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开着偷来的休旅车,以顺畅的速度抵达大楼。按照桃指点的路线,经过品川站后,以一次强硬的回转和插入车道,蝉总算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立刻就找到了寺原的大楼,那是一栋五层楼的暗灰色建筑,各楼窗户因为尘埃而变得雾白,龟裂的墙壁淌血似地渗出水来。

蝉行经大楼,在第一个转角左转,轮胎发出了一点声音,但是蝉没工夫在意。前行数公尺后,把车子开上路肩,车体打斜着停了下来。

下车前,蝉注意到后座摆了毛毯,掀了开来,心想要是有谁藏在里面就糟了,但是底下只放了两只空纸箱。蝉盖回毛毯,打开驾驶座的门,走出车外。

他顺着来时的道路,走回大楼。

马路另一头有一片树林,郁苍茂密、充满压迫感的杉树林。约四、五十公尺高的杉木排成一列。尽管无法确认树林的规模,但是似乎不小,赤褐色的树木笔直伸展,树梢延伸出叶子。简直就像瞄准天空的矛嘛——蝉感叹着在心中呢喃。可能是有风吹过,树木左右摇晃,一摇晃,叶子就沙沙作罄。就像大型动物踩踏地面,全身体毛都在颤动一般。

前方驶来一辆厢型车,蝉慌忙折返,跑过转角躲起来。

他竖起耳朵,听见厢型车的停车声,又传来女人的声音。蝉从墙后探出半张脸。

他看见女人打来后座车门,接着两名男子从车内现身。他们匆匆地走进建筑物,看不清长相,但是注意到那二人组抬着像行李的东西。不,不是行李。蝉马上就发现那是一个被绑住的人。

原来如此,那就是传说中的员工啊——蝉舔舔舌头。就是那个不肯松口、顽固、不幸、即将被拷问的员工啊。幸好对方不是大块头或高个子,蝉松了一口气,这样要掳走他就容易了。确认厢型车驶离开后,蝉走向大楼。“好好加油啊,蝉。”岩西的话浮上心头,他忍不住想回答“用不着你说啦”。

大楼入口前铺着白地砖,满地口香糖残渣和乱丢的烟蒂,就像牢牢附着的徽菌或苔藓一般。

大门上有个圆形门把,蝉握住它,用身体施压推开门。一楼原来可能设有服务台,正面摆了一张长形柜台。

他站在电梯前,确认停下的楼层。

确认他们在四楼停下之后,蝉转身走出大楼,走向紧急逃生梯。搭电梯不是明智之举,电梯移动的话,可能会惊动四楼的人,换来一开门就被埋伏的男人开枪打中的下埸。

蝉蹑手蹑脚,一阶一阶走上生锈的楼梯。冰冷的风与其说是扑上脸颊,更像是在摩擦他的脸。呼吸急促起来,蝉知道自己渐渐感到兴奋。我要干——他低语着。

抵达四楼,蝉拉开紧急逃生门,滑进室内,来到通道,尽头处是电梯。他笔直前进,看见左手边有一道沉重的门,他把耳朵凑近门旁的磨砂玻璃窥探,里头人数似乎不多。蝉评估,下车的是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自己总有办法对付,先进去再说。他手里抓着刀,身体撞门冲了进去。

攻其不备的时候,要诀在于脚步不停。

室内开着灯,灯管也许是故障了或是旧了,不够明亮,不够还是足以看清室内的情况。房间中央的女人吃惊地回过头来,看到蝉后,更是睁圆了眼睛。

太慢啦。

蝉跃过地板,他看见躺在床垫上的男人。小哥,我来救你啦。

蝉一面逼近一面观察眼前的对手。他集中精神,照顺序来。一如预料,只有一个女人两个男人而已,女人正要从附滚轮的椅子上站起来,像是怔住了。

先从女的下手。蝉判断。两个男人手里没有枪,床垫左侧的男人戴着皮手套,右侧的握着工具,是把铁槌。如果有人带枪,在女人身上的可能性比较高。女人因为臂力与体格处于弱势,常不动声色带着枪。

所以蝉先是奔向女人,举起左拳,挥向女人的下巴。用刀也可以,但是蝉不假思索地空手抡去。女人一脸惊愕,像是不曾被人打过,跌倒在地,脚上的高跟鞋松脱。如蝉所料,她带着手枪,枪掉在地上,滑到房间角落。

男人抡着拳头冲了过来,蝉迅速挥动手上的刀子。

男人脖子的位置、自己右手的长度、刀刃长度、与对方的距离——他完全把握住了,就像割开垂在眼前的床罩似地,蝉挥动着刀刃。他用身体记住了这些动作,极为熟练。开始替岩西工作之后,数年来他都用刀子割开吊在房间的布块,当作训练。“就像棒球选手在榻榻米上练习挥棒动作一样,不是很帮吗?你看起来简直像个健全的运动员呢。”他想起岩西当时揶揄的口气和他大笑的样子。

