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在晨间曾偷空至九龙圣玛利医院探望三姑娘,她的精神较前为健。但她还不知道亨利杨和尊尼宋之死,这是她没看报纸的关系,自然蕾娜也不会把这些可怕的事情告诉她的。
香魂也自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她的头仍用纱布重重包扎着,她担忧脸容已告全毁,形状会像魔鬼一样,女人出来混,就全靠一副脸孔,脸孔毁了,就什么本钱也没有了。
但纱布没有解开,谁能知道她的容貌究竟变成怎样呢?
田野只有好言给她安慰,讹称说:“我问过医生,他说你只伤了额角,这是没有关系的,假如有痕疤可以用皮肤种殖法弥补,现在世界科学昌明,什么美容都可以用人造方法,你大可以放心……再者,有些人的脸上有了缺陷,称之为缺陷美,也许你的脸上有了痕疤,更能增加你的美貌呢……”
香魂哽咽说:“你别骗我,我整个脸上像火灼一样的痛……怎会是只有额上受伤呢?……你在安慰我吧了!……但是这种安慰只是短暂的,等到我脸上的绷带打开时……我的失望及痛苦,将会更大了……”她在流泪了,但她的泪痕在纱布包扎下是看不见的。
田野到医院来的原意,原是给他们两人送医药费来的,他没有劝慰病人的口才,更没有安慰人的能耐。一时自感到狼狈,含糊应付了几句话之后,推辞还需要上班,把钱交给了蕾娜之后,便匆匆告辞了。
渡海回返圣蒙慈善会,已告迟到了一个半钟头,好在桑同白有特别任务交给他,他可以藉词掩饰。
“昨晚上,我流连在霍天行家中直到深夜,没有什么发现,告辞出来后,又在他的屋子附近守候窥探,但一点收获也没有!”他向桑同白报告说。
“不必这样急,侦查工作要慢慢进行的!”桑同白说。
忽然,姜少芬推门进来,说有一位女人来电话找田野。
田野在拈起电话筒时,尚怀疑三姑娘的病又有了什么变化,或是出了什么麻烦,以为是蕾娜打电话来报信……。但事情倒出乎意料之外。那声音带着磁性,充分含有吸力,竟是金丽娃呢。
“田野吗?今天有空请到我家里来一次!”
“有什么事吗?属于公还是私?”田野的语气并不礼貌,因为他憧憬出周冲的说话——她和周冲同渡周末。
“我每次找你都是这样‘嘀嘀咕咕’的!真讨厌!”
“今天既非周末……”
“我叫你来,你就得来!”她似乎在生气了。
“那末就属于命令式的了!”田野无可奈何地说:“几点钟呢?”
“管他几点钟?反正你来就是了!”她忿然就把电话挂断了。
田野楞楞地放下话筒,对金丽娃,他始终感到是一种“女性的恐怖”,究竟又为了什么事情?要匆匆的把他招去呢?这次当不会是邀他郊游了。
该不会是亨利杨的谋杀案又被她找出了马脚,招他去问罪吧?
当田野赴金丽娃之召唤时,晚报已经出来了。田野购了一份,上面还有关于亨利杨杀案的接续新闻报导,还有记者先生访问亨利杨太太的记录……她已供出当夜亨利杨最后的遗言,是往访汤美徐去的。
田野本可一笑置之,但是在那段新闻的背后,却有几行触目惊心的字句。
“……本案的发展,据警署透露,亨利杨的死因已略有眉目,刑事警探已获得几项有利线索,相信不久即可破案……”这也许是官式文章,田野自问这件杀案布置得非常完善,绝无任何线索留下……警方怎么说距离破案已经不远了呢?
他来到干诺道刚要转过天主堂走上斜坡至霍宅之时,倏的看见柯大勇由上面匆匆下来。田野急忙闪避一旁暗中窥探,只见柯大勇脸色不正,神色匆匆。
他很奇怪,金丽娃既然召他来,又为什么把柯大勇也弄来了呢?由此推断,当会和尊尼宋、亨利杨的命案有关了。
二十分钟后,他很镇静的走进了那高耸的大门之内。霍天行并不在家。田野由女佣引进了小客厅,金丽娃安闲地坐在沙发椅上,她第一句话便说:“你碰见了柯大勇吗?”
“我看见他,他却没看见我!”田野含笑说。
“他来见我,吃了闭门羹,大概很生气的走了!”金丽娃说。一面,她仍很客气的招呼田野坐下,照例又是烟又是酒。
金丽娃穿着家庭常服,并没有什么打扮,田野便知道她并没有外出的意思。霍天行既不在家,把他招来干什么呢?
金丽娃单独邀约田野,多半是郊游,或到那种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场所,今天的情形似乎很特别,假如在公事的方面来说,霍天行既没有出门,当然应该由他作主,又大可以在茂昌洋行会面,为什么又要邀约到家里来呢?田野觉得处处都有蹊跷,同时又有点想入非非。
“周冲没有来吗?”他忽然问。
“嗨!别提他了,这家伙除了讨厌和可恶以外,一无可取!”金丽娃在斟酒时,一面撅着唇儿说。
“上个周末,你不就是和他同游吗……”
金丽娃忽而笑吃吃的,双手端着两杯油绿绿的美酒,扭着身段竟趋至田野身旁坐下。
“你吃醋了不成?”她似乎又在施展媚惑了。
“噢!那真是笑话了……”田野很不自然地说:“周冲每次碰见我都要问问你,我也随便问问他也不为过呀。”
“那就是吃乾醋了!上个周末我和周冲出游是属于政治性的!”金丽娃悄眼一飘,分了一杯酒给田野端着,随着祝杯饮了一口,默了一默,又说:“我今天找你来的原因,因为我有一件案子交给你,希望你独力去完成!”
“那就是公事了!”田野也以同样的口吻回报。
“不知你有没有胆量担当?”
“那要看是什么案件,假如盲目的干!我坚持我的原意,用‘拒绝’来答覆,假如是有意义,有价值,站在‘正义’的立场,即算更危险我尽我的能力,就算丢掉了性命,我也不在乎!”
金丽娃又是哈哈一笑,讥讽说:“好大的文章!既然是我个人交给你的工作,当然是适合你的思想和性格,才交给你的,要不然,正义公司那末多的人,我何不随便交给一个干练的老手?”
“那自然是你瞧得起我了,不过可征求过霍天行的同意吗?”
“霍天行并不知道这回事!”金丽娃正下脸色说:“这是我个人接回来的案子,个人交给你去做!”
田野很诧异,说:“不怕惹起霍天行误会吗?”
“我完全负责!”金丽娃说。
“但是霍天行不会对你怎样,却会对我不利!”田野说。
金丽娃又是一笑,说:“但是这件工作假如做下地以后,霍天行非但不会责怪你,而且还会特别的赏识你哩!”
田野以怀疑的眼光,细细的注意金丽娃的表情说:“这岂非等于考验我一次,对吗?”
“你经得起考验吗?”金丽娃抱着希望。
田野自量,由汤九斤、尊尼宋陈老么而且亨利杨,都很顺利达到目的,没有失过风。假如说案子单纯一点,相信还不至于败事。尤其在金丽娃面前,他不肯坍台,所以并不加以考虑,马上说:“我仍坚持我的原意,要看案情如何?”
“杀一个下野的共匪女间谍!一个极坏蛋的女人!”
“哦?这倒使我很感兴趣,但是详细情形如何?我希望能够完全清楚!”
“当然要告诉你的!”金丽娃跃起身来,又再斟满了一杯酒:“我先来祝你胜利!”
于是,两人铿锵碰杯。干了半杯,金丽娃便把案情详细说出:“在大陆未沦陷之前,共匪为展开渗透攻势,逼令饱受训练的女匪干下嫁在野的政府官员。藉以捣乱政府官员的行政及信念,这个女匪,名叫李玲。她奉令下嫁给某省政府的主任秘书为妾,过去她们怎样结识而至结合的一段经过,我不必细说了,反正是布置得非常巧妙的!她怂恿那位省府主秘投匪,做了很多对不起政府的事情;直至到大陆沦陷,情势却大大改变,李玲反过来清算那位主秘……”
“是那一个省政府的主任秘书?叫什么名字?”田野忽然问。
“这一点我替人在道义上守秘密,相信不碍事吧!”金丽娃正色说。
田野想了一想,觉得也不无道理,便点了点头。
金丽娃继续说:“到后来,那位主秘被清算斗争了一番,弄得家败人亡,你猜他变成了什么个形状?受尽共匪的酷刑,瞎掉了一只眼睛,被扫地出门,逃到香港来了……”
“但是那个女匪李玲呢?”田野又问。
金丽娃又是哈哈一笑:“这所谓‘兔死狗烹’,李玲立功之后,被共匪认为小资产阶级——因为她捞了主秘的钱不少,想把她的钱榨出来,所以她逼得逃亡,也同样的逃到了香港!”
田野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也可谓天网恢恢!现在两个冤家可以见面了!不过在情理上说,这位主秘也是作孽自受,他出卖国家,出卖了全国军民,得到这样的收场,实在罪有应得,现在还要杀人报仇,未免不懂得天理报应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匪李玲究竟害过多少人?那省府的主秘,不过是其中之一个,相信还有许多人没处控诉呢,我们站在‘正义’公司的立场,把她除去,也可说是替天行道!”
“当然,李玲是罪该万死,不容赦免的!”田野说。
“这等于说,你已肯答应负责这件任务了!”金丽娃笑了笑,似乎骄傲她已把田野说服。“不过这件案子的进行,却需要相当的费上一番手脚。因为李玲不是一个平常的人物,她曾经受过共匪的特别训练,非常机警,现在正住在香港大酒店,平常的行动本就非常诡秘的,自从有一天她坐在香港大酒店的茶室发现那位主秘也在座后,更是深居简出,连大门也不肯出一步……。”
“难道说她已预感到有人要谋杀她吗?”
“这个不一定,凡是身份特殊的人都会有这种预感的,尤其李玲的心中有亏,‘做贼心虚’。”金丽娃一面说着,一面自桌上取起了她的手提包,自里面取出一张纸片,继续说:“最近李玲有离开香港赴婆罗洲的企图。”
“那岂非要办理护照?”
“是的,但是她走的不是正道,而是找那些制造伪照的歹徒交易!”金丽娃扬起了手中的纸片,指着上面所画的图形说:“这是制造伪照的匪窟,我查出来,已把它画成图形,地址在筲箕湾谭公庙!”
