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从两座山的缝隙间一点点沉下去,眼看着天要黑了,刘超和他的伙伴们还是没能找到出山的路,GPS早在两个小时前就没电了,接着指南针又莫名其妙地失灵,在这样一个地形复杂、杳无人烟地山谷中,他们理所当然地迷路了。

光是迷路倒也没什么,他们原本就是在进行野外旅行,帐篷、睡袋一类的野外生存设备齐全,在哪里过夜都可以,但现在他们面临的一个比较严峻的问题是:饮用水喝完了。

“这都怪你!”妖妖瞪了一眼走在她旁边的老马,埋怨道,“我说要多背点水,你非说用不着,这下好,我嗓子都快冒烟了。”

老马并没生气,而是淡淡笑着说道:“我不是想给你们减轻点负担吗,谁知道这河谷居然一点水也没有,真是不可思议。”

“快得了吧,我说别来这地方,你偏要来,说什么是中原地区最后一块未开发的土地,连处水源都没有,怪不得没人来开发——来开发的人只怕全都渴死在路上了。”

“你还这么能说,说明你一点儿也不渴。”

“滚!”妖妖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也许真是渴得受不了,不想再白白浪费口水。

坚持着往前又走了一段路,脚下的河谷在前方分叉成了两条路,一左一右,一行五人在岔路前停下。“咱们应该往哪走?”刘超偏头看向老马,后者是此次野外旅行的队长,有着丰富的户外旅行经验,几人已习惯了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时听取他的意见。

老马仔细观察一番,指着左边那条路说道:“这边路平坦些,走这条吧。”

“可是右边那条路好像地势低一点,水往低处流,这边不是应该更有可能找到水源吗?”秦纳兰不确定地说道,她是个身材娇小、气质文静的女生,不知道为什么却喜欢野外旅行这种充满野性的运动。

“你说得对,但是你看这里——”老马快步走到左边那条路上,指着脚下一块土地说道,“这儿有不少脚印,说明不久前有人从这走过,而且先前GPS有电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这一带附近应该有一些小村子,这条路没准就是通到村子里的,我们要是找水,去村里找不是更加方便吗?”

众人都表示赞同,于是选择了左边这条路。只是刚迈上这条路的时候,刘超的右眼皮毫无征兆地“突突”跳了起来,他感到有些奇怪,就随口问旁边的崔波:“右眼皮跳是什么来着?”

“右眼……跳财吧?我也忘了。”

刘超“哦”了一声,过了会儿眼皮又不跳了,他便没有多想。

往前走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天色基本黑下来了,只有西边群山之中隐约还透着一点橙红色的霞光,像被稀释了的血液,在天空中若隐若现地流动着。

连续几个小时的徒步行走,加上口渴难耐,刘超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想叫大家休息一下再走,但看见人家俩女生还在坚持走着,他一个大男人又不好意思张口,正踌躇间,突然听见走在最前面的妖妖大声叫起来:“你们看那边!”

刘超抬头往妖妖手指方向望去,但见远处一座山岗上隐约好像有房屋的形态,可惜天色太暗,距离也比较远,看得不是很清楚。

“那是不是村子?”崔波手搭凉棚望去,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我看八成是,过去看看吧。”妖妖说。

希望就在眼前,众人被消磨掉的斗志一时间又回到身体,说生龙活虎有点夸张,但行走的速度的确比之前快了不少,不多时候,山冈已了然在望了,众人的期待没有落空,山冈上的确立着一些土坯房子,少说也有几十座,达到村庄的规模了。

“跟着老马果然有肉吃啊。”崔波乐呵呵地说道。

“是有水喝。”妖妖看了老马一眼,“算你小子蒙对了,回去请你吃我们家的扒鸡。”

“谢谢,我心领了。”

“你啥意思呀,我们家的扒鸡不好吃吗?”妖妖把登山杖当成剑一样架在老马的脖子上,“快说,吃不吃!”

“吃吃。我一口气吃三只,行了吧?”

几人嬉笑打闹着走上山冈,离村庄越来越近,但这时天也已经黑透了,月亮还未升上来,天地间一片漆黑,村庄虽然近在咫尺却看不见了,秦纳兰突然说道:“奇怪呀,天都黑了,这个村子怎么不点灯呀?”

一句话触动了大家,刘超愣愣地望着村庄方向,说道:“也许这里还没有通电?”

“那油灯、蜡烛总是有的吧,总不能天一黑就上床睡觉吧?”

