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风轮船公司”的那间大厦,大概在办公时间过后都是如此的。大门口间的那扇大铁栅闸已告上了锁,连里面的那扇厚玻璃门也同样的锁上。除此之外,还加上一串拇指粗的铁链,扣上了一只鬼头大锁。

相信办公的都已经下了班,那楼下一层的大办公室,灭了灯,是黑黝黝的。

瞧二层楼上欧阳珊的那所办公室,也不见有灯光,相反的,一直从来不打开窗户不见灯光的第三层楼上,倒是有一扇窗户掣亮了电灯。

左轮泰小心翼翼,绕着那栋大厦,前后走了一转,以灯光来研判,这大厦内还有多少人留在?

若以欧阳珊的那间办公室前后内外防卫森严的情形来下判断。这间大厦在办公时间过后,也不会是空屋,一定仍留着有守卫的。

在大厦的末端,接近厨厕的地方,有好几间房间是亮着灯光的,后门的门灯,和一条走廊上也亮着电灯。

左轮泰主要的目的,是侦查那第三层楼上究竟有着什么的秘密?

他得选择有利的地点进屋,最好能不惊动大厦内楼下留守着的人。

那大厦左右的两扇侧门全都检查过了,里面有弹簧锁锁着,只要用百合匙就可以启开。但左轮泰不能由侧门进内。

卢少槎守在停放汽车的前巷,若在必要时,可以揿汽车的喇叭作为警告。

金葆大守后巷替他巡风,金葆大会用勾着手指做口哨,吹起来尖锐刺耳,很容易就能提高警惕的。

他立在黑巷间,也就是欧阳珊的女秘书带领歌仔戏剧团老板及旅游社职员进屋的地方,他利用那根结有挂钩的绳索,一再抛起,企图挂到三楼露台的石栏杆上。

但他的手法不够熟练,一连好几次,都没有挂牢,有一次抛掷的力量还达不到三楼上去。

“出洋相!被骡仔和金鼠看笑话了!”他喃喃自语说。

一忽儿,楼底下的电灯又灭去一盏,大概是又有人入睡了,这情形对左轮泰更是有利。

他将绳钩在手中甩了几转,猛地里向三楼上抛去,“嗒”的一声,这一次铁钩正好挂在石栏杆的侧角上,挂牢了,左轮泰将绳索拉紧带牢,检查过不会再松弛,于是,便纵身悬绳而上。

他的动作有如猿猴般的,甚为矫捷俐落。在黑暗中,只见一团黑影上升,动作之快,如一头黑猫爬墙。

没多久的时间,左轮泰已跨进了那层楼上的石栏杆,低首下望,大厦背后那几扇亮着电灯的窗户,原来一所房间内有着三个人正在筑方城之戏。

奇怪了,他们搓麻将不是四个人,而只有三个人,那副麻将牌除了东南西北风中发白之外,有筒子,有万子,就是没有条子,正好是供三个人搓的。

左轮泰无暇去研究那些,他得设法进屋了。

假如说,那几个打牌的,就是留守在“丽风轮船公司”替欧阳珊看房子的;那就对左轮泰太有利了。

以欧阳珊在二楼她的那所办公室前后内外的防范情形而言,不可能大厦内就光只留下这么三个人,并且同时间,还关在一所小房间内打牌。

左轮泰仍得小心翼翼的。

那石栏杆露台地方不大,里面有着七八面落地长窗,丝绒窗帘密封,几乎连一点光亮也不会外泄,他相信那些窗户是长年关闭着的,绝少有时间将它启开,所以那些厚玻璃板上,积满了蛛丝尘垢。锁扣在内闩得牢牢的,也或是年久日深,连锁扣也腐锈了呢。

左轮泰摸出烟斗,轻轻敲了敲那些玻璃,由它发出的声响试探它的厚度。

他要进屋去的话,一定得敲破一块玻璃,然后伸手进内去启开锁扣。

但那些玻璃至少是七八公分以上厚的,将它敲碎而不发出任何声息的话谈何容易?

