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晓住院的第六天上午,纪如萱等人接到她母亲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刘晓晓已经转入烧伤科的普护病房,希望她们能尽快过去陪陪她。

几人马上去找导员王老师请假,讲明缘由后,没想到那个向来以古板、严厉著称的老太婆竟然很爽快地批准了,甚至还掏了五十块钱,让她们代自己买束鲜花送过去。

“跟她说,老师和同学们都很惦记她。祝她早日康复,返回学校来。”

“老师你真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翘课了!”牛芳信誓旦旦地说。

导员微微笑道:“没关系,反正你不来,我就算你旷课。”

出校门后,几人连公车都不愿意等,打了辆出租直奔市区——刘晓晓所在那家医院就在市中心一带。整个途中,纪如萱都在想象刘晓晓现在的样子,是满身绷带,还是已经恢复如常了?但愿是后者。

医院很大,光是住院部就有三栋楼,几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刘晓晓的病房,在其中一栋楼的最高层。推开门,首先看见的是站在病床前头的护士,正在弯腰在床头柜上收拾东西。旁边的病床上,仰面躺着一个浑身裹满绷带的病人,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是一双熟悉的美丽的眼睛。

不用多想,几人光是看到这双眼睛,就已经知道了病人的身份,牛芳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病人情绪不太稳定,请注意言辞。”从众人身边经过时,护士小声说道。然后她走出病房,轻轻关上门。

几人仍站在进门的位置,有些尴尬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刘晓晓,一时间没人知道该如何开口。后来还是刘晓晓自己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用从来没有过的安静的语气说道:“你们愣着干嘛,都过来啊。是不是看我这样子不习惯呀?”

“当然不是了,”牛芳故意笑了两声,这才带头走了过去。“等过几天绷带拆了,咱们美丽的刘大小姐就又回来了。”——面对这种场面,她倒是挺会说话的。

谁知刘晓晓竟叹了口气。

“回不来了。”她说,抬头望向昔日的姐妹们,目光在一刹那间黯淡下来。“他们不敢告诉我真相,其实我知道,我的脸被烧伤了,要不然也不用缠着绷带了。我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纪如萱暗暗吸了口冷气,走上前去,微笑着说:“你可别胡思乱想啊,这样不利于恢复的。你好好养身体,就像牛芳刚说的,等绷带拆了,你肯定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像牛芳这样的丑人只有嫉妒的份,呵呵。”

刘晓晓也跟着轻笑了一声,但旋即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被火烧到肌肉萎缩的脸,即使整容也没多大用处,你们不要再安慰我了。”说完缓缓抬起手臂,分别抓住纪如萱和牛芳的一只手,眼睛却看向站在她们身后的林颖和邱素灵,这样几个人都占全了。“咱们五个在一起瞎混了一年半,也算是知己了吧?可是早上有警察来找我,问了很多问题,意思就是火是你们几个中间有人放的。说实话,我一点都不相信……”

一席话说的四人无语。

纪如萱不禁想到那晚蒋小楼关于纵火嫌疑的推理,说的在情在理。可因为这几天蒋小楼一直在忙开店的事,两人没怎么见面,所以,她一直没有机会问蒋小楼除张佳茗之外、还有谁的嫌疑最大。事实上,她也害怕知道。毕竟在场几人都是相处甚久的好姐妹,不管是谁,她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些事情交给警察去做吧。”沉默半天的邱素灵终于开口了,用的还是千年不变的冷冰冰的口吻。“晓晓,你要尽快好起来,不然张辉那小子要跟别人私奔了。”

“真的吗?”也许是不想让姐妹们难过,刘晓晓接住了这个话题,开玩笑地说道。“那你帮我盯紧一点,必要时候你就上吧,起码是自家姐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这一席话说的倒很符合她以前的性格。姐妹几个随之也放松下来,陪刘晓晓瞎聊了一阵,只是,刘晓晓先前那番话在每个人心里都打了一个结,一个除非真相浮出水面、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半小时很快过去了,纪如萱等人不得不在护士的催促下准备离开。

“你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刘晓晓点点头,望着即将出门姐妹们,说了一句悲剧发生之后、几人回想起来才明白其意义的话:“马上就要分别了,让我好好看看你们吧。”

纪如萱从这话里听出一丝不对,刚想询问,护士不客气地将她们推出了病房。门在身后关上的一瞬间,谁也没有注意到,刘晓晓望着她们背影的眼神中,包涵着多少依恋与哀伤。

一行人下到楼底,将要走出楼梯间时,迎面走来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看到她们,少女马上站住了。

“是你们几个啊,请问,刘晓晓就住在这栋楼上是吗?”

