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戏院”是一间二三流的小型戏院,位在丹街酒吧区不远的对过,以放映二轮电影的时间居多,有时也演欧亚杂耍及地方戏剧。

在这段时间之中,“黄金戏院”却是上演着“绍兴戏”,称为“龙凤花越剧团”,在他们的宣传广告之中,这一戏班子乃是重金礼聘来自香港,在宣传方面,却是下了很大的投资,花花绿绿绘有戏装图画的广告牌就有十余块之多,几乎把整座的建筑物都包装起来了。领导这戏班子的确实有几个名角如“筱凤仙”、“陈丽华”、“金秀凤”等,都特别制了灯笼挂在门前,又如丑角“喇叭花”、“米田共”等,都是名噪一时的好角色。

但是“龙凤花越剧团”的生意并不好,据说是它光临槟榔城已经是第三四次了。号召力已不像首度光临时那般轰动了。

这几天挂出的戏码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大概这也是卖座不佳的原因之一,只因为最近“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电影太轰动了,而且是两间电影公司闹双包互打对台。黄梅调已唱得滚瓜烂熟,在另一间的戏院里,也有“广东大戏”在上演“梁山伯与祝英台”,全都拼煞了。

“龙凤花越剧团”每天只上演两场,日场是下午二时正上演,晚场却是七时半开锣。

在上午这戏院的大门却是深锁的,除戏院内打杂的小工,以及后台戏班子的班底,余外什么人也没有。

左轮泰为了调查金刚其人,他得沉住气,在午前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这天用过早餐之后,左轮泰曾招卢少槎进他的房间里在磋商。

他让卢少槎设法去查“黄金戏院”的根底,他说:“金刚虽然是‘黄金戏院’的经理,但一般戏院的习惯,经理大多数是聘用的,我要知道这间戏院的产业是谁的,谁是老板?他们的内幕与人事关系,后台如何,一一都要搞清楚……”

卢少槎深感意外,呐呐说:“我怎样去查呢?”

左轮泰说:“你对槟榔城很熟悉,一定会有办法的!”

卢少槎犹豫不决,但左轮泰坚决让他去做,金葆大有意思随卢少槎同行。

但左轮泰说:“不!我们另有事情待办,你得和我同行!”

卢少槎说:“泰哥为什么不让金鼠去查‘黄金戏院’的底细?我陪你去办另外的事情!”

左轮泰说:“金葆大单独办事毫无办法,还是你行!”

下午,约二时左右,左轮泰和金葆大来到“黄金戏院”,左轮泰让金鼠购了两张戏票进场。

日间的一场戏,观众更是冷落,数不出有四成以上的座位。而且按照演舞台剧的习惯,购票的少,赠票的多,是称为捧场也。

舞台上的布幔早已拉开,一班文武场的乐师正在校正他们的乐器,制造出一阵古怪的噪音。

左轮泰进了场,并不立刻进入对号的坐位,他在场子内打了一转,了解环境地势,然后带着金葆大直接推门进入票房的经理室。

那经理室内有着三五张办公桌子,正面坐着一位年近六旬须发稀疏的老头儿。

相信他就是“黄金戏院”的老板了。

因为左轮泰西装革履,像个颇有来路的斯文人,因之,这位老头儿露出诧异神色之余,向左轮泰一点头算做打了招呼。边说:“两位找谁?有何贵干?”

左轮泰也很礼貌地鞠躬行礼,边说:“相信阁下就是‘黄金戏院’的老板了,我是来拜访金经理的!”

这老头儿的目光矍烁,又次打量了左轮泰一番,说:“找金经理么?你贵姓?有何贵干?”

“我姓管,但是也有人唤我做左轮泰,这不过是我的绰号罢了!”左轮泰很自然地,摸出了纸烟,递到老头儿的面前,边问:“请问老板贵姓?”

这时候,左轮泰已发现老头儿在他的办公桌子底下揿唤人铃,他便向金葆大挥了挥手,教他贴身站在门边。

“小姓黎!”老头儿说着,递出了一张名片,一面推开左轮泰递过来的香烟。又说:“你找金经理有何贵干呢?”