不过左轮泰在这一方面是老手了,他不慌不忙,先查看街面上为他把风的,又查看楼下搓麻将的那间房间,都没有异状,然后,他自身上摸出了一小匣道具,里面有钻石刀等物,那是用来割玻璃所用的。

玻璃得划割成梭形。由于玻璃过厚,所以痕迹一定要刻划得很深。

他掣亮了一支小型手电筒,对划过的痕迹检查了一遍,然后用小毛巾将它蒙着,举起了烟斗的把子,那等于是枪杆呢,坚硬无比的,他向着划破的痕迹处猛力击撞,拍!拍!拍的发出声响。

但是那块玻璃,竟然牢固不破,假如再加重力量的话,可能连楼下也听得见了。

左轮泰只有再用钻石刀继续再把玻璃上的痕迹刻深,一次又一次的,又同时在两端的接口处打了洞眼。这一次他左手扶着烟斗把子,用右手去槌击。“拍”的一声巨响,玻璃翻开了,那是一整块的,由一幅梭形的裂口翻了出来,左轮泰刚好用毛巾将它接住。

他轻置下玻璃,由那玻璃的破洞伸手进内,弯过手肘,正好摸到锁扣与铁闩。

果然不出所料,那些锁扣年久没有启用,已经腐锈了,想将它扳开的话还很费一番力气呢。

一阵卡吱卡吱的声响过后,左轮泰的额上也现了汗迹,落地长窗总算是启开了。

街面上仍然是那样平静,没有任何的异样。他放胆推开了落地长窗,里面是黑黝黝的,不见任何灯光。他又掣亮了手电筒,向四下里照射了一番。那似是一间餐室,是连在走廊一起的,可以看到楼梯的扶手栏杆。在正中央有着一张积满了尘垢的餐桌,伴着几把残缺不齐的椅子。四周各处,堆叠有不少的破木箱,行李包或各种的杂物,大概长时间没有人去打扫整理了,全为尘垢所封。

左轮泰很注意那些箱子,因为其中有一部分和“梨园”的戏箱相似。上面贴有已经破碎了的红纸,写着“封箱大吉”、“满堂吉彩”等的字样。

这除了是戏箱之外,一般普通的行李箱那会有这些的名堂?

左轮泰甚感诧异,固然,“丽风轮船公司”和“黄金戏院”是同一个人做老板,但是这两项买卖,在业务上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没有理由说,用“丽风轮船公司”来替“黄金戏院”做贮物的仓库的。

“黄金戏院”有足够的地方贮放这些的戏箱,但又为什么要将它存放在这儿呢?

除此以外,当“丽风号”轮船靠岸时,歌仔戏剧团的老板立刻就由欧阳珊的女秘书和旅游社的职员带到这里来。

自然,那歌仔戏剧团的老板是到“丽风轮船公司”里来和欧阳珊有所接洽来的!

他们是接洽什么事情呢?为什么会这样的神秘?

左轮泰记得,那剧团的老板在来时,携带着一只行李箱,而在离去时,是空着双手的。

左轮泰的心中已经有了轮廓,以他的经验来判断,大致上不会差错到什么地方去。

走出那道走廊,由扶手栏杆下望,可以看得到,在那楼梯转拗处,有着一道亮晃晃的铜栅闸锁着,大概在平常时,这第三层楼上,是禁止任何人随意进出的。

左轮泰已有了把握,他很自信,这三层楼上必然会有着很多的秘密可以发现。

在那条宽长的走道上,同样的铺着紫红色厚绒地毡,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清除打扫,所以积满了尘垢,行在上面,尘土都会飞扬。

左轮泰用手电筒蹲下身体细看,地毡上有着一些新的足迹,说明在近日里曾有人在此三楼上走动过。

循着足迹摸索过去,那一列门门相对的大小房间,全牢牢的上了锁。

看那些门锁的形状,不过是普通的弹簧锁而已,左轮泰想起了谭四君的那根钥匙,拿出来相对,是同一类型的锁,就是锁钥不对。

他还是利用百合匙,这时,他发现一所较特别一点的房间。

那扇门上有着两道锁,双重的匙眼,门板上镶上了铜边,还钉有粗圆的铜钉。

这便是值得注意的一间房间了;左轮泰趋了过去,凭他的经验,先研究了锁的构造,然后配合起百合匙塞进匙眼里去一试再试。

终于,那双重的两只弹簧门锁全被他启开了。

推门进内,用手电筒一照,啊;那真是琳琅满目,这简直像是戏院后台的服装间,除了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钉满了亮片的戏装之外,再就是戏装上的头盔和道具。

若说戏装而言,该是十分值钱的,但是也不至于值钱到这个程度,需要锁在这隔绝了交通的第三层楼之上,而且这所房间又重重的装设有两道门锁,这是什么道理?

