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垂下了头,大步跨出门去,司徒森亲自驾了一辆车停在门前。
谭玉琴将沈雁挟进汽车去,车门仍开着,田野站在门外想进去,又不敢进去。
司徒森向他招手,但是脸孔是冷冷的。
田野问:“现在,我的地位究竟是和沈雁一样,被俘?或是我姓田的,还是姓田的?”
司徒森将脑袋偏了一下,说:“假如你高兴,进车子里来,我送你回家去,要不然,你自己步行回家去!”这句话,表示司徒森对田野还未有敌意,仍将他当朋友看待,所以,假如田野再不走进车子去的话,就表示他的懦弱了。
田野跨进汽车,看见谭玉琴强逼沈雁双手放在背后,再给口中含着一个好像橄榄大小的铜铃。
这手法非常巧妙,在一个大都市里,控制一个俘掳,除了他的动作,一双手以外,还要顾忌他会放声呼喊。所以,沈雁口中既含了一个铜铃,他想呼喊,必先把口中的铜铃吐出来,如此铜铃必然会发出声音,谭玉琴便可以先发制人,甚至于可以将沈雁击昏。
沈雁早已吃足苦头,那还敢反抗,谭玉琴吩咐他怎样,他就怎样,一点也不敢违拗。
“田野,正义公司的生死存亡,已到了最后阶段,我希望你能及早作决定,这于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弃暗投明,改过自新,重新为人……要不然,后悔莫及!”
田野无法给自己作一个决定,实在是顾虑太多,他垂头丧气的,任由司徒森和谭玉琴说什么,也不搭腔。汽车走得很快,只片刻工夫,已来到永乐东街,司徒森倒是很守道义的,说送田野回家,他就真做到。当汽车在公寓门前停留下来时,谭玉琴替他推开车门说:
“田兄,难道说,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一个决定么?”
田野无语,钻出车门,竚立门前,似有特别感觉,忽的听得铜铃声响,似是沈雁已把它吐了出来……田野知道,沈雁还有许多话要和他说,但是他已是被俘,即算说尽千言万语,自己也无法给予帮助……
“田野哥……”沈雁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谭玉琴已在他的背脊上擂了一拳,沈雁实不胜荷负,咳嗽不迭。谭玉琴又把铜铃塞到他的嘴吧里去了。
田野咽了口气,他暗自忖度,假如司徒森无法破案,沈雁将永远是一个代替受罪的人,如此的虐待,将使沈雁受折磨致死为止……。
沈雁并无大过,只是他的家庭教育不好,使他成为一个纨袴子弟,败家之后,只有走上绝途,投进了杀人者的圈子。田野犹豫了片刻,忽向司徒森说:“你们究竟是怎样处置沈雁呢!”
“这很简单,‘职业杀人’不择手段,我乃‘职业侦探’,破案也不择手段!”司徒森很轻松地避不作答说:“田野,这已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只希望你不做到后悔无穷的地步,而且桑南施对你钟情已深,我很愿意给你们做月老,也可以让我弥补‘大亚湾血案’之失策,使桑同白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之后,司徒森驾车就走,田野看着那辆带着神奇性的汽车消失,它带走了沈雁,及田野感到无可解决的一切紊乱……他呆若木鸡,守候门前,过了许久,才燃着了烟卷慢步踱上楼去。
沈雁之所以被扣在司徒森手里,乃为金丽娃个人私下接案而失算,金丽娃委托他找寻沈雁的下落,现在既已有了信息,自然得给金丽娃一个回报。
但是该怎样去报告金丽娃呢?假如把司徒森和谭玉琴合作的经过情形和盘托出来,很可能会惹起误会,至少,金丽娃个人就会怀疑田野和司徒森勾结,后果又将不敢想像。
同时,田野又添了许多新的问题,因为沈雁是个没出息的人,鸿发公司有许多尚未了结的案子,他全部知道。假如要继续完成这些案件,就必需变更谋杀方法,而一切的谋杀方法,都是经由霍天行批准的,突然变更,霍天行必然会查问下来,那时候,沈雁落网的事情,仍需给他报告……
田野跨进了房间,和衣倒在床上,因为脑筋里有许多未曾解决的问题,所以毫无困意。吸着烟,注视那袅袅的烟丝直升向天花板,由那飘忽不定,像轻云般散失的烟丝里,使他幻觉更多。
“祸是金丽娃闯的,假如被霍天行知道了,他对金丽娃怎样呢?……”田野的脑海中忽然又多了一个问号。这问号是很难消除的。
沈雁无疑是被牺牲了,霍天行当不会仅为一个沈雁而拿整个的大局和司徒森拼斗;但损失沈雁一人,又很可能就影响整个“正义”公司的大局。
田野越想越是旁徨,好像那一条路都无法走得通。投向司徒森,自量能力对付不了霍天行,继续为霍天行努力……前途将是永远暗淡下去……而且,还有一个金丽娃和沈雁的问题夹在当中。
逐渐,田野的脑海中涌现出一个“杀”字。杀,……,杀,这批人尽是罪恶之徒,杀之不赦,于是,他的脑海里是一片血红,好像他自己也被这血海溶化……。
他朦胧地睡熟了。
次晨,大清早,田野即被人摇醒,张开眼来,发现站在床前的,竟是金丽娃。
这妖妇大清早肆无顾忌的迳自走进一个单身汉的房间,未免过份大胆,公寓里的住客,都未起床,万一起床后给撞见了,岂不要引起误会吗?
田野因为睡眠不足,精神恍惚,脑海里仍还是昏沉沉的,昨夜的许多问题,好像全忘记得一干二净了。“这样早找我,可有什么吩咐?”田野问,神色又是冷冰冰的,和昨夜驾车伴送金丽娃返宅时似乎又完全是两个人了。
金丽娃在床上坐下,叹了口气,轻声说:“昨天晚上银宝告诉我,你在离开我家时,有一个大汉抓住你,强架你同走……”
“她在做梦,谁能抓得住我……”田野含糊驳辩。
“她偷窥你离去,的的确确看见的……难道说没有吗?”金丽娃似有不解。“她慌慌张张进房来告诉我……那时候,我正要更衣沐浴,听她这样说,又慌忙把衣裳穿上,追出来,驾着汽车追赶,但是已找不到你的下落了……当真的没有这回事吗?”
田野皱着眉宇,“可能银宝是看见了鬼……”
金丽娃起了怀疑,她的俏眼盯在田野脸上,凝注了一番,又说:“但是,后来我怕发生了什么错失,赶到这里来,公寓里的人全睡了,只是你还未回家,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田野两眼一翻要撒谎到底。“我肚子饥了,离开你的家,就在附近的小铺子里吃了一点宵夜!也许就此错过!”
“奇怪了,难道真个银宝姐看见了鬼?她是向来不撒谎的!”金丽娃楞楞地注视田野,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杀人过多,是经常会眼花的,没什么稀奇!”田野说。
金丽娃自手提包中摸出烟卷时,田野很快的就用打火机替她把火点上。
“沈雁的事情调查得怎样了?”金丽娃再问。
“你昨夜才交给我,今天早上就来问,叫我如何答覆?”
“我以为你昨夜会去调查!”
“就算调查过,也不会这样顺利,何况我还未进行呢!”
金丽娃不乐。“似乎我交给你的事情都是慢吞吞去做的……”
“假如操之过急,不加以思索,是会出乱子的,沈雁不就是个例子吗?”田野表示出他的冷静,同时,又似乎是有意让金丽娃焦急。
“哼——”金丽娃皱着眉宇,冷冷的嗤了一声,摇着头说:“真是一切都变了!”
田野双手搂着头在枕上靠下,说:“据我的猜想——昨夜,我没好好的睡着,脑海中老在想,沈雁很可能是中了老警犬司徒森的计,被他抓去了。试想,假如是落了警方的网,除了关在警署,不会关到什么地方去,只要去查,是一定会查得出来的,而且,警署方面扣押一个人是没有理由拒绝被押者和外面通信息或者是招请律师。沈雁不是傻子,他大可以打电话出来请魏律师去,这样,不等于是和霍天行通了消息吗?那末霍天行自然就可以想办法救他!但是被扣在司徒森的手里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那末司徒森能把沈雁扣到什么地方去呢?他虽然是个私家侦探,但任何事情还得循法律而行;擅自扣人。岂不成了绑票?”