田野取起纸片细看,说:“你的意思是在这地点行事么?”
“这地方比较方便!”
“我很奇怪你怎会把这窟穴查出来!”
金丽娃骄傲地笑了一笑说:“在香港这种‘狗屁倒糟’的地方,有那些我们会查不出来呢?”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会知道李玲在谭公庙这间匪窟购买伪照?”
“香港大酒店有‘正义’公司的眼线,是当侍役的,李玲到谭公庙去,就是他介绍的!”
田野又多知道了一点关于“正义”公司的外围布置。
“你打算怎样进行呢?”他问。
“我的全部资料已交给你!你不妨自己设计设计看!”她说。
田野便面临考验了。他喝着酒,又燃着了香烟,把金丽娃所画的图形反覆的细看。似乎有重担负肩,认为这是金丽娃第一次对他的考验,他不能不慎重。
金丽娃回避开了,让田野能得到充分的安静。
大概过了约有一个钟点的时间。田野所抽的烟蒂已堆成一座小丘,那瓶美酒也只剩下了底子。
金丽娃叠着一捧钞票,重新踏进了客厅,她说:“怎么样了?”
“我仍在想——”田野擦着额上的热汗。他的脸孔已为酒气呈现了猪肝色。“我想,我第一步工作,应该到香港大酒店去住下。你让我知道那个侍役的号码,和姓名,我也假装要到婆罗洲去,请他介绍制造伪照的匪窟,藉以打听李玲的伪照何时可以制造出来,等到她去取件时,我伺机下手……”
金丽娃不断点头赞赏说:“你的计划和我的腹案完全相同,由此可见得你已非常老练,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职业凶手了!但是你准备怎样取她的性命呢?”
“这要等我视查过谭公庙的地势再作决定!”田野很有把握地说。
金丽娃更表示佩服,取笑说:“将来你大可以取霍天行的地位而代之了!”随着,她指着搁置在桌上的一叠钞票说:“这件案子代价并不高,因为这位省府主秘已濒至破产地步,他只肯出一万元,还是向朋友七拼八凑起来的,我并不想坐地分肥,一万元酬款悉数归你个人所得,这里的五千元算是订洋,等到事成后再交你半数。”
田野淡然的笑了一笑:“你是介绍人,放弃佣金,也是奇迹。我并非是个视钱如命的人,你只管‘抽头’就是了,这样,我们四六拆帐,你拿四成,我拿六成……”
金丽娃笑笑:“你今天讲客气也是奇迹!其实我是存心帮你的忙,你最近不是短钱用吗?你的三姑娘,你的好朋友吴全福全住在医院里,正需要等钱用,需要你帮忙啦!你还是不用客气算了!”
田野还要说话,但金丽娃却摇手制止,她把钞票取了起来。再说:“假如你一定要讲客气,把欠我的一千元还我,除此以外,请我到丽池舞厅去疯狂一番,就算酬谢了我这个介绍人,你以为如何呢?”
“这倒是很高明的——”田野点头说:“不过我有最后的一个要求,就是请你带我去看看那个省府主秘,假如他的形状正如你所说的,缺了一只眼,形状狼狈,那我就相信整个案情是真的,要不然,我仍拒绝接受这个差事!”
金丽娃面有难色。“我已经说过,他不肯露面……”
“我们也不露面,偷偷的看看总可以!”田野再说。
“你为什么老是不相信我的话呢?”金丽娃皱着眉宇似有不乐。
“我想证实你的信用!”田野坚持意见。
“好的——”金丽娃在赌气了,她怒冲冲的走进了寝室。忽而回头说:“你等着,我换衣裳!”
等女人换衣裳需得要有很大的耐性,在这静默下来的几十分钟间,田野的脑海中又起了矛盾的思潮。
“渐渐的,我将会变成一个十足的坏人,十足的杀人犯……管他的呢,反正这世界上不应该存在的人太多了……”
金丽娃是打扮好了,妖冶得像“吉普赛”的野女郎一样,大耳环,红发巾,穿着一件淡紫色,透明如同蝉似的尼龙纱晚服,臂上搭着披巾,颜色与头上的发巾相配。
“走吧!”她说。语气是命令式的。
田野看花了眼:“你是去参加什么国际晚会吗?……”
“除了去看省府主秘以外,不是还另有节目吗?”金丽娃盯他一眼。
田野始想起了她还要去疯狂一番。
十分钟后,他们双双走出了霍宅,金丽娃要田野尝试驾车,她说:“要做一个优秀的职业凶手,应该样样精通!”
当汽车自斜坡马路降下,绕过天主堂时,有一个彪形大汉急忙闪避遁进了教堂的大门里去。原来柯大勇并没有离去呢,田野发现他自霍宅出来,他也发现田野进霍宅去,所以特意守着这里窥探。
他原是怀疑田野谋杀尊尼宋及亨利杨向金丽娃告密来的,这会儿看见金丽娃和田野的双双外出,不便发动,只有留后再找机会算帐。
田野驾车的技术已较以前大为进步,金丽娃在旁指点,专找那些车辆行人稀少的道路走。
他们到达花园道,距离“圣蒙”慈善会并不远,金丽娃指着一间洋房,向田野说:“就是这间屋子,他寄住在朋友家里,你自己进去,说要找一位王先生,等他出来,你说找错了人家,就可以走了……。”
田野顿觉得对金丽娃的不信任,有点不好意思,金丽娃把他推出车外,便把车驾走了。
“我在圣蒙慈善会附近等你!”她回头说。
田野踌躇了半晌,按照金丽娃的吩咐,鼓起勇气上前叩门。
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小丫头,田野照着金丽娃的指示说,要找一位王先生,不一会,那小丫头便叫出一个人来。年纪约五十余岁,果真的,瞎了一只左眼,满面伤疤,形状非常怪怖。
田野已经有了印象,这是受共匪酷刑的留痕,当可证实金丽娃的说话不假。
“敝姓王,你找谁?”那人楞楞地问。
“抱歉,找错人了!你们这里只有一位姓王的吗?”田野说完,调头就走。
但这是很惹人疑窦的,因为那位王主秘尚有心病,一则是怕共匪追踪,二则是他买凶手谋杀李玲。
田野顺着路走,匆匆的就赶到金丽娃汽车停放的地方。
“怎么样?看见了没有?”她问。
“我很高兴能证实你并非信口胡言!”田野笑笑坐进了汽车。
“那末,现在轮到接下去的节目了!”她驾着汽车飞驰,去找点刺激,疯狂。
午夜,田野酩酊而归,金丽娃驾车把他送到永乐街的门口,临别时,还送他一个香吻,这情形好像一对热恋的情侣。
金丽娃驾着车走后,田野踏着醉步,跨上楼梯,岂料楼梯上又有人埋伏着。
田野心中想,准又是周冲了,因为每次他和金丽娃出游,都会惹起周冲嫉忌……。
“周老哥,又烦你久候了,今天既非周末,所以情形特殊……”田野先发制人,向那潜伏在黑暗处的人影说话。
但是那黑影开腔,却并非是周冲的嗓音。“田野,别过份神气,老板娘算是被你搭上了,但是我们自己的帐还是要算的!”
嗓音倒是很熟,惟因田野的脑子被酒力捣得乱昏昏的,也辨不出是什么人了。
“你是谁?”他问。一面准备好应付。
“我是柯大勇,怎么啦?翻脸就不认识朋友了么?”
“呵——”田野一笑:“想找你倒是顶困难的,没想到竟劳你的驾守候在这里呢!究竟什么事情要找我算帐?”他摸出香烟,掣亮打火机,借着点火的时候,照了照柯大勇的形状,看看他有无武器在手。
田野原就可以猜出柯大勇的来意,由霍宅出来就跟踪到此,但是这时候他不得不装腔作势,很镇静的来应付当前的局面,既表露惊诧,又表示友善。
“来!我们进屋子去谈谈!”田野再说。
“不!就在这里谈也是一样!”柯大勇含忿地说。
田野以醉态来缓和柯大勇的凶焰,他扯柯大勇就在楼梯上坐下,这方式是周冲曾经用来对付过他的。
“找我算什么帐呢?”他说时,一面把香烟递过去。
柯大勇原欲拒绝,但田野强制他接下。这样柯大勇又得保持他的气量。
“关于尊尼宋、陈老么及亨利杨的事情,你怎样向我分说?”柯大勇自燃着烟之后说。
“他们的事情,为什么要向你分说呢?”田野假装糊涂。
“哼!明人不做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们三个人被杀,除了你,还有什么人干的呢?”
“嗨!尊尼宋作恶多端,亨利杨多行不义,陈老么助纣为虐,他们广结了仇恨,欲杀他们以消恨的人,当无可计算,我原想请求‘正义’公司主持正气,替天行道,替社会除害,但是力与心违,‘正义’公司主要的还是讲钱,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尊尼宋、亨利杨他们三人相继死于非命,正是人心大快的时候,你为什么硬把事情扯到我的头上呢?……”
田野的一大堆理论,柯大勇根本不感到兴趣,他仍一口咬定,是田野下的毒手,说:“这样你出来跑,就不够漂亮了,大丈夫言行一致,做了就不怕,怕了就不做……”
田野冷冷地回答:“就算我不是大丈夫好了,我什么都怕!”
这句话,弄得柯大勇哑口无言,楞了半晌。又显得有点着急:“事实上,这些事情全出于误会,于尊尼宋、亨利杨全没有关系……。”他呐呐地,似乎还要编出理由来给几个死人脱罪。“……萧玲珑自己应该负责,要知道她当红舞女的时候,曾经得罪了多少的人?一旦垮下来,自然有人打落水狗……”
“你是否也打落水狗呢?”田野忽然问。
柯大勇又是一楞。咽了口气,拍着胸脯气忿说:“我才不是这种人,说老实话,我帮萧玲珑的忙可真不少,处处替她说好话,处处替她打圆场!……”
“那末萧玲珑被洒硝镪水之前,你事前该是知道的了!”
“凭良心说——假如我事先知道,天诛地灭!”柯大勇似有发急之意。
“假如知道的话,你就会打圆场了,是吗?”田野故意挖苦地说:“那末彭健昌可把你出卖了,因为这件事情是他建议的呢!”
“你听谁说的?”