四人均是一愣,还是牛芳先认出对方的身份:“哎,你不是那个服务员吗?”

怪不得这么眼熟了!纪如萱恍然大悟,再看那个少女,确实是刘晓晓生日那晚、几人在“醉春楼”酒店吃饭时,负责她们那个包间的服务员。因为牛芳当时提到她是为了给母亲看病才弃学打工的,给纪如萱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你怎么认识刘晓晓?”短暂的错愕之后,邱素灵冷冷问道。

少女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她,我是昨天才打听到她名字的。我知道你们都是南理工大的学生,所以拿到卡的第二天,就去你们学校问了,结果听说她出意外住院了,正好今天歇班,就过来看看她……她没有什么事吧?”

“等一下!”邱素灵打断她,“你刚才说卡,什么卡?拜托你说明白一点。”

少女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才细声慢语地道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天晚上生日宴会进行到一半、刘晓晓去前台刷卡结账时,恰逢老板一个人在柜台里,便向他求证了柳小茵(少女的姓名。请注意,下本书中的重要人物)的事情,当得知她真是因为母亲患了重病才辍学打工时,毫不犹豫地将结完帐的银行卡丢给了老板,声称卡里有五万块钱,要他帮忙转交给柳小茵,为她母亲治病所用。

老板当然不敢代收这么一大笔钱,但刘晓晓一再恳求他收下,说是假如当面给她的话她未必肯要。最后老板被她感动了,代柳小茵收下了银行卡(当然密码也是会记下的),然后依照她的嘱咐,等她们一行人离开酒店之后,才将银行卡交给柳小茵,并告诉她事情经过……

“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亲自见她一面,向她道声谢谢……”柳小茵说着眼眶就泛红了,只好转过头去,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而站在她对面的纪如萱等人,早已经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五万块钱,就这么平白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为她对母亲的孝心所打动,想要帮她一把、还是因为喝醉酒后的一时冲动?

纪如萱情愿相信前者。“晓晓真是一个好人……”她轻声叹道。

“是的。”柳小茵捂着嘴点了点头,泣声说道,“她为了让我安心收下这笔钱,甚至嘱咐我们老板,让他说这笔钱是他本人赞助给我的,但我们老板也是好人,没有贪图这个虚名,把真相告诉我了,刘晓晓她……她是真心想帮助我。”

听完这番话,纪如萱直感到鼻子发酸,偷眼朝伙伴们脸上望去,除了邱素灵仍旧是一副冷面孔,牛芳和林颖的眼睛都已经发红并湿润了。

林颖上前拍了拍柳小茵的肩膀:“钱你收下了吧?那就为你妈妈好好治病吧,我们祝愿她早日好起来。还有,有空的话可以去学校找我们玩,你一定知道我们寝室在哪了吧?”

柳小茵点点头,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庞,目光在四人脸上来回扫了一遍,“我可以上楼去看看她吗?我很想跟她说说话。”

“当然可以,不过晓晓目前需要静养,所以最好不要太久。”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柳小茵努力冲众人露出一个微笑,迈步朝楼梯间走去。

“哎,等一下!”邱素灵突然伸手拦住她,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如果……那五万块钱不够治病的话,就来学校找我吧,我叫邱素灵。我是说……好事总不能让晓晓一个人占了,哎,你们说是不是?”说着将目光移到伙伴们脸上,得到的却是几个不折不扣的白眼。

从医院回来的中午,纪如萱被蒋小楼约吃午饭。蒋小楼筹备已久的电脑公司昨天终于开张了,店址在市区,雇了三个大四的学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帮忙。