“司徒森大概很有把握,谅你们也不敢去报警,或者报人口失踪案吧——而且,司徒森干了数十年警探,认识下层社会的人不少,想幽禁一个人还怕不容易吗?……”
是时,公寓里的住客逐渐起床,走廊上热闹起来,他们说话的声浪更要压低,这时候想要外出,必需要等半小时以后,否则被人撞见,又要发生误会了。
田野干脆将房门上了锁,等公务员上了班,小孩子上了学,主妇上了菜场……
吴全福嫂子敲房门,意思是洗脸的热水已经预备好了。
“谢谢你了,全福嫂子!”田野应声说。
全福嫂便离去。
“……那末,你打算怎样去做呢?”金丽娃再继续听取田野的进行计划。
“事情未获得证实之前,无法进行!”田野答。
忽而,房门上又有人敲门。
“谁呀?——”田野随口而问,在他的心目中,以为又是吴全福来找他“说教”,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田野,你起床没有?”外面是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一个女人。
田野顿时脸上一红,他听出是桑南施的声音,桑南施在大清早上来找他,有着什么事情呢?
这种场面,使田野非常窘困,金丽娃留在房中,“孤男寡女”锁上房门,这很容易会使人误解……
而且,在桑南施的心目中,早就认为金丽娃和田野有不轨的事情了,这时候被她撞个正着,相信就是千言万语也不可能解释得清楚了。
“是什么人?”金丽娃不论是什么女人来找田野都会妒火上冲的,她以为是蕾娜,又来和田野扰缠不清,所以脸色非常难看。
田野很尴尬,轻声说:“是桑南施呢……怎么办?”
“怎么办?请她进来就是了!”金丽娃表示毫不在乎。
“但是……这样很容易使人误解……”
“事实就是事实,误解怕什么?”金丽娃说时,冷冷哼了一声,这一声,足以传达房外。
桑南施在门外似是不耐烦了,“田野,你可以开门吗?到底你起床了没有哇?”
“桑南施请你再等一等……”田野似有意想请金丽娃暂时躲藏起来。
“好吧,我替你开门,丢脸算我的!”金丽娃说着,就趋过去把门闩拔开了。
田野想拦阻也拦阻不住。
门开了,桑南施站在门外讶然,她做梦也没想到金丽娃会出现在田野的房间内。同时,看见田野那副尴尬的颜色,心中更是怀疑。
刚才桑南施叫门的时候,就觉得房内情形有异,似有絮絮男女谈话的声音,但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有错觉,田野即算荒唐,也不会招一个女人回到家中去胡闹。可是,现在大门打开,竟是金丽娃那尤物站在门前,而且好像还对她有点妒怒。
“桑小姐,好久不见了,近来好吗?”金丽娃的话中有刺,她知道,桑南施自父亲死后,境况不佳,每天均为债务奔走而忙。如何能说得上好字呢?
另一方面,金丽娃也知道,田野为桑南施的债务,出钱有力,似乎“鞠躬尽瘁”,把自己的性命抛掉也不惜,因而认为田野迷恋桑南施,所以对她冷落……
有着这种因素,所以金丽娃和桑南施碰头,好像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桑小姐,干吗不进房间里面来坐一下呀?”金丽娃冷冷地说。因为桑南施今天的打扮很朴素,好像是女学生一般,和金丽娃根本不能相比,所以金丽娃大有不把她瞧在眼内的神态。
公寓内还有些闲人,三姑六婆,大人小孩皆有。金丽娃进房去时没有人注意,现在田野的房内闪出一个女人已经使他们惊奇,又加上一个桑南施来到,两女一男,必有争斗,何况她们两人的脸色都不对呢?
“南施……进来吧,找我有什么事吗?”田野怕金丽娃多说话,忙岔上前去,伸手要拉桑南施进房。
“哼!一定要有什么事才能来找你吗?你这个人,也未免太不近情理了!”金丽娃扬高了眉毛说。
桑南施呶起了唇儿,板下了脸孔,说:“没什么事了,我要走啦,你们继续谈你们的吧!”说完掉头就走,虽然,她的千金小姐脾气仍然保留着,但是“人穷志短”,在不景气的环境之中,她的火气已较之从前低得多了,否则她准会和金丽娃当面冲突起来。
田野更惑到狼狈,金丽娃守在一旁发着冷笑,桑南施已落下楼梯去了。
“你等我一会儿……”田野即要敷衍金丽娃,又不忍心让桑南施就此离去。
从来,桑南施来找田野,多半是守在汽车上命司机上楼,现在,她的家庭破产,好像是落泊千金,亲自上楼来找田野,已可说是委屈啦……这就是使田野更感到不忍心的原因。
“我不等你!我也要走!”金丽娃虽是这样说,但仍屹立不动,她的用意,只是想把田野留住。
“桑南施……你慢一步……”田野再不理睬金丽娃的话,冲出房去,匆匆的赶下楼梯,直要追上桑南施。
田野这一走,使金丽娃大为妒怒“砰”的一脚,房门踢上,依她的脾气,假如不是因为沈雁的问题尚未解决,她真不肯再守在房中呢!这个妖妇,自迷恋田野后,性格更变得扑朔迷离,难以捉摸了。
田野追上桑南施,只见她垂着头,很失意地快着脚步疾走。
田野说:“……南施请勿误会,听我解释……”
“你别管我吧!你走你的路,反正我现在无父无母,再没有朋友也没有……”桑南施呜咽着答。
田野忙执着她的手,原来桑南施潸然下泪了。田野忙递给她手帕:“在马路上哭,多难为情,来,跟我到这边来!”田野说着,把桑南施向一家小饮店拖进去。
桑南施抽噎着,没有违坳,很驯服地就追随田野跨进了小店,也许,她的确再找不到一个较为接近的朋友的原因。
那小饮店的面积很小,总共不过只有两张桌子,七八个坐位,通常的时候,是供给一般路过而口渴的行人,进内去喝一杯刨冰、汽水,或是止渴的什么的,设备简陋异常,高尚的客人是很少进内的。
田野乃是逼不得已,他不愿桑南施在马路上哭哭啼啼的引人注意,所以,急不择地,就把桑南施拖进了这就近的小饮店。假如桑南施的父亲并未死去,家庭又未破产,谁拖她进这种蹩脚的饮食店里去,那准会惹起她大小姐发脾气,给人难堪。但这会儿,桑南施非但没有异言,进门伏桌掩面痛哭,她已经算是有很大的忍耐力了,将痛哭压制成为抽噎。
掌柜的是一个老板娘,她已经感到诧异,像这种衣饰的客人,她很难见到,而且一进门,就是哭哭啼啼的。
田野说:“桑南施,你有什么难过吗?……忍耐一点,何必在这儿哭呢?给别人看见多难为情?……有什么话,尽管和我说,我绝对为你解决一切的难题!”
桑南施更伤心,不过,她有坚强的意志,忍耐的本性,瞬时间,已把珠泪抑止。
“你来找我,当然会有最严重的问题,要不然你不会这样!”田野又说。
桑南施对金丽娃的妒意未灭,怒目圆睁地说:“你有了一个妖妇把什么都忘记了,甚至于连自己姓什么,也忘记得干干净净……”
“你别误会,金丽娃今天来找我,纯粹还是为了你的事情……”田野又开始撒谎了!
“哼!说得好听!我有什么事情需值得金丽娃担心的?”
“大前天,你不是告诉我说今天需要两万元吗?……你会知道,我是穷光蛋一个,那里能在瞬刻间筹出两万元,不找这些阔客太太们,又能有什么办法?”田野说。
这一来,桑南施又信以为真,心中有了歉意,但仍不肯低头下气。她说:“我早知道,你在女人身上用功夫,比什么都行,所以,我今天来告诉你,我不再需要你帮忙,了不起,我把房子卖掉,还可以偿给部份债务,又何需要你在女人面前出卖灵魂肉体?”
“桑南施,你说得过火了……”
“我并不过火,在女人面前,就是这末回事!我今天既认清了你,就什么也不在乎了……”桑南施呶着唇儿,仍在赌气。“老实告诉你也不妨,今天讨债的是一个地痞流氓作代表,他声言我再不还债的话,必用最狠的方法对付我……”
田野既有了怜香惜玉之心,桑南施有了厄难,自然挺身而出,他详细的向桑南施问明了原委。
桑南施说:“你有了金丽娃就什么都忘记了……”
田野默想了一阵子,过了片刻,始才想起,早在四五天之前,桑南施曾说过,有一笔债款到期,必需归还,数字是两万元,因为债权人已把债权转让给一个流氓去了。那流氓曾扬言,假如桑南施不如期将债款归还的话,一定要她好看!所以,田野曾答应,无论如何替她设法。但是近日来忙着做案,又因为沈雁的出事使他情绪紧张,真个忘去了,其实也怪桑南施的债务太多,田野已昏了头,也弄不清楚那一笔。今天还一笔,明天还一笔,也实在已为桑南施出了不少力了。
“我不会忘记,反正我绝对为你出力就是,即算没有钱,也会拿命给你拼!”田野说。
桑南施似有点羞畏,难以说出口:“难道说,你弄不到钱吗?”