“是的,咱们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崔波接着说道。

“小心什么?”秦纳兰语气中带着几分紧张。

崔波耸了耸肩,“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心里面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这句话一出口,气氛开始有些走样了,最后还是老马站出来说道:“也许山里人真的习惯早睡呢,别多想了,你们不是一早就喊渴了吗,快走吧!”

众人再次迈开脚步,走了一段,刘超偶然回头,发现月亮已不知什么时候从远处山麓间升了起来,那如豆角形状的弯月发出的一息惨白的光,照不亮大地,却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刘超的右眼皮又没来由地跳了起来。

老马推测的没错,这条路的确是一直通往山村,在村口处路变得宽敞起来,两边是茂密的草丛,间或长着几棵高大树木,只是看不到田地的踪影。老马对此的解释是,为了防止水土流失,山村的田地一般都开在离村子较远的地方,比如山的另一边。

刘超走在队伍最后面,到达村口时,走在他前头的秦纳兰突然停住,刘超险些撞在他身上,正懊悔自己走的太慢,却听见妖妖的声音从队伍最前方传来:“等等,你们看到那两个人没有?”

刘超心下一惊,从秦纳兰身后探头望去,顿时大吃一惊——道路的正对面、大约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直挺挺地站着两个人,村里有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两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并且左边的那个人没有脑袋!

“怎么会!”刘超轻声叫起来,壮着胆子拿手电往两人身上一照,发出白色的反光。

“好像不是人……”老马嘀咕了一声走上前去,妖妖拉没拉住,稍一犹豫,便也跟了过去。其余三人站在远处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过去。少顷,老马站在人影前冲他们招了招手:“过来吧,是石像。”

几人才这吐了一口气,陆续走到近前,仔细一看,果然是石像,但体形高矮都是按正常人的比例造的,因此在远处看起来才会如真人一般。

石像应该有些年头了,身上纹路模糊,有被磨平的痕迹,但依稀还可辨认出衣着装扮:右边的石像身穿长裙,头上有发髻,是个女人,面目不清;左边的无头石像身穿盔甲,手里拿着一支“长剑”,身姿挺拔,俨然是一副将军模样。

这两个石像令大家惊叹不已,各自拿出相机拍照,秦纳兰指着将军像说道:“这个石像怎么没有脑袋呢?样子怪怕人的。”

“像这种石像,身体和脑袋是用两块石头拼成的,本来就不太结实,经不起太长时间的风吹日晒,脑袋掉了也很正常,你没看秦陵兵马俑也有很多没脑袋的人像吗?”老马一边按下快门,一边解释道。

妖妖点点头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两个石像立在村口还是挺奇怪的,你们谁能看出石像是哪个年代的?”

众人都表示没这方面知识,刘超摸了摸“无头将军”的肩膀,十分光滑,没有一点石质的粗糙感。“估计是文物了,没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他猜测道。

因为急着找水喝,几人拍了几张照片便匆匆进了村子,在两边林立着土坯房的道路上行不多远,他们便有了一个令人咋舌不已的发现——这是一座无人村!

所有房屋的门都开着,有的甚至没有门,用手电筒照去,大部分房间的摆设与一般乡下农村无异,床、炉灶、甚至桌椅板凳一类的东西都有,只是破败不堪,看不出一点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老马猜测这可能是一个废弃已久的村子,“没什么可奇怪的。”他说,“我在新疆那边也见过这样的无人村,多半是因为交通不便,或者遭遇自然灾害等原因,村里居民集体迁徙到别处,房子所以空下了。”

“嗯,咱们先别管这个,还是找水喝要紧。”妖妖的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他们满怀希望地绕到村后,结果还真在岩石堆中发现了一小涧泉水,老马谨慎地先用舌头尝了尝,“没错,有点柠檬水的味道,是山泉水!”

众人欢呼雀跃,一通狂饮之后,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大半,就地坐下,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讨论接下来怎么办。

“我建议在村里找间大房子过夜,”老马说,“这样既没有风,也不会有毒虫之类的东西打扰,再安全不过了。”

“我同意。”妖妖举手说。

“我不同意!”秦纳兰用紧张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扫了一遍,怯怯问道,“在这样一个没人的荒村里过夜,你们不害怕么?”