“有一个家伙头脑不错,我准备培养他做店长,在他出师之前这段时间我肯定要忙一点,所以提前跟你打声招呼。”

纪如萱不放心地说:“你忙一点倒没什么,我就怕你不认真做,回头别……哎,你公司刚开张,不吉利的话我不说了,反正你多上点心就是。”

“这种小生意,用不着太认真的。”蒋小楼无所谓地笑笑,“我先扶持着把生意弄上正轨,就把公司转给那个小子,我好抽身干别的事情。至于这边,到时候每个月给我点钱就行。”

“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所以我是蒋小楼,别人不是。”

“哼……”纪如萱故作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然后跟他聊起了早上到医院看望刘晓晓的经过,以及她平白无故给人五万块钱的事。

蒋小楼听罢摇头笑起来:“真是有钱人啊。不过说真的,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要住在学校的集体宿舍,还跟你们一起到廉价食堂吃饭,她应该很有钱吧?”

“我没跟你说过吗,她爸爸是一个房地产开发商,资产应该上亿了吧,而且就晓晓一个女儿,打小就宠的要命。”

“是啊,房地产是暴利行业。”

“可能是太有钱了,晓晓一直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才会跟我们打成一块,她觉得这样很快乐。”

“就像有些富人喜欢到农村体验生活。”蒋小楼弯了弯嘴角,“有钱人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而我们穷人的追求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自己成为有钱人。”

纪如萱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真有点为她担心,你没见到她现在的样子,情绪很不好,老觉得自己被毁容了,耿耿于怀。”

蒋小楼笑道:“她以前也不很漂亮呀,还系花,我横竖怎么看都没那个叫刘靓的漂亮。”

纪如萱冲他一瞪眼:“我在跟你说正事!”

“什么正事,难不成你想帮她?告诉你没用的,她这是中国的‘富二代’共有的通病,心理素质差,一点点打击都承受不起,这个别人帮不了的,非得自己走出来。”

“那……万一她真被毁容了怎么办?”

“我哪知道。”

“哎,说真的,”纪如萱压低声音,“自打上午从医院回来,我心里一直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

蒋小楼伸手搂住她的肩膀,颇有深意地说道:“你别老是为别人担心,多考虑考虑你自己的事吧。”

纪如萱不解地问:“我自己有什么事?”

“哦,我们的公司啊,你是老板娘,总要操点心吧?”蒋小楼笑起来。纪如萱没笑,她已经猜到,蒋小楼大概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对了,你上次说,还有一个人有纵火的嫌疑,是谁?”

蒋小楼犹豫了一下,缓缓说出一个名字:“牛芳。”

“啊?”纪如萱愣了一下,旋即叫起来,“不可能是她,平时就数她跟晓晓最好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知道,但是,你上次告诉我她在厕所里看见另一个刘晓晓,有这件事吧?”

纪如萱皱起眉头:“不可以是幻觉吗?或者……”

“没有或者,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如果你连这都不信的话,那就永远也看不清事情真相。”蒋小楼郑重其事地说道。“至于幻觉,当然也有可能了,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她在撒谎。”

“撒谎……”纪如萱沉吟片刻,说道,“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说火就是她放的啊,这两件事有联系吗?”

“你是猪脑子啊,两件事是接连发生的,而且中心人物都是刘晓晓,没联系才怪。”

纪如萱不说话了。少顷,等情绪平复下来,她微笑着对蒋小楼说道:“虽然我不相信你的分析,但我觉得你很适合去做警察。你当年没考警校真是浪费人才了。”

“我们家有我爸一个警察就够了。再说,我要是上警校了,哪还有机会认识你呢?”