田野叹了口气说:“唉,一言难尽,继续替你设法好了!”
“但是那个流氓已经来过了,他说今天晚上八点钟再来,假如我不在家,躲避的话,他就会去找舅舅的麻烦……”
“这样蛮不讲理吗?”田野的脸上顿时呈露杀机。“那末今天晚上我八点钟前到你家里去,替你把事情解决好了……”
“啊,你不能够和他起冲突,欠人家的债是事实!总得要还的呀!”
因为金丽娃还守候在公寓里,所以田野还得及时赶回。
金丽娃正翘起两条大腿,很安逸地躺在床上燃着香烟,看见田野满额大汗回来,冷冷的耸肩,说:“怎么啦,打躬作揖,磕头磕完了舍得回来了吗?”
田野摇头说:“我向谁打躬作揖磕头?”
“你的女朋友哇!她不是很生气的就走了吗?你追她一去就是半小时!”金丽娃已露出她的妒恨了。
田野不愿和她相争,他说:“现在我有事情需要出去了,假如你没事,我可以送你回家去!”
“今天你并没有案子,会有什么事情?”。
“为沈雁的事情,我需要奔走,同时,还得‘扎头寸’两万元,今天需得付给人家的!”
“我明白了,又是为桑南施服务的!欠的是风流债!”
“不管是什么债也好,反正我今天需要两万元是事实!要不然沈雁永不会有下落!”田野突然发狠说:“……没有钱,叫我如何找出沈雁的下落?……”
这分明是有敲诈勒索的意味,金丽娃顿时楞住了,口张舌结,连话也讲不出。
“走吧!我的时间很宝贵!”田野把上衣穿好,领带提在手中,就推开房门,拥金丽娃出房门去。
岂料房门外挤满了人,三姑六婆,连同小孩子,全是围看热闹而来的。
田野一眼就看见二房东阎婆娘也挤在人丛中。心中就暗叫糟糕,因为一时冲动,说话失了分寸……
好在,他只说出沈雁失踪,需要设法找寻,余外有关凶杀案的事情还未出口。
沈雁原是给阎婆娘和司徒森相识的拉线人,沈雁的秘密身份,阎婆娘根本不会清楚,但这一来,连沈雁的底牌,也落到阎婆娘手中,这不是很糟糕吗?
田野再不敢乱说话,由于金丽娃和桑南施争风吃醋,惹起大家注意,这也是平地生波。
田野忙排开大众拥金丽娃冲出人丛,下楼而去。
金丽娃的汽车仍停在大门口,她自动跳上汽车,一面向田野说:“你把我们的秘密泄漏了,该怎么办?”
“这只怪你的所作所为使我冲动,不过,他们只知道了沈雁失踪,余外的还没有什么大不了!”
“不过,给霍天行知道,可不得了!”
“你既然知道霍天行的厉害,他曾关照我,我们在这个风声紧急的关头,应该多多回避!……那末,你为什么还跑到我这个地方来?”
“假如我不是为沈雁失踪,绝不会来找你!”金丽娃似很伤心,像一个失恋的疯狂者,突然踏满了油门,汽车疾驶如飞,超过了四十码以上,在市区中,这是非常危险的。
“算我错了,我认错了人,浪费了我的情感!……我知道,你们男人,在追求女人的时候,什么事情全可做,但是,一旦得到便宜,便要卖乖……算我错了!”
这番话,田野也觉得辛酸,到底他的确曾迷恋过金丽娃,而且还和金丽娃发生不名誉的事情。现在被金丽娃指出他的弱点,又怎能不难过?
“金丽娃,别忘记你是一个有夫之妇……”他说。
“在浅水湾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那时候,我是黄花闺女不成?你这种人是没有良心的!”金丽娃开始哭泣了。不过,她是一个有能力操纵眼泪的人。
田野的生平,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此刻他的心肠软了下来,缄默了半晌说:“金丽娃,算是我做错了事,到现在,我已经是无计可施,你可以指一条路给我走吗?我自觉是无路可走了!……”
金丽娃落泪不止,抽噎着说:“你假如真爱我,应为我着想,再忍耐一个时期,霍天行没当我是人看待,你应该当我是人,到了时机成熟,我们双双出走,私奔……不过,我知道,你还有爱桑南施之意……因为她是个真正的黄花闺女,阔客豪门的大小姐,我比她不上……但是你假如爱她的话,我也不在乎,只要求你能把爱情分给我一半……我说的是真心话……”
“金丽娃,你喝醉酒了!”
“我还未喝酒,清醒得很!”金丽娃说着,忽然脸色变得很可怕地说:“田野,说实在话,我很妒忌桑南施,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请别再刺激我,要不然,我会派人谋杀桑南施……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我是向来说得到做得到的……”
田野顿时脸色大变,大惊失色,假如汽车不是停在红灯之前,在大街之上,他要拥抱金丽娃,给她狂吻,以平息她的愤怒,平息她妒怒。——此也是为救桑南施的性命……
田野已可明白,金丽娃确实对他狂恋,已没有疑问。她和沈雁的一段,并没有特别内容,但是,田野自问,又怎能摆脱桑南施呢?总不能作三角之恋呀!非但身畔的事情烦恼,连恋爱也是烦恼。
“金丽娃,我确实爱你,但我怕霍天行,此并非为我自己的生命着想,实在为你着想!……到底,你和霍天行的恋爱已有十余年,我不忍破坏你们的幸福,所以我宁愿压制自己,牺牲自己,成全你们……”
“我早说过,霍天行心理变态,他并非真爱我,只为我的父母曾经伤害了他,所以对我们一家人报复,而且还报复了整个社会!……”
田野仰天长叹,摇着头,觉得世间上每个人都有他本身的烦恼。
“你不要叹气!……”金丽娃说:“关于桑南施的债务问题,我捐出两万元好了!”
田野送金丽娃返家之后,独自坐落在一家约定的酒肆之中,要了一瓶烈酒,细细思索,究竟应该如何办?假如在“正义”公司中不丧掉性命的话,未来的生命路途该怎样去走完?
一方面,他等待金丽娃将两万元现款送来,为桑南施偿债。他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金丽娃的影子也没来。田野注视着手表针,一秒一秒的跳动,快要指到八点了,那正是桑南施和田野约好,需要应付那流氓讨债的时候。
金丽娃答应过在这时候送两万元来的,但此刻,连人的影迹也看不见。田野开始咀咒,认为金丽娃是有意向他“黄牛”,向他戏弄,这也是她向桑南施妒忌的原因。
但是桑南施的事情不能不作解决,否则,又难免会演出不幸事件。田野喝了两杯酒,心情容易冲动。
他拨个电话至霍公馆,意欲“兴师问罪”,还加以恐吓,假如金丽娃确是言而无信,藉故戏弄的话,即声言不给她帮忙找寻沈雁的下落。
岂料金丽娃并不在家,小丫头回答,她和霍天行外出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田野无奈,电话挂断时,时间已是八点过十分了。
别人的失信,他无可奈何,但他自己却不能失信于桑南施,所以,他决意立即动程,赶往桑宅去。
结算台帐,越出酒肆时,天气转变,正降下阵阵毛毛细雨,田野没有雨具衣裳又穿得单薄,只有翻起衣领,畏缩而行,好容易才找到一辆街车,向桑宅驶去。
这天晚上,桑宅内的情形似乎有点特别,那间洋楼,自从主人罹难,家道颓败后,通常的时候,多半是幽灯暗火,顶多只有客厅,或是桑南施的闺房亮着电灯,余外的地方,一律是黑黝黝的。但今夜却特别,整间屋子,不论楼上楼下,灯火通明,似在欢迎什么贵宾似的。
田野雇汽车来到门房前,付车资打发汽车走后,犹豫了半晌,他深恐司徒森或谭玉琴又会布置在屋子之中,不过这一次,他纯是为帮助桑南施而来,即算出了什么问题,相信司徒森也不会将他怎样。
田野冒着雨,很小心的,迂回绕道,来至屋子的花园左侧,那儿的花园外面,有一株大树,有桠枝支进园内,假如攀树爬墙的话,可借桠枝为助力,越过那插有玻璃桩的围墙,跳进花园里去,田野回顾左右无人,便纵身上树,快如猿猴,以最敏捷的动作,瞬刻间,已跳进花园内。他匐匍而行,扑至窗前,只见窗内有二男一女坐着,正是桑南施和司徒森,还有另外一个不相识的人,瞧他的打扮,就不似善类。
田野不用猜想,就可以知道,那个人,就是桑南施所说的讨债的斯文流氓,那些债权人的手法也相当的恶劣。自己讨债讨不到,就把债权转让,让给那些在地头上以丑出名的地痞。以这样的方法去逼压一个女孩子,实在太不道德了。
田野感到诧异的,是桑南施的舅父陈经理并不在座,而是那个号称老警犬的司徒森在座。关于桑南施的债务问题,又与这老家伙何干?