“我不听谁说,不相信,你不妨找彭健昌聊聊!”
“田野你肯相信我的话吗?”柯大勇翘起了大拇指,激昂地说:“彭健昌的事情,兄弟完全负责!我担保他绝对不会对萧玲珑怎样,你涉入下层社会不久,不知道下层社会的冤冤相报,寻仇杀人会怎样的严重,一代结怨,说不定会祸延子孙,以后世代为仇,永无了日,所以你既出来闯,不妨向我们学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结一个仇家,终归是好的,彭健昌并非是个善人君子,和他交恶,绝无好处——听我的劝告,能息事宁人和平相处,大家都有好处……。”
田野大笑:“你我都是职业杀人者,干的就是替人报仇报冤的事情,假如怕什么祸延子孙的话呢,就最好干脆不要走进‘正义’公司,从前,我未涉进圈子之内,还有点战战兢兢的,现在既成‘圈内人’就再也什么都不怕,早把生死置诸度外……”
柯大勇凶狠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膊胳:“为一个女人以血肉相拼,这又何苦?”
田野已看出柯大勇有胆怯之应,表面上说得“够种”漂亮,但骨子里还是贪生怕死,怕田野继续寻仇报复。
“现在,我已经不懂得什么叫做生?什么叫做死?血肉和生死又有什么关系,今天老板娘有新差事交待给我,事关整个‘正义’公司的前途,明天我即开始进行,我不在乎明天是否能活着,假如你通知彭健昌拿我的血肉消恨,我也无所谓,反正我这一条命价值不高,金丽娃给我的任务必需完成,假如谁拿我的性命,自有正义公司和他冤冤相报!”
柯大勇起了困惑,他自道田野用金丽娃的任务为“大招牌”,用以自卫,金丽娃和田野的关系,在“正义”公司的传闻本就很多,即算他对田野的任务不相信,但是对金丽娃他还是畏惧的。
“怎么样?假如有兴趣,到我房间里去坐坐,我还有半瓶威士忌,两个人喝喝聊聊!”田野又说。
“现在太夜了……”
“那末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赶早做事情!”
“我们的话还没有谈完!”柯大勇仍把他缠着。
“不必多谈了,反正大家心里有数!”
“我总希望化干为玉帛……”
“我从不和任何人动干戈,除了被逼到无可奈何的时候!”田野迳自向楼梯上走去。“再见了,希望你把我的话传递给彭健昌,他是个君子人物!”
柯大勇在楼梯呆了很久,始才离去。
次日,田野在圣蒙慈善会下班回家,即整现好行李,打扮成一个旅行的客商,至香港大酒店及投宿。
他指定要二楼的房间,安顿妥当后,按照金丽娃的指示,找寻出李玲租住的房间。
那房门紧闭,田野在走廊上徘徊很久,只听得房内确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可以证明不只李玲一人居住在内,除此以外,再什么也探听不出。他壮着胆子由门锁眼向里偷窥,可惜那房间很深,分划了一半成为会客室,李玲是在寝室内,连她的庐山真面目也无法看得一面。
田野怕露出破绽,只好留后再等机会。
住了一夜,没有什么收获,李玲根本是深居简出的,非但大门不出一步,而且连房门也不打开一下,除了侍役早午晚三顿饭送进房间里去,或者有特别的事故。那简直连房间内是怎样的情形也无法看得到。
田野由侍役所送的饭菜上,摆置了两份筷子,而知道房间内住有两个人。
这两个神秘的人物如此严谨,当然是做了亏心事使然,这样更使田田野对他的任务的立场增加了信心。
第二天,他还是照常到圣蒙慈善会上班,维持正常的办公厅工作,免启人疑窦。
晚间,他找到潜伏在香港大酒店“正义”公司的外围眼线。
那人名叫林阿标,是个侍役,田野把他招进房间,并不道明身份,掩上房门,正色说:“我想到婆罗洲去,听说你有办法弄护照!”
“噢!你在说笑话了,我是当下人的,那里会有办法弄护照呢?”
“我说的是正经话,你要多少钱都可以,不过别当我是冤大头就是了!”
林阿标以怀疑的眼光重新打量田野一番,因为干这种勾当的人,非得谨慎小心,要不然碰上了政府的鹰犬,就会连枝带根全被挖了出来。
但是,干这种勾当的人,主要的还是钱。钱永远是要的,他正在犹豫间。
田野又说:“你不必怀疑,我是金丽娃介绍来的!”
林阿标听见金丽娃三个字,态度始才改变。不厌其烦地问了田野很多的话。
田野始终不肯承认是“正义”公司的人,他只说金丽娃也是经朋友间接介绍的。
林阿标经过再三考虑之后,终于说:“你肯出多少?”
“行价如何?”田野摆出内行姿态。
“那要看急不急!”
“当然是急的!”
经过一番议价后,双方言明一千二百元,交货期间不越过十五天,假如再提前交货的话,就要另外加钱。林阿标索取定洋五百元,吩咐田野预备照片六张,约好第二天晚上去办理。
“在什么地方呢?”田野故意不大放心似地说。
“现在不必泄漏,明天我带你去就是了!”
“不会出意外麻烦吧?”
“哈——”林阿标拍着胸脯,非常自满地说:“那是笑话。我大大小小办了不下百余张,从没有出过什么事,不瞒你说,住在酒店里面有两位女客,也正托我弄护照到婆罗洲去的!”
“哦?是真的吗?是怎样的女人呢?假如能和她们同行倒有伴了!”田野说。
林阿标即露出神秘的笑意:“唉,说起这两个女人可真怪,有一个倒是长得很漂亮的,但是她们整天关在房门内不出来的……”
“可否先行替我介绍一番呢?”田野冒充风流倜傥的人物。
林阿标直摇头:“不行不行,她们连大门都不肯随意踏出一步,那还肯和陌生人交结朋友?”
“那末我拜托你最好我的护照和她们的一起出来,能和她们同行,我就重谢你?”
“这倒是可以的!”
次晚,田野要了一辆街车,和林阿标同行,林阿标指点路线,果然一点不错,是向着谭公庙走。
途中,田野不厌其烦地追问两个神秘妇人的琐事。
林阿标说:“何必性急呢?护照办出来,你们同行,自然会认识了,——哦,对了,在弄护照的地方,有她们的照片,你可以先看看照片!”
不久,汽车已经抵达谭公庙,林阿标很谨慎的不肯让汽车直达门口。他领着田野,由庙旁的小巷子穿进去,七湾八拐的转了一阵子,来到一间简陋的屋子门前,林阿标上前敲门。
一会儿,洞窗揭开,露出一双鼠眼。林阿标站在洞窗之前,点了点首,那扇门便告打开了。
那专事伪造文件的歹徒倒是个眉目清秀的青年人,年纪顶多不过三十余岁,西装穿得毕挺,和那屋子内简陋的布置非常不相衬。
林阿标并不给田野介绍,也许干这种事情是无需要相识的,林阿标只替田野把定洋及照片递交那青年人,随着让田野对面坐下。
于是,那青年便像调查身世似的,问田野的年龄,籍贯,出生地……一面手不停挥地逐项记录。
田野却在打量,他猜想这青年人并不住在这间屋子里面,因为这陋屋既没有其他的房间以及床铺,他租赁这间屋子,就是利用来做为非作歹的勾当。
大概过了有十来分钟,手续算是办妥了。
那青年人说:“大概一个星期可以弄好,我让阿标通知你来取吧!”
田野非常谨慎,不多说话,就和林阿标告辞退出屋子,他们重新由巷子里出来时,不断的暗中打量四周的环境。因为这是头一次他替“正义”公司主动计划谋杀。这时,他已渐觉有把握,假如没有意外发生,谋杀当可顺利完成。
“你说的那两位女士的护照,是否和我的同时出来呢?”田野顺便和林阿标搭讪。
“我不敢说一定。”林阿标说。
田野在香港大酒店住到第三天,仍然没有机会能和李玲见到一面。
在白天,他仍然需要回“圣蒙”慈善会去上班,这天很特别的,司徒森和包国风、桑南施俱在办公室内。似乎他们也在商量什么事情似的。
司徒森看见田野即说:“昨天我曾到你府上拜访,结果你不在家!”
“很抱歉,我最近常常很夜回家的……”
“我去的时候也差不多一点多钟了!”
田野摸不透司徒森的用意,不免有点胆怯,除了连声道歉而外,什么话也不多说。免露更多破绽。
但是他对谋杀李玲的兴趣仍然很浓,心中有了信念就什么紊烦的琐事也不去顾虑。
下午他回永乐街公寓打了一转,吴全福已经出院,仍留在家中调养。
吴全福的妻子看见田野即说:“汤冬曾来过几次,他的态度迹近有点疯狂,他把书报社的帐册全部拿出来给吴全福看,说吴全福根本还欠书报社的钱,再也没有资本,绝没有人骗他,请吴全福千万别再谋杀他……”
田野笑笑,毫不在意说:“他可能受过度刺激神经错乱,你别理他就行了。”
“昨天,又有几个不三不四的来找寻你,他们坚决不肯吐露身份……”吴妻大惊小怪地说。
“就说我不在家,什么也不要多说!”田野泰然说,一面,他却在盘想这几个不肯吐露身份者的来由,很可能是柯大勇邀来向他谈交情的呢。
吴全福在家中调养,仍需用钱,田野刚好在金丽娃处收来谋杀李玲的定款,他毫不吝啬的,就交了一千元给吴全福的妻子。
田野的心中,仍念念不忘三姑娘和香魂,黄昏时分,他抽暇又赶往九龙的圣玛莉医院走一遭。
三姑娘的精神已略见好转,但是脸上笼着愁云惨雾,怎样也排除不去。据蕾娜说,她曾经屡次的闹着要出院……因为,她面对着好像布扎人似的香魂,精神与良心上极度的不安。
香魂已能起立进食,但是医生仍不肯把她脸上裹着的纱布剪除。她除了担忧她的姣丽的脸孔会变成魔鬼似的以外,还好像比三姑娘要达观一些。
“唉,这是我的命中注定,不怨天,不尤人,我十多岁的时候,相命者替我批定命运,不到三十岁,即会看破红尘,投个空门……现在果真应了预言……”
“嗨!”田野劝阻说:“你是个很达观的人,何需要说这种话呢?放心好了,医生曾说过,你的脸孔绝没有问题,将来还大有前途呢!……”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将来出院后,找一间高山隐寺,渡过余生,再修来世就算了。”香魂再说,嗓音是哽咽的。
三姑娘是经不起刺激的人,听香魂这末一说,又凄然下泪。田野最怕的只是面对着哭哭啼啼的女人。
“你们别急着出院,能多休养几天,就多休养几天,一切费用由我来想办法。”田野说完,就匆匆告辞了。
蕾娜送他走出医院。田野问清楚彭健昌和柯大勇并没有再来扰缠,留下一笔钱始才很放心的走了。
彭健昌柯大勇当然是因为尊尼宋和亨利杨之死而起戒心的。
当夜,田野悄悄的又来至谭公庙,他按照林阿标带领他所走的路线,慢慢摸索,研究行事环境。
最主要的,还要证实那专事伪造文告的青年歹徒是否住在屋子之内。
这时候,屋子内墨黑的,全无灯火。证实并没有人在内。整间屋宇,四面都有窗户,但那些窗户全密密的贴有牛皮纸,遮掩了所有视线,想从缝隙中偷窥屋内的情形,是不可能的。
田野又检查那扇门上有自动锁,假如有钥匙,谁都可以进去,由此可以证明那青年歹徒不居住在内的成份较多,门上装有自动锁,乃方便他自己出进。
田野对地形的侦查,大致上已经差不多,他回返香港大酒店的时候,已是午夜二时了。
这天是星期六,圣蒙慈善会在下午照例是休息的。
桑同白晚间请客,邀约田野为陪客,田野检视那些客人的名单中,有着司徒森的名字,田野对这老警犬非常有戒心,向桑同白推辞有要事,婉然谢绝了。同时,他更害怕看见桑南施那副冷冰冰脸孔,饭后,他和金丽娃通了电话。报告几天来工作的情形。
金丽娃说:“今天是周末,我不愿打扰你,我们狂欢留在事后补偿,你的进行假如有什么困难,我可以通知林阿标给你助力!”