左轮泰看过名片,那上面印着:“黄金戏院董事长黎明干”。证明他并没有想错,正是这戏院的主人呢。

“啊,这仅一点私人的事情!”左轮泰边说着,只觉得老头儿的举动有点古怪,侧首看去只见他的身旁置有一根粗大的手杖,另外,他所坐的那把椅子,椅脚上装有四个可随意拧转的轮子,嗯,很可能是他的腿部有些毛病,行动不很方便。

“泰哥……”金葆大在门边战战兢兢地招呼了一声。

原来,在经理室的门首间来了四五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左轮泰回首一看,只见在那四五个人之中,为首国字脸、浓眉毛、老鼠眼、鼻孔岔朝天、薄阔嘴、两颧高耸、满脸反骨无情,看样子就绝非是个善类,还可能是个残暴无赖的人物呢。

他穿着一套铁灰色类如达克龙类似质料的西装,黑衬衫白领带,形状有如一个打手。

“想必就是金经理了!”左轮泰平淡地说。

金葆大畏缩在门首,早已经是魂不守舍的了,原来他发现在那几个大汉之中,有着三个以上是曾在黑巷之中围殴他和卢少槎的。

那位国字脸的大汉上下打量了左轮泰好久,他的肚子里已有数了,便说:“左轮泰先生,找我有何贵干?”

左轮泰笑了笑,说:“事情非常简单,我有一些东西,奉失主之命送还给金刚先生!”

金刚便皱着眉宇,凶神恶煞地,说:“有什么东西?”

左轮泰自衣袋中摸出一只小药瓶,另外是一叠纱布,扔在桌上,边说:“昨晚上我住的酒店里,来了一位黑衣人,他忽略了我的绰号是‘左轮泰’,没等到我的左轮枪出鞘时,已经等不及仓皇而逃,临行关照过,将失物交还金刚先生!”

金刚脸色铁青,他有点不大相信,昨晚上失手逃回的那家伙已经将他招出来了,据他的报告,左轮泰不会知道是谁干的……。

“这是什么东西?”金刚含糊说。

“不知道,我仅是受失主之托,还有咧!”左轮泰随手摸出腰间别着的匕首亮晃晃的,向前一晃。使得金刚仓皇后退。

“这是干什么?……”金刚故作镇静,龇牙咧嘴地说。

左轮泰冷冷地一笑,抬手唰的一声,将匕首插到黎明干的办事桌上去,边说:“并没什么,只是遵照失主之意,将失物奉还,并麻烦金经理带一句话,再有下次拜访之时,该会用卫生丸招待了!请你的那位朋友注意!”

黎明干瞪然,抬头向金刚说:“金经理,这是怎么回事?”

金刚回答,说:“着实我也搞不懂呢!”

左轮泰即时很礼貌地向黎明干一鞠躬,又转首对金刚说:“金经理,你会懂得的,等到你和你的那位朋友会面时,你就会全盘的了解了!”随后他向金葆大一招手,又说:“我们该走了,这里是敞开门面做生意的卧虎藏龙之地,也正是交朋友的好地方,我们有机会再来拜访罢!”

金葆大有点迟疑,他担心着堵住在门首间的几个打手或会动武。

但是左轮泰挺着胸脯大摇大摆地行了出去,那些人竟全闪让开了一条路,金葆大那敢怠慢,赶忙随在左轮泰的背后跟了出去。

这就所谓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尤其左轮泰的赫赫大名,不是没有来头之辈,那些打手们,没得到主人的吩咐,谁敢妄动呢?

“左轮泰先生,何不干脆将来意说明呢?”金刚追出经理室的门首,脸色尴尬,向他的两个客人招呼说。

左轮泰哈哈一笑,回答说:“我住在‘仙乐酒店’四楼,金经理的许多朋友都已经到过了,我随时在那儿候教!”

是时,舞台主戏已经上演,梁山伯赴杭州邂逅英台,演小生的是花旦反串的,剧中人祝英台却是女扮男装,所有的唱调也都是娘娘腔的。

左轮泰又指着戏台说:“戏码子不坏,就只生意太差,也或是金经理和黎老板都不在乎呢!”

“我会拜访你的!”金刚说。

“随时恭候你的光临!”