左轮泰毫不犹豫,他得找出其中的蹊跷。

瞧那些的珠花玻璃钻等的饰物,摆得四处皆是,差不多全是青衣花旦发髻上装饰品,有些被拆散了,又有些装镶着闪片和玻璃钻的地方被撬开……。

有许多玻璃碎钻、闪片、化学珍珠,落在地上,撒满了遍地皆是。在手电筒的反光照射之下,光彩夺目,好像是满地都是宝石呢。

左轮泰用手电筒前后,左右到处照射,蓦地恍然大悟。

他立时了解了,这是一个珠宝走私大集团,利用剧团的戏装饰物和道具,嵌镶上真的珍珠钻石鱼目混珠进口。

左轮泰不免笑了起来,时代毕竟是进步了,犯罪者的技巧日新月异。

这方法可真的不简单。“黄金戏院”、“丽风轮船公司”、“旅游社”全可让他连起来了。

戏院聘请剧团;轮船装运;旅游社办各项的手续;每有剧团到埠,珍珠、钻石、宝石,大批的走私进口!

主持全局的,自是欧阳珊;黎明干形同傀儡,所以剧团抵步,首先就得来“丽风轮船公司”见欧阳珊,交货也!

这个犯罪集团,罪证确凿,一经揭发,不难将他们一网打尽。

相信一切罪证资料,全都会在欧阳珊的那间机关重重的大办公室内,也无怪门禁森严,防范紧密了。

左轮泰最需要考虑的,就是他们和箱尸案的关连,为什么一个女子被杀死后会装进衣箱里去?又由谭四君押送上火车,要将它送到什么地方去呢?

左轮泰第一次到警署去查看那只箱尸时,就曾猜想到可能与走私案有关的。

因为那只衣箱,分明是走私衣箱,它的提手把子是空心的,大致上里面可以装载十余枚钻石或珠宝一类的东西。鲍化龙探长应该可以发现却没有发现,他大概全心全意将全副精神注意力放在那具尸体的身上了。

有此疏忽,因此才殃及池鱼,把一个花花公子丁先智冤枉煞了,正在接受法律诉讼阶段之中。

左轮泰收山多年,本就不打算再管闲事了,无奈受老友丁先智的父亲恳求央托,是为丁先智雪冤而来的。

箱尸案乃是轰动社会案子,定谳必快,左轮泰若不能及时拿获真凶翻案,丁先智沉冤莫雪,左轮泰就愧对老友矣。

揭发“丽风轮船公司”及“黄金戏院”的大走私案,恐怕于箱尸案无补于事;欧阳珊和黎明干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们有足够的金钱可以打长年累月的官司!丁先智的案子等不及。

最糟糕的就是那唯一的人证谭四君已经被谋杀。

谭四君和“丽风轮船公司”的关系,和“黄金戏院”的关系,以及他究竟是否箱尸案的真凶?还未能搞得清楚,他就已经被杀了。

是谁狙杀谭四君的?是为灭口吗?凶手是金刚那一伙人,也或是欧阳珊及黎明干指派的?

许多疑问在左轮泰的脑海里盘旋,这绝非是很简单就能获得解答的。

发现这屋子内戏装上的秘密,这并算不了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能将它当做证据。走私案子一定要人赃并获;怎能使欧阳珊、黎明干他们就范呢?