田野说:“不必,我现在已有了六成把握。你坐候佳音就成了!”
“那末,我预祝你成功!”
大概三四点钟的时候,在“鳄鱼潭”坐了片刻,觉得无聊,便回返酒店去。他找着林阿标,询问护照何时出来。林阿标说:“那能这样急的,想不出岔子,护照要做得似模似样,你耐点烦吧!”
田野主要的还是打听李玲的消息。又耍出风流倜傥的姿态说:“上次你说给我看隔邻房间的女人照片,为什么后来不提及了?”
林阿标说:“你真是‘急命鬼’,我已经替你问过了,你们的签证一起出来,迟早同行,一定可以看得到的,急什么呢?”
“‘人不风流枉少年’,男人看女人总是急的!”
“哦——”林阿标忽的若有所思,像小丑似的,似是要讨好田野说:“你跟我来,今天早上那位李女士也曾经问及我签证的事情,我现在正好借故去回覆她,你躲在门外一旁,就可以看到了!”
他领田野来至李玲对面的房间,是空着,他打开了房门,让田野躲进去,拉开一条门缝,自门缝中正好窥望到李玲的房门。
林阿标便上前叩门了。
“谁?”户间内的声音。
“李小姐,我是九号!”林阿标答。
于是,房门打开了,鬼鬼祟祟的探出一个瓜子脸形的妇人,脸容娟丽,身材婀娜,不施脂粉,看来倒非常像一个贵妇。林阿标故意站在门槛前,不让她关上房门。这样,便可以让田野看仔细这位神秘女客。
不一会,另一位女客也趋出来了,是个高头大马,形状如同乡妇的女人,田野暗中打量她的身份,但那妇人很快的便把林阿标推开,接着门也给她掩上了。
这妇人的身份倒是非常难以捉摸的,假如说她是李玲的私人秘书,当不会这样“土里土气”的……。
不一会,林阿标自房中退了出来,向田野递过眼色说:“怎么样?现在你该可满足了吧!不过,做这种非法入境勾当的女人,都没什么好来路!”林阿标说出了衷心话。
“别忘记我也是弄非法入境的!”田野一笑。
次日,田野自金丽娃处回来,林阿标即有消息告诉他,签证在晚间就可以出来了。
“是否和那两位女客一起?”田野问。
“当然,那是没有问题的!”
“几点钟?”
“照说现在不能告诉你,但你田先生我可以告诉你,大概十点钟以后等消息!”
于是,田野匆匆外出,和金丽娃通了电话。
晚间,九点多钟的时候,金丽娃有电话给林阿标,说是“正义”公司有紧急事情,召他马上去。
林阿标是正义公司的起码角色,金丽娃的命令,不敢不从。他预料此去当不会太早回来,怕耽误事情,所以同时关照田野和李玲,准时十点半至谭公庙去取护照。
“千万别忘记带钱,他们是要一手交货的!”林阿标最后关照说。
十点钟不到,田野便整装外出。雇了一辆街车,便匆匆赶往谭公庙去。
谭公庙原是贫民区,居民不少,那几条穷街庙巷之内,并不冷静,多少还有些行人。
田野原已谙熟道路。他来到那间匪窟门前,四面探过,没有人注意之时,匆匆掏出百合钥,启门闪身入内。原来金丽娃经田野给她的报告之后,曾带了一个锁匠亲自至谭公庙来侦查看过这匪窟的门锁之后,给田野配了一把“百合匙”。还指点他开锁的办法。所以田野很顺利的便能潜进屋子里去,他把大门关好,回复了原来形状。
屋子内是黝黑的,田野并不把电灯掣亮。只用打火机把四周的环境探视清楚。什么地方可以出,什么地方可以进,都预先计划妥当,然后静坐下来,等候他的猎物光临。他的心情,静如止水,并不像以前做帮凶那样紧张。安详地静坐在黑暗处抽吸香烟,而且连火光也绝不让它泄出屋外去。
约过了有半个钟点。倏的大门上起了一阵声息。是钥匙插进门锁。田野便知道是那个伪造文件的青年来了。正是在约定时间前的十分钟。田野已有准备。当那扇门轻轻推开来时,他已闪在门旁。电灯的开关,是装设在门旁的,当那青年人刚掣亮电灯之际,田野已穿在他的背后,伸张铁臂,一只手兜上去掩着了那青年人的口。另一只手持着手枪,逼在他的背后。
“你的案发了,但是我并不要抓你!安安静静的听从我的吩咐就行了!”田野说。
“你有什么要求……?”那青年人倒是镇静。他以为是敲竹杆的来了。
田野不语,吩咐他在靠椅上坐下,先用准备好的绳子把他连凳子绑起,然后又用手帕把他眼睛扎住!嘴吧堵上……这样,那青年人非但看不见,连想呼喊也不行。田野开始搜索歹徒的身上,身上什么也没有,掠起他的裤脚管,始发现有三张伪证插在他的袜口上,田野毫不客气,取到手中。
看时间,已是十时二十五分。他知道李玲将要到了,现在主要考虑的问题,李玲一个人进来,事情容易解决。但假如她和那形状如同乡妇似的女人进来时,又该如何处理?
大概过了有二十来分钟,十点半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仍然一点消息也没有,路上的行人也静寂下来,田野始才有了些许着急。这时,他开始担忧,恐怕事情有了变卦。但他又不得不忍耐着等下去。
十一点钟敲过时,忽的,可以听得有一架汽车停在巷口。可能是李玲到了。
田野急起准备。手枪在手,另外一条绳索在手上,他在希望最好是李玲一个人进来。
渐渐,有脚步声向屋子行过来。是高跟鞋的声响。
果然的,有人叩门了,田野如法泡制,先把洞窗打开,两只眼睛射出屋外,正是李玲来了,且是一个人来的,田野心中暗暗窃喜。
因为背光的关系,李玲无法看清楚洞窗内的人的面目,她尚以为是那青年歹徒呢,点了点头。
只对付李玲一人,田野自量足够有余,便把短枪藏起,手中的绞绳却准备好,门闩抽开了,轻轻的闪在一旁,这时的神经上已开始紧张,脑海中除了要取得李玲的性命以外,什么也没有。
李玲推开了门,两只脚刚踏进了屋,田野即以闪电的手法,兜在她的背后,那根绞绳伸出去,绕着李玲的脖子圈了一圈,然后收紧了绳子,两手交错向左右分拉。他的手劲原是够猛的,李玲连叫嚷求救的机会也没有。
田野一面死命的紧扯绳子。一面却以身子把大门掩上,李玲在惊惶中手提包失手落地,但这时候她却奋起挣扎,两眼因创痛而圆睁,裂大了嘴吧发着低沉沙哑的声响,她的双手却拼命伸向地上,似乎摸索跌落地上的手提包,田野便知道那手提包中定有蹊跷。忽的飞起一脚把那手提包踢得远远的。李玲的心肠虽如蛇蝎,但却是个弱质女子,经不起田野的蛮力,渐渐,挣扎的力量已告失去。徐徐的瘫软下去!
田野已能做到手狠心辣,绝不惜玉怜香。也不犹豫,继续紧扯着绳子不放,不到五分钟,屋子内除了那被捆绑在靠椅上的青年有点颤动和田野紧促的呼吸以外,再什么声息也没有。
李玲已被勒毙,她死了,像一条死蛇般瘫在地上。
田野揩着热汗,他的谋杀已告成功,而且做到一点痕迹也没有。他走过去把那捆绑靠在椅上的青年歹徒口中塞着布物取出,但眼睛仍不给他解开。为的是不给他辨认面目。
“你听见了什么没有?”田野问。
“我……我什么也没听见!”那歹徒战战兢兢的答。
“要说实在话,你的耳朵并没有聋呀!快说!”田野的声音狠毒。
“你……你杀了一个人……”
“对的!你一点也没听错,我杀了一个人,在你的屋子内杀的!你知道是什么缘因吗?”
“朋友,我和你并没有什么难过……”
“你干这些为非作歹的事情,相信横财已经发够了!并不要我告诉你,不过,现在我把一个尸首交给你,你应该知道怎样处理,把她埋掉。就在这间屋子内挖一个地洞埋掉……知道吗?”
那歹徒打了个寒颤。“这……这怎么行?”