他们好像先礼而后兵,还互相客气了一番。

不久,左轮泰和金葆大很顺利地走出了“黄金戏院”的大铁闸,金刚还亲自送到大门之前。

金葆大拭拭额上的冷汗。吁了口气,说:“泰哥,好险哪,我真担心他们会动武呢!”

左轮泰含笑说:“敞开门面做生意的,在他们的地盘之上,他们不会这样狂妄大胆的!总得有所顾虑呀!”

“这些歹徒是无法无天的,他们在酒吧区行人众多的地方也敢公然下手殴人!”

“但我们是来者不怕,怕者不来,他们还得有所考虑!”

“这只因为你是左轮泰!”

左轮泰摇了摇头,轻声说:“别以为金刚很客气,亲自送我们出大门,他是笑里藏刀的,可能已经派有人跟踪盯着我们,要看我们究竟搞什么名堂呢!”

金葆大被提醒,赶忙回头,两只眼睛四下扫射。

“不必回头乱看,肚子里有数就行了!”左轮泰吩咐说。

金葆大曾经吃过苦头,那有不紧张之理?他赶忙行在前面,打算情况不对时,就脚底擦油,溜之大吉。

“泰哥,假如他们真动武时,你怎么办?”金鼠问。

“非常简单,归他们倒霉!”左轮泰含笑说:“不过,他们好像已经有了弱点在我手中,不会断然如此冒昧的,据我的判断,及他们作恶的习惯,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向我实行暗杀,另一条路就是找我谈斤头,把事情给摆平!”

“你看他们走那一条路居多呢?”

“当然是第一条路!”

“那就是暗杀……?”金鼠在刹时间不禁毛发悚然了。

左轮泰却一笑置之。

是时,只见一辆出租汽车急疾驶来,在他俩的跟旁曳然停下。金葆大已经是惊弓之鸟,惶恐趋避。

但左轮泰很冷静,他早看出车中人是卢少槎了。

卢少槎钻出车门时是满头大汗的,他付车资时喃喃说:“我回到‘仙乐酒店’,扑了个空,猜想你们必定是到‘黄金戏院’来了!又雇了车,匆匆忙忙地赶来……”

左轮泰说:“你可查来什么名堂没有?”

卢少槎说:“黄金戏院的老板姓黎,名叫黎明干,在槟榔城下层社会的地头上可说得上是个有名人,他的两条腿患有风瘫症,行动不灵活……”

左轮泰说:“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了,刚才刚好去拜访过其人,当面已看清楚了!”

卢少槎又说:“黄金戏院的业务经理名叫金刚,他是地痞流氓出身,曾犯案累累,养有打手十数人,在酒吧区地带向是张牙舞爪的……”

左轮泰又说:“这个人我们也见过了,确实不是好东西!”

“那么泰哥,你要去调查什么东西呢?”

“总归有附带报告的!”

卢少槎一想,说:“关于黎明干的家庭,他有一个儿子在K城念大学,黎明干另外开了一间轮船公司由他的妻子任总经理!‘黄金戏院’每月亏蚀很多,轮船公司好像也不太赚钱……”

左轮泰灵机一动,即问:“黎明干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称她为黎太太……”

“太太也应该有个名字!”

卢少槎自身上摸出一份“丽风轮船公司”的宣传品,上面有很多的记载,都是卢少槎的调查所有。他只忽略了黎太太的本姓大名。

左轮泰接过那份宣传品查阅,在那末端最后的一页,是该轮船公司的各部门事务接洽的人事简介,董事长是黎明干,总经理是欧阳珊……。

“这就对了!和我理想完全符合,到底我找到欧阳珊其人了!”左轮泰很感满意,吃吃笑了起来。

“泰哥,你好像有了收获啦?”卢少槎诧异说。

“收获太大了!骡仔,你真行!”

卢少槎和金葆大都搞不清楚左轮泰之所以要调查“黄金戏院”的金刚和这个名唤欧阳珊的女人的原因。

金葆大的心中还略有一点影子,他猜想这必定和箱尸案有关连的,但金葆大所知道的只是那“箱尸”的失主,绰号叫“湿眼佬”……。

左轮泰好像对“湿眼佬”其人,已不十分注重了呢!

