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早上。

预计在盂阑盆会后交的稿子因为写稿的速度一直不顺利,所以这些日子我总是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老是觉得睡眠不足的我,在这一天的黎明将至时,放下让我一筹莫展的稿子,为了转换心情,决定在天将亮时出门散步。

虽然是炎热的盛夏八月中旬,但是黎明前室外的空气意外的凉爽,是非常舒服的天气。我一步一步地走在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的道路上,很努力的让自己的脑袋放空……不久,当东边红叡山上空鲜艳的朝霞开始扩散的时候,我正好走到深泥丘医院斜对面的那个公园前面。那里——

我视线自然而然地停在那里。

广播塔就坐落在公园角落,此时塔的周围聚集着几条人影。

这么早!那些人到底是谁呢?

我怀着理所当然的疑问踏入公园内。靠近看后,我马上就理解了。聚集在塔周围的,是几位老人家。

他们的样子和我在七月下旬的那个黄昏看到小孩子们的样子,基本上非常相似。

看他们的年龄,好像都已经超过七十岁了;数一数,总共是六个人,有男也有女。他们每个人都安静地站着,默默地抬头看着塔,并且……啊!不一样!

他们没有回头看向已经靠近他们的我,但我却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表情。那是非常悲伤的表情。和孩子们挂着笑的表情恰恰相反,老人家们的脸上,是各种哭泣的表情。

他们都在流眼泪。

没有哭泣的声音,只有哭泣的脸。

仿佛……对,仿佛广播塔正在播放什么悲伤的“声音”。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听到。我更靠近塔,还竖起了耳朵来听,仍然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请问……”

我忍不住问其中的一位老人家。

“你们为什么这么悲伤呢?这个广播塔播放了什么……”

老人没有回答我。

老人只是抬头看着塔,表情扭曲地皱着眉,无声地哭着,脸颊上还有清楚的泪痕——我觉得是那样。

莫非是——我突然有种想法。

是和小孩子的耳朵听得到,而我的耳朵听不到的蚊音一样的“声音”吗?有些声音是只有某种年纪以上的老人家才听得到的特殊声音……不,不可能,从来没听说过有那样的事,理论上也不应该存在那样的声音。可是——

既然是那样,却为何呢?

这些老人们为什么会这样的……

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我,抬头看装着铁格子的椭圆形窗户里面。

那里面明明已经没有会发出声音的任何机械装置了。

明明什么也没有。

明明是空空荡荡的,却为什么……

“这么早就出来散步吗?”

突然有人在我的背后这么说,我吓了一跳地回头看。对我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她穿着紧身牛仔裤,红色的T恤和乳白色的夏季开襟线衫,很一般的打扮。我马上就认出她是我所熟悉的深泥丘医院护士。咲谷……没错,她姓咲谷,而她的名字是……啊,是什么呢?我记得我听过的(或者是看过)她的名字,但又好像没有……

她也是“这么早”,不是吗?我有点慌乱地回应了她的招呼。

“明天就是送火的日子了。”

护士停下脚步这么说。我连忙回答说“啊,是呀!”然后又说:

“今年是五山吧?”

因为想起几年前的事,所以如此确认地问。护士听到我的问题后,微笑地点头说:

“今年好像不是六山之年,而且……”

这个城市每年都会举办以人文字山为始的“五山送火”点灯活动,但是每隔数年会有一次“六山送火”,加入送火活动的第六座山是保知谷的无无山。如果我没有记错,三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在深泥丘医院的屋顶上,第一次看到第六座山的文字……

叽咿咿!

尖锐的鸟叫声突然在心底的某个地方响起——我觉得是这样的。

叽咿咿咿咿咿咿!

“明天送火的日子是十六号,今天是十五号。所以……”

咲谷护士一边说,一边看着围绕在广播塔周围的老人家们。我“唔”地含糊点着头说:

“今天是十五号……”

我在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终于注意到了。

八月十五日!——原来如此吗?

六十多年前,日本这个国家在这个日子结束了漫长的战争……啊!然后呢?不——

抬头仰望南方的天空,那里被染上让人心神不宁的暗红色,好像东方天空的朝霞只延烧到了那里。

呜哇哇哇!

之后,我感到晕眩了,是过去未曾有过的又急又猛的晕眩。结果——

找悲惨地当场昏倒。听到咲谷护士“啊!”的叫声后,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