司徒森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桑宅,究竟是桑南施请他来的还是他自己赶来的呢?
田野有一种想法。也许,桑南施因为对这流氓有恐惧之心。在孤立无援之际,因此,在白天时曾向田野哭诉,请求田野帮助……
看钟点,田野迟到已有半小时以上,自然,桑南施以为他“黄牛”,临阵脱逃,或是有另外的原因不能赴约。所以把司徒森招来,以监督那流氓对她的无礼……想到此点,田野非常心酸,无奈两袋空空,实不能予桑南施什么帮助。他绕着屋子走了一转,先时,顾虑到谭玉琴或许会暗中埋伏在屋子之外,但四面皆注意过后,花园内并没有人迹,始才放心。雨下的更大,他翻起了衣领,身上的西装已是湿淋淋的了,逐渐已透进了里面的衬衫。但为关心桑南施的问题,他还不忍就此离去,守在窗户之前,向内偷窥,只见那斯文败类的面貌生得使人厌恶,满脸横肉,鼻子朝天,镶了两只金牙,说话时金光闪闪……
桑南施垂着头,半是畏羞,半是伤感,好像她已是被迫着无可如何了,只有缄默不言。
司徒森却指手划脚的,给他们两人劝说不休。
那流氓的气焰,一阵比一阵大,一忽儿拍着胸脯,一忽儿指天发誓,好像在说。假如桑南施再不如期归还所欠债务,就要以非法手段对付。自然,司徒森是没有力量来替桑南施偿债的,一个私家侦探的收入有限,尤其一件案子办砸了之后,还得赔上钞票。
忽然,田野连想到,莫非司徒森以为桑南施的债务也与圣蒙的血案有关;或与桑同白之死有关……所以,司徒森研究每一个债权人,尤其这受转让债务的流氓……田野想着,更觉得恐怖,似乎司徒森的力量及他的侦查手法,已无形中浸进每一个细微的关节,也好像已掌握了整个大局。
不过,这些事情田野已无需要关心了,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解救桑南施的困局。
田野自觉已感到筋疲力竭,近日来做了重重血案,所有的收入,悉数为桑南施填补了负债。到这时为止,还不知道桑南施的债务何日始了?还需要多少钱,方能解决她的危困?
雨水如注,自屋窗上挂下来,直淋在田野的头顶上,田野的头脑还不能清醒。
“记得桑同白在生时,他们的家庭虽不能说是豪门,也可说是小富,为什么桑同白一死,就会如此的债务累累呢?一项一项的归还,也好像永无了结!这是什么道理?”
田野忽的又提出这个疑问。他想:桑同白是个老好人,不善理财是事实,自然,他借给他人的钱财,也一定有,一旦死后,这些欠债的人就此了之,不把欠债归还,也是一定会有的,而他所欠负的债务,却又一定是用以周转的方式,甚至于动用“圣蒙”的公款……但也总不至于会这样的多?……
田野忽然惊叫起来:“会不会是金丽娃故意下的毒手?伪造单据,故意给桑南施为难,反正桑南施历世不深,也分辨不出是真是伪……”他越想越觉可疑,论金丽娃平日的为人,甚为妒忌,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的。这时候,他再投向窗内看去,看见那讨债的流氓,穷凶恶极的一副长相,就觉得自己的猜想更真实。“这个人,一定是金丽娃派过来的!”他自语说。
于是,神经上无形中又起了杀机。最低限度,他决意把这个人擒住,好好的向他拷问。把事情真相解剖一番。因之,许多新问题便开始在脑海中打转了。
如何把这人擒获?何时动手?绑架在什么地方去?该怎样拷问……?
他的神经逐渐紧张起来,当这许多问题还未顺利得到解答,那流氓似乎已在告退了。
他和司徒森握手,瞧他的表情,似乎在申述他的立场,要坚决的维持原意。
桑南施没有说话,只伤感地瞟了那流氓一眼,即背转身子,流涕痛哭了。
司徒森把那流氓送出大门,即返身向桑南施劝慰。
田野赶忙闪在一旁,躲过那流氓的视线,因为只有那流氓一个人走出门来,田野的胆子也就更大了。
雨仍下着,那流氓需得走上一段路,出了花园的大门,始能喊得到街车,所以,他翻起了领,缩起脖子,匆匆的就在那水泥道上跑步。
田野杀机已起,认为机会不可错过,也不顾虑到一身的衣裳已形同落汤鸡一般,闪闪缩缩的,沿墙而出,追在后面。在这个时间,天又下着雨,像坚道这样的地方,难得会有一辆车路过。
田野觉得这样正好,在暴雨的黑夜中,路上没有行人,实在谋杀的话,那是易如反掌之事。不过,他仍需得要找一个易于下手的地方,最好能离开那条柏油马路,万一有汽车经过时,能不被撞见……
那人的形色也很奇怪,他离开桑宅后,在骤雨中,照说,任是回家或是要到什么地方去都应尽速找汽车。但是他却顺着那条平静无人的马路漫步而行,好像对下雨毫不在意……照说,假如要找汽车的话,必得向山下走,在坚道上想找一辆空着路过的街车,那是不大容易的事。
“也许,他的家就住在山上!”田野心中想。
这时候,田野需得将那人打量一番,这是在“正义”公司做职业凶手以来,给他的经验,在行事之先,必须知己知彼!这个人既是地头上的无赖,身上会不会有武器如刺刀或手枪类似的东西?
论体力,看上去,那人也蛮够结实的,有点短小精悍的形状,但田野自问,以徒手相对的话,把他制服并不太困难。
那人仍朝着前路走,连头也没回一下,根本没注意到有一个人跟踪在后,这好像就是说,一个人的命运,死期已至,根本无法避免。倏的有汽车过路,田野急忙闪在一旁,汽车的车灯如两条光柱,远远的射得那条道路通明,由车灯中可以看到雨丝如烟。汽车过去后,那人仍在走,再向前路,就尽是别墅区了,贴着山道,有许多横弄,在平常的时候就很少有人迹,“剐死牛”的事件经常发生。
在这附近的居民,多半是有车阶级,只要不被汽车撞见,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田野出来的时候,并未打算做谋杀案,所以身上并没携带武器,这时候突然要向一个大汉下手,该用什么东西去致他的死命呢?
田野考虑再三,解下了衬衣的领带,这条领带原是丝质的,经雨水淋过之后,更是韧固。他用手扯了几下,拉得直直的,就此用来作武器吧!
