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刑警队一共抓到五十多名“黑衣人”,全是“下茅山”的信徒,在对他们审讯时,大部分人都缄口不语,真机是从极少数几个心灰意冷的教徒口中吐露的,和刘超等人之前的推论差不多,只不过,他们不是被上任教徒拐卖来的,而是被收留的孤儿……

“他们其实很可怜,打小起就接受长辈的教训,比如告诉他们茅山术有多么了不起,修炼茅山术有多少好处,小孩子没有辨别事物的能力,所以很容易就成为了茅山术的精神奴隶。”蒋小楼这样对陈沛其说。今天是破案后的第三天,陈沛其便迫不及待把蒋小楼约到自己家里,向他打听起破案的具体过程。

“可是他们长大之后呢?为什么还甘愿受人摆布?”

“长大之后,就没人摆布他们了,但是这时候他们内心深处已经认同了茅山术,就像基督徒永远接受不了‘进化论’一样——我只是打个比喻,没别的意思。不少基督徒是半路信教,就这么笃信上帝,何况这些人打小就学习茅山派的理论,换成是你,你也会深信不疑。”

“我知道,但下茅山的那些巫术其实狗屁不是。”

“对,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全是一些骗人的把戏,无非是催眠、下药等等,他们就是用这些手段吓唬住了刘超他们,想想都有点可笑。”

陈沛其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下茅山也的确有些很神奇的巫术,你只是没见到。当然所谓的给人托梦、施定身法等等其实就是催眠和下药,只是咱们当时没往这方面想,加上刘超他们将事情说的多么可怕,咱们先入为主,还真相信闹鬼之类的说法了。”

“我可没相信,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鬼。”蒋小楼耸了耸肩说道。

“可这世上真的有鬼。”

“是吗,咱们最好别讨论这个,因为你无法说服我,反过来我也一样。”

“好吧。”陈沛其皱了皱鼻子,“那我问你,他们为什么要挖地下宫殿?是不是担心在地面上修炼巫术被人发现?”

“没错,以往交通不发达,当地人也少,根本没人往山里去,所以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地面上玩,只要不跟外界打交道,就没人会发现他们在玩什么,八十年代之后就不行了,当地人多了,政府为了绘制地图经常派人进山,他们只好将‘战场’转到地下,说白了是被逼的,否则没人愿意在地下生活,我只在下面呆了二十分钟,就快难受死了。”

“这么说来,下面的空间很大了?”

蒋小楼点点头,“简直跟矿井差不多,真不知道建成这个工程用了多长时间,不过这个构想是真不错——他们在下面传道、修炼巫术,上面的人根本连影子也摸不到,而且他们还开了两个出口,一个在村里,另一个在那什么大日寺里,这样遇到危险也有足够时间逃掉,就像那天晚上,我们尽管全力追捕,还是有很多人逃走了。”

“哦,那怎么办?”

“逃不远的,在山区抓人比在市区容易多了,况且上头很重视这个案子,调了不少警力过去搞拉网式搜捕,或许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但老窝都被端了,他们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陈沛其点点头,“那抓到的那些人呢?”

蒋小楼叹了口气,“他们中很多人没干过犯法的事,而且背景可怜,对待他们只能慢慢教育,希望他们能一点点变回正常人。”

陈沛其叹了口气,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少顷,陈沛其突然拍了拍脑门:“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当地不是有传闻说封门村人口失踪是因为村口树林被砍吗?依我猜测,他们砍那些树大概是为了在下面撑顶,好让地洞不要垮掉,然后地洞建成了,他们所有活动都转入地下,当然就不再在地上出现……我只是奇怪,他们平时难道连睡觉也在地洞里吗?”

“地洞里是有床,但不多,除了在里面值守的人员,大多数人都不在村子里住,而是在周边的镇上或城市里工作,就像我们一样,当然,因为没什么文化,这些人干的也都是普通工作,像那个张明星,已经是这些人中很有文化的了,因此才被指派混进移动营业厅里执行特殊任务。”

“原来如此。”陈沛其吐了吐舌头,“我还有一个问题:他们搞这么大动静,到底打算在那天晚上修炼什么巫术?我那个朋友一直没下山,说不定已经出家了,所以没处打听。”

“这个还真不知道,但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都是骗人玩意。而且,那晚真正的重头戏不是巫术,而是祭祀,活动的起因其实很搞笑……有个二逼教徒说梦见老祖宗要在那一天吃虎肉、喝兔血,还把需要祭祀用的少女的出生日期也告诉他了,然后所有人都忙活起来,总之……很操蛋吧。”

“没准这是一个阴谋。”

“管它阴谋阳谋,都已经破灭了。”蒋小楼微笑着说道。

“我还有个疑问,他们为什么要从许由这边抓人呢?”

“在本地抓人肯定不行,那样做冒的风险较大,而到太远地方去抓人也不行,这是他们自己人交代的,说抓到人先弄昏迷,然后再用车载走,这样路过收费站很可能会被怀疑,而从许由正好有一条高速公路通到那边,剩下的不用我解释了吧?”

“原来如此。”陈沛其点点头,良久,他站起来,叹息着说道:“我总算全部弄明白了,如果这是小说里的故事,那一定很精彩。可惜这是现实……有人真正为它付出了生命。”

蒋小楼默然,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于是问道:“关于这个案子,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些详细?是因为自己参与了破案,才想要知道清楚?”

“不,我是替老马问的,我会去他坟前把事情真相从头到尾告诉他,我想他一定很想知道这些。”

蒋小楼低下头,喃喃说道:“可惜他已经听不见了。”

“不,死不是结束,只是生命以另一种形式的开始。所以我并不悲伤,只是有点遗憾,以后再没有可以戏弄的人了。”

“你可以戏弄我,如果你当我是朋友的话。”

“你不行,你太聪明,我怕反过来被你戏弄。”他冲蒋小楼眨了眨眼睛——又是小孩子一样的表情。“这两宗案子能成功告破,你贡献不小,现在是不是在等着升职?”

“恰恰相反,我昨天刚递交辞职报告。”

陈沛其难得露出惊讶表情:“为什么?”

蒋小楼苦笑道:“作为一个警察,你每一步成功,都是建立在别人的流血和伤害上的。”

陈沛其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可这次没有几个人流血。”

“我又不止破过这一个案子,这种感触慢慢积累,在最近到达极限了而已。”

“好吧,可我还是要说,这些伤害不是你造成的,你的责任是破案,也就是去弥补这些伤害,尽量减少流血,不是吗?”

“没错,但我已经害怕和厌倦这种生活,所以,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天下又不止我一个警察。”蒋小楼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脸轻松表情,“我要走了。”他说。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慢慢想了。我只知道我现在得上街买菜,中午我家吃饺子——芹菜猪肉。”

陈沛其向他露出会心一笑。

回家路上,蒋小楼感到一种久违的凉爽,这才想起立秋已经半个多月了。

日子过的真快,不知不觉,一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只是蒋小楼知道,这个夏天在他记忆中留下的,却不仅仅是天气的炎热。

夏天的故事结束了,秋天,必然还会有新的故事上演——也许那又将是一个令人战栗、恐惧,难过甚至悲哀的故事,谁又知道呢?所幸,我们眼下都还活着,活着就是希望。

女友大概已将饺子下锅,等自己回家开饭了吧?

蒋小楼想到这里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迈开大步向前走去,那是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