左轮泰踌躇不决,他用手电筒不断地四下照射,希望能有再新的发现。

假如说是想发洋财的话,这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地上桌上随时都可以发现碎钻,散杂在那些碎玻璃片之中,碎钻固然不太值钱,但是聚沙成塔,也就够发财了。

由此可见得这间房间,除了欧阳珊自己本人及她的特别亲信之外,绝对禁止外人进内的。

他停留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在这层楼上,除了这所房间之外,尚还有其他的房间也或会有值得侦查的发现。

他退出房去,也懒得将房门锁上,能使欧阳珊知道,他曾经到过此地,那更是再好没有了。

左轮泰重新在走廊上蹑步而行,脚步过处,那厚绒地毡的尘垢也随之弹起飞扬。

沿墙隔壁的第二扇门,也是下了锁,左轮泰掏出百合匙,打算将所有的房门一并给它完全打开。

但这会儿,他听到一丝声息,奇怪了,声息就出在三楼上面,似像是有人非常痛苦地呻吟着。

瞧那道楼梯的转角处有着一道铜栅铁闸锁着,禁绝闲人进出,难道说有人被囚禁在此层楼上么?

左轮泰想起来了,在他还未有进屋之先,曾发现三楼上有一扇窗户是亮着灯光的。

于是,他循着声音的所在,也估计那亮着灯光的房间所在,徐徐摸索过去。

弯过一道走廊,一排并列的房门,真的,有着一扇门缝里有灯光外泄,呻吟之声也是由里面透出来的。

是有人受了伤,也或是被囚禁在此的,会是什么人?欧阳珊也有她的囚犯么?

左轮泰小心翼翼,整条走廊上检查过一遍,再没有第二间房间是亮着灯光的,他便放大了胆子,摸出了百合匙,正待要和匙眼配合,忽地,他想起谭四君尸体上的那根钥匙,因为它和匙眼相配得有点相似。

于是,他将钥匙塞进匙眼里去,嗨,真怪,恰到好处,轻轻的一拧,“嗒!”的一声,弹簧锁拧开了,推门进内,只见一张帆布床上躺着有一个赤裸上体的大汉,他的胸前有重重的绷带,血迹斑斑,显然是负了伤的,屋子里十分凌乱,床畔的茶几上放置药品、热水壶等的杂物。

那伤者闻有人启门,抬起头,一看是左轮泰时,不禁大惊失色。

他抚伤滚身落床,要执起床畔的一柄铁撬就要向左轮泰袭击。

左轮泰的动作快,一窜上前,揪住了他的那只伤的胳膊,向床上一按。

这人一声痛叫,左轮泰忙一掌砍在他的脖子上,伸铁指叉在他的咽喉,加以警告说:“你如果还想再叫喊,就是自己找苦吃了!”

那人因受了伤,连挣扎的余力也没有,他软瘫在床上,左轮泰即用手肘制在他的脖子上,一面夺下他手中的铁撬,也正好用那根笨重的铁棒当做武器。

这时,左轮泰细看,这人有点面善,像是在那儿见过的。

看他的情形,根本无力反抗,左轮泰凭一根铁撬就可以将他制服,谅他也逃不出掌握去。

这人是谁呢?

只见他惊惶地瞪大着眼,满脸苦痛,额上汗下如雨,赤露着的上身,连胸带肩重重裹着的绷带上,有血迹渗出。

也或是刚才经一番震荡,伤口又裂开了,左轮泰又在考虑,他是怎样受伤的,是否就是早先在废物场地被自己用烟斗手枪射击打伤的那个人?

“嗯……”左轮泰想起来了,他不就是“彩记香烟店”的那个形状恶劣的大汉吗?他的名字,那小香烟店的小女郎阿彩曾经说过的,叫做何永胜!

“哈!”左轮泰笑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略带恐吓性地说:“你是在废物场受伤的么?我的短枪,用的是二二口径子弹,弹头可曾取出来?它最尖锐不过的,穿心钻肺!最要小心伤口发炎,没得到合理的调治,很容易丧命的!”