挥舞的刀子刺进男人脖子的皮肤,陷进肉里,切开颈动脉、割开骨头的触感传了过来。

男人瞪着蝉的眼睛,张着嘴巴停住了动作,舌头蠕动,却发不出声音。他的眼神转为暗淡,血沫溢了出来。血从脖子流出,就像被捏住开口的水管似的,喷溅而出。蝉把男人的身体拽倒在地,血在地板汇集成滩。蝉又端正姿势,面对紧接着冲击过来的短髪男。

男人举起拿着铁槌的右手,蝉看到对方的脸,“咦”了一声,向右侧身,避开了铁槌的冲击。猛冲过来的男人往前扑到。

“这不是柴犬吗?”蝉说完,发出干笑。对方就是数小时前在往东京车站的小巷里遇到的男人,剪短的头发就像柴犬一样。蝉看向另一边,方才用刀子切断脖子的男人倒在那里,腰上缠上了一条锁链。这家伙原来是土佐犬啊。

怎么,是柴犬跟土佐犬啊。真是感动的再会,你们是太郎跟次郎吗?

柴犬再一次举起铁锤。蝉凝神细看,看到了。他的眼睛追着柴犬手臂动作的轨迹。柴犬打算从左边殴打蝉的脸,蝉上身后仰,看着铁锤恶很很地掠过鼻尖,避开。不晓得,是愤怒还是混乱,柴犬两眼通红。

铁锤掠过的同时,蝉挺起后仰的上身。“刚才放你一马,但这次不行了。”他迅速地说,但柴犬似乎并没有在听。“因为‘能够原谅的只有第一次’啊。”

因为挥空,柴犬失去了平衡,勉强重整态势后抡起了右手,他想把铁锤丢过来——蝉瞬间理解。距离这么近,被砸到可吃不消。这么想的同时,蝉的右手也动了,他扔出刀子。感动的离别。没有余韵也没有声音,飞离蝉手上的刀下一秒就插在茶仔的右眼上。

柴犬没发出惨叫,他往后退去,显得很疑惑,无法理解为什么右眼失去了视力,比起痛楚,他似乎无法支撑变得沉重的头部,不断地向后踉跄。

“为什么?”柴犬发出困惑的声音。

蝉以为他在问“为什么要刺我”,回答:“因为你们是太郎跟次郎嘛。”

间不容发地,蝉抓起口袋里准备好的第二把刀子。他靠近柴犬,刺进对方心窝,刀刃移动到胸口。所有的步骤都一如往常。手上传来切开布匹般触电的触感,刀子贯穿脂肪、刨挖心脏的感觉。蝉了若指掌。一口气抽出刀子之后,可以听见血液大量涌出的声响。

柴犬倒下了。蝉再次转向女人,他确认刚才的枪还在地上。女人似乎费了一番功夫才爬起来,还没有余力捡起手枪。“我先声明,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另眼相看。刚才虽然是空手,但是我可没有手上留情,只是打你的那只手碰巧没拿刀而已,明白了没?”

“你是什么东西?”褐髪的女人瞪大眼睛,尖声说道。

看得出女人在虚张声势。他把女人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短发、穿套装、黑色丝袜,高跟鞋掉在一旁,皮肤很白,就像人形模特儿一样。

“不好意思,这家伙我带走了。”蝉弯下腰,把刀子放在鞋子旁,望着躺在床垫上的男人。男人被皮带绑住了,绑得很紧,很难解开。蝉双手并用,在皮带与皮带间弄出缝隙,一点一点拉开,却不顺利。“绑得真牢耶。”蝉不禁感叹,解开皮带竟然比拿刀干掉两个人更困难,这是什么道理?

这时,蝉察觉到女人走动的气息,在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回头,拿起刀子站了起来。

他看见女人的背,女人正奔命跑向门,脚上没穿高跟鞋。蝉咋舌着,准备扔出刀子,却还是忍住了。

女人很可能是去向寺原通报,但是只要杀掉推手,寺原也不得不对我刮目相看吧——蝉心想。“没必要追那个女人吧。”

他再一次蹲到床垫前,动手解开皮带,在耐心地拉扯后,皮带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有什么东西从男人手中掉了下来,掉到地上发出轻声。蝉迅速地用右手捡起,拿到眼睛高度。是戒指,虽然看起来不像高级货,不过多少可以换点钱,蝉把它收进牛仔裤口袋。

“我来救你了。”蝉在不断眨眼的男人耳边说。“很感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