“行不行由你!反正这个女子死在你的屋子里是事实!你假如向警方告发,自然会把你这个伪造文件的匪类连枝带根挖出来!事实上你发了横财,早就可以收山了!何需要再利用这间破屋子,把这个尸首埋在地下,弃屋远走高飞,将来即算事发,也与你无关了,懂吗?”田野沉着嗓子,非常凶狠地说。一面,他把李玲跌落的手提包拾起,打开来,里面有着厚厚的一叠钞票,是准备购买伪证付款的,同时,里面还有一支小型的女用“白郎灵”手枪。田野始才大悟,刚才李玲挣扎着要拾取手提包的原因。
他把手枪和钞票全取出来。又再向歹徒说:“现在,买护照的钞票给你摆在桌子上,算是给你最后的报酬吧!那三张伪照,就由我替你保管了!”
歹徒知道田野还要取得赃证作为威胁,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倏的大门上竟起一阵敲门声响。田野一惊,急忙又用手帕把歹徒的口扎起。
敲门的声响继续,是女人的声音在外低声叫喊:“李同志,好了没有,为什么弄得这样久?”
田野便知道那形状如同乡妇似的女人到了,她究竟和李玲是什么关系?是李玲的什么人?田野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
“喂,李同志!你到底在不在里面?为什么不回答我?”叫的声响渐大,敲门也渐渐急促。
这间屋子,出进只有一个大门,要就是越窗逃走,再没有其他的道路……田野脑筋一瞬,倏的恶念陡生,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女人留着,说不定将来又是祸患,倒不如把她也干掉,一了百了。
田野有了决定之后,便轻轻的趋至门前。先把李玲的尸首拖开。
“李玲……喂!开门……”门外的妇人似乎已着急起了,拼命的擂门了。
田野又用老方法,先把洞窗打开。沉着嗓子说:“你在外面鬼嚷鬼嚷的干什么?”
“李玲小姐在吗?”她问。
田野已可看到,她仅是一个人站在外面,正好用对付李玲的方法向她下手。于是,他拾起了绞绳,抽开了门闩,刚等那妇人探进头来,就以雷电的手法套到她的头上,但事情却出乎意料之外……
那妇人竟是非常精明的人,手脚比田野更快,她霎眼间发现身后有手伸过来,急忙迎起手拦架。手脚敏捷俐落。一手紧紧执住了田野的手,手劲用得很猛,扭转来,翻身把田野搂头盖顶整个人自背上扯过来,田野猝不防这妇人竟懂得日本柔道,呃然失声,整个人被扯个大翻身,四脚朝天跌在地上。
幸而田野的身体结实,摔了一交,就只是有点昏花,当他正欲爬起来的时候,那妇人还不肯放松,冲过来,飞起一脚,是照着田野的上颚踢去的。
但她并没有踢准,仅在田野的脸上擦了一下,不过这也相当使田野够受的了。这时候,已经明白,这乡妇形状的女人,是李玲的保镖。
他翻身滚起,一面拔枪应付,那妇人又已经扑过来,田野来不及上膛,只有把铁器扬起向她头上击去。但妇人的闪缩灵活,头一偏,已经错过,十只爪兜转来又把田野的手腕扣住。背转身子,用手肘在田野的肚皮上撞了一记。田野受创,她再伸直了手掌去劈田野的手枪,意图夺枪呢。
田野知道不“黑心辣手”是不行的了,他把手枪弃去,趁机伸手把妇人的脖子夹住。同时,还怕她使用故技,在背上用功夫。便伸出脚去踩稳妇人的两跨之间。
岂料那妇人忽然蹲下身子,竟去扳田野的脚,同时以背脊猛撞向田野的身上,这一着也相当的狠辣,田野立足不稳,整个人便仰天跌下。连同妇人的整个身体坐到他的身上,逼使他不得不松手。妇人趁机跃起,以最迅速的动作去拾夺落在地上的手枪。
田野接二连三的受创,那还敢怠慢,忍着创痛,急忙跃起,当那妇人湾下腰去拾手枪之时,使尽浑身的力量,照着妇人的屁股踢去,这一下却解救了他的危机。手枪又告脱落地上,妇人栽到地上,但却跌到门旁。这次,她不再回身缠战了,因为她早已发现李玲的尸首倒卧一旁,脖子上挂有绳子,可能早已毕命了,她匆匆拉开了大门,一溜烟钻出门外。
田野大恐,假如被她逃逸,事情即告泄漏,“功亏一篑”,赶忙拾起手枪追出去。他穿出大门时,只见那妇人奔行巷中疾走如飞,刹那间已到巷口,同时还拉大了嗓子呼喊:“救命啦……救命啦……”
田野大为惊恐,那妇人的呼救,假如惊动邻里,非但杀案泄漏,而且连那青年歹徒也逃不出去,恐怕还要牵连很多的人呢……。这一来,后果可就严重了。
他将手枪拉上红膛,正欲追出去实行枪杀之际,蓦然身后驶来一架没有亮灯也没有响喇叭的汽车。由身后疾驶而来。田野听得声息急忙趋避。他以为那汽车是准备辗杀他的,拐转身来扬枪就想射击。但那是一架脱蓬汽车,驾车的是一个女人,头发长长的随风飘起。由黑暗中看去,轮廓隐约似乎有点像金丽娃。
那汽车也略为闪避,仅在田野身旁擦过,疾驶出巷口而去。
“杀人哪……”那妇人仍在喊,跟着就是一声惨号……可能是已死于汽车的轮下。
这当可证明那驾车者是金丽娃无疑了,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隐伏在巷子里,田野全不知道,也幸而是她来了才使这杀案的危局有了转机。
不一会,街上已有骚动,人声逐渐鼎沸,大概是围拢去观看尸首。
“是一架脱蓬汽车辗杀的……”
“刚才她正喊救命!”
“一定是谋杀,我们报警去……”
在路人议论纷纷秩序混乱之际,田野判断金丽娃已经逃逸,除了一辆脱蓬汽车以外,相信没有破绽留下。
田野犹豫了片刻,即调头向屋子内走了回去,事不宜迟,他要从速作最后的收拾离去。街巷上已有了过路人奔跑的脚步声。有些在附近居住好事的人,自梦中惊醒,也纷纷的赶出来看热闹。其实屋子内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那青年歹徒如怕“东窗事发”的牵连,自然而然的就会把李玲的尸首灭去痕迹,逃之夭夭。以后,他自然不敢再利用这间屋子了,等到若干年后,也许会有人发现屋子底下埋有一堆白骨,到那时候,谁还会知道她就是蛇样的女人李玲呢?
歹徒的双手是反着被缚在靠背椅的背上。田野需给他解缚,要不然有人闯进来还是同样的会泄事。
但田野又怕歹徒解缚后和他纠缠,或者是追窥他的行踪。所以只找了一把小刀,递交到歹徒手里,说:“朋友,自己慢慢的把绳子割开吧!千万别打歪主意想找寻我的下落,按照我的话做事,把尸首掩埋,要不然于你没有好处!”
歹徒听得屋外嘈杂的声息,恨不得马上恢复自由从速逃亡,便不断的点首应允。
这样,田野把屋中的电灯全部熄去,才从容离去,临走之时,还按照原样把大门锁上。
田野需要至金丽娃处述职,当他跨进那座铁闸门时,暗起内疚,李玲的杀案,假如不是金丽娃从暗中帮忙,非但整个案情倾覆,而且恐怕连他的人也逃不出去。
那架曾辗死李玲保镖的脱蓬汽车,正停放在大门前,当可证明金丽娃已先一步回来了。
田野在霍公馆原是可以出进自如的。无需要人带领,他就迳自走进金丽娃的会客室。
“太太正在沐浴,请你稍坐!”小丫头自饭厅探进头来说,不久她即为田野递出烟酒。
田野燃烟独坐,在那恬静的环境之中,又不免胡思乱想。
究竟做一名职业凶手并非难事,只要事事多推想一番,就不会出意外,譬如说,李玲的那个保镖,看她的外型,就是雄纠纠的粗人,假如早一步推想出她是李玲的保镖的话,自信就不会吃上那一场亏,而且还可以安排另一个方法,把她也同时干掉……。
约有十分钟光景,金丽娃披着浴衣自浴室出来了。她的脸庞红润的,带着微笑。头发仍高高的束扎着。“你今天干得不坏!”她取起桌上的酒瓶,满满的斟了两杯酒,举杯向田野祝贺。
“假如不是你帮忙,恐怕要失手了!”田野谦虚地说。
金丽娃把杯酒饮尽,露出洁白的贝齿哈哈一笑,说:“由此当可证明,亨利杨、尊尼宋、陈老么、汤九斤,全是你一个人干的!”
田野一楞。默了一默,无可奈何地说:“原来你只是在试探我!”
“我早说过,这是一个考验——不过,这考验并不坏,因是我已获得答案!”金丽显得非常得意。
“怎么啦?难道说杀几个人,又违反了‘正义’公司的戒条么?”田野并不在乎。“反正‘正义’公司也是杀人机构,杀人有公仇和私仇之分,公仇是收费的,私仇是凭个人的恩怨去干……”
“不,不——”金丽娃摇手,拦阻田野说下去:“你做得对,本来霍天行组织‘正义’公司,就是以正义为主,管他是公仇私仇,都得了结,尊尼宋、陈老么的杀案发生,我就肯定是你干的,但霍天行反对,他认为你还没有这个本领,我们曾争辩了很久,霍天行仍坚持己见,所以我要给他提出证明,李玲之死,不就是很好的证明吗?”
“这样的证明?又有什么用处呢?”田野问。
“你有这样的本领,当可把你提拔起来,代替周冲的地位,这样我们逐渐的就可以把周冲淘汰了。”
田野有点惶恐,他自量究竟还不是周冲的对手。周冲能做到凶辣狠毒,他的资格还嫩得很,万一周冲狗急跳墙,他就无法招架了。
“为什要要把周冲淘汰呢?”
“他野心太大,霍天行感到控制困难……”
“霍天行不是要把他调到澳门去吗?”
“周冲提出抗议,他不肯到澳门去,坚持着要留在香港!”
田野倏的站起来,摇着手说:“我不愿意和周冲交恶,在一个团体之中,何必自相残杀……”
“你不对付周冲,周冲会对付你,事情是一样的,要知道你杀了尊尼宋、陈老么、亨利杨等几个人,全都是柯大勇的好朋友,而柯大勇又是周冲手底下的红人,因为柯大勇对你心中有弊端,恐怕遭你的毒手。所以向周冲控告,向霍天行控告,声言你这样下去,便要起内哄了,但霍天行认为你没有这样的本领,暂时把事情压制下去,不过,纸包不住火,现在我已可以提出证明,尊尼宋等几个人的案子的确是你干的,所以战火随时会一触即发,迟早问题,你不干周冲,周冲会干你!”