那人即摸着伤口,愁眉苦脸的,在这种情况之下,求生的欲望使然,恁是铁打的好汉也会懦怯的,何况他受伤之后,被囚禁在这似乎是隔绝了人迹的第三层楼之上,重重锁上,有如囚犯似的,主使人的心肠也未免太狠了。

“你的名字叫做何永胜,也就是‘彩记香烟店’的老板,小女郎阿彩的哥哥,对吗?我的记忆力是最好不过的!”左轮泰和颜悦色地再说。

何永胜见左轮泰已经发现他的身分,更是惶悚万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头一次,你在‘仙乐酒店’黑夜向我行刺;第二次又在废物场地向我打冷枪;两次的狙杀事件,我都能原谅你!”左轮泰持着铁撬点着他的胸脯说:“但是我在这里发现了你,又知道你是狙杀谭四君的凶手!欧阳珊和金刚等人会放过你么?”

“你是怎样来的……?”他惊惶地问。

“自天而降。”左轮泰说。

“没有人知道么?”

“负责这大厦的护卫人员还在楼底搓麻将呢!”

“你没惊动任何人么?”

“没有人知道的,只有你和我!”

“别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他们会杀我……”何永胜哀求说。

左轮泰毫不犹豫地说:“现在的问题非常简单,假如说,有人发现进入这屋子里和你在此会了面,他会杀你灭口!若我走出屋子去张扬一番,说杀谭四君的凶手受伤被囚禁在这第三层的密室内,他们同样的会杀你灭口!反正你是死定了!除非是我守口如瓶,不提及此事,也假装没进过这所大厦,也或许你还有活命的希望!”

“左轮泰先生,你究竟有着什么图谋?为什么苦苦的纠缠?……”何永胜不得已而低声下气说。

“我要了解你们这案子全局的真相!”左轮泰说。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也是江湖道上的人物,难道说,要向官方告密领取一点奖金么?其实,假如你真的有此需要,开口向欧阳珊说一个数字,我想,她不会不给的!”

左轮泰笑了起来,不置可否,说:“你们为什么要杀死谭四君?”

“我很抱歉,我只是奉命行事,根本不知道详情……”

“哼!”左轮泰一声冷嗤,说:“这样说,你不为什么事情就杀人,必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职业凶手;恶贯满盈,罪有应得,我也无需要救你,也或是放你一条生路,我要向你盘问的,也到此为止!”

“不……”何永胜又急忙改变了语气说:“左轮泰先生,你我之间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害我……”

“你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我其实一切的作为完全为了我的妹子,阿彩……”

“阿彩只是你的养妹!是你们何家收养的!”

“是的,她由婴儿时就由家父将她抱回来了,我爱她如同胞妹,试想,我们在风化区丹街,开设这么一间‘彩记香烟店’餬口,阿彩的美丽,可以说是人见人爱,多少地痞流氓、浮浪子弟,都想对她染指,全仗我在外面逞凶斗狠,恶名远播,使觊觎者都有戒心,阿彩才能保持处污泥而不染……”

左轮泰冷笑,再次以那铁撬点着何永胜的伤口处,说:“你之所以肯为欧阳珊和金刚等人做职业凶手,问题该不会那样的简单吧?”

“依你看我还有什么其他的罪状不成?”

“这整栋的楼上,都是走私贩毒的证据,难道说,你不是其中的一份子吗?”

何永胜又告脸色大变,呐呐说:“你发现什么证据?”

“这三层楼上,所有的房门我全打开了,‘丽风轮船公司’和‘黄金戏院’走私的是钻石珠宝,贩毒的是海洛英,罪证确凿!迟早法网难逃!你是将死的人了,何需要还再替他们隐瞒什么事情呢!”

“谁说我是快死的人呢?……”

“欧阳珊和金刚迟早必然会杀你灭口的!”

“你不是答应放我一条生路吗?”

“嗯,我的条件是要谭四君被杀案的全盘详情,你要毫不隐瞒地告诉我!”

何永胜沉默了片刻,说:“我也有条件,请你帮忙……”

“你有什么条件呢?”左轮泰问。

何永胜欲言又止,迟疑着说:“你是一个有名的人物,该不会说了话不算数的,看情形的当前,落在你的手中,我活不了;留在‘丽风轮船公司’里,也逃不了活命,所以,我要求你,假如说,我有了个三长两短,千万请你照顾我的妹子阿彩……”

左轮泰笑了起来,说:“你说这话好像是天良发现了,居然还会想到阿彩!”