两人相视而笑。

生命无疑是珍贵的,但是对有些人来说,他们更加把一些东西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譬如金钱、爱情、美貌、名节等等。当突然有一天他(她)追求的这些东西离他(她)而去的时候,对他(她)来说可能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而有些人,竟真的选择了死。

刘晓晓在室友们去看望她的当天夜里,趁陪床的护士睡着之后,偷偷爬上了病房的窗台。护士出于职业敏感性,被她爬窗户时弄出的细小动静惊醒,但已经于事无补——刘晓晓回头冲她笑了一下,便纵身跳了下去。于是,死了。

一个星期前,她刚刚满二十周岁。一个星期后,她自己的人生以及别人关于她的记忆,永远地停留在了二十岁这花朵一般的年纪。有没有轮回,没人知道,总之她的今生今世就这样完了,在她纵身一跃的瞬间,一切灰飞烟灭。

噩耗传到学校,已是第二天上午。714寝的女生们集体没去上课,就连张佳茗也没出门,留在寝室里不断安慰着哭得最凶的林颖和牛芳二人。纪如萱倒没有放声大哭,一直表情木讷地坐在窗前,望着蓝天白云,以及偶尔从天空飞过的各种鸟雀,一群又一群。就是没见到一只以往经常能看到的长尾巴喜鹊。

也许是知道这地方今天没有喜庆的事,只有悲伤,所以它们也识相地不来了吧?

邱素灵一直斜身靠在她的上铺床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好像从来都不会哭不会笑,喜怒哀乐全放在心里,从外表上几乎看不出一点端倪。其实往往越是这样的人,内心的情感就越丰富,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愿表达罢了,当然也可能是性格使然。

浑浑噩噩地度过一个上午,到午饭时间时,张佳茗不吭声地自己跑去食堂,给四人分别打来饭菜,但没有一个人接受她的好意。

“谢谢,我很累,现在不想吃。”邱素灵说完又闭上眼睛,如老僧坐定般一动不动。

张佳茗又捧着饭盒来到纪如萱跟前。

“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吃饭了?”

“如果能吃得下去,我一定吃。”

纪如萱十分吃力地冲她笑了笑,站起来,找出手机,拨通蒋小楼的电话。

“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我在店里,正忙着呢,晚上回去再给你电话,就这样。”说完不等纪如萱出声便挂了。“滚!”纪如萱大叫一声,瞬间有种想把手机摔掉的冲动,但转念一想那是只有傻子才会干的事,于是难过地吸了口气,坐下来继续看天。

“出去走走好吗?”纪如萱本想说没心情,但抬起头,看到张佳茗满是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

“你们有谁想出去走走,一起吧。”

“我跟你们去。”邱素灵说着从上铺下来,看了眼仍在低声抽泣的林颖和牛芳,“差不多就行了,别再哭了,都放在心里吧。”

三人下了楼,张佳茗提议到后操场走走,那里是整个学校最清净的地方。邱素灵却要先去一趟超市,两个只好放慢脚步等着她,片刻,邱素灵小跑着追了上来,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方便袋。

“什么东西?”张佳茗问。

“啤酒。”邱素灵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气开始转阴,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浸淫着死气的裹尸布。天上一块像样的云彩都没有了,太阳也不见踪影,气温骤然降了下来,冷风拂面吹过。

“听说寒流今天到达许由是吧?”邱素灵将罐装蓝带啤酒凑到嘴边,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然后心不在焉地问道。

“好像是吧。”

张佳茗看看她,又看看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纪如萱。“晓晓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还是看开一点。”

“就因为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才会悲伤。”邱素灵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相处一年多的朋友,说不在就不在了,怎能不难过。”

“这我能理解,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有过跟你们现在一样的痛苦,只怕还要多一点。”张佳茗看着纪如萱的眼睛说道,“但时间会冲淡一切的,这是不用怀疑的事实。虽然有些人、有些事会留在我们心里一辈子。永远也不会忘。”

纪如萱仔细咀嚼着她后面几句话,突然,有人手机响了,铃声是王菲的《旋木》,纪如萱曾经十分喜欢的一首歌,但她并未用这首歌作为铃声。“不好意思,有电话。”张佳茗歉意一笑,掏出手机走到旁边去接电话,片刻,她过来说要出去办点事情,只好失陪了,临走前还不忘安慰两人节哀顺变。

邱素灵一直望着张佳茗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回头来说,“萱萱,我觉得事情很怪。”

