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早上从收音机体操开始。早晨的天空一片晴朗,跟寒冷的冬天大相径庭。住在附近的小学生都集合到广丄场上做收音机体操。道雄也来了,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依然非常尴尬,只有默默地配合着音乐摇摆身体。

“要是收音机体操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好了,”小绿说:“晴朗的天空、健康的体操,甚至连配合这种愚蠢音乐活动的人们全部腐烂吧,然后都丢到火里焚化好了。”

低年级学生们排列在我眼前,他们挥舞着细瘦的手臂。小野和隼人也在其中以笨拙的动作做着体操,我看着他们,产生了小绿语言中隐含的憎恶感。

做完收音机体操之后,我回家吃了早餐后,便从存下来的零用钱中抽出一张千元大钞离开家。虽然不知道需不需要用到钱,不过我想应该要买午餐或零食来吃吧。

“去哪里?”我在玄关穿着鞋,妈妈过来问着。

“朋友家。”

“道雄家?”

“不知道。”

妈妈丝毫没有怀疑,只向我说了声出门小心。我牵出车库里的脚踏车,朝着临近城镇用力的踏着踏板迈进。跟妈妈说我要去朋友家是骗人的,我打算去找羽田老师的公寓。老师的地址登在四月份的“五年级时报”上,就是我们首度拿到的那份创号刊。

“遇有紧急时刻请联络这里”,老师的地址标示在创号刊上,让学生们的监护人方便联络。由于妈妈非常崇拜羽田老师,所以将所有的“五年级时报”都保存起来。昨天晚上我找出那一份“五年级时报”,记下羽田老师位于临镇某间公寓的地址。

一边听着嘈杂的蝉鸣声一边踩着脚踏车,柏油路在阳光的照射下产生冒烟的感觉,我只踩了几下脚踏车就汗流浃背。强烈的日照让我觉得全身火热,让我忍不住怀疑待会儿热气就会从皮肤中冒出烟来。眼睛看到的每样东西都反射着太阳的光线,不论是树叶或田里的稻子看起来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连吸进肺里的空气也是温热的,唯有当脚踏车进过树荫底下,笼罩全身的空气会微微的变凉,让我觉得好舒服。

只要沿着国道就可以到达邻镇。可是国道上的车流量很大,于是我选择走与国道平行而设的小路。一开始视野非常辽阔,四周只看得到稻田,度过横跨在大河上的老旧桥梁之后,便开始看到高耸的建筑物。房子和房子之间的空间很窄,道路上尽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我所住的地区,在房子与房子之间有宽大的空间,也没有“墙”这种东西。房子之间只有稻田和树林。然后随着房子建筑的越来越密集,就会有隔开区域的墙面将房子切割开来。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却第一次注意到。

再越过一条河就到了邻镇。我经常做别人的车去那里,但是骑着脚踏车过桥还是第一次。邻镇与我所住的地区相较之下,显得繁荣许多,有电车经过,路也比较宽。我拿出标示着老师地址的“五年级时报”,再度确认公寓所在的位置。其实就算看了地名,我也完全没有概念是在城镇的哪个地方。半路上我走进便利店,买了一些零食,结账时鼓起勇气向打着账单的店员问路,才得知从那里到老师的公寓还要大约二十分钟的脚踏车程。我从来没有骑脚踏车到这么远的地方,半路上难免开始感到不安,心中盘算着该不该回家。

“干嘛回家?什么都不做就回家的话,还不如一辈子在外面游荡。”一个熟悉的稚嫩声音带着自嘲语气在我耳边响起。于是,在离开家三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找到了老师的公寓。

远远的望着老师的公寓,那是一栋外墙用茶色砖瓦建造的三楼建筑物。同样外形的建筑物有两栋,分别标示着A栋和B栋的牌子,两栋建筑物之间有住户停车的空间。沿着车流量非常大的道路,从公寓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和餐饮店购物也用不到五分钟的脚程。从写在“五年级时报”上的房间号码和公寓的窗户来看,老师的房间大概是位于A栋三楼的房间。

我走到停车场试着找出老师的黑色轿车。但是只坐过他的车一次,相似的车子有好几辆,我一时之间没办法明确地从中找出老师的车子。

“是这辆,准没错。”小绿站在一辆车子的前面斩钉截铁的对我说,他大概牢牢地记住了车子的特征了。

车子停在停车场,那是不是表示老师在房间里呢?

公寓一楼靠近道路的墙上有一个银色信箱,我看了一下没有任何寄给老师的邮件,信箱上也没有写名字,我不敢确定A栋三楼房间是不是老师的房间,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万一他已经搬家,那么里面住的就是别人。

建筑物后面有一座公园,里面有原木组装的游乐器材,形状像是溜滑梯和恐龙的合体。我爬上顶端,专心地看着老师房间的窗户,公园四周种满了高大的树木,嫩绿的树叶生意盎然地朝着天空生长,我可以利用树叶缝隙监视窗户的动静,而原木上方的树叶正好可以让我免于中暑。但是如果老待在那边,可能会让前来嬉戏的小孩和带着孩子的大人们产生怀疑。我非常谨慎的每隔一段时间便移动到其他地方。

我运气很好,无论从秋千、长板凳,或是从公园的各个地方都可以看到老师房间的窗户。第一个小时,我只看到窗户内厚重的窗帘,过了不久,窗帘晃动着被拉开,出现一个因为外头刺眼的光线而眯细了眼睛的男人面容。

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T恤,刚睡醒的头发显得凌乱,那个搔着头的男人正是羽田老师。这是第一次在校外看到老师的脸,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急速地跳动着。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发现我正在看着他,但老是觉得自己被看到了,心头涌起一股恐惧感。我缩着头注意老师的行动,等待着老师再度观赏窗户和窗帘,消失于室内。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持续监视老师的房间长达几个小时,小绿这样问我。这段时间我只看见老师老师将洗好的衣服和棉被拿出来晒在栏杆上。

