的神通广大。

“这有什么稀奇?你明知道我是‘鬼锁匠’嘛!”孙阿七皱起了朝天鼻子发笑。

夏落红点头:“原来你又耍出你的老本行了,我看迟早你还得搬出‘蜘蛛’的本领来呢!”

“格老子,又在损人!”孙阿七噘起了嘴唇,表示不高兴。

原来,孙阿七是铜锁店的学徒出身,由于天资聪慧,学会了一手“鬼锁匠”的高等技能,能在七分钟内打开任何构造复杂的保险箱。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便高兴起来,就随便到什么地方,打开人家的保险库,拿几个钱用用。以后失手入狱,在狱中结识了一个“蜘蛛贼”的头目,孙阿七在狱中拜了这位贼头作师傅,学得一身“蜘蛛贼”的绝技,后来出狱,因他兼擅开保险库的技能,如虎添翼,积案如山,为避军警缉捕,逃亡各处流浪,遇着骗子骆驼,在互相较量之下,终于敌不过骆驼的机智,败在骆驼手下,从此为骆驼所收容。

由于“蜘蛛贼”是属于下九流的盗贼行业,所以孙阿七不愿意任何人提及。

经夏落红这一句话之后,孙阿七便胀红了脸孔,低头不语。

“唉,我的话无意出口,何必认真呢?”夏落红说。

舞女大班的眼睛,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也不知道他们在搅些什么玩意。

夏落红因为知道孙阿七已经和情报贩子取得联络,援兵将要赶到,便放开胆子,尽情玩乐,每逢音乐起,都和舞女大班跳舞。这时他对马白风这几个共产党徒已满不在意,主意的还是留着丹茱蒂的动静。对这个风月场中的女人,他早已一往情深,也曾经挥霍了不少的钞票。丹茱蒂对他一直是不错的,昨天晚上分手时,还殷勤地邀约夏落红今晚再来,但是没想到今天情形发生了变化,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被他人压迫,也不知是故意摆架子,存心向他戏弄。

“大班,张翠小姐的台子转过来了!”当夏落红舞毕回返座位之际,仆欧带过来一个年轻的舞女。

这位张翠小姐,年纪并不大,团团的脸孔,眼睛大大的,两道经过修饰的眉毛,画得弯弯的,加以脂粉的修饰,在灯光下也还算得上是个美人。她穿一件淡绿色的透明尼龙纱,现出肉的诱惑,曲线的玲珑。夏落红的眼睛看呆了,他在这家舞厅里是长期舞客,为什么从来没看见过这位张小姐?他觉得已经相见恨晚。

“张小姐到这里来有多久?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夏落红开始和这位新朋友说话。

“今天才是第三天——”张翠答。她的嗓音清脆,像是出谷的乳莺。

“张小姐以前不是干这一行的,您别搅错了!”舞女大班向夏落红附耳说:“我的红娘做得不错吧?现在总可以让我辞去差事了!祝你好运气!”说完,她起身离去,复又回头笑嘻嘻地向夏落红说:“假如成了好事,可别忘记请我吃一杯喜酒!”

孙阿七知道夏落红是一个好青年,只是太过爱好女色,简直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种子,这其间虽经吴策和情报贩子等人苦苦劝导,到底无甚效果。这会儿看他那副贪婪的馋相,孙阿七心中老大不满,在目前的环境下,可能四面都潜伏了敌人,危机重重,他居然还有寻花问柳的闲情逸致,真是岂有此理。

“张小姐府上是什么地方?”夏落红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上海——”

“以前在念书吗?”

“当然在念书,你这句话岂不是多问?女孩子不念书就嫁人,张小姐你说对不对?”孙阿七听得不耐烦,打岔说话。

“阿七……”夏落红瞪了孙阿七一眼,大有嫌他多嘴的意思。

“这位先生已经替我说了。”张翠好像并不介意,反而怩忸作态地抿嘴发笑。

“我还可以指出张小姐今年是十八岁,父亲是做大买卖的,有一个很好的家庭……”孙阿七蓄意捣蛋,但说到这里,却哭丧着脸,皱起了眉宇,因为夏落红已经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

“阿七!”夏落红一面附耳向他说:“你是我的好朋友,最好请你继续装做跟班的帮这个忙,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哼!临急抱佛脚,你平常少欺侮我就够了!”

“何必呢?要报复也不该在这个时候!”