纪如萱不解地转过脸去看她。

“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自从到新校区之后,我们寝室——尤其是晓晓身边,经常会发生一些怪事,先是那个娃娃接二连三出现,然后是卫生间里半夜响起哭声,还有牛芳在里面看到的东西……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你是说——”

“从那个诅咒娃娃开始。”

纪如萱皱起眉头。

“凶手是那个诅咒娃娃!或者说,是那个娃娃被施与的神秘力量。”邱素灵冷静地说道,“不然的话事情就没法解释了,发生火灾那晚我们寝室又没有外人,总不会是自己人干的吧,打死我都不信。”

纪如萱没心情跟她讨论世上有没有诅咒这回事,于是越过这个话题说道:“不管怎么样,娃娃的背后还有个操控者,是那个人制造了一系列的阴谋,他(她)才是凶手!”

“我想了一天了……”邱素灵叹口气,继而压低声音说道,“我怀疑,这个人有可能是她。”

“他(她)?”

“你好好想想,是谁平白无故跑到我们寝室来,是谁带你们去的钟楼,然后发现那个诅咒娃娃。”

纪如萱紧盯着她的眼睛。“可是,这种事情是要讲证据的,而且,我想不到她有什么理由伤害晓晓。”

“我也只是猜测,假如真确定是她,我不管什么证据,我一定杀了她!”纪如萱咬牙说道,将空的啤酒罐用力捏成一团,朝前方扔了出去。尔后,她失声哭了出来,这个在人前无比坚强、冷漠的人,在身边只有好友陪伴的时候,终于哭了。

两人在后操场一直呆到天黑,期间,卸下防备的邱素灵像个孩子似地,趴在纪如萱怀里大哭了一场,嘴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受不住了……”

纪如萱没用任何言语来安慰她,只是拍着她的肩膀,让她放情地哭了个够。临回去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的邱素灵用冷淡的语气说道:“刚才的事情,为我保密吧。”

纪如萱点了点头,转过身,刚要迈步,胳膊突然一下被邱素灵扭住。“你看那边!”邱素灵惊叫着。纪如萱连忙顺着她手指望去,看到了一团莹莹火光,从远在几百米之外的钟楼正面那堵墙上、唯一的窗户里透出来,站在她们这个位置正好看的清楚。纪如萱恍然想起了大约一周之前,她们在寝室楼上也看到过如此景象,因为之后发生了太多怪事,这件小事便被忽略掉了。谁能想到,今天在这地方竟又再次与它碰面。

那团闪闪跳动的火焰,究竟是什么?

就在两人愣神的工夫,那团火又灭了。

晚饭时间,蒋小楼给纪如萱打去电话,约她出来吃饭。

“刘晓晓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心里很难受是吧,但饭还是要吃的,出来吧,我在‘醉翁亭’等你,菜都点好了。”

“我好累,真的不想去。”

“还在为中午的事生气?”

“我哪有心情生气,是真的不想去。”纪如萱无力地说道,正准备挂电话,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一个女人声音:“萱萱,你过来吧,我有事跟你说,保证你想听。”

“你是……小冰姐?”纪如萱愣了愣说道。

“是我,快来吧。”

果然是蒋冰儿——蒋小楼的堂姐,数年前从理工大毕业后,便因为有熟人在当地公安部门当领导,被内招进去做文职工作直到现在。

因为蒋小楼的关系,纪如萱同他这位堂姐倒是经常见面,关系一直不错,几天前因火灾的事被当地刑警队请去问话时,纪如萱还在警局里见到她一回,不过当时各自都有事在身,没有多聊什么。因此,纪如萱实在想不到,她能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呢?