“害怕什么,”妖妖有些不解地看着她,“野外旅行不就是这回事吗,哪里安全就在哪过夜,再说我们有五个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我就是觉得害怕,我们回到河谷里过夜不行吗?这里……”她四下看了看,用更小的声音说道:“我感觉……有点阴森森的。”

刘超心中一动,他与秦纳兰一样,是第一次参加野外旅行活动,面对眼下这种情况当然没有老马和妖妖的胆量,当下说道:“我支持纳兰的意见,在这种地方过夜我恐怕一晚上都睡不着。”

妖妖无奈地耸了耸肩,目光移向老马:“怎么办?”

“那就照顾他们一下吧,出村再找个合适地方过夜。”

就这样,一行人按照原路返回,快走到村口的时候,妖妖突然伸手指着左边一间门户大开的空屋说道:“你们看,这屋里有把椅子!”

刘超忙转头望去,果然,在这间房内靠门位置摆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黄色木椅,面向门外,昏黄的月光照在椅面上,发出淡淡的反光。不知为何,看到这把椅子的瞬间,刘超的心突的跳了一下,一丝难以表述的奇怪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奇怪,来时怎么没看见屋里有这东西?”妖妖喃喃说道。

“那时光顾着找水了,谁在意看这个。”说完,老马带头走进屋里,妖妖和崔波也跟了过去。刘超也想进去看看,被秦纳兰拉住,小说声:“在这陪我好吗,别过去了。”

“一起去就是。”

“不,我不敢过去,你就在这陪我一会吧。”

迎着她略带恳求意味的目光,刘超只好点了点头。这时老马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挺干净的椅子,难道最近有人坐过?”

“没准有别的驴友来过呢,你能来这别人不能来吗。”妖妖说。

“是吧,难得到这来一趟,我坐在椅子上你给我拍张照吧,也算做个纪念。”

三人轮流坐在椅子上拍了照,方才满意地走出房间,老马抬头看着一直站在原处等他们的两人,问道:“你们怎么不过去拍照,站在这里干什么?”

“不去,我头晕。”秦纳兰一只手按着脑门说道。

“怎么?”妖妖走上前来,看了看她说道:“会不会是太累了?”

“也许吧。”秦纳兰点了点头。“我第一次一口气走这么远的路。”

妖妖回头对老马说:“咱们赶快回河谷找地方休息吧,我也累了。”

在回去河谷的途中,秦纳兰的头痛越来越严重了,甚至走路都要妖妖扶着。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庞,刘超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最终,几人在离开无人村不远的一处较为平坦之地搭起了帐篷,一共两座,五人分男女分别住进两个帐篷里。也许是真的太累,并且心无挂牵,老马进帐篷不久就呼呼睡去,剩下崔波和刘超两人睡不着,点起蜡烛,靠在睡袋上聊天。

聊天过程中,崔波一直表现得有点心不在焉,目光不时朝帐篷入口处瞟去,好像担心有什么东西随时会突然钻进来似的,这一点更引起刘超的怀疑。

“你到底看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没什么。”崔波低下头,目光开始闪烁不定,片刻之后,他带着犹豫表情看向刘超,“那个,我刚才……在村子里遇到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刘超心一下提起来。不料崔波刚张开嘴,帐篷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呜呜”声,有点像狼嚎,又有点像吹奏号角,总之这声音怪极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望着对方,脸上皆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是从……村子那边……”崔波抖抖擞擞地说了半句话,那个奇怪的脚步声便响起了,就在帐篷外边。

刘超颤抖着从地上抓起登山杖,这时他的心跳速度差不多快要超过心脏的负荷能力,但他却一点办法没有——此时此刻,他无法克制内心的紧张和恐惧。

脚步声一直来到帐篷开口处,停住了,与帐篷内的人只隔了一道布帘。这一刻,刘超的恐惧也沸腾到了极点。

崔波突然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睡袋上爬起来,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向帐篷开口处缓缓移动,刘超看见他右手握着一把长长的军用匕首,锋刃在摇曳的烛光下发出逼人寒光。

在布帘后侧耳倾听了一阵,崔波回头看了刘超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像是积蓄勇气似的站在那半天不动,刘超明白他要干什么,正想上前阻止,却见他“呼”地一下拉开了帐篷——

早晨,将近八点,蒋小楼像往日一样迈步走进许由市公安局大院,虽然身穿便服的他一副艺术家打扮,但他的确是一名警察,不仅如此,他还是市刑警队的精英人员。

他在刑侦学方面颇有天赋和研究,这一点他自己也不怀疑,大学时期因为女友纪如萱被卷入一宗诡异的刑事案件,他私下调查案情,为警方提供了关键性线索,从而抓到凶手并让案情真相大白。