田野不乐,说:“你又为什么要提出证明?这岂非出卖我?”
“这应该说是我保障你!趁机会让你爬起来!以后‘正义’公司就再没有周冲的恐惧了!”金丽娃闲散地说。
“那霍天行大可以把周冲干掉,更少去许多麻烦!”田野踌躇说。
“但霍天行不肯,这正如你所说的,团体内不要互相残杀,所以我要把你提起来,宣布你的地位和周冲平衡,将来分为两大集团,各自处理自己的业务,互相有牵制,互相有顾忌,就再不会有利害冲突!”
“这样,我相信将来自相残杀更烈,弄至两败俱伤为止……”
正说间,霍天行回来了,她们夫妻相见,竟香了一下脸孔,田野在以前从未见过,也许是金丽娃今天特别兴奋的原因。
田野莫明地心中起了一阵颤动,似乎是酸性作用呢,但他很快的自己压制,“千万别步周冲的后尘”,他心中暗自说。
“李玲已经死了——”金丽娃笑着向她的丈夫说。
霍天行的脸上泛起一阵诧异,好像不大明白金丽娃的说话。
原来,李玲的杀案,是那位王主秘委托“正义”公司办理的,金丽娃得到消息,抢先一步,利用田野先行下手,在事先并没有和霍天行商量过征求他的同意呢?金丽娃的用意,无非是想证实田野已有能力能够单独办案,证实尊尼宋、亨利杨等几件杀案是田野个人的杰作。
当金丽娃把谋杀李玲的经过详细说明之后,霍天行的脸上起了一阵犹豫,他的心中虽有不乐,因为“正义”公司承受的案子被金丽娃抢先夺去,无论在那一方面都说不过去。碍在金丽娃是他的夫人,奈何不得,同时,由李玲之死证实田野可以单独办案,于他倒是一个喜讯,到底,他是一个残废人,得到田野这样的一个年轻有为的助手,当不致再受周冲的威胁和种种的无理要求了。
“你肯承认李玲是你杀的么?”他忽然问田野说,仍是半信半疑的。
田野点头,并不介意霍天行怎样发落。
“下次不可这样!要知道这是违规的!”霍天行正色说。
“是老板娘的吩咐,我不敢不从!”田野说时,看了金丽娃一眼。
“那末尊尼宋,陈老么、亨利杨几个都是你干的了!”
“那是私人的恩怨,我既没有钱可委托‘正义’公司,只好凭个人的力量了结……”
霍天行便坐下来沉思,默了半晌,忽而又说:“在事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呢?要知道,陈老么是九龙地胆,烟枪老六的把弟的‘学生’,假如事情传扬出去,难免要惹起一场风波,而且,柯大勇和烟枪老六的关系至深,他正怂恿挑拨,想假借‘正义’公司的戒条,叫周冲向你下毒手……”
“陈老么欺人太甚,我是被‘逼虎跳墙’,根本顾不了这样许多!”田野毅然说。
“以后注意就是了,‘正义’公司有规则,凡内部人员有恩怨,得一律公开,由公司处决,私人行动是违法的,这次的事情我可以为你压下去,希望以后能和我商量。”
田野点首称是,霍天行便取起金丽娃的酒杯,站起来了,说:
“我现在祝贺你成功,到底你已成为一名优良的职业杀人者!”
田野在离开霍宅时,金丽娃亲自把他送至大门。
“霍天行请你明天抽暇到公司走一趟,他有一件小任务交给你!”她说。
田野却想起林阿标。“那个茶房怎样了?”
“啊,我把他送到鸿发公司,命丁炳荣看管,我撒了个谎,说他有出卖组织之嫌,来一次轻松的公式审问,现在当可释放了!”
“你真是不择手段的!”田野摇首说。
金丽娃以一笑置之。
当田野落下石阶之时,倏的发现有一个人迎面而来,忽的跳落在路旁的草丛中。
田野愕然,看看腕表,已经是深夜一时半了,在这时间里,这人鬼鬼祟祟的,当非善类,田野暗起警惕,以为是“剐死牛”的歹徒。他逐步落下石级,越过那人的匿藏处时,偷偷的斜出眼睛去注意那人的动静,只见他由树丛中探出头来,反而向田野注意……
田野仗着酒意,腰间又是手枪别着,也许他的神经上已经潜隐了杀性,随时随地都会萌生恶念。
“只要是社会上的恶人,都不要放过,”他心中想着,落到转湾的地方,忽然兴趣来了,也照样的跳落路旁的草丛,借着树影隐蔽,静静窥探。
过了片刻,果然就看见那人鬼鬼祟祟的跟了下来,东张西望的,似在找寻田野的踪迹。
那人的个子非常瘦小,年纪也相当的轻。可惜就是看不清楚他的面貌,田野就可以断定他并不是“剐死牛”的歹徒。那末,该是那一路的人马呢?
很可能的,也许是尊尼宋,或亨利杨方面的人来寻仇……也可能是彭健昌,甚至于是周冲……田野想到这些,忽的便自草丛中跃了出来,疾步如飞,刹时间已冲到那人的背后,他已有把握,无须要用手枪,一伸手执住了那人的手腕便向后扯转。
“唉哎……”那人怪叫一声,嘴也已被田野用手堵上。
但田野却忽的起了惊讶,他已看到那人的面貌,原来那瘦小的家伙竟是包国风呢。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田野松开了手说。
“桑老先生吩咐我来的……”包国风说。
“那为什么要跟踪我呢?”
“不管……凡是在霍宅出进的人,我都要看看!”包国风仍当田野是情敌,态度凶狠,似有拼命的样子。“那你又是为什么来的呢?”
“桑老先生同样托咐过我!”田野撅唇说:“不过你的手法太不高明,我差点把你当小偷办了!”
“反正我没当过小偷,也没做过杀人的勾当,随你当我是个什么也不在乎……”包国风所说的,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但却正说中了田野的心病,顿时,他的心中起了一阵颤悚,又暗萌杀机。
包国风走了,调转头大模施样的。他还是以胜利者自居,桑同白派给他的任务,不惜以性命冒险,相信他不知道霍天行和金丽娃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呢。而且,这时候田野的面上也笼起杀机,为了爱情,为了“正义”公司的秘密,他都应该把包国风这狂妄的小子杀掉……
田野在迁出香港大酒店的次口,报纸上有两则消息使他注意,一则是谭公庙附近的车祸,汽车肇事后逃逸,警方非但没查出是那一类型的汽车,更没指出司机是个女性……只查出死者住在香港大酒店,化名章瑛,乃大陆逃难入境的难民……
另一则,是谭公庙X号的火警,烧毁了四栋相连的房间,在现场上发现一具焦毁的女尸……。
这两则新闻,在田野和金丽娃的心中,自可知道是怎么回事,警方把它们分为两件事,当可证这谋杀案并没有痕迹遗留,算是一件完全成功的谋杀案。
田野更佩服那伪造文件的歹徒手法甚为高明,田野原是命令他把尸首在屋子的地下掩埋的,但他竟干脆把屋子付之一炬,整个的烧光,使人永无迹可查,这种手法当可说非常的高明了。
但田野却没想到被波及其余民房,这无妄之灾,该由谁弥偿?
午间,沈雁替霍天行带来传令,晚间在鸿发仓库聚集,召开同仁大会。
田野知道,霍天行是要提升他的地位,召集全体“职业凶手”,当众宣布。这是田野投进“职业凶手”后的一个最大难关,以后事情是否顺利,或遭遇更多困难,全不可预料。
不过田野有一个天真的想法,假如他在“正义”公司中能操揽大权,当可改善“正义”公司的途迳,减少枉杀案,向着真正的正义途径开展……
下午,田野在下班之后,又到达九龙的圣玛莉医院,他只要抽出空暇,就必得去看三姑娘一次。他迳自来到病房,岂料那病房已告人去楼空,三姑娘和香魂俱已出院。查问护士,她们都没有半句话留下。
三姑娘和香魂全是无家可归的人,她们会到那里去了呢?香魂总不会带着三姑娘回到宁波街的舞女公寓里去吧?而且尊尼宋被杀在那个地方,他死后,屋子内的情形变得如何?尚不得而知呢。
他想起蕾娜,假如三姑娘和香魂俱没有去处,也许就会暂时的寄居在蕾娜家里。
“既然如此,她们为什么要出院呢?又为什么出院时连一句话也没有交待下?难道说要避开我?……或者又是什么人向她们逼害么?……”田野心中想着,疑窦丛生。
他不敢独自至舞女公寓去,怕被人生疑,距离晚舞的时间尚早,相信到舞厅去也没有用,在马路上徘徊,心中念念不忘的关心三姑娘的下落,他身不由主的,不知不觉竟来到金殿舞厅门前。
为了急切想打听蕾娜的住址,终于他还是大步踏进舞厅里去。舞厅门首的布置又略有改变,门檐上的霓虹灯挂着的是蕾娜二字,巨幅的油彩照片,也是蕾娜的,仪态端庄,娇媚动人……。
田野起了感叹,并没有多少时候,这霓虹灯与照片,已数度易人,究竟欢场上的女人是不论生张熟魏,朝秦暮楚的,但这间舞厅又何尝不是朝三暮四的?……无论在那一方面来说,蕾娜怎样也比不上三姑娘和香魂两人,现在竟一跃而成为王牌舞女,给“金殿”挑了大梁——在舞客们的印象中,三姑娘和香魂的印象自会灭去。这就是欢场上的风月,红舞女没落了即告烟消云散。
田野走进了舞厅,整个场子灯光惨淡,静悄悄的,鸦雀无声,连人迹也看不见,尤其那音乐台上,只有封锁着的乐器,洋琴鬼一个也没有到,触目的环境,是冷落与悲凉。
“先生,跳舞还有一个多钟点才开始呢!”倏然,一个正在打扫的侍役由后院进来,向田野说话。
田野如在梦中惊觉,起了一声咳嗽。装上笑容说:“不……我来打听一个舞女的住宅,蕾娜住在那儿?知道吗?”