尽管她此刻毫无心情去猜测这种没影子的事情,也不想去吃什么饭,但碍着堂姐的面子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这是表面上的理由,实际上,她的潜意识里很想见见蒋小楼,女人都是这样,每当心里难受的时候,总希望能偎在自己最喜欢的人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因为不是工作时间,蒋冰儿没有穿警服,而是一身运动打扮,染成棕黄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辫,脸上不施一点脂粉,却难掩姣好的面容,整体上更是给人一种洒脱、干练的感觉。

蒋小楼穿着身蓝色工作服,坐在包间里圆桌的另一侧,纪如萱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端着小茶杯喝茶。

“坐吧。”蒋小楼轻声说,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纪如萱一言不发地坐了下去。

“心里还在难受?”蒋小楼弯下身问。

纪如萱点点头。

“慢慢就好了。”蒋小楼伸手搂过她的肩膀,“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的,迟早的事,所以还是要看开一点。”

在爱人的安慰下,纪如萱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伏在他胸前嘤嘤地哭起来。“可是……晓晓才二十岁呀……”

“是啊。”蒋小楼淡淡说道,“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不能怪任何人。作为朋友,你悲伤一场,然后把她永远放在心里就好了。”

毕竟有旁人在场,纪如萱也不好意思总是哭,把人家晾在一边,于是哭了一阵之后,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向对面的蒋冰儿说道,“不好意思,小冰姐,我心里太难受了。”

“没关系,”蒋冰儿微笑着看着她。“我也有过身边亲人突然去世的经历,你比我坚强多了。”

蒋小楼出去叫服务员上菜,回来后看到女友还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于是说道:“你暂时先别难过了,打起精神,让冰冰把事情讲出来,刘晓晓虽然不在了,但是事情还没完呢。”

乍听见刘晓晓的名字,纪如萱激动地转头朝蒋冰儿望去。

“没大没小的家伙,我是你姐!”蒋冰儿瞪了堂弟一眼,才对纪如萱说道,“你可能还没听说吧?关于火灾现场的勘察结果,以及被褥、衣物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已基本确定是人为纵火……”

“经化验发现,受害人……刘晓晓当晚穿的睡衣和被子上都被涂上了红磷,红磷你知道吧?燃点非常低,几乎是遇火就着。现在你知道为什么火灾来得那么突然了吧?”

纪如萱吃惊地看着她,有好半天,才颤巍巍地说道:“你是说……是有人故意要害她?”

“当然是这样。”蒋冰儿点点头,“这个案子是我们刑警队负责的,现已成立了专案组,所以,你们宿舍几个人最近要经常被打扰了。”

“这么说……我们几个都是怀疑对象?”

“那当然,毕竟你们是受害人的舍友。所以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你千万不能往外透露,不然我要犯错误的。”

“嗯,谢谢小冰姐。”

“哪里。”蒋冰儿放心地笑了,“你毕竟是我未过门的弟媳妇,而且我相信这个案子跟你无关。”

纪如萱喃喃说道:“我相信也跟她们几个无关。”

“那就不清楚了。总之对我们当警察的来说,在凶手没真正抓到之前,每个人都有作案嫌疑。”

这句话对纪如萱触动很大,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对面墙壁,嘴里喃喃重复着蒋冰儿刚说的话:“每个人都有作案嫌疑……”

深夜,熄灯之后。

几乎哭了一天的林颖和牛芳这会儿才算消停,安静地躺在各自床上,虽然一句话不说,但不时抽动鼻子的声音证明她们没有睡着。

邱素灵倒是睡着了,她傍晚在后操场喝了不少几罐啤酒,回寝室就躺下了,一直没有醒来。寝室促狭的空间里回响着她粗重的鼾声。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能睡着真是一种幸福。纪如萱由衷地心想,哪怕做恶梦也不怕,起码要比起在这残酷的现实中承受煎熬要好受一点吧?只是,纪如萱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过去与刘晓晓在一起的场面,回忆有多么快乐,就反衬得此刻的现实有多么痛苦。

自从上床之后,纪如萱的眼泪就一直没停止过。她侧身朝外躺着,眼泪从右眼流出,顺着鼻梁流进左眼,再流到头发上,最后落在下面的被褥上。被褥已经湿了一大块了。她一直没有哭出声音。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刚睡着,就被一阵奇怪的脚步声惊醒了,抬头一看,是一个红彤彤的“火球”,悬在半空中,正在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走”来。