“假如我遇害的话,阿彩无法再在丹街生存下去,左轮泰先生,请你替她把‘彩记香烟店’卖掉,让她远走高飞,远离开这泥沼似的地区,重新找新的生活吧!别人做不到,我相信左轮泰先生一定办得到的!”

“你为什么自己早不作决定呢?在今天以前,你多的就是时间!”

何永胜一声长叹,说:“我是泥沼里的人,甚难自拔,谁会放过我?”

“你还是可以有生存的机会呀!为什么不向官方自首呢?”

“谁能让我离开这里……?”

“我可以让你离开这里!”左轮泰很有把握地说。

“我若自首,也起码是三年以上的徒刑……”

“好死不如歹活着;至少,三年牢狱之后可以重新做人,还可照顾你的妹妹阿彩!”

何永胜被说得心动,眼眶也含着泪珠,他仍踌躇着考虑求生后的问题。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左轮泰又问。“父母可在?”

何永胜立时涕泪双流,哽咽着说:“父亲过世了,母亲患风瘫症半身不遂多年,家里还有一个寡嫂……”

“照理说,‘彩记香烟店’的地点好,够你们一家人餬口有多的!”

“‘彩记香烟店’是金刚借钱给我开的;我原是负债累累的,和他们搭上线才勉强一家人够生活……”

左轮泰对何永胜的处境在大致上已经可以想像得出,这是黑吃黑的做法,何永胜一家人都是金刚他们的掌中之物,得听由金刚的支配卖命!

“贩毒所得呢?”左轮泰又问。

何永胜立时珠泪簌簌而下。哀痛不已,说:“那是属于金刚所有的,他仅分给我一点佣金!”

“谭四君和金刚是什么关系?”

“谭四君是媒子,替金刚接洽生意的!”

“箱尸案是怎么回事?被杀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谭四君为什么用箱子装上尸体送往S市去?”

何永胜惶悚不安,双手抱拳作揖,说:“左轮泰先生,只有这一点我不了解,他们的内幕从不让我知道的,我除了替他们做打手卖命之外,很多事情都是被瞒着!”

左轮泰有点不大相信,双目炯炯,沉着嗓子,说:“真的不知道还是企图隐瞒?”

“真的,我可以指天发誓……”

左轮泰纳闷不已,何永胜有的话固然难以相信,但是他又看不出何永胜有故意撒谎的模样。

他便皱着眉宇,冷冷地咬牙说:“原来你以往杀人,只听命令不问根由的;这样说,也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了!”

何永胜垂首抚胸,有了悔意,他抚摸着胸前绷带裹着伤口处,大概是伤口又裂了,有血色自内渗了出来。假如说:他继续被囚禁在这第三层楼上不及时去治疗的话,最后必因失血过多而死。

左轮泰两眼不断地向这所小房间内打量,在茶几旁边有着一部电话——可能是对讲机,因为它没有拨号盘的。此外有衣橱、行李箱、书橱等的家俱杂物,都凌乱得可以。

何永胜吃剩下的饭菜碗碟,置于窗台旁边。他的生活,又和囚犯有什么分别呢?

“你体内的弹头可取出来了?”左轮泰表示关心地问。

何永胜指着几桌上的一只小酒杯,里面盛着一枚圆型油黑的东西,边说:“二二子弹的弹头,谢谢你的所赐!”

“你能死里逃生已经是造化了!”左轮泰又指着那具电话问:“这通话机是否到楼底下的麻将间去?”

何永胜点头说:“我有需要时可以打电话,但是他们不许我外出也是枉然!”

“假如说,你打电话告诉他们,说是左轮泰到此拜客,你想他们会相信吗?”

何永胜说:“我想他们不会相信的!”

“待会儿可以开他们一记玩笑,就说是我拜访过了!”

“这样,他们必会杀我灭口!”