不久,他们已越过了酒吧区的丹街,左轮泰迟疑了片刻,又到那所小型的“彩记香烟店”前止步。

那春风满面,小巧玲珑的卖香烟女郎,仍守在那儿,她永远是笑嘻嘻的,也因此能招徕不少的顾客。

左轮泰上前,摸出一张十元钞票,购了几包香烟,分给了金葆大和卢少槎,剩下的零钱,他吩咐女郎不必找了,随后说:

“上次向你查询的几个人,不必再麻烦了,我已经找到啦!”

女郎起了一阵憨笑,她的模样甜极了,眯起了细眼,说:“你上次打听的不是‘死鱼眼’吗?可真找到了这个人了?”

“不!我找到金刚了,这和找到‘死鱼眼’没什么差别!”左轮泰笑着说:“上次在这香烟店里,有一个面貌丑恶不懂礼貌的大汉,那是什么人?”

“那是我的哥哥——可以说是我的哥哥,因为我是养女!”女郎说。

左轮泰恍然大悟,点点头说:“你哥哥今天没有在店内,是否他受伤了?”

“你怎知道他受伤的?”女郎眨着眼,表示惊诧地说。

“昨晚上他做了我的客人,我曾觉得面善,想不起曾在那儿见过面,经过这香烟店时才想起来的!”

女郎听不懂,她侧着头,想不透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她的哥哥会和这个陌生客人交上了朋友的?

“你叫什么名字?”左轮泰问。

“我叫做阿彩,姓何!”

“你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他叫做何永胜!别看他的脸貌丑恶,他的心肠还满好的!”

左轮泰不愿意给这女孩子添麻烦,向她道谢之后就离开了。

不久,他们唤了一部出租汽车,按照“丽风轮船公司”宣传品上地址,直接前往。

“丽风轮船公司”的屋宇并不大,三层楼的洋房,门前有着两座橱窗,各置轮船及渔船的模型一只。

公司的气派也不大,一所办公室内,有着七八张办事桌子,但是职员却只有三个人。

左轮泰临进门时,向金葆大和卢少槎两人关照,说:“我需要调查他们的公司有多少船只,营业状况,职工有多少人,能得到名单最好!”

卢少槎摇首说:“在这里不容易查得到,我们应该到工商部去!”

左轮泰一笑,即推开大厦的玻璃门,阔步进了办公室内,在该办公室内去,靠近门首的一张办事桌上,一位职员已经起立,向来客打招呼。

左轮泰不慌不忙,取出黎明干给他的名片,交给那职员说:“这是介绍人的名片!我要见欧阳珊女士!”

该职员再次向左轮泰打量了一番,只见他西装革履,神采奕奕,唇上一撮小须,发鬓霜白,像是个“绅士派”的人物,就只是他的目光炯炯有点慑人。

再看这绅士的身背后带着随同而来的两个人,獐头鼠目的,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有点邪气,像是走江湖道的人物。

那职员有点迟疑不决,但是来人又持着董事长的名片,是由董事长介绍而来的,这是从未有发生过的事情,他好像不敢贸然作决定。

“先生,你贵姓?”他问。

“我姓管,管闲事的管,怎的见你们的总经理还有很多的手续吗?”左轮泰问。

“找我们总经理有何贵干?”

“生意上的问题!”左轮泰表示很不在意,又说:“是否见你们的总经理是很麻烦的事情?”

“不!”那位职员即趋至一张较大的写字台,擎开了电话对讲机,大概是向楼上的经理室报告,他说:“有一位管先生拿着董事长的名片来拜访总经理!”

“等一等!”对讲机内传出了声音,通话的电流就好像熄掉了。

左轮泰的心中想,这间轮船公司的气派不大,但是他们的总经理的气派却是够吓人的,这就足以惹人起疑窦呢,他的两眼开始在这所大楼内不断地上下打量,研究它的构造。

“请管先生上来!”通话机又传出了声音吩咐说。

“他们有三个人!”职员答。

“先请管先生上来!”电流就又熄掉了。

那职员就向左轮泰一比手,即引在前面,边说:“请你两位朋友等一等,随便坐坐可也!”