纪如萱愣了愣,睁大眼睛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盏灯笼,一层半透明的薄纱被糊成球形,正中间坐着根蜡烛,随着灯笼的移动,红中泛绿的火光一跳一跳地,似乎随时会灭一样。

而在后面举着灯笼的人,纪如萱仰头朝后看去,竟然是刘晓晓。穿着打扮都跟生前一样,在闪烁的烛光映照下,她的脸色竟十分白皙——是那种毫无人色的白。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纪如萱看,嘴角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

“晓晓……”纪如萱暗叫了一声,从床上爬坐起来。而这时,举着灯笼的刘晓晓已经来到她面前。站住,幽幽说道:“我来跟你道个别……”

纪如萱傻了一样盯着她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娃娃,那个娃娃。”

什么?纪如萱怔住。

刘晓晓两眼突然流下泪来,“我不想让你们跟我一起走。”

这句话让纪如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你是说……我们都会……”她颤抖着问道,话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那个娃娃,如果能破解真相,还有一线生机。”说完,刘晓晓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转过身子,朝窗外那边走了过去。

纪如萱想拦住她问个清楚,但一想到她如今已不再是人,便不敢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到了窗户外边——写字桌和墙壁都没有阻挡住她的身体,她若然无物地走了出去,继续往前走,身影逐渐湮没在浓浓的黑暗之中。

“晓晓!”——这一声呼唤并非从纪如萱嘴里发出,而是牛芳。纪如萱被惊醒,才知道刚才是做梦了。顾不上整理思绪,便循着刚才那声惊叫,坐起来朝牛芳睡的下铺望去。

牛芳也坐了起来,正在捂着脸“呜呜”地哭着,众人陆续醒了过来。

“芳芳,怎么了?”林颖从上铺伸出头,小声试探地问道。

牛芳又啜泣了几声,方才抽了抽鼻子,哽咽着说道:“我刚才……梦到晓晓了。”

纪如萱心头一紧。

“那个娃娃,如果能破解真相,还有一线生机。”

梦中刘晓晓最后的话在耳边回荡起来,纪如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难道诅咒娃娃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瘟疫的传播速度还快的话,那就只有流言。——数天之间,刘晓晓的死讯就在学校里传开了,并且关于她的死因,出现了很多个不同版本的说法,甚至连殉情自杀、鬼怪附身这样的无稽之谈也被人提及,凑起了热闹。

而作为死者的舍友,纪如萱等人在同学们眼中更是成了掌握事实真相的焦点人物,不管在班级里还是在寝室,经常会有熟人围上前来找她们打听刘晓晓的死因,以及那场火灾发生的真实经过,令几人不堪其扰,另一方面,经常会有穿警服或便服的警察来学校找她们调查情况,虽然很烦人,但是为了真相尽早水落石出,几人一直表现得很配合。然而一周过去,案件依然没有什么进展——至少纪如萱等人看不出有什么进展。

而刘晓晓的离去,对纪如萱等人生活上面的影响是很大的,尤其是每次看到刘晓晓生前睡过的那张下铺——现在床板上已经落满了灰尘,几人就悲从中来,黯然神伤。好长时间,714宿舍到处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息。甚至,纪如萱经常梦到刘晓晓,梦到她们从前在老校区时共同经历过的一些趣事,甚至没有趣的事情也能梦到。

这种梦在一周内能做到两三次,另外的几天,纪如萱基本上都是梦到那个永远看不见脸的陌生男子,带她到一个个既完全陌生又倍感熟悉的地方去,令纪如萱害怕的是,这些梦无一例外都带着强烈的真实感,就好像曾经真实发生过一样,甚至因这些梦中经历,纪如萱依稀还“想象”到了一些与之相关的片段,但大多是杂乱无章的,就像回忆童年时曾看过的某本书的内容一样,越是用心去想,越是没有任何头绪。

就在纪如萱为此感到烦躁不安,并且为好友的离去而痛苦缅怀的时候,在这两件事的空隙之间,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的发生,攫取了她仅剩的一点注意力。

——又一个诅咒娃娃出现了。

这次的目标,是牛芳。

距离刘晓晓自杀身亡不到一周,事情来的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