“噢,那不是我份内的事,你最好等一下再来,问舞女大班,或者是问蕾娜自己,红舞女差不多要九点钟以后才到的!”这侍役不认识田野,当然也是新人了,也许尊尼宋一死,连侍役也一一的换了。这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世界了。
“现在的舞女大班是谁?”田野问。
“噢!是个女人,是副大班升起的!”侍役说。
因为霍天行有命令需得八时半以前在鸿发仓库聚集,所以田野不能在舞厅里等下去。
他复在油麻地码头渡海,赶至石板街,踏进鸿发仓库,正好是八时二十五分。
那情形真好像开英雄大会一样,所有“正义”公司的人马,不论上中下,全到齐了。
田野的对头周冲、柯大勇、吴仲瑜……虎视眈眈的坐在那里,其他和周冲有隔阂的,丁炳荣、余飞、沈雁那些人,却另坐在一旁,形势上好像已经分成两个派系。
时钟指正九点,霍天行坐上大位,是准备开会了。老板娘金丽娃单独在一隅坐下,静静的持着一个小簿子像要记录些什么。霍天行宣布开会开始。首先,他请周冲报告“正义”公司最近的业务情形。
这些都是琐事,主要的还是需要明了员工调动的情形,有无伤患……或功过的检讨。
周冲报告过后,即向田野攻击,说:“最近我们内部发生许多人事磨擦,足以影响整个‘正义’公司的前途,假如不把这些障碍扫除,将来可能有不可预料的不幸事件发生!”他顿了一顿,向田野盯了一眼,见霍天行没有反应。便又说:“不知道霍总经理要不要处理这件事?”
霍天行点首:“你且说下去!”
周冲说:“我且先请问‘正义’公司的规章,每个职员,除了任务以外,假如在外私下杀人,应该如何处理?”
“这要看案情如何?”霍天行的话是偏袒田野而说的。
“所杀的全是自己圈子内的关系人!”周冲加重了语气。
霍天行仍保持了缄默,金丽娃却手不停挥的在她的小簿子上暗中记录每一个人的脸色和表情,不时,她还把眼睛飘过来,似是向田野传情,又似是传递了话语。
田野倒是很冷静,他已懂得如何在环境中求生存,而且,那冷寂的脸孔上,呈现了凶狠,和杀机,他再不是个胆怯而没有主见的懦夫,他知道假如需要在“正义”立足,就必需争取,冷静的应付这恶劣的局面。同时,他还自持着有霍天行和金丽娃支持,所以连一句话也不说。
“你指的是谁?不妨坦白说!”霍天行忽然说。
“霍老板何必含糊,这件事情我早已经报告过你,现在重复一遍,不过是希望在场的弟兄全可以知道,让大家来公证,评评理!”
田野忽然自动的挺身而出,高声说话:“周冲兄指的是我!”田野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正下神色两眼炯炯闪露凶光,环绕场子扫射一转,顿时鸦雀无声。连周冲也感到意外,为什么田野突然的转变成有这种胆量,他即向柯大勇打眼色,意思是叫柯大勇和田野对证。
田野绝不示弱,向柯大勇瞪了一眼,没等柯大勇开口,又抢先说话:“不瞒各位说,最近轰动社会上的几件案子,全是我个人所干的,‘忠民福记书报社的’汤九斤,因为他‘忘恩负义’,出卖朋友,而且还要把他的伙友置之死地始才甘心,所以我把他除去,这是站在社会的正义而下手的,‘金殿’舞厅的舞女大班尊尼宋,勾结地痞,狼狈为奸,对一批软弱的舞女逼害,我以大无畏的精神,独力和他们作战,这种社会的害虫,死有余辜,把他们杀除,实对得起良心,对得起我们‘正义’公司的‘正义’两字。还有最近在水塘道被杀的亨利杨,谁都知道,这个人原是无恶不为的土霸,自从暴发以后,仗着财势凌人,‘金殿’舞厅两个舞女被硝镪水毁容,就是他下的毒手,我为打抱不平,除恶务尽,把他杀死,这于‘正义’公司声誉只有光彩,绝无损害……”
金丽娃见田野滔滔不绝的说下去,怕他把杀李玲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这件事是违犯“正义”公司戒条的,所以她急忙站起来拦阻,把他的话打断。“这都全无关系,但是为什么柯大勇要控告你呢?”
“我不清楚,还是请老板娘自己问柯大勇吧!事实上我和柯大勇的友谊甚好,绝无芥蒂,假如有什么误会,我愿担承致歉!”田野泰然说。
这时,大家的眼光便不约而同地投到柯大勇的身上。
柯大勇之所以控告田野,原因是田野把逼害三姑娘的关系人一连串的杀死了三个,心中起了胆怯,又因田野在老板娘的面前是“红”人,不敢对他怎样,只有提出控告。同时,正好周冲和田野是死对头,肯挺身出来给他撑腰,所以才有胆量把事情扩大。这时候,眼看着情势有点不对,同情田野的人较多,柯大勇又不是一个口齿伶俐的人,被金丽娃和田野夹着一逼,顿时张口结舌,呐呐地连话也说不清爽。
“田野!你杀尊尼宋和亨利杨,都没有关系,但是陈老么却是我的拜把弟兄!你把他杀了,无异等于砍我的手,斩我的脚……这岂非是懒蛇的事情重演?……”
田野马上辩驳说:“我从没听说过,陈老么和柯大勇兄有什么关连!这点,当有丁炳荣兄可以证明,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金殿’舞厅会面,陈老么和柯兄并没有称兄道弟的,表现一点拜把弟兄的形色——再者,假如陈老么和柯兄是拜把弟兄的话,当不会对我们‘正义’公司人员仇视吧?说实在话,当时我主要的是杀尊尼宋,陈老么‘为虎作伥’他在旁偷袭预备打我的冷枪,所以我才把他一并杀掉的!”
柯大勇有疚色,但仍逞强说:“不管如何,陈老么是烟枪老六把弟的学生,以我和烟枪老六的关系,多少总是‘一炷香头’上的人,你把陈老么杀掉,就等于和我过不去!……而且这件事情假如给烟枪老六知道了,他肯放过你吗?……”
周冲见柯大勇说得不上路急忙在旁帮腔:“我主要质问的,还是我们的正义公司的人员在任务范围外杀人,是否合法?”
金丽娃想压制这些争辩,掷下手中铅笔及簿子,但还未及开口,霍天行已站起来了说:“我们‘正义’公司,当以正义二字为意旨,凡社会上的恶人,我们当有义务用最大的力量去铲除,不过在事先应征求公司的指示——”他默了一默环视大家的反应,又说:“据我知道,尊尼宋、陈老么、亨利杨,那几个家伙全是社会上的败类,田野虽然没徵得公司的同意私自下手,把他们除掉,论功过,于我们无损,但对社会却有益处,同时,‘公司’方面可以把他看作初犯,加以申诫,记大过一次,以后不得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即可避免我们内部的冲突,假如烟枪老六有什么不愉快,我可以负全责,柯大勇和陈老么既然没有什么特别关系,对自己的弟兄更应该亲爱,别因为外人而破坏自己的团结!而且田野是个大学生,以我的观察,他平日的为人,知书达礼,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把陈老么杀死,柯大勇,你认为我的话对吗?”
霍天行的这一席话,分明是袒护田野而说的。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可以领会,尤其柯大勇更是惶悚,慑于霍天行的虎威,他不敢继续抗辩,看了周冲一眼,唯唯喏喏,什么话也答不出来。周冲原是个识时务者,冷眼静观在场的人,对田野同情的较多,尤其柯大勇已告软了,便把忿恨留在心中,缄口不语了。
霍天行见大家没有异议,忽的又说:“现在‘正义’公司为发展业务,在人事上有新的改进,希望大家注意,以前,‘正义’公司有茂昌洋行及鸿发公司给我们作掩护,立周冲为两机构的副理,现在我们的业务逐日扩大,工作人员也逐日增加,周冲是有至上的才干,但对许多繁事仍常有兼顾不暇,所以,我有意减轻周冲的负担,以后,周冲专职负责茂昌洋行,鸿发公司的副理一职另选专人代理,这人事我尚在考虑中……”这个宣布,除金丽娃和田野外,在场的人都感到惊异,因为这分明是削减周冲的权力。
周冲也万没想到霍天行会如此突然,顿时脸色大变,浑身的血液起了激烈的颤悚,他自问控制“正义”公司的人事有年,在“收买人心”上,也曾下了不少工夫,也可说恩威兼施,每个手下人对他都有三分恐惧。到今天,在这批职业杀人者之中,虽然有三两个人和他有芥蒂,但都是积在内心之中,还没有谁敢明目张胆,和他作对,自量还没有失势,所以有恃无恐,蓦的,站到了中央,向大家环视之后,问霍天行说:“霍总经理既说鸿发公司副理一职另有人选,当然是超越之才,何不宣布出来,给我们所有的弟兄知道一下,使大家也兴奋兴奋!”
“我尚在考虑之中!”霍天行答。
“在你的心目中当然已有候选人了?”周冲再迫着说:“说说又何妨?”
这一来,霍天行可觉得周冲过份狂妄,略有怒意。便直截了当地说:“我预备起用田野!”
其实周冲又何尝不早猜想到霍天行就是要提拔他的死冤家对头田野,这时,他故作轻狂,捧腹仰天赫然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伸手指着田野,噎着气说不出话来,似有轻视的意思。周冲这种举动,满以为可以煽惑所有在场杀人者,给田野难堪,把霍天行的主意推翻,还想指出田野加入“正义”公司资历过短,缺乏工作经验,根本不能给“正义”公司挑大梁……但意外的“曲高和寡”,全场默然,鸦雀无声,大家全眼瞪瞪地看周冲的狂态。田野有着北蛮子脾气,怎肯给人当众凌辱?即算拼掉了性命也要挽回颜面。他正欲有所动作之时,背后却有一只软绵绵的手把他拖着,那是金丽娃。
同时,丁炳荣也挨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安静一点!”他偷偷的说。
实际上周冲打错了算盘,他平日的所谓“恩威兼施”,乃不过是一种暴力的高压手段。大多数的人,慑于他的淫威,敢怒而不敢言,没有人出来和他反抗则已,一旦有人领导反抗,过去受过委屈的怒火自然而然的会在心中焚烧……周冲狂笑了一阵子,渐觉得情形不对,笑声便告歛下,形状有点尴尬,他怒目环视,似乎对那些不支持他的人起了杀机。
霍天行很有耐性,他等周冲的笑声止下时,即说:“各位假如没有什么异议时,今天的会议即告终止,将来的人事问题,什么人归至茂昌洋行,什么人归于鸿发公司,让我计划分配后再行公布。最后,我再声明,这在表面上好像是分了家一样,但是我们的两个集团,行动仍要一致,要互相协助,互相监督,大家同心合力扩展我们的业务!”