左轮泰点头。向金葆大和卢少槎一眨眼,说:“你们二位可自由活动!”

卢少槎了解,左轮泰是教他们两人在楼底下多加注意,在必要时可能还要接应一番呢。

职员带领左轮泰由楼梯上到二楼,在这二层楼上,气派就显然不同了,墙壁是用刷亮的柚木编排成的,地上铺上紫红色的厚绒地毡,墙上的壁灯也很精致。

左轮泰已经注意到头顶上,在每一道走廊槛上都有着一条雪亮宽型的铜条,好像是装饰品,又绝非是装饰品,那是什么东西呢?

这走廊上是左穿右转的,看样子通道甚多。不久,那职员已来到一道门,轻扣了门。

“进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职员拧门键推了门,招呼左轮泰进内。左轮泰已注意到他拧门键时的动作,好像很特殊,门枢上似乎有特别的枢纽。

这时候已可看见室内的一张办公桌背后坐有一位戴宽边近视眼镜的中年妇人,像是个混血儿,桌上摆满了文具、电话机,还有电话对话机。

她移动了宽大的旋转皮椅,又向左轮泰上下打量了一番。很客气地说:“管先生,请坐!”

左轮泰猜想。这个混血妇人,可能是欧阳珊的私人女秘书,要见欧阳珊的话,可能还得先通过她呢。

“欧阳总经理还不空么?”左轮泰故意问。

那位职员持黎明干的名片,置到那女秘书的办公桌上,很礼貌地一鞠躬,就退出房去,临行时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妇人放下左手中的铅笔,拾起名片,端详了一番,脸上掠起笑意,说:“这真是黎董事长的名片!”

左轮泰说:“难道说还有假的?”

“是黎董事长介绍你来的么?”她问。

左轮泰早就预料瞒不过的,一耸肩膊,说:“听说要见你们的欧阳总经理颇为困难,持有董事长的名片,会较方便一些!”

女秘书笑了起来,说:“你的办法虽然聪明,但是很快的就也戳穿的!”

“这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忽地,那桌子上的通话机红灯亮了。跟着,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请左轮泰先生进来!”

相信那说话的,就是欧阳珊了,她的情报相当的快,竟然已经知道,来者就是左轮泰了!

“左轮泰,真是鼎鼎大名,我还是头一次瞻仰您的风采!”女秘书笑着说。

“凭您的美丽,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相逢恨晚了,能知道你贵姓大名吗?”

妇人抿嘴一笑,说:“你在吃老豆腐了!”

在她身背后的那扇油亮的柚木门“嗤啦啦”地启开了,瞧它的形状,好像是电动的,一切情形都显得十分神秘。

女秘书行前面,领左轮泰进入了那所庞大的总经理室,那内部的布置,仿如皇宫似的,华丽得可以,地上铺着紫红色的厚绒地毡,墙壁也是用丝绒裱糊,密不透风,显然是有着隔音设备。

天花板上,满悬金黄色铜片,闪闪发光,两盏玻璃吊灯,灯杆也是金黄色的,显得金光灿烂,眩人眼目。

一张宽大的檀木办事桌,足有半丈余长,桌上有着各种的电动仪器,自然包括那扇电动房门的开关。

左轮泰看到一个仪态万千的美艳妇人,戴着魔鬼似的反光眼镜。握着金质镶钻长烟嘴,正在打电话呢。

左轮泰进室,她视若无睹,仍然含笑说完了电话,置下听筒。始才移正了坐位,摘下眼镜,向左轮泰打量了一番。

“左轮泰鼎鼎大名,有机会能在此会面,真是三生有幸!”那位气派很大的总经理说。

左轮泰一笑,说:“欧阳珊女士,艳名远传,真找苦我了,能踏进你的门,真不简单呢!”

“请坐!”欧阳珊以她的烟嘴指着办公桌旁的一张厚绒垫子太师沙发椅说。

左轮泰抬头四下里打量,说:“你这室内一切的设备都是电动的呢!”

欧阳珊说:“左轮泰所到之处,还有所顾忌的不成?”

左轮泰淡然地一笑,说:“并非是我有所顾虑,实在说一位轮船公司的总经理,她的办公室内有这样严密的防范,使人感到疑惑罢了!”