虽然警方应蒋小楼的要求,对此事做了低调处理,但刑警队长高飞还是向自己的老上司——已退休的市公安局长、也就是蒋小楼的父亲做了汇报,当时正赶上蒋小楼大学毕业,蒋父便通过高飞的关系,把蒋小楼塞进了市刑警支队,蒋小楼自然不是那种惟命是从的人,他之所以同意父亲安排,只因他对当警察也颇有兴趣——至少目前如此,等哪天不想干了再辞职也不晚,他当时这样想的,可没想这一干就干了一年半。时间过的真快。

穿过办公大厅,蒋小楼直奔高飞的办公室而去。彼时高飞正站在办公桌前,同两名跟他一样年轻的警员讨论着什么,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一眼,“来了,过来吧。”他随口说道,尔后又埋头继续与二人说话。

“什么事这么急,我好不容易休个班,说好陪媳妇去逛公园的,为此她花了半个钟头时间打扮,刚要出门,你一个电话打过来……”蒋小楼摊了摊手,一脸无奈表情。

“休班先欠着,等案子办完了再还你。好了,你们俩先找这么办,有情况随时汇报。”打发两名警员出门后,高飞从桌上拿起个笔记本,撕下一页递给蒋小楼,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很潦草的字迹:清河区向阳小区49楼702室,王伟,电话号码:……

“什么意思?”蒋小楼抬头问道。

“少女失踪案的目击证人找到了,但这家伙胆子小,害怕报复不敢来警局,所以只好麻烦蒋大侦探你走一趟了。”

“少给我戴高帽,队里难道没闲人了?”

“你要不去你就是闲人。别啰嗦了,你赶紧过去,把小刘叫上做笔录,对了,你们最好穿便服去,这是证人要求的。”

“要求?你什么时候也能重视一下我的要求?”

“少跟我胡闹,情况是这样,这个证人案发当天晚上——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在自家阳台上看到一个外貌特征与失踪少女很相像的人从小区外的马路上走过,身后跟着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应该是男人吧,两人一前一后往高速公路方向走去——”

“你等等,失踪少女是自己往前走的?”

“他是这么说的。”

蒋小楼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这算什么事?”

“什么事你自己问去啊,案情你都了解,我就不多说了,你们这就过去吧,快去快回。”

蒋小楼耸耸肩膀,拿着自己的警帽走出办公室,突然又折回头,“问下,像今天这种情况,给不给加班费?”

高飞眯起眼看他:“你上个月旷了两天工,我好像还没扣你工资吧?”

蒋小楼连忙转身逃掉。

小刘名叫刘默默,是许由市刑警支队有名的“两朵警花”之一,另一朵“花”是蒋小楼的堂姐蒋冰儿,由于两人是姐弟关系,蒋小楼从未用欣赏的目光去看过她,故而在他眼中刘默默才是真正的美女,蒋小楼自我安慰地想,今天自己能与她一同出任务,也算是义务加班的一点补偿吧。

坐了半小时公交,下车后离纸上写的地址不远了,两人决定徒步过去。应证人的特别要求,两人都穿了便服,蒋小楼边走边偏头饶有兴致地望着一身休闲装扮的刘默默,终于她不乐意地问道:“你到底看什么?”

蒋小楼笑着回答:“看我们这样子一点也不像警察,而像一对正在逛街的情侣。”

“情你个头!”刘默默伸手打了他一下。

“这样算不算是打情骂俏?”

“滚,被你家那口听到打死你!”

两人开了一阵玩笑,快到地方时,刘默默冲蒋小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好了,办正事别闹了。”

“晓得。”蒋小楼快走几步,在一栋楼房的单元门前停下,掏出地址确认没错后,按响了302房间的门铃。很快,扩音器里传出一个有些沙哑的男人声音:“哪位?”