再向前走,刚好就是一条狭巷子,田野忽的放开脚步,如一缕烟般扑上去,以闪电的手法,将领带向那人的脖子一绕,束紧,便向横巷扯着拉进去。
这时候,田野的脑海中充满了杀机,是为桑南施而为,再没有理智可言,如一只疯狂的野兽,把那人拉进了横巷之后,便拼命收缩领带,这是下马威,无论如何先要取去他半条性命,将他先行制服,再加以逼问口供,然后实行谋杀……
在动手时,田野还得注意,看他的身上有没有武器。
自然,那人的脖子被勒着,无法喊得出声,但他出身究竟是个地痞流氓,懂得打斗。所以一觉苗头不对,便以手肘在田野的肚皮上狠狠撞了一下。田野已起了狂怒,顾不了身上的剧痛,便拼命勒紧领带,那人也是一个蛮横,能支持得住!以一只手挣扎,一面伸手向腰间摸索。田野注意着,只见他霍然拔出一支手枪,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身上确藏有武器,这时候,田野不得不松出一只手来,以应付他的一支枪。
田野的右手伸过去,钳住了他的手腕,怕的还是他胡乱开枪,招惹了路人注意。
但这样一来,田野可吃了大亏。那人原是打斗能手,田野只用一只手揪着了领带。他的颈喉上没有了威胁,顿时如生龙活虎出他的绝招。
田野虽有蛮力,但强中自有强中手,那家伙竟还懂得柔道的,他把手枪扔去,搂过手来,把着了田野的脖子。躬起身子来,蓦的使劲弯下去。田野被揪着,一时没注意,整个人便翻身倒挂,由那人的背上翻到地上去了。被摔得眼中金花直冒,天旋地转的……。
田野要爬起来,那人已迅速跃起,抬脚在田野的胸脯上蹬了一脚,假如他再狠毒一点,抬脚蹬到田野的脑袋上,田野便会完结,但这一脚已留了情,是蹬在胸脯上……
地上积满雨水,田野倒下去时,就跌得积水四溅,这时候,眼睛中进了水,视觉也模糊了。
田野蓄意谋杀,反被人击败,本就非常糟糕,被摔了两跤,好像全身麻痹,连爬也爬不起来了。
当他揉去眼中浸进的雨水时,瞪开眼,除了那流氓以外,另外还有两个人影。田野大恐,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等到他看清楚那另外的两个人的脸目时,除了惊惶以外,就是羞愧……
原来,那另外的两个人,竟是老警犬司徒森和谭玉琴两个。
这事件的发生正和金丽娃及沈雁的中计相彷佛。全是司徒森卖弄的狡计,以他的手下一人,伪造桑同白的债契,向桑南施逼债。表面工夫做得逼真,首先要使桑南施相信,再引田野入壳。
司徒森有几种用意。一、他要体验田野的谋杀技术如何?二、他知道田野经常替桑南施还债,要知道他的钱从何而来,三、要试田野对桑南施的真情……
田野自地上爬起,怒目向司徒森谭玉琴两人相视,他说。“你们的狡计干得好……”
司徒森说:“田野,到现在为止,你还有何话可说,你还可以否认你是职业杀人者?”
田野很快的恢复冷静说:“我并不是像沈雁的那种‘窝囊废’你有什么证据,指我为‘职业凶手’?——司徒森,你为了个人名利,手段用得卑劣龌龊,忍心向一个少女加以恐吓威胁,别忘了你和桑同白的友谊,他对你是尽情尽义的,而且他的命也丧在你这庸才的手里……我今天上了当,你们无法能指出我是干什么的!一个人,在路见不平时,自然拔刀相助,何况桑南施和她的父亲曾待我有好处!为她们,我即算抛掉了头颅,也没有关系……”
司徒森忙阻止他说下去:“田野,听我说!今天,我并没有打算要你怎样,就只是试试你谋杀技术如何?结果不试犹可,一试之下,觉得你还‘别脚’得很——既然,你说桑同白父女曾给你恩惠,你应该报答,但是我再三请你脱离‘职业凶手’,你又为什么迟疑不决呢?孰能无过,知过能改,方为大丈夫,你既已走进了歧途,为什么还不反省?……”
田野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那么你确有心愿意脱离这个杀人的圈子了?”司徒森抢着说。
“自然,但是我不希望把性命支配在你手里去拼,司徒森,你的失败已经够多了!我对你的信任……我向来喜欢以自己的主意为主意,我怎样走进,要怎样走出来!……”
谭玉琴忙把田野扯在一旁,加以劝息说:“田兄,说实在话,司徒老先生的所为,完全是为你好,请你别辜负他的一番好意……”
田野余恨未息,咬牙切齿地说:“……为自己的名利,竟用如此手法,伪造债据,向一个女孩子威逼恐吓……他无所谓,但要知道人家能不能够吃得消,说实在话,桑南施就曾为此事向我哭了好几次……”
“田兄,你完全误会了,司徒森的这个布局,牵连上你,是早在意料中的事情,但是原因并不在此。”
司徒森也趋上来,加以解释说:“我和桑同白乃是世交,据我知道他的为人,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荒唐凌乱无度,我从未听说过他欠下这末多的债,而且,经常向他借钱的人,不在少数,为什么一旦死后,竟有这末多的人来讨债,债务重重加诸桑南施身上,叫一个女孩子怎能吃得消呢?”
这几句话,已和田野的理想接近,他有了感触,顿对司徒森的憎恶改观。
司徒森又说:“所以,我开始调查,那些债务究竟是真是假?或是有人从中作祟,故意给桑南施为难……据我的观察,桑南施是胡里胡涂的,只要有人送债据来,她就付钱,所以弄得焦头烂额,我曾教她请个律师来宣布破产,她又不肯,说是为了父亲的尊严起见……这个女孩子的性格又未免太强了……”
“据你看,那些债务可有伪造的么?”田野问。
“当然,要不然桑南施怎会向你痛哭流涕?为了要知道桑南施分辨真伪的本能,我曾伪造了几张债据,岂料桑南施见是债据,即设法付钱,这样是非常吃亏的。她简直是真伪莫辨,就仗着一往富家大小姐的脾气,钱不当一回事,只要有人讨,就设法付。家产已赔光了,家俱卖了,相信就是房产卖掉,也还清不了她的债务呢!”司徒森倒说的完全是真心话,和田野的想像全相符合。
这时候,田野再不能固执,他的心中,又有了见解,故意给桑南施为难,伪造债据的就有一个人,那就是风流善妒心肠狠辣的金丽娃。除了这个女人又有谁能做出如此卑鄙恶毒的事情?田野在想,金丽娃为了妒忌蕾娜,竟可以派出银宝将蕾娜痛殴,打得死去活来。田野和蕾娜并没有特别的真情,她尚如此,又何况田野和桑南施又曾真的心心相印呢?……
这样,田野更相信司徒森的话,一定有人从中作祟,伪造债据,故意给桑南施为难,而这个伪造债据的人,又必然是金丽娃,除此以外,当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出这种卑劣龌龊的事情。只有这个妖孽的女人,才会因妒忌而下毒手,甚至于取情敌的性命。
“据你看,这个伪造债据的人,又是什么人呢?”田野反向司徒森问话,以探听他的见解。
“你比我更了解桑南施身旁四周的人物,无需我解剖,你应该知道的更多!”司徒森答。
这话中有着深重意味,显然司徒森已经清楚他和金丽娃的恋情了……。
谭玉琴又扯着田野说:“田兄,我劝你还是及早弃暗投明,和我一样,到现在为止我始才知道光明的乐趣,以前除了懂得喊打喊杀以外,我还会懂得什么呢……”
田野不作答,推开了谭玉琴,直接向司徒森说:“司徒老先生,现在,我该走了,假如你一定要把我当犯人看待,我可以明白说出,我是人一个,命一条。我要走自己的路,没有人能拦阻,假如你一定要把我和沈雁一类的人同样看待,那我宁可早日脱离世界,反正我也活够了,留在这世界上也乏味……”
“注意,田野!我并非在讨好你,我仅是希望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人能够得到自新的机会,假如你执迷不悟,我就什么话也不再说了!”
田野咽下了这口气,到这关头,他确实只有执迷不悟,强干到底。总不能为司徒森的几句话就改变了意志,学沈雁的榜样,置桑南施而不顾,做人家的俘掳;或是自甘认罪,进监牢里去渡余生。
他需得奋斗,继续和这恶劣的环境搏斗,不靠他人的力量与他人的扶助,这是个人的英雄主义,要凭自己的力量为自己作战到底。
“我要走了!”他说:“假使你们不肯,随便你们怎样做法……反正我不会学沈雁那样的哭哭啼啼!要刮就刮,要杀就杀,反正我不会跟你们走……”田野说完,态度非常坚决,即匆匆的移步离去。
司徒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冷眼看着田野走落斜坡,忽而他高声叫喊起来。
“田野,何不让我送你回家去!……”
“雨下得大,你的衣裳全淋湿了,何不就坐我们的汽车回去。”谭玉琴也在帮腔。
田野猛然回首,他以为司徒森和谭玉琴说的话有骨头……但当他立定之后,心情又改变了,雨下得大,他们三个一个字排在那里,动也不动,显然没有恶意。
田野楞了半晌,忽而说:“好吧!我就坐你们的车走!”