“必须赶快把那个家伙解决掉。”小绿催促着。似乎担心随着时间的经过,我的决心会产生动摇,整个学期受到的痛苦也将变得淡薄,到时又会再度选择当一个和平痴呆者。

这个时候,我看见窗边出现一个女人。因为我一直待在可以监视窗户的一边,所以不能看见有人经过建筑物的另一边从玄关处进入了老师的房间。但是我从窗口时可以看到女人和老师的身影,直到没看到他们的身影好一阵子了,我才觉得房里应该是没有人活动的样子。

“一定是出门了。”小绿说。我带点惧怕的心理到公寓的停车场去查探,才发现老师的车子不见了。

第一天我只做了这些事,然后就回家了。回到家时已经是吃晚餐的时间了。

“跑到哪里去玩了?”妈妈问我。我适度地含糊带过,没有明确地说明去了哪个朋友的家,以防妈妈打电话过去,谎言立刻就会被戳破。

第二天我一样骑着脚踏车前往老师家。虽然有可能会被老师撞见,我还是鼓起勇气站在门前,竖起耳朵聆听,而且听到里面有声音。做这件事的同时很担心有人刚好打开门。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我只确认了老师就在里面,便从房间门口离开。这次我选择监视房门,所以我必须待在公寓的正面,然而这个方位的视野被B栋建筑物挡住。幸运的是老师的房间在最旁边,我可以从位于B栋斜后方餐饮店的停车场里监视老师的房门。

餐饮店的停车场里有一个巨大的招牌,我藏身在阴暗处,喝着果汁,同时监视着房门。这里看出去的景色实在太缺少变化了,一点动静也没有,让我觉得好无聊。夏天强烈的阳光让我几乎要耳鸣了起来,要不是有可以藏身的阴凉处,我一定会热疯了。因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便走到公寓后头的公园,从昨天待过的那个地方眺望着窗户。窗帘是拉开的,我知道羽田老师就在房里。我再去看一次信箱,里面有几封给老师的信。

“带走。”小绿这样命令我。

这明明是不好的行为,我却还是从信箱里拿出了邮件。信箱上有一个像是用来上锁的把手,可能是住户得各自买锁安装,一整排的信箱中有几户人家上了数字锁,老师也许是嫌麻烦而没有装锁吧?我要偷走信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外头实在太热了,我想到一个凉爽又可以喘口气的地方,那就是走进位于B栋斜后方的餐饮店。这是第一次自己走进这种地方,由于知道小绿一直陪着我,给了我几分勇气。被店里空调的冷空气倏地包裹住身体,让我有一种重生的感觉。那是一家老旧且阴暗的店,我怀疑可能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我挑选最后面靠近窗旁的座位,椅子的表皮也已经破损了,可以看到里面的黄色海绵。

我把视线望向窗户,很幸运地从这里也可以看到老师的房门,再加上在店内凉爽的地方监视比在外头曝晒于阳光下轻松多了。我跟前来问我要点什么东西的阿姨要了咖啡牛奶。

我将我拿走的两个信封放在桌上并拆开。一封是电话公司寄来的,打开帐单看了一下,对于电话费没有什么概念的我,无法借此得知老师的电话费到底算多还是少。另一封信则可能是老师的朋友寄来的,寄信人的地方写着一个男人的名字,里面放了信纸和几张照片。

“这是前几天旅行时拍摄的照片”,信纸上写着这样的内容。

某张照片上的羽田老师喝醉酒而且红着脸,另外还有在某个河边露营的照片,老师背后有用椿子和绳子固定在地上的帐篷,老师和一群男女勾着肩对着镜头比出胜利的V手势。我想起放暑假之前,老师在辅导课提起和大学时期的朋友一起去露营的事情,他们将帐篷塞进车子的行李箱就往河边出发,提到少了一根将帐篷固定在地上的金属椿子,因此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帐篷搭好,还说到烤肉用的炭不够用等等的事情。“兴趣是运动和露营”,羽田老师第一次出现在教室时曾经这样自我介绍。

“看起来挺幸福的嘛。”小绿恨恨地咕哝道,然后对着在相片中微小的老师竭尽所能地下诅咒,我好想把耳朵捣起来。

这时我从餐饮店的窗户看到老师的房门被打开,老师走出来了。暑假期间,小学的游泳池开了游泳教室,那是自由参加的活动,如果学生没有意愿就不用特别去参加。也许这段时间老师会去学校教大家游泳。

从我所在的地方只看得到老师的背部,没办法看到他手上的动作,不过从动作可以推断老师在关上门之后将房门锁了起来,然后拉直背把某样东西摆在门框的上方。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就移动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你有看到他最后放了什么东西上去吗?”小绿问我。我没有看清楚便摇摇头。

“我想他大概是留下了钥匙。有女人在老师的家里进出,老师可能是为她留下了备份钥匙吧?”小绿这样说。

确认车子不在之后,我来到公寓三楼的老师房门前。我摸了摸门上方,正如小绿所说的,那里放了一把钥匙。

“用那把钥匙开门,乘这个时候进去看看。”小绿这样说,但是我将钥匙放回原处就回家了。

小绿骂我懦弱,可是我需要有足够的勇气才能进去,一整个晚上,我都躲在棉被里想着这件事情。熄灯后,在漆黑的房间静静的回想,这个学期所经历过的一切。焦躁地翻了几次身,窒闷的空气让我头痛欲裂,也许是做恶梦了吧?

就在进入梦乡之前,我终于鼓足勇气决定要进入老师的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