霍天行宣布散会后,所有的职业刽子手,只要略对田野有好感或有交情的,都纷纷上前向田野道贺,尤其沈雁和丁炳荣更是兴奋。
周冲更觉形影孤单,平日自以为是心腹人的,都好像走向田野的一方面了,除了呆在那里的柯大勇以外。周冲原是善妒的人,他的眼球罩满了红丝,炯炯闪露了凶光,像要将田野剥皮啖肉始才甘心。
会议既散,那些杀人者向田野道贺后,鱼贯退出了仓库,田野满怀舒畅,他感到光荣,而这些光荣全是金丽娃赐予他的,这时候他眼中的金丽娃,更是妩媚、娇艳,即算天上的“安琪儿”也无以相比。
但金丽娃又转变为冷漠的,她并不像田野一样的兴奋,只淡然的有着一丝冷笑,也许她在骄傲,骄傲她又俘虏了一个信徒……。
周冲怀着愤懑的心情,正要走时,霍天行忽的把他唤住,扯至一旁说:
“今天宣布很突然,但是为了业务上不得不如此,这自然,田野年轻,经验不足,可能要惹起许多人的反感的,说不定今天晚上就有人会对田野不利,你跟随我已经有许多年了,我便把这责任交付与你,要保护田野的安全,要不然,出了岔子,于你我的脸上全无光彩,希望你为公司的颜面尽点力量!”
其实霍天行是给周冲提出警告呢,周冲不答应也得答应。
田野向霍天行金丽娃道谢告辞后,因为他和沈雁同住永乐公寓,所以约沈雁同行,离开了鸿发仓库。
田野的心中仍念念不忘三姑娘的去处,原打算在会议完后,再赶过海去找蕾娜,但是已快接近打烊的时间,恐怕赶到“金殿”舞厅,蕾娜已经离场,又徒劳往返,所以只有把念头打消。
他们由石板街的梯道下来,只见周冲和柯大勇同行,鬼鬼祟祟的追随在后。
沈雁暗中警惕,要田野注意。
田野说:“没关系,霍天行早有话交待过周冲,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周冲这人险恶狠辣,万一‘狗急跳墙’,你还是多注意比较好……”沈雁恳挚地说。
田野实在也顾不了这么许多,横下心肠,大有走到那里算到那里之意。
走上大路,周冲和柯大勇仍尾随在后,他们就不抢上来逞蛮,跟在后面干吗?田野确实不懂,他开始盘算,也许周冲在向他示威,或者继续在试探他的胆量,如此,他更不能表现怯弱了。
不久,他们找到一辆街车,汽车驶离时,始才把周冲和柯大勇丢掉。
回返公寓后,田野发现房门地上插有一封信,并没有贴邮票经过邮递的,可能是由专差送来。信封上是用铅笔所写,歪歪斜斜的,仅是“永乐公寓,田野收”几个字。
田野意会到是三姑娘给他的来信,匆匆把信封撕开,取出信笺阅读,岂料事情又大出意料之外。
上面的字迹,好像小孩子的一样,笔法一塌糊涂,像是粗人所写的,写着:
“田野兄:见字请在一时左右,至跑马地,七号水渠会面一谈,知名,即。”
这是怎么回事呢?谁找田野会谈?这署名“知名”者是谁?田野弄得如坠五里雾中。
他怀疑是周冲或柯大勇,冀图布下陷阱加以陷害……但是他和周冲柯大勇分手并不久,他们的速度不会这样快,而且周冲是个念过书的人,写字不可能这样蹩脚!
是三姑娘吗?她的字迹不是这样的……而且要和田野会面犯不上要这样神秘,到什么七号水渠的……是彭健昌?或是……只要是有关连的人,田野都一一想到。究竟是谁这样神秘呢?田野无法猜度,他不顾一切去扣阎婆娘的房门,把她从梦中唤醒,查问这封无头信的来源。
这位二房东皱着眉头说:“是对街杂货店的小孩子送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是谁?”
阎婆娘给田野的答覆毫无帮助,他退了出来,犹疑不决,不知道究竟是否应该去赴约。
“假如中了别人的圈套,那岂不糟糕?……很可能是尊尼宋、陈老么、亨利杨、他们的人来寻仇呢……”田野喃喃自语。因为距离一时尚早,他回返室中,和衣躺在床上,不断的燃吸香烟,脑海中仍在思索这神秘者到底是什么人?
“田兄,怎么啦,我听见你擦火柴吸香烟,是否不能安眠?……其实你现在有了实权,只要尽力拉拢霍天行金丽娃,对周冲和柯大勇那些宵小,略为小心就行了!”沈雁忽然敲着墙板逗他说话:“唉,在社会上做人真难,常常顾得着头就顾不了脚,以前,我常为这些事情担忧,但是现在,把心肠一横,走一步算一步,活一天算一天,再什么也不管了……”事实上他自己胆怯,害怕因田野和周冲交恶而惹祸上身。
田野并不希望沈雁知道有这样一封匿名信,含糊应付说:“对付周冲,我有办法,只管放心好了!”
“希望你如此,要知道,现在我们和周冲翻目,以后全靠你啦!”
田野不再说话,他把烟蒂捺去,假装睡熟,这样,沈雁自个儿自言自语,也没有趣味了。
田野在黑暗中不时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注看腕表,午夜一时,是一分一秒的接近了。他还想不通究竟是怎么回事,时间接近使他的心情逐渐紧张。忽的,他把手枪掏了出来,检查里面的弹药后,翻身起床,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轻轻的溜下楼梯走出去。
也许霍天行要试他的胆量……也许是什么人要告周冲的密……反正人是一个,命是一条,管他是什么人也要去看看……他下了决心,向着七号水渠而去,沿路上小心翼翼的,预防有人埋伏暗算。
是时,已近仲秋,海岛气候,在夜间有点凉意,路上肃寥的,没有行人,在这种环境之中,田野心怀鬼胎,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不时,他起了戒心,意欲折回去,但是脚步却朝着目的地没有停留。
由永乐东街至七号水渠,路途并不怎样远,约有三条街位的样子,转两个弯,就到了。来到水渠的街口,还碰到一个巡逻的路警在那儿守岗,田野越过去,那路警的视线还盯在他的身上。
那条水渠,原是都市的下水道建筑,“正义”公司首次为田野报仇杀流氓刘文杰时,就是把人打昏抛到水渠里溺毙的,就只是地段不同而已。这时候那情景不觉的又涌现于田野脑际……
越过水渠的横断路,那就是有七号水渠路标的地方,果然的,有一个彪形大汉守候在那里,寮边的呢帽,粗布衫裤,形状的打扮,分明是个下层社会的人,他是谁呢!
“田兄,你来了,我知道你是从不失约的!”那人首先开腔说话,嗓音粗暴的,非常熟悉。
田野想不起究竟是谁,因为路灯的光线太弱,看不清那人的脸孔,怀着鬼胎行过去。倏的,那人失声笑了起来:“怎么啦?没有多久不见面,便连老朋友也不认识了?”原来那人竟是谭玉琴啦。
“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在外活动!警方在通缉你,霍天行也要抓你……”田野含笑非常友善地说。
“人是要活动才称为活着,他们盯我不住,就算是我的本领!”谭玉琴说。
他们两人移动至幽黯处,坐到水坝倾谈,田野的心情已经安静下来,觉得自己的庸人自扰可笑。他掏出香烟,递给谭玉琴,一面说:“那字条是你写的,为什么不署个名字?”
“为什么要给人留下痕迹呢?我给杂货店的孩子几个小费,请他送去,猜想你一定会来!”
“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是你!”
谭玉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我找你有件事情,第一、我向你提出警告,你们的‘正义’公司我已告了密,我素仰你的为人,所以向你劝告,假如能设法脱离,还是及早脱离,免得将来坐电椅……”
“警署正在通缉你,你向他们告密有什么益处?想将功赎罪吗?”田野冷静说。
“啊呀呀!”谭玉琴一笑:“我才不会向那些贪污无能的警探告密,我是向你们‘圣蒙’慈善会的私家侦探司徒森告密,这只老警犬会有一手,只要一旦给他找到证据,即会把你们一网打尽……。”
“你认为他一定能找到证据吗?”田野冷漠说,因为他刚被提选为“鸿发”公司的副理。即又告开始应变逃亡,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我也是被‘逼虎跳墙’,霍天行不逼得我太狠,我也不致于要走极端,我只要找到线索,自然而然的会交到司徒森手里,我相信扫荡正义公司只是迟早的问题!”
田野起了踌躇,假如以他目前的地位来说,谭玉琴该是“正义”公司的敌人,应该把他拿下宰杀,但由懒蛇的事件以后,他们之间却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情。这时候,他真不知道如何对付谭玉琴是好。
谭玉琴见田野无言,便又说:“我之所以劝告你,并非因为你曾经救我的性命,我是景仰你的为人,才这样做的,这是道义!第二件事,我感到非常冒昧,你是知道的,霍天行赶尽杀绝,逼得我走头无路,这个月来,好像无主孤魂一样,东飘西荡,食无定所,更谈不上工作了,假如以我的本能来说,打家劫舍,犯上两个案子,一宿两饱绝无问题,但是我自从三十一岁洗手以来,不愿意重新‘下水’,所以想向你借两个盘费,暂时避风头,只要有命,来日当如数归还!”
田野这默了一默,很慷慨的说:“你要多少?”
“当然要看你的能力!”谭玉琴说。
“小数目不成问题!”
“我想要五百元!”
田野即把钱掏出来,如数递交谭玉琴,他的意思,是希望及早把他打发走,以免被人发现……
“你倒是非常够朋友!”谭玉琴拍拍田野的肩膊说:“我现在不愿多说,反正我们来日方长就是了!”
田野含笑点了点头,谭玉琴说了声:“再见!”便大摇大摆而去。
田野呆呆的目送谭玉琴高大的背影完全消失后,始才回返公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