司徒森很高兴,他原是布好了局,乘汽车追踪而来的,汽车就置在旁边不远。
他跳上汽车,亲自驾驶,将汽车驶至田野的身畔,田野原欲赏试司徒森究竟要对他如何?是否如捉沈雁一样的,把他绑走了事,所以,毫无考虑的,便钻进了汽车,似有任由司徒森如何发落之势。
谭玉琴和那伪装讨债的流氓,也相继进车,当汽车驶动时,田野说:
“谭玉琴,你今天行了,最低限度我们尽是你的手下败将,第一个是沈雁,第二个是我……”
谭玉琴仰起脖子而笑:“说那里话?你和沈雁不同,他没有胆魄,而你是一个极有胆魄又有毅力的人,你怎能和他相比?所以司徒森千方百计要说服你……”
“我有何用?……”
“正义公司少一个人,正等于我们少一个敌人,所以,司徒森对你的忍受,一而再,再而三。但也可说是为了桑南施着想……”
司徒森倒是很守信用,亲自驾着汽车,将田野送返永乐公寓。当汽车在公寓门前停下来,田野心中起了内疚,到底司徒森对他还有几分善意,纵然这只老警犬的查案是不择手段。
谭玉琴替田野推开车门道别后还说了声珍重。
田野感慨万千,跳落汽车后,屹立不动。雨仍下得很大,像倾盆似地由头上淋下来。这样淋着雨,可使田野的头脑较为清醒一点。
司徒森自车窗探出头来。向田野说:“田野,我最后仍说,我希望你还是走我的路,只要你肯过来,我随时随地都会欢迎你的,希望你作最后的考虑吧!”说完驾着车子便走了。
等到汽车的影子在烟雨中消失后,田野始垂头丧气的爬上楼梯。
他推开房门,在默想,司徒森的话犹在耳畔。“希望你还是走我的路,只要你肯过来,我随时随地都会欢迎你……”
司徒森会怎样的欢迎他呢?
田野的脑海中涌现出一扇铁窗……他的白鸽笼房子原就有着一扇有铁栅枝的窗户,彷佛监狱的铁窗一样,这时候整个房间都变成是监房一样了……床是狱床,桌是狱桌,椅是狱椅……一切都改变了,尤其铁窗外暴雨淋漓,只那一扇小窗户之隔,窗里窗外就是两个天地。田野没有自由,比屋檐上挂下来的雨水还不如,雨水可以自由的随便流到那里去,而田野却不可能……
有沈雁的例子可以比拟,他走进了司徒森的路,便失去了自由,以一个杀人者的罪状来说,田野除非不踏上法庭,站在法律之前必是死刑无疑,纵令司徒森可以为他脱罪,最多也不过由死刑变成无期徒刑,那就等于现在眼前的监狱一样。
田野退下了湿淋淋的衣裳,又喝了一杯酒,喃喃自语说:“不能……不能走司徒森的路……”
他更换上睡衣,用毛巾拭乾湿透了的头发。回溯当前的一幕,想到司徒森的奸狡,和桑南施的受难……这样下去相信桑南施的性格会更坚强,不会连命都没有了。
田野下了决心,无论如何给桑南施聘请一个律师,为她处理所有的债务……
这一来,又是钱的问题……钱,钱,钱,这样会把每一个人全都逼疯了。
忽而邻室起了一阵嗦嗦的声响,那是沈雁的房间,沈雁仍困在司徒森的手中,他的房间内,怎的还会有人。田野起了警惕,心中暗想,莫非阎婆娘那无耻的家伙又在沈雁的房间内做工作?
田野溜出走廊,只见沈雁的房门,并没有扣上,田野轻轻推开,回顾四周,公寓内的住客没有动静,他蹑手蹑脚的探首房内。
沈雁的床上竟躺着一个人,以帽子压着脑袋睡熟了,瞧他的身材比沈雁要魁梧得多,显然不是沈雁的,而且又是穿着很不衬身的衣裳,躺在床上,连皮鞋也未脱就睡熟了。这人是谁呢?
田野原感到奇怪。心中想这人既然能够跑到沈雁的房间来睡觉,自然会和沈雁有上些许关系,要不然,就是警署方面的人,为沈雁案子而来,但是一个办案的人,又怎会如此的贪睡?……越想越是不通,田野壮着胆子,穿进门去,趋至床前,那人仍沉睡不醒。
田野不顾一切,伸手揭开他脸上盖着的帽子,等到看清楚了他的脸目时,田野始才呀然失声。原来竟是丁炳荣在那儿睡着,他为什么突然而来?又为什么在沈雁的房间内睡着了?
田野将他推醒。
“噢!田野!你回来了……”丁炳荣翻身跳下床,形状好像非常焦急。看了看手表,急切说:“噢,时间不对了,快走快走!”
“你怎么回事?走到那儿去?”田野莫明其妙地说。
丁炳荣便趋到他的耳畔轻声说:“老板正等着你开会!”
“又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还不是那个游击队的事情么!你的那个‘家门子’可给我们麻烦多了!”丁炳荣说着,推田野出房。“走吧!快去换衣裳!时间不对了!”
“老板专差派你来的吗?”
“不派我来又怎的?沈雁这小子竟然失踪了——”丁炳荣默了一默,“假如他不是被女人迷昏了头,就是被人谋杀了!”
提到沈雁的问题,田野就不敢插嘴。因为霍天行有招呼,他不敢抗拒,所以匆匆的就把衣裳换好。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他还得带上雨衣。
丁炳荣也有一件玻璃雨衣带在身畔。披好了,就催促田野出门。
田野先把房门掩好,灭了电灯。为不愿惊动公寓上下的人,招呼丁炳荣蹑手蹑脚的走下楼去。
其实二房东阎婆娘早对他们注意,当丁炳荣假装来访沈雁时,沈雁的房门就是阎婆娘代为打开的。
这时候,她正躲在房门里偷窥田野和丁炳荣披上雨衣离去。
“你上那儿去了?我等了你起码有三个钟点了!”丁炳荣在下楼时说。
“唉——”田野随口答:“还不是为了女人的烦恼吗?”
“女人,嗨——”丁炳荣一笑,“你为的是桑南施呢,还是三姑娘呢?还是蕾娜呢?”
“想不到丁炳荣也学会了开玩笑!”田野把答话含糊过去。即说:“你们怎么知道沈雁失踪的?”
“他已经好几天不见人已是事实!”丁炳荣顿了一顿说:“还有一件事,假如不当你是老朋友,我绝不告诉你,因为沈雁失踪,你和他是邻居,竟好像毫不知情,没给霍天行报告,他又对你起了怀疑!”
“那是笑话了,沈雁除了在有行动之时,由我支配外,他有个人的行动自由,‘正义’公司的人事,完全还是由霍天行自己控制的,沈雁是个花花公子,玩女人,花天酒地,谁能管得住他,而且这两天又没有案子做,让他去风流快活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仅是几天不回家,我怎能就断定他是失了踪,就去报告霍天行?”田野自然不肯将沈雁失踪的真相揭露,这也是为了金丽娃的关系。
“你的话也很合理,但是相信内容不会这样简单,希望你不要冲动,好好给霍天行解释!”
“你指的不简单,是属于那一方面呢?”
丁炳荣顿了一顿,说:“最近,常见沈雁和老板娘在一起鬼混,我是担心有什么意外?”
“你的话更含糊了,什么意外?”田野好像被说中了心病。
“你不听懂就算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为这件事,最近霍天行又和他的太太吵了大架……”
渐渐,他们的身形在暴雨淋漓中消失。
霍天行家中已很久没有聚集那末多的人,魏律师、周冲、田野、丁炳荣……等总共有七八人,他们围坐在茶桌上,在幽黯的灯光下会议。仅平日自以为已经爬到了高超地位的沈雁没有在坐。
在大众之前,霍天行对沈雁的事情连提议也没有提,只讨论以后谋杀工作的进行。
讨论这种事情,心理上固然非常紧张,但也非常乏味,田野不时左顾右盼的,他奇怪金丽娃也没有在坐,甚至于连人影也看不见。
时钟已敲过三点,田野心中暗说:“开这种会议,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间呢?”
霍天行站起来对手表,说:“请各位注意,我们在五点钟出发!”
“出发到那儿去?”田野很快的就问出口。
霍天行以怒目瞪了他一眼,田野觉得有点莫明其妙,既是召他来开会,但又不许他问话,难道说这问话之中又有什么问题吗?