欧阳珊也含笑说:“这年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得不加以防范,譬如说,黎董事长并没有介绍什么人来见我,竟有人手持他的名片,白撞上门,你说,能不加以防范么?”

左轮泰坐到太师沙发椅上,跷高了二郎腿,燃着了烟卷耸肩邪笑说:“这并无足大惊小怪的,我无非想贪图一点便利罢了!”

欧阳珊忽而脸色一沉,严词厉色地说:“你到这里来找我,有什么事?”

左轮泰并不动气,仍然笑口盈盈地说:“你在生气时更显得美丽了!”

欧阳珊忽地抬手揿了办公桌上的一项电动仪器上的揿钮,霎时间,只听得一阵如救火车急行似的铃响,当当当的,使人心弦也受了感震,那扇大门的顶上,原有一个金铜色的铁框,这时降了下来,原来是一道铁栅闸呢,大门便被堵塞了,人被关在室内,休想能逃出去。

在室外的那条走廊上,已出现了好几个人,一看而知是打手一类的人物,身上可能还有凶器。

欧阳珊等于是向左轮泰示了一次威,可以教他走的进来,走不出去。

左轮泰是曾经见过大场面的人物,这点的小玩艺吓唬不了他呢!

他很沉着一点也不动声息,看完了欧阳珊的表演,成为了休止的状态后,平淡地说:“你这项设计相信不是出自名机械师之手,缺点太多,譬如说,连你也囚在室内,任何人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据我的判断,这室内的墙壁,全用绒布密封,可能是有着机关暗门,你可以随时遁走,但是可以逃得过别人,逃不过了我左轮泰,我是以快枪出名的,等到你将暗门打开,人还未有动,已经弹孔穿心,做了垫棺材底的!”他说完,又是一声冷笑。

欧阳珊见吓不倒左轮泰,便又第二次揿钮,那道铁闸门升起,回复了原状,立在走廊上的几个打手仍在向室内张望,欧阳珊挥了挥手,他们始才离去。

“左轮泰先生,你现在可以说明来意了!”欧阳珊再次说。

左轮泰说:“既然你已经和黎明干通过电话,一定曾交换过意见,你们二位的意见如何呢?”

欧阳珊说:“我们并无需交换什么意见……”

“你不觉得有需和我妥协一番么?”

“妥协什么事情?”

“我需要找谭四君其人,他的绰号叫做‘湿眼佬’,也有人唤他做‘死鱼眼’!是贵公司的职员吧?”

“我不知道有谭四君其人,我的公司没这个职员!”欧阳珊竟推得一干二净。

左轮泰便摸出了那只精致的烟盒,向桌子上一放,那是金刚赠送给欧阳珊的生日礼物,由谭四君的手中遗落在蛤埠“美人吧”吧女郎黛娜香巢内的东西,由左轮泰送回来了。欧阳珊面对着那只烟盒,心中纳闷,疑惑不迭,她暗暗称奇为什么这烟盒会落在左轮泰的手中?

当然,她无法否认那只烟盒不是她的所有。烟盒内刻有金刚赠送给她的字样,那是一件生日礼物。

“这烟盒你还认识?”左轮泰平和地说。

“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遗失了!”欧阳珊也装做很平淡地回答。“怎会落到你的手里的?”

左轮泰一笑,说:“说来话长,问题就是在于那位‘湿眼佬’、‘死鱼眼’,也就是谭四君先生,据说,这个人是一位色狼,色君子,有着好渔色的毛病,这烟盒已属于他所有了,谭四君先生又将它遗落在一位酒吧女郎的香巢内,而那位酒吧女郎,又将它交落我的手中了!”

欧阳珊并不在乎,她知道左轮泰的目的,无非是企图刺探她与谭四君之间的关系,她还是矢口否认,根本不认识谭四君其人。

“你替我寻还失物,是为讨赏来的么?”她故意说。

左轮泰说:“你能监定它确实是你的失物么?”

欧阳珊说:“烟盒内刻着有朋友送给我的字样!”

左轮泰抢着说:“对的,赠送人就是‘黄金戏院’的那位金经理,金刚是也!”