“办事的。”蒋小楼说。

“办事?哦哦,你们是……快上来吧。”

单元门打开后,蒋小楼与刘默默相视苦笑:连提一下他们的身份都不敢,这个男人胆子未免也太小了点。

这是一间两居室的房子,装修得普普通通,很平常人家没有什么两样。那个男人——也就是目击证人,看起来差不多有四十多岁,秃顶,戴一副黑边近视镜,有点知识分子的感觉。“我叫王伟,你们叫我老王就行。”男人讪讪地笑着,“听说你们要来,我把老婆孩子都赶去买菜了,他们不知道我报案的事。”

蒋小楼点点头,径直穿过卧室,来到阳台上朝下方望去。

老王明白他的意思,马上跟出来,指着对面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小声说道:“我那天就是在这地方看到那丫头的,还有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两人一起往那边走了——”蒋小楼目光跟随他手指移动,望向远处的一条六车道的公路。

公路离他们所在这个住宅区有一段距离,通行方向正好与该小区相反,路的两边是成片的建筑工地。由于该市市区建设已经达到饱和状态,政府只能向郊区一点点开拓空间,在破坏环境的同时,政府领导们的腰包也在一点点鼓起来,其中奥秘不言而喻。

“这条路是不是往高速路去的?”蒋小楼止住胡思乱想的念头,向身边的老王问道。

“对,两公里外就是晋许高速,往晋城、焦作一带去的。”老王进一步解释:“这条路太偏,白天都没什么人走,所以那天大半夜的我看到有人,就好奇多看了两眼,没想到竟然是住在前楼的一个丫头,当时就纳闷大晚上的她上高速路干什么,后来听说这丫头失踪了,我觉得事情不简单,才决定给你们打电话……”

蒋小楼点点头,接着问:“你是凭哪一点断定你看到的就是失踪少女?”

“头发,我们这块儿可就她一个把头发染成绿颜色的,太招眼了,还有穿的衣服,背的包,都跟当天上午我看到她时打扮的一模一样,不是她还会有谁?”

这一点蒋小楼觉得是可能的,街坊邻里的本来就天天见面,彼此再熟悉不过了,何况失踪少女还有那么明显的特征:一头染成绿色的长发,估计见过她的人想不记得都难吧。

“还有,”老王又皱着眉头补充道,“当时两人走路的姿势特奇怪,我形容不好,就好像……好像梦游一样,直挺挺地往前走,尤其是那个穿黑衣服的人,穿的好像是袍子,下摆都快盖住脚面了,也看不到他迈步,就好像是飘在空中的……”

蒋小楼朝旁边一直在做笔录的刘默默望了一眼,她也是一脸不可思议表情。的确,假如老王的眼睛没问题的话,那这件事的确非同寻常,而且,还有点诡异的味道在里面。

忙碌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傍晚时分,蒋小楼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开门后看到女友纪如萱坐在电脑前的身影,头上卡着一副耳麦,嚼着零食的嘴里不时发出傻兮兮的笑声。蒋小楼不用看屏幕也能猜到她在看什么:不是《快乐大本营》就是《康熙来了》,他一直没办法理解这种一群人闹来闹去的娱乐节目有什么好看,也许就像大多数女人无法理解F1和NBA的魅力是一样的吧,蒋小楼时常这样自我安慰。

“饭又没做?”蒋小楼过去搂住她的肩膀,小声问道。

“嗯,这就做,我上下QQ。”纪如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拔下耳麦,点开桌面上的小企鹅图标。“对了小楼,刘超下午给你打电话呢,说找你有事,要你下班回个电话给他。”

“哦?他怎么不打我手机?”

“他说手机丢了,只记得咱家的座机号码了。”纪如萱从电脑桌上拿起一张纸条给他,上面写有一个手机号码。“这是他的新号,你打给他吧。”

蒋小楼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问:“他没说找我什么事?”

“没准是要给你介绍美女认识呢,这种事能跟我说吗?”纪如萱冲他眨了眨眼。

“嗯,真希望是这样。”蒋小楼故意笑着说道,这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刘超?”

“小楼啊,你下班了?”刘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当然,你最近几天跑哪去了?”

刘超叹了口气说道:“别提了,我跟几个人去逍遥河谷旅游,差点没死在里头……”

“逍遥河谷?”

“是的,这个说来话长,你现在有空吗?到我家吃饭吧,我当面跟你说说。”

蒋小楼看了女友一眼,问刘超:“就我们两个是吗?”

“就我们两个吧,这种事多人知道反而不好。”

蒋小楼无奈地笑了笑,真不知道这小子搞什么名堂。“那好吧,我现在过去。”

放下手机,蒋小楼冲纪如萱耸了耸肩膀,“没办法,人家就请我一个人,你自己在家随便弄点东西吃吧。”

“知道啦,快滚吧,别喝太多酒!”