丁炳荣很快的桌子底下伸过脚来,在田野的脚背上踩一下,暗示请他不要多言。
霍天行取出了一幅简单绘画成的地图,铺在桌上。
“这是共党方面,今早晨递过来的!”霍天行指在图上的一个X点说:“这就是我们的行事地点!”
田野听到共党二字,便领悟到是怎么回事,必然是对那潜至香港购买军火的游击队首领展开行动了。
霍天行把他的计划说出来,指明那游击队首领可能由什么地方出来,经过那里,再又由什么地方上码头,然后由码头上驳船,再又转上轮船去。
这项狙击行动进行,就只能控制住时间,抢在他们到达码头,等候驳船之际,这仅是数十秒钟之事。
再者,就是杀一人之后,又要迅速运送至大亚湾去,布置枪战疑局。所以,霍天行也雇了一只小汽船,留守在附近海面上,听候信号行事。
“万一——”霍天行扬起手指说:“在码头上我们狙击失手,那末,我们这艘小汽船上的人员就要注意,无论如何,向他们追杀,不得失手……这项任务是非常重要,也非常艰钜的!”
以后,就是研究布置问题,那码头上的海岸线很长,同时,那游击队首领的行踪又非常诡秘,他在什么地方上驳船是不一定的,所以布置起来,颇费周折,每一个人不能困守一个地方,必需要可以流动才行。再者,就是对方的人走进了他们的布置网,即要他们走不出去,把所有的出路封锁,始能够万无一失。
魏崇道提出的参考意见很多,到这时候,田野始才明白,魏崇道不仅是个律师,帮助霍天行如何逃避法律上的责任,而且还是一个高超的“谋杀行动”谋士。
大约过了个来钟点,谋杀进行的蓝图已经拟好,霍天行便给每人指派任务。由于场面过大,所以动员人数不少。将近五点钟时,霍天行让田野至酒柜去取酒,给大家乾上一杯,预祝这次行动的胜利。
田野向酒柜走过去时,经过金丽娃的寝室,无意的向房内瞄了一眼,只见金丽娃愁眉苦脸的独坐房内,燃着一根香烟。田野暗想:可能是金丽娃又和霍天行发生了吵闹,要不然,她为什么不参加会议,这个妇人一贯的作风,是意见特多的。
金丽娃一看见田野,便抬脚砰然将房门踢上了。
田野打开酒柜时,霍天行便趋过来了,轻声说:“沈雁的事情怎样了?”
田野答:“仍没有回家!……”
霍天行两眼一瞪,险恶地说:“你还想瞒我吗?——”
“我并没有瞒你……”田野要理直气壮的,始能把这一关闯过去,但他已提不起这股勇气。
霍天行默了半晌,目光灼灼的,似乎充满机智了。
“这件事情,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金丽娃的主意?”他再问。
田野不敢随便回答,故作含糊说:“你指的是那一件事呢?”
霍天行更怒了,说:“我问沈雁之失事,主持这件案子的,是你还是金丽娃,沈雁现在失去下落,我已曾打听过,于警署无关,定然是落在司徒森那老警犬手里!这正是我们正义公司最大的威胁……到这时候,你们岂能再装聋扮哑?……”
说到此间,魏律师忽的走了过来,霍天行只有把话止下,也许他认为是家丑不可外扬的关系。
田野懦懦不安,他取酒瓶斟酒时,手都在抖索,瓶口与杯子相碰发出锵锵声响。他心中暗自奇怪,霍天行怎会对这事件调查得如此清楚?他怎会知道沈雁失踪,而又被扣在司徒森手里,显然的,金丽娃宁死也不会在霍天行面前吐露真相,那末他们夫妇两人反目,也是为此原因了……
出发的时间已将接近,大厅外的那批职业凶手正等着乾杯预祝胜利。田野的心情极度不安,他没有机会能和金丽娃见上一面。这时候真需要和金丽娃相对口供,免得霍天行问下来牛头不对马嘴。
田野蓦的又在想,金丽娃会不会把责任全部推到他的头上呢?以她平日狠毒的作风,很可能会这样做,要不然以霍天行的精明,既能侦查出沈雁失踪之真相,又为什么不能查出究竟是什么人主持?
这时大家已举起酒杯,预祝成功,出发的时间更是接近了……
自然,这时候霍天行已没有机会再向田野苦苦追问,第一项工作,他们是检查枪械,第二件是对表。
“好啦!我们该动身啦!”霍天行说完,大家即纷纷穿雨衣戴雨帽……空气好像紧张起来。
霍天行又拨电话至鸿发公司,茂昌洋行两地方其他的人员,命他们依时出发到目的地会合。
这个案子,是霍天行自己主持的,所以对整个的行动计划,田野和周冲都同样是受支配的傀儡。
雨仍下得很大,霍宅屋外的那一条水沟湍流着急水,潺潺的发着声响,连水都漫上来了。
霍天行有自备汽车,金丽娃的那一辆脱蓬汽车便交给周冲应用,很奇怪的,这一次魏律师也参加他们的行动。“田野,你到我的汽车里来!”霍天行特别向田野招呼。
田野逃避不了,只有硬着头皮钻进车里,这时候女佣银宝,已替他们把大铁闸启开,三架汽车鱼贯而出。天下这末大的雨,屋外连可以蔽身的地方也没有,自然也不用担忧屋外有人躲着偷窥。
三辆汽车驶上大路,在大雨中急疾而驰。只见雨点在车灯照射下如千千万万的银丝,把前路都遮掩了。这正是大好的行事时间,也就是那游击首领大好的逃遁出香港的时间,天时地利人和,都已配合好。
霍天行对这件工作更有信心,更有把握。
田野坐在霍天行的身旁,心情忐忑不安,他并非为当前展开的杀人工作而起恐惧心,而是为沈雁的问题尚未获得解决,假如霍天行弄清楚了是金丽娃干的糊涂事,又将会对金丽娃怎样呢?
汽车已驶上皇后大道,直向铜锣湾方面驶过去,贴着海沿走,可看到海上的汹涛骇浪,象征了这批杀人者的心情……田野回顾,背后坐着丁炳荣和余飞两个,他们的脸孔好像行尸一样,绝无情感……
不一会,已将快抵达公共码头。霍天行把汽车驶进一处较为冷静的地方停放。
霍天行领先,一个个跳出汽车。“大家分散开行走!”他说着,扶着手杖,一拐一拐的在前领路。
其余两辆汽车的人员也到达了。冒着雨,大家缩着脖子,在雨中奔走,渐渐,已来至码头附近。
那儿堆叠的货物不少,什么木箱啦,或是零零星星的废铁啦……
这种公用的民营码头,原就没有什么人管理,杂乱无章,但由此也更容易供霍天行他们躲藏。
霍天行按照计划“安桩”,自己亲自巡场“把风”,雨未停过,遥望海外,大大小小的船影停泊在那儿,也分不出那一艘是属于谁的。
“田野,你到这边来!和我走在一起!”霍天行又向田野说。他好像怕田野遁走似的,一定要把田野拖在身旁,田野知道,霍天行对他的盘问还未结果,在这个进行杀人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杀气腾腾的,田野又起了怀疑,万一他的对答会有了差错,霍天行不会借此机会,将他一并杀掉?
所有的职业凶手,逐渐到齐了,在码头上潜伏下,按照计划,每个人守住自己预定的据点。
周冲是负责第一道关口的,把人放进来,即实行封锁出路……
实行狙击的是丁炳荣余飞几个,布置得好像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码头上回复平静了,人影也看不见一个,那些杀人者都在据点找到了足以隐蔽身形的东西躲藏起来。静待他们的猎物陷入重围。
霍天行和田野是伏守在一堆凌乱的空木箱之旁,霍天行将雨帽压得很低,露出一双灼灼的目光,像一只发着夜光眼恶凶的猛兽。他又拉着田野说话了:“究竟是你主持的,还是金丽娃主持的?”
田野缩着脖子,好像畏缩,他早计划好如何回答:“金丽娃是你的夫人,你何不去请问他?自己妻子的话,总比外人的话值得相信!”
霍天行不乐,怒目圆瞪说:“你不是不知道,为这件事,我们夫妻两个反目………”
“那末,我不妨劝息你,金丽娃常说,你对她精神上虐待!为的是你要对她一家人报复……”
“她连这些话也向你说吗?”霍天行又露出了杀气。
“这是她积在心中的病魇,不吐出来,会患精神病症。其实,金丽娃对你的爱情始终不变,要不然,怎会习惯去学习杀人……”田野很冷静地回答:“所以,我用最大的友谊来劝息你!”