欧阳珊很自然地将烟盒持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子,随着将它打开。

霎时间,她的脸色大变!惊惶得将烟盒也仍在桌面上,原来,烟盒内多了一张照片,那是自报纸剪下来的箱尸案女尸的照片。

女郎的死状甚惨,屈身在行李箱内,披头散发的……

“左轮泰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欧阳珊呐呐说,似乎惊魂未定,犹有余悸。

“怎么回事?欧阳总经理?”左轮泰还是那么平淡,若无其事地问。

“我是说这照片……”

“照片么?你可认识这个女人?真太惨了,不知道什么人辣手摧花?将她谋杀,又装进一只衣箱内!”

“这是箱尸案的尸体,你把这照片放在我的烟盒内是何用意?”

“啊!”左轮泰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这照片么?当谭四君将烟盒遗落在那酒吧女郎的香闺时,它就有着了的,我是原封不动将它取回来!”

“左轮泰先生,你究竟有着什么用意何不直说?”欧阳珊已经有了怒意。

“事情很简单!”左轮泰矜持着,目光灼灼地好像有点逼人,他捺熄了烟蒂。正色说:“就是因为这张照片,所以我要找谭四君其人,希望他能将事情解释清楚,与其他人无涉……”

“箱尸案官方不是已经宣布侦破了吗?”

“那是另一回事,我还是要找谭四君其人!”

“我不认识……”

左轮泰忽地起立,说:“时间非常宽裕,我住在‘仙乐酒店’,欧阳总经理考虑清楚后,随时都可以找我的,我告辞了,再见!”

欧阳珊脸色铁青,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左轮泰着实来着不善,要不然,烟盒内为何要多夹一张女尸的照片?

但这时欧阳珊又能够怎样呢?再揿电钮,关门闸,将左轮泰扣留住么?

欧阳珊的手曾抬起来,抚在电钮之上,但她没敢这样做,到底,左轮泰是个有名的人物。他能够从容而来,自然就能够从容而去!

当左轮泰要跨出门去时,欧阳珊忽地向他招呼。

“左轮泰先生……”

左轮泰止下步,回过头来。“有何指教?欧阳总经理。”

欧阳珊欲言又止,最后改变语气说:“你打算在槟榔城住多久?”

“最低限度到有答案时才离开!”

“我如有空,会拜望你的!”

“有美丽的总经理光临,自会感到无上的荣幸!”左轮泰一鞠躬,退出经理室去了。

欧阳珊呆在门前,目送左轮泰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走廊,那儿有欧阳珊的打手在那儿,不怕左轮泰会作怪。

只见他东张西望了一番,从容下楼去了。

欧阳珊赶忙回返经理坐位,马上就拨电话到“黄金戏院”去。


左轮泰落到楼下办公室时,只见卢少槎和金葆大二人正和几个打手型的人物聊得起劲。

刚才留在办公室的几个职员,静立在一旁静听,他们并没有参加意见,好像只要找出这两个人的来意。

金葆大和卢少槎原是要探听这间轮船公司的内幕,但话题渐渐的改变,金葆大竟为左轮泰大吹其法螺,夸耀左轮泰一生之事迹。

但等于是标榜了自己呢,口口声声是他和左轮泰如何如何的,好像和左轮泰交情已经不止是一天了。

左轮泰下楼,向他们俩人一挤眼示意,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一声再见,金葆大和卢少槎匆匆跟着左轮泰离开了“丽风轮船公司”的大厦。

“泰哥,可有什么收获?”金葆大急切地问。

左轮泰一笑,说:“‘丽风轮船公司’的老板娘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怎么的了不起?”卢少槎也问。

“人才出众,姿色也出众!”左轮泰说:“你们二位可也有收获么?”

“在这个地方那能探听出什么东西?”卢少槎摇头说:“我们提出任何的问题,这些家伙都是顾左右而言他的!”

“至于详细的内情,我还是得依赖你了!”左轮泰指了指卢少槎的胸膛说。

“这种差事,为什么一定要指定是我去打听呢?”卢少槎有点不大服气。

“你比任何人都有办法!靠金葆大是不行的了!”左轮泰说。

金葆大并不自觉难堪,他也点头,同意左轮泰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