“我不喝酒。”蒋小楼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转身向大门走去,突然,纪如萱回头叫住他:“小楼,你们刚才提到一个地名叫什么?逍遥河谷?”

蒋小楼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吧,怎么了?”

“我好像听过这个地名,里头有个闹鬼的村子是不是,叫……叫什么门村来着?”纪如萱歪头想了半天没想到,但她坚信自己肯定在哪听过或看过有关这个村子的故事,电脑正好还没关,她索性打开搜索网页,输进“逍遥河谷”四个字,按下搜索,出现的第一条信息标题便是:穿越逍遥河谷、揭秘封门村闹鬼真相。

“对对,就是封门村!”她叫起来,回头看去,蒋小楼已经不在屋里了。这家伙怎么比兔子跑的还快?纪如萱不爽地“哼”了一声,转身面对电脑屏幕,开始浏览搜索到的信息——反正也是无聊,权当打发时间吧。

“就是封门村!”

刘超一口气喝完罐里剩下的啤酒,睁着通红的眼睛说道。蒋小楼隔着餐桌静静地看着他,态度很明确:你接着说吧,我暂不发表意见。

刘超又打开一罐啤酒,叹了口气,“我上网搜了一下才知道那个村子的事,要是一早就知道,打死我也不敢进去呀,妈的太邪门了!”

“我真没想到你会去参加什么户外旅游。”蒋小楼一边吃菜,一边淡淡说道。

“我不是公司垮了暂时没事干吗,刚好在网上看到报名户外旅游的帖子,脑子一热就参加了。”刘超摊了摊手,“然后地方是他们选的,说那里是一片无人区,适合野外旅行,还有庙宇、古遗址什么的,应该大有玩头,这下玩的好,差点命都搭在那儿了。”

“没这么夸张吧?”

“夸张?”刘超冲他瞪了瞪眼,尔后站了起来,“你跟我过来,我给你看看我在村里拍的照片,就怕你看完后不敢一个人回家!”

两人来到卧室,打开电脑后,刘超却缓缓退到门外,“照片就在文档里,第一个文件夹,你找到后仔细看第三张照片!”

蒋小楼偏头看着他:“你退这么远干什么?”

“我不敢看,真的,不然晚上指定不敢睡觉。”刘超摆着手说道。看他一脸恐惧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到底照片上有什么东西能令他一个大男人如此害怕?蒋小楼十分不解。

打开文档后,他直接点开了第三张照片——拍的是一扇门,一扇破败不堪的木门,也许是长期经受风雨侵蚀的结果,木门很多地方开始腐朽,形成了一个坑洼不平的表面,色泽和纹理自然也不相同,整个看起来如同一幅抽象派的油画。

“你让我看的东西就是这个?”

“你往右下角看……”刘超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紧张。

蒋小楼依言往照片右下角看去,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一张人脸!一张隐匿在木门的纹路之中的人脸!蒋小楼顿时睁大眼睛。

“是一张女人脸,对吧?”

蒋小楼认真看这张脸,是一张差不多四十五度角的侧脸,长长的头发、下巴尖细,的确是一张女人的脸,甚至连五官也依稀可辨,但是比起真正的人脸照还是模糊不少,并且呈半透明状,因而只能说是酷似人脸。

“会不会是光学反映?”蒋小楼不确定地问道。

刘超摇头苦笑起来:“我也希望是,但是我上网搜到之前去那里旅行的人拍的照片,也在一栋房子的墙上拍到了奇怪人脸……而且关于那个村子的怪事还多着呢,不仅仅只有这一件。”他用力做了个深呼吸,接着用低沉的嗓音淡淡说道:“例如指南针、GPS这样的定位设备一旦到达封门村附近,就会不明原因失灵——这种事不止发生过一次,我们也遇到了,不然也不会迷路,然后稀里糊涂走到村子里去……”

蒋小楼瞅了个空当,说道:“这可能是磁场作用。”

“你听我说完,还有就是女队员进村后会出现异状,发烧头痛、大哭大笑、说胡话这样,这个情况我们也经历了,那天晚上我们有一个女队员回营地就发烧,昏迷了一整个晚上,我还亲耳听见有人在营地外头走动,出去后却什么都没看到。你再看后面几张照片,看那张太师椅……”

后面几张照片拍的都是那张“太师椅”,蒋小楼看着觉得就是一把普通的躺椅,只是造型比较古朴,而且用料不是一般最常用作家具的酸红木,而是一种呈暗褐色的木头,没有上漆。这把椅子面朝外摆在一间土坯房子的当门口,不知为什么,蒋小楼感觉照片上的场景气氛有点诡异。他转头问刘超:“为什么叫太师椅?”