“不用劝息我,把话题岔开!我们夫妻的事不用你过问,我问的是沈雁的案子是否金丽娃主持?——我的意思是金丽娃学习杀人,而擅自接下案子,使沈雁失事!”
田野打了个寒噤,顿时又为金丽娃的性命起了担忧,他说:“可否首先让我请问你,你怎会查出沈雁失踪的原因,又是谁给你打的报告?……”
“你们做的事,我自然知道!”
“不!我已知道是谁,说实在话,我的身旁,以及金丽娃的身旁,甚至是你的身旁,全布下不少的暗箭,肖小之徒随时随地可置我于死地,所以传话的人,可能有折扣,我不得不给自己冷静……”
这几句话有点效力,使霍天行楞了。过了半晌,才说:“……不可能!这是事实,金丽娃在香港大酒店的应酬中擅自接受下了一件案子,这是事实,而且你为桑南施之债务,不择手段找钱来用!……”
田野一想,经常泡香港大饭店的,除了周冲以外,再没有别人,由此可联想到这件事情很可能就是周冲打的小报告。周冲对金丽娃和田野怀恨至深,老想加以报复,甚至置他们二人于死地。
自然,在末后两次杀人案的进行,田野并没有派沈雁参加,周冲乃细心眼的人,些许事情会引起他的怀疑。同时,又见金丽娃和田野接触频频,这仅是个多星期以来的转变,金丽娃原先曾经和沈雁厮混了一个时候,为什么突然的又回到田野处?……有许多疑窦,周冲很快的便能断定沈雁出了问题。再注意金丽娃的脸色,整日郁郁不乐,周冲便旁敲侧击的,先实行在金丽娃处下手,再侦查到香港大酒店,利用人力,摸索平日金丽娃接洽案子的线索,这样“捕风捉影”事实找出一半,妄加判断一半,便算是把这件事情查出来了,报告了霍天行。关于田野部份,周冲更容易给他“戴帽子”。田野为桑南施的债务疲于奔命,这是众所周知的。因之,周冲向霍天行报告,说是田野急于需钱,所以怂恿金丽娃私下接洽案件图利,如此,霍天行怎会不相信呢?
“假如,你有胆量和金丽娃一样的装聋扮哑,含糊推辞!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把你两个同时治罪!”霍天行皱起了眼睛,露出他的险恶,施以恫吓说。
“仅为一个沈雁失踪,你连夫妻的情份也不顾及了吗?”田野似有意为金丽娃求情了。
“否则,我实无以服众……”
他俩正在你一言我一语之间,有人影在雨中遁过来,快如流星。压低了嗓子说:
“来了……来人……有人……来了!”
这是职业凶手群中负责传递信息的,意思就是说,他们的猎物——那游击队的首领到了。
霍天行只有放下向田野的逼供,静寂下来,偷偷的自木箱缝隙中投望出去。
在那烟雨远隔的马路上,驶来了一辆汽车,这汽车并非来到码头前就告停下,它驶了过去,又驶回来,兜了两个圈子,似是特别的谨慎小心,在注意码头上的动静,有无人布伏。
这时候,每一个职业凶手,心情都非常紧张,只看来人那辆汽车的谨慎,就知道来者不容易应付,大敌当前,情绪上难免要起变化。
不一会,那汽车驶过来了,对准了码头,车灯雪亮的射过来,忽而,闪了三闪,又闪了三闪……
“妈的,原来是他们来了……”霍天行骂了出口,扶着手杖,一拐一拐的趋出掩蔽身形的地方。
原来这是匪党方面负责和霍天行起连络的人员,刚才车灯所闪出的就是连络的暗号。
“霍老板在吗?”汽车内的人探出头来问。
“怎么啦,事情又起了变化吗?”
车内的人走出来,和霍天行握手说:“起了变化,我们刚接获情报!”
“今天不来了!对吗?”霍天行问。
“他们的轮船损坏,需要修理!我们得到情报,那姓田的家伙,正命他的手下购买零件,所以,我们猜想,他们今夜是不会出发了,组长怕你们久候,所以来命我向霍老板通知一声……”那匪谍说。
霍天行很懊恼,其余参加行动的职业凶手,除田野外,都感到失望,他们整夜不眠,淋了一身湿透,所以得到的答覆只是如斯……。
“不过,组长的关照要请你们特别小心,因为,也很可能是游击队的诡计,他们每做一件事,都是很有计划的,这叫做瞒天过海,利用修船为计,金蝉脱壳……”匪谍再说。
“不用你多说!我自有道理!”霍天行心中积郁着沈雁失踪之事件,很不耐烦地说。
他把那匪谍打发走后,即召集周冲辖下的一批人马说:“周冲,我把整个的事情交付与你,由你负全责,最低限度,码头上要留下四个人,由你调度,假如我们的对象突然间有动静,就利用四个人,就地狙击,假如时间充裕的话,就设法通知我,我会给你援助!懂得我的意思吗?”
周冲冷冷的睨了田野一眼,奸险地笑了起来说:“霍老板,我完全明白您的意思,你还需要调查沈雁失踪的问题,分不得身,此事不得交给我全权办理,最低限度,不会给您失望了。”
霍天行点点头,向田野说:“我们走吧!一切的牺牲全无所谓,但我要把事情真相弄个水落石出!”
田野怎能不跟着走!周冲洋洋得意,露出奸邪之笑,这是他怀恨田野许久,累逞阴谋,第一次认为满意的杰作。他心中想:这一次,最低限度,即算不弄去田野的性命,也要使他在霍天行面前失宠,失去一切的权力。
十分钟后,田野随霍天行回返霍宅。金丽娃在客厅上喝得醺醺大醉,醉得连头也扬不起来,女佣银宝,正以热毛巾加上“花露水”为她敷脸醒酒。这个女酒徒向以“借酒消愁”渡日,逢饮必醉,一醉就是人事不醒。其实也是怪可怜,谁教她要嫁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丈夫呢?
田野倒有怜惜之心,但是霍天行却是不讲这一套的,他一把将银宝扯开,打发她离去,将毛巾掼在地上,捧起金丽娃的脸颊,拍拍的就括两记耳光。
“妈的,一天到晚,就是烂醉如泥,这还成何体统……”他咒骂着。
“霍老板,她既然醉了,你又何必呢?……”田野劝说,一方面,也是为了他缓兵之计。
这时候,霍天行已失去了原先做杀人者领袖的修养,马上怒目圆睁,向田野咆哮着,“妈的,她是你的太太,还是我的太太?”
田野大恐,以为自己和金丽娃的奸情,像沈雁事件一样,已经被霍天行知悉,很可能的,也同样是周冲的报告。看霍天行的形状凶恶,这也是心理变态使然,似乎对金丽娃已失却了夫妻情份,狠狠的打完一记耳光,又是一记耳光……
金丽娃饮酒过多,烂醉如泥,打也打不醒,顶多只抬起软弱的手来拦架。
田野目赌霍天行对金丽娃之虐待,于心不忍。说:“霍老板,又何必呢?纵然她做错了什么事,夫妻总归是夫妻,留着待她酒醒之后,同样的可以说得明白……。”
霍天行的眼光闪烁着,倏的回转过来,凶狠的盯着田野好像已失去了人性一般。“哼!你们两个人,似乎是狼狈为奸的,一个替一个说话!”他咆哮说。
这时候,田野知道需要冷静和忍耐。等于是猎人遇着了凶恶的猛兽,就要以静制动……
“我的意思是金丽娃既然酗酒,每饮必醉,必然心中有着不愉快的事情,这是一种失常的变态,在她的心中,已经有着不正常的心理,认为你之对她是一种心理虐待,她的父母,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需要报复,因之非但杀害她一家人,而且还对她虐待,这是一种慢性的心理谋杀……”
“不要说下去了……”霍天行发狂吼喝。
这一声暴怒的狂叫,可把屋子内的下人全惊动了,以为有什么意外发生。首先冲进客厅的是女佣银宝,跟着,小丫头也进来了。
霍天行看情形,也自觉孟浪。尤其在下人面前,不能失仪。他矜持了片刻。语气也软了。说:“田野,没事了,你回家去吧,明天听命令,还有重要的公事!”他的心中似有感伤。
田野难得可以有这种机会下台,表示服从,向霍天行告辞时说:“金丽娃醉了,好好的给她照应吧!再见了,明天听你的消息,关于沈雁的问题,自有水落石出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