“有时候,虚就是实,实就是虚!真真假假他们搞不清楚,给你逃生的机会只会更多!”左轮泰说着,打开衣橱,又检查那些衣箱。

衣橱内挂着有几件类似谭四君所有的衣裳,花衬衫、颜色鲜艳的上衣。还有花草帽……。

“这间房间,原是由谭四君所住的,对吗?”左轮泰又向何永胜问。

“欧阳珊发现谭四君被人追踪之后,曾有一段时间让他躲藏在此!”

“不!应该说是囚禁在此!”左轮泰更正他的说话,又问:“谭四君是什么时候溜走的呢?”

何永胜说:“金刚找了替身,代替谭四君丧了命,然后教谭四君远离开槟榔城,开码头到另外的地方去,但是谭四君在离开此地后,又到风花雪月场所,如什么酒吧,花柳公寓到处去风流,被人向欧阳珊告密,所以,金刚非杀他不可了!”

左轮泰说:“那是冤枉的,那是我派人化装乔扮的,目的只是想把谭四君逼出来!”

“但是金刚决定要杀他时,任何人也无法阻挡的!不瞒你说,除了你派出来乔扮的那个,谭四君的确躲在一个吧女郎的公寓里,风流大快活……”

左轮泰对这问题略感兴趣,说:“在哪一个吧女的公寓里躲藏着,你可知道?”

何永胜搔着头皮,呆想了许久,在后说:“谭四君的姘头很多,很难搞得清楚,他赚的几个冤枉钱全都花在这上面,这一次,据说是躲在一个叫做小丁香的吧女家里,在雪梨街的‘雪梨公寓’……”

左轮泰的心中暗想,在“雪梨公寓”吧女郎小丁香的寓所里,也或许可以找出一些有关线索。

“谭四君风流成性,他和老板娘欧阳珊的关系如何?”他又问。

何永胜答:“谭四君的确曾动过欧阳珊的脑筋,但是也吃过耳光,据大家说,他是单相思而已!”

左轮泰便笑了起来,照何永胜这样说,谭四君收藏着金刚送给欧阳珊的烟匣,是有其理由的了。

这时候,左轮泰在那堆衣箱之中有所发现,那是一只淡蓝色的小型衣箱,上面刻有DCC三个字,和箱尸案所装载尸体的那只衣箱完全相同。可能两只箱子是一套的。

那么,这只小箱子便是副箱了。

左轮泰有此发现,忙将箱子打开,只见那里面,满满的全是女人的衣衫,包括亵衣。另外,又发现了一只化妆箱,同样的是淡蓝色的,也刻有DCC三个字。

这该可以说明了衣箱是三件一套,除了装载女尸的那只衣箱之外,余下的两只全都在此了。

化妆箱是女人“生命”的一部分,许多秘密都可以在此发现。

左轮泰将化妆箱打开之后,笑了起来。那里面有船票,车票……女尸的身分该不难查明了。

“这只箱子我要拿走了,这是给欧阳珊和金刚他们最大的威胁!”他说。

何永胜大为吃惊。说:“这一来,他们必杀我……”

“难道说你还不想逃吗?”左轮泰拍了拍他的肩膊,说:“留在此,是死路一条,逃出去也或还有生机!把‘彩记香烟店’暂时关了,带着阿彩和你的家人暂离是非之地,避过了风头再说!”

“我的老母是患风瘫半身不遂的,怎样带她逃呢?况且,我连这大厦也逃不出去……”

“你先来帮忙我,找一两件戏装、头盔等物,我要将它带走的!”左轮泰一招手,提着衣箱,就出了房间,他大模大样的,似乎肆无顾忌。

何永胜已完全处在被动地位,他抚着伤口,愁眉苦脸地跟随在后,喃喃说:“我怎样可以逃离此地呢?”

“待会儿,你等我落到街面上去后,就打电话告诉楼下:说是我来过了;初时,他们自不会相信,你再说,我把谭四君的行李及一些的戏装搬走了,他们就会开始紧张,少不得会上来点查失物,那时候,三楼上的那道铁闸门打开了,你还不会趁机溜吗?”

何永胜呆看着左轮泰,对这个古怪的江湖人物他实在有点搞不大清楚。

“左轮泰先生,你这样做,是否和欧阳珊或是黎明干他们有什么仇恨或是难过吗?”

“我不过是管闲事罢了!”左轮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