孙阿七瞪他一眼,随着,回踩他一脚,这一脚是相当够力量的。

夏落红有苦难言,只好暗自咒骂,在这位新认识的张翠面前,为表现出他的尊严,一切都得忍受。他向张翠递烟,张翠不吸烟,向张翠递酒,张翠又不饮酒。

孙阿七看见夏落红的狼狈情形,得意非凡,他一肚子的郁气,出得干干净净,两只小眼睛,眯成两条细缝,露着大匏牙笑个不停。张翠冷眼看着他们两人的情景,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甚么关系。

一会儿,马白风和于芄起舞,他们在池边溜过夏落红的坐位时,马白风的眼睛不住地向他们两人注视,因为他已经接得手下人的报告,孙阿七把跟踪监视他的匪徒锁到女厕所里面去,但是看见他们两人仍在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似乎满不当一回事,这情形又有点费解了。

“你猜他们会不会知道我们已布置好了人马,要把他们架走?”于芄忍耐不住,问马白风说。

“我想不会的,那小瘦个子以为关起了一个人,就可以没事了。”马白风答。

“不,也许他们还有人散布在舞厅里,可以和我们的势力相抗衡……”

“不可能,他们全家总共六个人,我们全认识的。你看,那里会有一个?”马白风绕着脖子向整个舞厅看了一圈,以证实他的话。

“也许还有其他的人,我们不认识呢?”于芄因为“文化公司”累次的败北,对自己人已经不信任。

“不会的,经过了这么多的调查,我们还会搞错吗?”马白风认为于芄的话是女人之见。

再次溜过夏落红的坐位时,夏落红还向马白风微微点头示礼,马白风也表示泰然,点头回答。

“我真担忧这次又要吃败仗……”于芄看见夏落红的态度自若,担心地说。同时,那讨厌的孙阿七还向她挤眉弄眼呢!

“谭天和六个弟兄全在外面,还怕他们两个人飞了不成?况且我们已经松懈了这么久,他们万想不到今天会闪电出动的!”

“六个人恐怕不够用吧!”

“舞厅里还有四个,那是‘统战部’借过来的,是生面孔,他们一个也不认识。”

夏落红为避免孙阿七的骚扰,竟和他的新舞伴起舞了。第一个舞他便和张翠贴起了脸孔,尽情耍出他的风流本能,他想藉此给予他的心上人丹茱蒂一个精神上的报复。

舞厅打烊的时间渐渐接近,舞厅内外的共党特务活动频繁,最后的一曲舞完后,他们便要在在门口截拦活擒夏落红和孙阿七两人了。

忽然,大街外响起一阵阴森森的警车吼叫声,划破了舞厅的温馨空气,舞厅中竟走进情报贩子和彭虎两人。

难道说他们两人会乘警车而来的吗?非也,这两个家伙,在最后的几分钟驾着汽车疾驰,一连闯过了五条马路的红灯,五部交通警察的摩托车,追在他们的后面,直迫舞厅而来。

马白风一看见情报贩子进来,已经是诧异万分,夏落红会在什么时候和他通了消息呢?而且还跟着有五个警察,难道说他已经报了警,招警察来抓人不成。马白风心中想着,便发出暗号,招呼布置在舞厅内的匪徒准备应变。

警察闯进舞厅,是件不平凡的事情,舞厅经理、管理员、舞女大班,都要过来打招呼,音乐台上的音乐不得随意停止,以维持现场秩序,这是香港警署的规矩。

但是这五个警察的行动,并不如马白风想像中的那末恐怖。他们闯进了舞厅即截拦住情报贩子,将他请出舞厅门外,团团围住,查看他的驾驶执照。

“你为什么闯红灯?”其中一个问。

“我要赶舞厅。Last Dance!”老奸巨滑装着傻说。

“这不成理由!”警察说。“为什么我们追赶你还不停车?”

“我并不知道你们在追我!”情报贩子笑着说:“马路上的人很多,不是吗?”

“别胡扯,你知道违犯警章是要受处分的吗?”

“我知道要罚钱……”

“对不起,他喝醉酒了!”彭虎从旁假意向警员劝解。

“借酒装疯,不服从指挥,把他带回警署去!”另一个较高级的警员说。

“到警署去也是罚钱,我身上分文没有,所有的钞票全在我儿子的身上,我可以带他一同去吗?”

这是非常正当的理由,在香港的警察是无法拒绝的,于是彭虎便进舞厅里找着了夏落红,低声向他说:

“小子!你的干爹已经弄来几个警察保护你回去,我们快走吧!”

夏落红不慌不忙,招仆欧来结过台账,还留下钱招呼仆欧给张翠买舞票。

张翠装着客气说:“不要紧,留着下次一起买好了!”说完和夏落红殷殷道别,掂起手提包就先告退。这是红舞女的派头,表示钱是不在乎的。

夏落红是老逛舞厅的,这种派头不会不懂,舞女的气派越大,钞票越需要化得多,但是孙阿七却不懂这一套,等夏落红转身,马上伸手把桌上的钞票一把捞到荷包里,喃喃说:“人家不要,偏要强送,何必呢?……”

那仆欧眼睁睁地看着,无可奈何!

夏落红经过马白风的坐位礼貌地点点头说:“两位假如有空不妨常到这里来会面!Good-Night!”

当情报贩子和夏落红等四人再次从舞厅里出来时,由五个警察前前后后护卫着,坐上汽车,那派头可真不小哩。

“文化公司”的行动组长谭天,已经在舞厅外围布下重重罗网,眼看着这般情形,已经前功尽弃了。

情报贩子在汽车上非但没有责备夏落红之意反而非常得意地说:“违反交通规则,不服从交通指挥,顶多罚款一百元,但是这一百元花得并不冤枉,试想你能用一百元临时雇得到五个官家的保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