“网上这么叫的,有人说,坐过这张椅子的人都死了。”刘超神情漠然地说道。

“简直胡说八道,你坐了没有?”

刘超摇头,“我当时就感觉这椅子不太对劲,没坐,你想想,这椅子干嘛要摆在当门口的位置?还不是希望外人看到,然后坐上去……”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迷信了。”蒋小楼从电脑前站起来,略带讥讽地笑着,“椅子摆在门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家之前有老人,经常坐在这里晒太阳、看热闹什么的,这种事情很容易就能想到,别动不动就往迷信上面靠。”

刘超瞪眼看着他:“我说了这是无人村,年轻人都没有,何况老人?”

“总不能历来就没人吧,不然房子是谁建的?”

“好吧。”刘超点点头,“算你说得对,但是这个村子现在没人了,只有鬼。”

“对这种事我不发表意见,”蒋小楼咧了咧嘴,“你找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讨论这个吧?”

刘超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说道:“就是找你聊聊,我知道你不信鬼神,我以前也不信,但这次在村里我遇到了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除了撞鬼还能是什么呢?”说到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到。”

蒋小楼沉吟片刻,问:“你说的这个封门村具体在什么地方?”

“就在晋城南边不远,离沁阳挺近的,在那个鸟不拉屎的逍遥河谷中间。”

“晋城……”蒋小楼不禁想起自己目前在查的案子,依照目击证人的说法,失踪少女最后一次出现正是在通往晋城一带的高速路上,当然,这两件事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联系,他只是想起这个案子:自从半个月前第一个少女失踪到现在,已经陆续有三名少女无故失踪,这个案子由他们刑警队负责,努力多天居然却连一点有用线索也没查到,想到这,蒋小楼多少有点烦闷,于是又打开了一听啤酒,坐在刘超身边默默喝起来。

良久,他见刘超一直沉默无语,忍不住问道:“你还在想那什么封门村?”

刘超还是没开口,蒋小楼又说:“退一步说,不管那里是不是闹鬼,你人都回来了,还想这些事情干什么?”

刘超突然抬起头看他,“我人虽然回来了,却感觉事情并没有结束。”

“怎么?”

“就是直觉,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大对劲。”

蒋小楼笑起来:“你又不是女人,动不动就直觉。”

“可是,”刘超皱起了眉头,说道,“我直觉一向很准。”

在刘超家里一直待到九点多,蒋小楼心里惦记独自待在家中的女友,便起身告辞了,临行前还不忘劝刘超少胡思乱想,要多用点心思在干事业上,虽然他老子有的是钱,但长期当“啃老族”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在回家路上,蒋小楼也忍不住琢磨起这件事情:假如刘超没有撒谎的话,为什么他们会在那个村子里遇到那么多难以解释的怪异现象?那张带有女人脸的怪异照片、帐篷外的脚步声等等,是科学上的巧合还是鬼魂作祟?

蒋小楼像是要赶走什么似的摇了摇头,他是一个警察,一个刑侦工作者,千万不能有任何唯心主义思想,哪怕一点点也不行,不然工作上肯定要吃苦头,最后他退一步想到:不管那个村子是真灵异还是假闹鬼,事件背后多半是藏有什么秘密。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秘密,有的秘密本身无害,但却会对试图揭开他的人造成伤害。因此,他由衷地希望自己的老朋友刘超别再惦记这件事了,否则真会引发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也说不定。

蒋小楼抬头往自家窗户看了一眼,灯已经关了,女友萱萱想必已经睡觉,为了不吵醒她,他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房门,往卧室一看,萱萱果然裹着被躺在床上,月光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洒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映出一层白色的光泽,她脸上表情如同幼儿般可爱。然而当蒋小楼脱去衣服,再去看她时,她的眉头竟已紧紧皱了起来,嘴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

也许是做恶梦了,蒋小楼心想,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一边叫着她的名字,这样做是为了让她知道叫醒她的是谁,免得醒来后受惊。

纪如萱醒来看了他一眼,便扑在他怀里,大口喘息起来。

“你没事吧?”蒋小楼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看到她目光中透出紧张、恐惧的神色。“做恶梦了?”

纪如萱乏力地点点头,再把脑袋埋进他胸前,片刻,在他耳边细声说道:“我梦见阳台上站着一个穿黑衣服的人,看不到脸,但是能感觉到他在盯着我看,虽然只是这样,但我当时却害怕极了……”

蒋小楼本能地抬头朝阳台扫了一眼,当然不会有人,于是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安慰道:“恶梦而已,没事了,醒了就没事了。”

纪如萱像个孩子似的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刚回来吗?怎么弄到现在?”

“刘超心情不好,我陪他喝了点酒。”

“就知道你喝酒了。”萱萱嗔怪地望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人家一个人在家多害怕,想打电话叫你早点回来,又怕你说我,所以才这么早就睡觉了。”

“有什么害怕的?”蒋小楼纳闷地看着她。

纪如萱再次抱紧了他。“你走之后我没事干,就在网上看那些有关封门村闹鬼的资料,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老觉得阳台上有人……”

蒋小楼心中一动:原来网上真有关于那个村子的资料,他开始还以为是刘超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而故意捏造的谎言。如此说来,这个无人山村会不会真的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哎,你说,这个封门村真的闹鬼吗?”提到这个话题,纪如萱马上就恢复了精神,好像刚才那个被恶梦吓得发抖的不是自己似的。

“世界上哪有鬼,快睡吧你。”

说完,蒋小楼起身到卫生间洗脸洗脚,完事后回到卧室,却发现纪如萱正坐在床上玩手机,准确说是在用手机看电子书。

“你不困了?”

“本来就不困,我下午睡午觉了。”纪如萱放下手机,抬头问道:“你还没向我汇报工作情况呢,那个少女失踪案查的怎么样了?”

“毫无头绪。”蒋小楼在她身边躺下,点燃了一根烟。

“呵呵,蒋大侦探也有办不了的案子呀,真是难得!”

蒋小楼斜眼看她,“笨蛋,破案是有个过程的,哪能刚发案就破案?你当我是福尔摩斯?”

“切,都失踪三个人了,还刚发案呢?”顿了顿,她讪讪地笑着说道,“那个……别说我乌鸦嘴哦,接下来有没有可能还会有人失踪?”

这句话触到了蒋小楼的痛穴,他默默抽了几口烟,说道:“这也是我所担心的。”

“这样的话——”

“好了,”蒋小楼打断她,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拉过毛毯盖在身上,闭上眼说道:“我本来就够烦的,你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不然我以为自己还没下班呢。”

“好啦,睡觉睡觉。”纪如萱微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钻进了被窝里。

刚睡着不久,那个怪梦又找上门了——

还是那个穿着一袭黑色袍子的人,面朝卧室,直挺挺地站在阳台上,头脸被连着衣服的帽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长相。萱萱坐在床上傻乎乎地看着这个人,心里明白自己的处境,想叫但是叫不出来,四肢也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拉开玻璃窗,一步步走到床前,停下来俯身看着自己——虽看不到他的脸,但她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像火一样炙烤着自己的脸庞。

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萱萱能够想象的到,但是,黑夜人却似乎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缓缓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她的脸庞,他的手指如粉笔一样洁白,与身上黑衣形成鲜明对比。

他以极其缓慢、细微的声音说了一段话,萱萱一个字也没听明白,甚至怀疑他说的是不是中文,突然,她灵机一动地想到黑衣人可能是在说什么咒语,就在这时,黑衣人的身体开始扭曲、模糊,很快一切都消失掉了,她在一阵怪异的躁动声中醒来。

场景什么都没变,包括自己和身边的男友的睡姿,屋里还是那么黑,只是那个黑衣人不见了,她连忙活动了一下四肢,可以活动,那么自己刚才究竟是不是在做梦呢?

那个突兀的声音还在客厅里徘徊着,像是粗纸片一类的东西被风吹动、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萱萱很想出去看看,确认一下,又没有胆子。只好把蒋小楼叫醒再说了,可是当她低头看见蒋小楼酣睡的模样,又不忍心叫醒他了——过不了几个小时他就又要起床上班了,还是让他多睡会儿吧。

于是她伸出一条胳膊,从后边紧紧搂住了男友的胸膛,想用他身体的温度来帮助自己对抗和驱散心中的恐惧,这办法挺管用,她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所幸梦中再没见到什么黑衣人,更不知道那个奇怪的声音是什么时候消失掉的。